一念终生-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遇见一个人,他让你看见生命里的光和热,不管结局如何,这都足以让你余生每一次想起都热泪盈眶。

    纪念在外面等他,远远地,看见他走过来,因为胸口有伤,他穿一件很宽松的白色T恤,下面是一条蓝色牛仔裤。明明很普通的装扮,可他穿着,却十分好看。他越走越近,纪念也变得紧张起来,连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Able。”她鼓起勇气迎上去。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

    纪念站在他面前,再次在心底问自己是不是已经做了决定。片刻后,她开口对他说:“我想请你做我的心理辅导师。”

    Able眉梢微微上扬,有一点惊讶,但很快就明白了。

    “你刚才去过工作室?”

    纪念点点头,她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自己。毕竟,这个要求太唐突了,而且,他和沈静微是朋友。

    “纪念,沈静微才是专业水平。”他看着她,想了想措辞,然后再度开口,“我刚才说的话,并非完全从心理学角度,有一些我个人主观观点。”

    这算拒绝吗?纪念眉头轻蹙,无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我不需要专业的心理专家来分析我的心理,这样的剖析,让我觉得难堪。我知道自己的问题,不隐藏,是不想强迫自己违心做另一个人,那个人再好,也不是我真正的样子。”纪念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说得极慢,想要尽量表达出她要表达的意思,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清楚了没有。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仰头看他,真切诚恳得像个孩子。他看着她一脸的严肃和紧张,心头一软,拒绝的话就咽了回去。

    “我很有可能会误人子弟。”他说。

    纪念愣了愣,随即问:“这算答应了吗?”她忐忑不安中,藏着一丝兴奋,满眼的期待。

    Able的心情有点异样,他弯了弯嘴角,点点头:“答应了。”

    像是熬过寒冬,万物开始复苏,青草冒出了绿芽,而她,也迎来了生命中一段无比美好的时光。

    Able成为她的心理辅导师后,两人约定,每天都抽出三小时来给彼此。

    他和之前的所有心理辅导师都不一样,他不和她聊天,也从不问她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带着她去逛剑桥。剑桥的环境十分优美,绿草如茵,剑河穿城而过,连接起大部分历史悠久的古老学院,说来惭愧,纪念来这里这么久,竟未好好看过一次。

    他们租了船,Able因为伤口还未完全痊愈,便让租船的大叔代为撑篙。

    “撑篙划船在剑桥是一项古老的活动,他们叫它punting。”上船后,Able对她说。

    河岸两边的草地上,栽种着各种树木,郁郁葱葱,树丛后面是一些中世纪的哥特式建筑,在岁月的沉淀下,庄重美丽,底蕴十足,纪念看得入神,眼前的一切让人恍惚置身于画中。

    Able大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偶尔会说一些历史趣事。

    Punting大概一个小时,Able看了眼时间对她说:“一会儿国王学院会有歌唱表演,我们一起去看。”

    他们到了国王学院,Able让纪念去问门卫歌唱表演的时间。

    她仰头看他,犹疑着问:“我去问?”

    Able点头,清水般地笑笑。

    纪念对自己的英语水平不自信,又有些人际交往障碍,她在原地犹豫不决,始终迈不开步子。

    Able也不催她,双手插在口袋,静静地等着。

    纪念又看了他几眼,见他无动于衷,只好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走过去。

    请问这里有歌唱比赛表演吗?

    什么时候?

    我们可以去看吗?

    这几个问题,纪念结结巴巴问了十分钟,Able在不远处看她,她的脸、脖子、耳朵都红起来。

    在他的印象中,她总是特别容易害羞脸红。

    礼堂里,表演者们不管是男生或女生,都统一穿着黑色的学者服,神情专注。

    音乐一开始,纪念就被震撼了,“动听”两个字已完全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歌声,她从未听过这样优美干净的声音。

    听歌的间隙,Able转头看她,见她一脸陶醉,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愉悦,他内心有一种久违的满足感,而他自己却没意识到。

    在国王学院听完歌唱表演后,他们的三小时已经结束。

    Able送她回去,告别前,他对她说:“以后我们出门,每次问路,需要与人沟通时,都由你来做。”

    纪念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每天都像这样……玩?”

    玩?Able被她的词逗乐了,笑着道:“是。”

    纪念虽有疑惑,但一想,是自己请求他来辅导的,所以,不要质疑,要绝对相信,这样才是对他的尊重。

    “可是,为什么让我沟通?我、我英语……”她为难地看着他。

    “正好练习英语。”他接得飞快。

    第二天继续punting,经过国王学院,然后穿过叹息桥,去圣约翰学院。

    第三天是剑桥最古老的彼得学院。

    他每天带她参观一个学院,遇见有表演的,便去看。逛完学院,两人会在剑桥漫无目的地散步。

    徜徉在剑河岸边,历史悠久的百年学府和经典建筑俯仰皆是,庄严肃穆的教堂,和爬满青藤的红砖建筑,藏在满城绿树红花中,常让人有不知年月的恍惚感。

    纪念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里。

    他们每天闲逛,从不设定路线,重复了也无所谓。有几天,他们总会在路上遇见一对老夫妇,在不同的地方不期而遇。老太太穿着米色的开衫,头发梳得非常整齐,脸上始终是温柔的笑,她挽着身旁的老爷爷,两人轻声交谈。

    连续三天遇见,老太太停下来,笑着看向他们,很开心地说:“真美妙。”

    纪念也觉得如此,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美妙。

    “你好。”她仍然有一点点拘谨。

    老太太看了眼她身旁的Able,和蔼地问道:“留学生吗?”

    她老实地回答:“是。”

    Able在与老爷爷交谈,聊一些琐碎的闲话,得体温和,落落大方。

    老太太满脸笑意地看着她,赞美道:“他真像中国画里走出来的人。”

    纪念怔怔地看着他,有点没听明白。

    过了一会儿,她才理解过来,估计老太太是想形容他长相英俊,气质出尘,只是一时间没想出合适的词。

    中国画里走出来的人。纪念自己默念了一遍,忍不住低声笑出来。

    大家都转头看着她。

    纪念察觉到被人注视,抬起头,先是懵懂,然后一脸窘迫。

    老爷爷看着Able眨眨眼,笑着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纪念愣了愣,在一起多久了?

    在、一、起、多、久、了!纪念震惊地忘了呼吸,她本能地去看Able,他也正看向自己,嘴角噙着一抹笑,懒懒地看着她。那样子似乎在说,等你回答呢。

    一旁的老夫妻也笑着看她,现在的女孩都热情大方,很少就有像她这样含蓄羞涩的了。

    纪念的心怦怦直跳,脑子里有点乱,她舔舔唇,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他是、是我的老师。”

    这问题问得真是乱啊。

    老夫妻也有一点惊讶,他们看了看纪念,又看了看Able,不确定地问:“老师?”

    Able淡淡一笑:“暂时是。”

    什么叫暂时是?这话,怎么听着都是暧昧不明,令人遐想,老夫妻也是一脸狐疑。

    回去时,纪念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走路,完全忽略了Able。

    “纪念。”

    不知走了多久,她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恍惚回神,一转头,Able不在身边,她往后看了一眼,他正站在距离她几步之外的后面。

    “再走,就掉河里了。”他望着她说。

    纪念的脸一下就红了,这才发现,自己竟在该上桥的地方走了直线。

    “走路时要看脚下,不要恍惚。”Able叮嘱她。

    他没有主动问她在想什么,就算有心想问也问不出口。

    她偷偷抬眼打量他,他的侧脸线条分明,却又不失柔和,夕阳灿烂而灼烈,照耀在他脸上,像为他镀了层金似的,耀眼至极。

    他这个人身上的一切,仿佛都是恰到好处的,长相气质、行为举止、谈吐仪态,无一不好,仿佛与生俱来,不费半点力气,因此才能这样从容不迫,优雅自持。就像现在,他在把别人弄得一团迷糊、毫无头绪时,自己却依旧这样云淡风轻。

    纪念赌气似的,越走越快,到了家门口,转身和他告别:“再见。”

    “等一下。”在她转身时,Able喊住她。

    纪念的心快速跳了几下,表面却是一本正经。

    “明天我要去医院拆线,你和我一起。”他对她说,眼底映着一小簇光。

    纪念无意识地看了眼他的胸口,然后点点头。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看着他。

    “再见,好好休息。”他说。

    纪念转身离开,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答那对老夫妻的问题?还有,什么叫暂时的老师?

    后来,当他们在一起后,纪念第一件事就是找他问这个问题,问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喜欢她了,所以故意试探她。

    Able哑然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忘性倒挺大,不记得我们说好与人沟通,回答问题都交给你的吗?至于暂时的老师是实话实说啊,难道你一辈子需要心理辅导?”

    听完他的解释,纪念撇撇嘴有些失落。

    Able忽然明白过来。他放下手里的书,扳过她的脸,一脸愉悦又傲娇的神情:“原来你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啊。”

    “才没有!”纪念当然不承认。其实,也不算是不承认,Able是她的初恋,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连喜欢是什么样都还没弄清楚,不经过一番纠结和辗转难眠,又怎么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呢?

    纪念怀着一腔纠结的心思回到家之后,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她是个爱钻牛角尖,又有些偏执的人,一个问题想不明白,就无法安心。

    幸好,林喜儿越洋电话及时打来。

    “念念。”她还没开口,林喜儿就亲热地喊起来。

    纪念觉得她的语气有些怪异。果然,下一秒,她就自己在电话另一头咯咯笑起来。

    “我恋爱了。”笑够了,她才开口。

    从小到大,林喜儿身边从未缺过追求者。心情好时,她会和他们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心情不好,她便是理也不理。林喜儿也恋爱过几次,不过都是青春期的躁动以及好奇,她从没把任何人放心上,时间最长的也没超过十天,一切全凭她心情。

    “又不是第一次恋爱,至于这么激动?”纪念不解。

    “不一样不一样,这个不一样的。”林喜儿接得飞快。

    “哪里不一样?”

    林喜儿想了想,含笑轻声道:“我喜欢他。”

    纪念忽然心情大好,对她这个新男友好奇得不得了:“是不是长得像电影明星?”

    “比电影明星好看。”林喜儿斩钉截铁地回答。

    “肤浅,只看重表象。”纪念取笑她。

    林喜儿在电话那头快乐地笑起来。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高考时,在考场认识的。当时他坐我后面,穿着蓝色的格子衬衫,我真没见过有人能把那么丑的衣服穿得那么有气质,其他人都一脸紧张或不安,只有他特镇定,居然还抱着一本小说看。”林喜儿滔滔不绝。

    “考场认识,这才几天啊,他就成你男朋友了?”纪念觉得自己都快要跟不上她的节奏了。

    “我对他一见钟情。考完试,我甩开我妈,追了他一条街,他让我不要跟着他,我说那你得答应高考完你和我约会。”

    “……”

    “念念,我是真喜欢他。”她语气正经。

    “这么确定?”纪念不解。

    “是。我觉得他像是会发光。”

    纪念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她的恋爱经验为零,到现在还不太明白喜欢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煲完电话粥,天已完全黑下来,纪念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四十分。

    她给自己煮了面当作晚餐,吃好饭后,去书房背英语单词,做功课,十一点准时洗漱睡觉。

    最近这段时间,她上午忙着做功课,下午要和Able走三个小时的路程,晚上看英剧练习英语听力,时间排得满满的,到了睡觉的时间,人又累又困,倒在床上就能睡着。

    她的失眠,入睡困难,半夜易惊醒的毛病,都在渐渐好转。

    纪念没想到,她和Able去医院拆线,沈静微居然也在。

    早上,她按约定时间出门,刚出了院子,就看见一辆黑色沃尔沃停在外面,车门打开,先出来的是Able,沈静微紧跟其后。

    纪念愣在原地。

    沈静微一如既往的大方:“真巧,吃早饭了吗?”

    纪念点点头,然后看向Able。

    Able还未开口,沈静微就先一步说道:“Able今天拆线,我不放心,所以和他一起,正好你在,我也有个伴儿。”

    上车前,Able打开车门,让纪念先上,她上去后,沈静微看着Able说:“你坐前面吧,要开三个小时呢,万一纪念困了,她一个人在后面还能小憩一会儿。”

    Able看了纪念一眼,然后点点头。

    纪念原本话就不多,倒是沈静微,不时地与Able说几句,谈学院里发生的一些事,教授最近说了什么有趣的话,或是问他的论文进展。她与他似乎有许多共同话题。

    Able说得不多,谈话断断续续地进行,却也感觉十分和谐。

    纪念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

    他们到了医院,Able去检查伤口,医生说他恢复得很好,可以拆线。纪念想起缝针时的情景,有些不敢再看,于是,坐在外面等他们。

    十几分钟后,Able拆好线走出来。

    纪念听见声音,抬头去看他,眼睛里映着一小簇光,她眉心微蹙,抿着唇,小心轻柔地问他:“疼吗?”

    疼吗?Able愣怔片刻,胸口像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有点酸,也有点疼,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再用这种心疼、轻柔、小心翼翼的态度对他了。

    “不疼。”他笑得很温柔。

    沈静微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早在这之前,她就有不太好的预感了,而现在,这预感似乎成真了。

    从医院出来,沈静微去开车,三人一起到了路口,Able说:“我和纪念就不回去了,我们打算在伦敦逛一逛。”

    纪念惊讶地望着他。

    沈静微也有些讶然,但她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温柔笑道:“好,注意身体。”

    Able点点头:“路上小心。”

    沈静微拿车钥匙准备开门,上了车,又下来,站在车门前喊:“Able。”

    他回头静静看着她。她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

    纪念看着这一幕,胸膛内如擂鼓,感觉体内的血液哗啦一下都涌了上来,除此之外,还有种很不愉快的情绪,她紧紧皱起了眉。

    Able的身体一僵,整个人都有点发蒙,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反应过来后,他立即向后退了一步。

    沈静微似乎也并不介意,她满脸笑容地看向纪念:“纪念,在伦敦好好玩,再见。”

    沈静微重新回到车里,隔着车窗和他们挥了挥手,然后驱车离开。

    Able没想到会在纪念面前发生这一幕,一时觉得十分尴尬,除此之外,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和忐忑,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沈静微她、她在国外待的时间久,所以这对她而言就是一种礼仪。”他故作正经地解释,耳朵却莫名发烫。

    “所以,你经常这样?”纪念盯着他问。

    “没有。”Able立即严肃道,“这是第一次。”

    他也觉得莫名其妙,沈静微今天怎么了?

    纪念觉得不可思议,可她相信Able是不会撒谎的。

    “一会儿我带你去游泰晤士河,晚上我们去坐伦敦的双层巴士,吃了晚餐再回去。”Able换了话题,说起今天的行程。

    泰晤士河,横跨在河上的二十八座建筑风格不同的桥,它们将泰晤士河两岸连成一片,气势磅礴,美不胜收。

    纪念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

    Able买好票,刚好到开船的时间,他们随着许多人一起上船,船上工作人员解释,整个行程大约四十五分钟。

    泰晤士河迂回穿过伦敦中心,每一个转弯处都有它的历史,沿途可以欣赏整个伦敦的全景。

    “这是伦敦眼、市政厅、哈格佛桥、皇家音乐厅、塔桥……”Able低声和她解释。

    作为曾经的日不落帝国,伦敦是它的首都,欧洲最大的城市,它的各种建筑,或气势磅礴,或充满神秘,美得令人心惊,这里包罗万象,既有历史的底蕴,又有现代的文明。

    “纪念。”游船快结束时,Able喊她。

    她仰头看着他。

    Able说:“给你布置一个功课,现在就要做。”

    纪念一脸疑惑:“什么?”

    “随便找一个人,然后去和他聊天,最少三分钟。”

    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说什么?”

    “随你喜欢。”

    纪念皱着眉,一脸为难地看他,Able不为所动,淡淡一笑。

    她没办法,只好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面向人群开始寻找目标,最后把目光停在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女人身上。

    犹豫半晌才迈开脚步。

    第一句话就说:“Excuse me, what time is it now?”

    “咦,这个卷发小女孩儿好可爱,简直像芭比娃娃。”纪念由衷地说。然后,她弯下腰和“芭比娃娃”对话。

    一旁的年轻女人也蹲了下来:“你一个人来伦敦玩?”

    “不,和朋友一起。”纪念站起来,转身指向人群中的Able,“就是他。”

    他穿浅蓝色衬衫,灰色亚麻长裤,一只手撑在栏杆上,面朝着人群,长身玉立,气质卓然。

    身旁的年轻女人说什么,纪念没太听清楚,大约是赞叹之类的意思。她看着他,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林喜儿昨天说的一句话——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像是会发光。

    此时,她看着Able,也有同样的感受。

    难道,这算是喜欢?她的心跳突兀地快起来,一阵热气从心底蹿上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好烫,都怪林喜儿胡说八道害她乱想。

    三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她走回到Able身边,他看着她,清风般一笑,问:“也没有很难,对不对?”

    “也不简单,突然和人搭话,好囧。”她说。

    Able朗声一笑。

    “这个功课,以后每天都要做。”他看着她说,“你自由选择聊天对象。”

    纪念半张着嘴巴看他,一脸惊愕:“每天?”

    “是。”

    “Why?”她急得连英语都蹦出来了。

    Able似笑非笑,慢吞吞地问:“老师给你布置功课,还要对你说Why?”

    纪念眼皮一翻,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又认命地发出一声“哦”,接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Able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了,他抬手揉了揉她脑袋:“明天带你去游乐场,算是奖励。”

    游乐场是小孩子才爱去的呢,纪念这样想,可嘴角却情不自禁扬起来。

    吃完晚饭已经八点钟,他们搭车回剑桥。

    整整一天都在外面游荡,纪念是真有些累了,上了车,原本还强撑着精神去看外面的夜景,没多久,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头脑一片混沌。像小鸡啄米似的,她的头一上一下地动着,车一停,她咚一下撞在Able的胳膊上。

    Able转过头看她,她睡得蒙蒙眬眬,半睁着眼睛,一脸懵懂迷糊,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这个样子的纪念,他是头一次见,褪去了平常小士兵般的警戒与倔强,此时的她,娇憨可爱得一塌糊涂。他看着她,心里忽然柔软得无以复加,像被一根羽毛轻轻划过,又酥又麻,他甚至想不到准确的词语来形容。他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体,让自己靠她更近一点,然后,伸出右手,轻轻托着她的脑袋,放在自己特意压低的肩膀上。

    从车窗上透着的镜像看,两人的姿态亲密无比,Able静静看着车窗,像小草吐露新芽,有异样的情愫,从他心底冒出了头。

    纪念一路睡着,快到站时才醒。她睁开眼愣了愣,清醒了半分钟,然后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压在Able身上,他的肩一高一低地给她靠着。难怪她睡得这么舒服。

    纪念简直要羞死,连头都不好意思抬,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可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她总不能一直装睡。她只好硬着头皮坐起来。

    Able转过头看她:“醒了?”

    纪念看着他,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她指了指他的肩膀,问:“痛吗?”

    “一个脑袋能有多重?”Able淡淡一笑。

    纪念仍是不好意思,她低下头,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偷偷抬眼看向他的肩膀处。自己睡觉时有没有流口水?

    下了车,离她住的地方倒也没多远,Able坚持把她送到门口。

    “晚安。”他向她道别。

    “晚安。”

    她朝他挥挥手,转身进了院子,站在门口开了门,又转过身去,她眺望着他的背影,他走路很快,姿势利落,渐渐地,与黑夜融在一起,直至看不见。

    纪念进屋,关门。

    她洗漱好躺在床上已是凌晨,大概在路上睡过了,此时反而不困了,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她闭上眼睛,莫名地想起了沈静微,想起她亲吻Able时的样子,再接着,画面继续换,主角成了她与Able,他对她笑,他揉她的脑袋时说话的语气,还有她靠在他怀里时的温度与气味。

    这些景象在脑海里清晰无比,细枝末节都一清二楚。

    纪念辗转反侧,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实在睡不着,她起来去给林喜儿打电话。

    “念念,怎么了?”深夜接到她的电话,林喜儿语气紧张。

    纪念心里一阵愧意,忙说:“没事没事。”

    “哦。”她松了一口气,“想我想得睡不着?”

    “是啊,想你。”

    “少来,说,到底怎么了?”

    纪念无声地笑了笑,真到要说时,又觉得有些张不开口,别扭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问:“一个漂亮的女人主动亲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喜欢他,表达爱意呀。”林喜儿答,话音一落,觉得哪里不对劲,立刻问,“你亲谁了?”

    纪念立即澄清:“不是我。”

    “那你干吗这么关心?”林喜儿慢悠悠地问。

    她说不出话了,脸颊滚烫。

    “你和那男的什么关系?”她打迂回战术。

    “我和他……我们是朋友,他、他是特别棒的人。”纪念差点脱口而出,他现在是她的心理辅导师。

    “哪里棒?”

    纪念顺着林喜儿的问题认真地想了起来,哪里棒呢?容貌好,气质好,这样的人世界上也有很多吧;有学识,有才华,风度佳,这样的人似乎也不少。

    英雄,对,他是个有正义感的英雄,可这个不能说,说了林喜儿会骂她。

    纪念充满挫败感地说:“说不清楚,但就觉得他很棒。”

    你完了,纪念你完了!你是喜欢上这个人了!

    “我过几天就去找你。”林喜儿激动地说,“见面了我们再聊。”

    翌日,纪念与Able去游乐场。

    纪念记得,自己上次去游乐场还是九岁时,大年初二与爸爸妈妈一起,事实上,她那天并不开心。因为半途中,纪时天和姚乐芸因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她在旁边看着他们争吵,心里既着急又觉得难堪。

    临走时,姚乐芸带着她玩了蹦蹦车,可整个过程,她都板着脸,一脸不高兴,纪念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就失去了兴致。

    可今天和Able在一起却完全不一样。这一次,她玩得实在太开心了,坐过山车和飞碟时放声尖叫,差点喊破了音,就连水上世界这样的儿童项目她都没放过,和一群小孩子泼水泼到浑身湿透。

    纪念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疯狂的一面,简直不可思议。

    从游乐场出来的路上,Able问她:“喜欢这里吗?”

    她用力地点头,目光闪闪发亮,脸颊红扑扑的,整个人仍处在兴奋的状态中。

    Able笑了笑:“小时候,我外公外婆和妈妈一起带我去游乐场,妈妈会陪我玩每一个项目,外公外婆就在一旁看着我们。”他语气里有淡淡的怅然,像是在说一件很久远很珍贵的事情,温情脉脉中透着几分怀念与唏嘘。

    纪念不由感叹:“真好,我的童年回忆可一点也不美好。”

    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已渐渐开始对彼此袒露心声,那些久远的、被搁置在心底的往事,在不经意间,被他们拎了出来。

    后来,想起这些,Able才明白,这段日子,不仅仅是他在治愈纪念,事实上,他们是在相互治愈。

    “以后有的是时间去创造美好的回忆。”Able说。

    “嗯!”她笑得十分开心。

    仿佛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是可以被预见的。以前,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Able,谢谢你。”她由衷地说。

    之后的几天照例游伦敦,Able是个很棒的同伴,她只需要跟着他走,其余什么都不要管,他会不露痕迹地照顾着她,不让她觉得疲倦或无趣,总是适时地在她需要休息的时候,已经找好了场所。

    她和他在一起,开心的时候就快乐地笑;疲倦时,也可以不说话,安静地待着,心里有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悦。他会安排好所有事情,她只需要负责享乐,完全不用思考。

    她就像是被宠着的、被温柔对待的孩子。

    他很有趣,每当她看见一个有趣建筑和其他事物时,他就会和她聊起关于这方面的历史趣事。和他待在一起,她知道了很多新的东西,也见了更多的世面,他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美好世界的大门。

    纪念很认真地完成他布置给她的功课,每天找一个陌生人搭讪,和对方聊天三分钟。老人、孩子、年轻女士、家庭主妇,这些人都是她搭讪的对象,从一开始的拘谨胆怯,到渐渐放松,她发现,这些和她聊天的人都很和善,会告诉她哪里面包好吃,哪里的鲜花和水果更便宜,以及一些当地人文趣事。

    Able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当她觉得忐忑紧张时,就习惯性地转过身找他,他对她笑一笑,她就立刻重新充满力量。

    现在的她,开始热爱生活了,觉得路上遇见的每张面孔,都十分可爱。

    那天,Able带她去坐伦敦眼,当摩天轮旋转到最高处时,她站起来眺望着外面被无数璀璨灯光环绕着的伦敦。远处的泰晤士河,河面上波光潋滟,万家灯火与夜空繁星一同落在河面,从高处俯瞰,美得令人心惊。

    他们很幸运,整个座舱里只有他们俩,Able坐一旁静静看着外面,许久后,他说:“天地间有大美。”

    纪念十分赞同他的话。

    “美与丑,正义与罪恶,贫穷与富贵,谎言与真实,千百年来,它们都是并存的,这是自然规律。我们只要活着,就无法避免丑陋与罪恶,这是生活给每个人的历练。可你要知道,那些美好的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不能因噎废食,否定一切。”Able转过身,面对着纪念。

    这是他第一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纪念看着他,听得格外认真,每一个字,都没有错过。

    他神情淡然,乌黑的瞳仁亮得惊人,窗外的灯光忽闪而过,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轮廓照得越发立体分明,而他的眉眼五官却在这昏暗的光线中,温柔到了极致。

    纪念忽然想落泪,心里的某一块伤疤,像被他轻柔地揭开了,露出新的血肉,有一点疼,但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走出了那个黑暗窄小的洞口,迎来了一丝曙光。

    Able的出现,像生命给她的额外馈赠。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林喜儿是八月初来的,这是伦敦一年中气候最好的月份,阳光充沛,温暖却并不灼热。

    纪念没想到,同林喜儿一起来的还有她的男友。

    “这是乐言,我的Darling。”林喜儿给他们介绍彼此,“这是我妹妹纪念。”

    “你好。”纪念伸出手。

    “你好。”

    打完招呼,纪念埋怨林喜儿:“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才不想你破坏我们的二人世界呢。”林喜儿笑,然后凑在纪念耳旁,小声地问,“比电影明星还帅吧?”

    十七岁的乐言,皮肤白皙,细长的眉眼,十分俊秀,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晶莹剔透,只是有点儿冷淡。

    林喜儿的眼光一直都很好。

    他们进了房间,纪念客气地招待乐言,林喜儿倒不乐意了,直嚷嚷着别管他,让他自己随意就好。

    她照例给她带了许多衣服和吃的来,两个行李箱都塞满了。

    纪念哭笑不得:“你真当我住穷乡僻壤啊。”

    “还不是担心你不肯好好照顾自己。”林喜儿白了她一眼,“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乐言抬头,看她了一眼,似乎觉得好笑的样子。

    纪念懂他的意思,林家的小公主,自己才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这会儿却一本正经地教育起别人来。

    林喜儿没理他们,自个在房子里转悠起来。走了一圈,她回来狐疑地看着纪念说:“有什么不一样哎。”

    “有什么不一样?”

    林喜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具体变化她也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她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不一样了。

    中午,他们草草地吃完饭,乐言留在客厅里看电影,纪念和林喜儿去楼上的卧室,两人盘腿坐在地板上说悄悄话。

    就像以前的每个暑假一样,她们一人抱一桶冰激凌,你一言我一语能说整个下午,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地板和她们脸上。

    “要是让那些同学知道,非得惊讶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不可,不可一世的林喜儿同学,居然主动和一个男生告白,还被拒绝过一次。”纪念有点儿幸灾乐祸。

    林喜儿哼了一声:“遇见喜欢的人,当然要主动告白,人生苦短,万一被人家捷足先登怎么办?”

    纪念想了想,一脸认真地看着林喜儿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有时候心莫名其妙就跳很快;会不由自主想他,看不见他的时候,会把他说的话、做的事,还有他的表情,都想一遍;见到他,特开心,又有一点点紧张;在人群中,他会是你第一眼就看见的人。”林喜儿一边说,一边想着乐言。她歪着脑袋,嘴角带笑,十足的恋爱中的小女孩儿,整个人都变温柔了许多。

    纪念呆呆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林喜儿转过头,笑着看她:“还有一点。”

    “什么?”

    “当我说那些话时,你脑海里出现的人,那就是你喜欢的人。”林喜儿慢悠悠地说。

    咚一声,纪念手里的冰淇淋落在了地上。她的心一阵狂跳。

    桌上的闹铃忽然响起来,林喜儿走过去,拿起来关掉,不解地问:“你定闹铃做什么?”

    纪念忽然跳起来:“哎呀,坏了。”

    林喜儿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约了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道,“我们本来约好去伦敦玩。”

    “哦,我知道了。”林喜儿瞬间明白过来,她拖长了音,一脸促狭地看着她。

    纪念的脸红起来:“我去和他说一下,马上回来。”

    她前脚刚迈出去,林喜儿就把她给拽了回来,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说什么说,我们一起去!”

    他们三个人一起出了门,纪念心里有点紧张,她连声招呼也没打,就带着其他人一起去赴约,Able会生气吗?

    Able照旧在老地方等她,他穿白色T恤,亚麻长裤,漂亮干净,还有一点书卷气,林喜儿激动地问:“是不是他,是不是?”

    纪念红着脸点头。

    林喜儿拽着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得飞快,恨不得直接跳到Able面前。

    “嗨,我是纪念的姐姐,我叫林喜儿。”没等Able开口,林喜儿就抢先说。

    Able愣了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他伸出手,礼貌道:“你好,我是Able。”

    纪念看着他,他似乎没有生气,于是,她又给他介绍一旁的乐言,两人再次握手。

    “听说你和纪念要去伦敦玩,不介意带着我们一起吧?”林喜儿向来不怕生,跟谁都是自来熟。

    “当然。”Able笑着问她,“你们想去哪里?”

    “都听你的。”

    上了车,林喜儿与乐言坐前排,她与Able坐后面,林喜儿时不时回头找Able搭话,问东问西,Able始终礼貌耐心地回答。

    Able对他们的伦敦行已做了计划,由南到北,他先带他们去圣保罗大教堂、伦敦塔、伦敦眼、泰晤士河,最后去看大本钟。

    Able是个称职的导游,路线和规划都十分合理,尽量让他们玩得舒服和尽兴,就连平常很挑剔的林喜儿,这次也没有什么不满。

    “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林喜儿神秘兮兮地对Able说。

    Able低头看着她:“洗耳恭听。”

    “念念从小到大都没有交过男朋友,哦不,不是男朋友,男性朋友也没有。”林喜儿说,“所以,你是第一个哦。”

    Able回头看了纪念一眼,然后对林喜儿说:“荣幸之至。”

    “你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林喜儿觉得郁闷,这都什么年代了,女孩子从小到大一个男性朋友都没有,难道不该问一问为什么吗!

    “奇怪什么,人的性格本来就各有不同。”Able笑着说。

    十几岁的男孩、女孩们都爱热闹,爱成群结队,连说话都要抢着说,她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去了解纪念,和她慢慢相处,走近她的心。所以她的孤独,渐渐就成了孤僻。

    黄昏时,他们到达泰晤士河,灿烂灼烈的夕阳,照耀着泰晤士河,河面上像被洒满了碎金子,闪闪发亮,波光潋滟,他们坐在长椅上,欣赏着塔桥的开启与闭合。

    在泰晤士河旁休息够了,去不远处看大本钟。

    八月份,原本就是伦敦的旅游旺季,大本钟与泰晤士河相邻,它的东北角是威斯敏斯特宫,整个建筑恢弘迷人,充满着历史底蕴和厚重的沧桑感。

    游人如织,人山人海。

    林喜儿特别兴奋,举着相机不停地拍照,她指挥着纪念摆各种姿势,纪念看她这样开心,自然顺着她。

    她们俩跑了一段路,纪念才想起回头去找Able和乐言,看见他们就在不远处,她心里安定下来,于是,放心地跟着林喜儿四处跑。

    大本钟每十五分钟响一次,她们跑远了,注意力没集中,错过了它的声音,隔了一段时间才想起,立即往回跑。

    大本钟附近聚集了许多人,他们手里拿着花和一些小物件想要送给你,还有许多扮成小丑模样的人,拉着你的手想要与你合照。

    人太多,闹哄哄的,纪念一转身,林喜儿已不见了,不知又跑哪里去了,她叹了口气,准备回头找她。

    突然,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一枝花,香槟色的玫瑰,接着,有一个小丑跳到她身边。

    “咔”一声,眼前有闪光灯亮起。

    刚才给她递花的人拿着一张照片过来,照片里是她和小丑的合影。

    “Money。”他说。

    纪念惊愕地睁大眼睛。

    有许多小丑都围了过来,各个伸着手朝她喊:“Money。”

    纪念惊慌后退,嘴里念着:“No,No,No。”

    她身旁围满了人,她身材瘦小,被一群身材高大健壮,穿着夸张衣服的人围住,外面的人甚至看不见她,纪念快要吓哭了。

    她推开眼前的一个人,想要硬闯出去,结果没成,那人仍伸着手:“Money!”

    他另一手掌摊开,中间放着纪念与小丑的合照。

    她明白了,这就是一个骗钱的把戏。纪念的骨子里硬得很,明明心里又气又急,还有点慌,可就是不肯就范拿钱出来,他们这么多人,谁知道要给多少!

    她怒视着给他拍照的人。

    下一秒,照片忽然被人拿走:“我保留追究你侵犯别人肖像权的权利。”

    是Able!

    纪念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随即,她的手被他紧紧握住。

    那些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难看,Able看着他们,冷冷道:“让开!”

    他说完,拉着她大步离开。

    人山人海里,他护着她,大步前行,纪念抬头去看他,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无声的黑白背影,只有他被璀璨的灯光照得明亮无比的侧脸,她的目光在他的眼、鼻、唇间寸寸游移,心里生出无限的喜悦与温柔,仿佛能听见血液在身体里流动的声音,一种新的力量,在她心底滋生。

    这一刻,她确定了一件事。是的,她喜欢上了这个叫Able的男子。

    整个晚上,她都有点魂不守舍,心跳时不时地加快,心里像揣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让她觉得激动、兴奋,同时还有点忐忑。

    晚上,搭夜车回剑桥,林喜儿玩累了,靠在乐言的肩膀上睡着了,她看着他们,想起那个晚上,她也曾这样靠在Able肩上,心里一阵甜蜜。

    车窗玻璃上,映着Able的身影,他靠在车椅上,因为空间狭小,他双腿微微蜷着,手自然垂在膝上,昏暗的车厢内,他的脸,被星光照得格外温柔。

    纪念望着这张脸,情不自禁笑起来。

    他转过头看她,神色淡淡,噙着笑,低声问她:“笑什么?”

    “啊。”她一惊,忙收回目光,羞得满脸通红,“没什么。”

    她说完,又忍不住看向车窗玻璃。

    这一回,两人目光撞在了一起,Able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笑起来。

    “你笑什么?”她问。

    “因为你在笑啊。”他自然而然地回答。

    纪念的一颗心简直要飞起来,扑通扑通,恨不得震破胸膛。

    Able照例把他们送到家,互相道晚安后再离开。

    他总是先看着她开了门才转身离开,纪念也想要看他走,却不好意思回头,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小,速度还不如乌龟。

    林喜儿见状,取笑她:“这么舍不得啊,那不如我把他再喊回来。”

    她作势要喊,纪念立即伸手去捂她的嘴。

    晚上洗漱好,她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她又想起了从伦敦回来时在车上发生的那一幕,这样一想,自己都觉得难为情,不禁捂着被子傻乐。

    过了一会儿,林喜儿从楼下上来,她盘腿坐在床上开始审问:“说吧,今晚干什么了,脸这么红?”

    纪念笑着看她不说话,半晌,才开口道:“我今晚确定了一件事。”

    “什么?”

    “我喜欢上他了。”纪念小声地说,心里一阵轻颤,禁不住心神荡漾。

    林喜儿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纪念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轻轻推了她一下:“看我做什么呀?”

    “吾家有女初长成啊。”她模仿上次在电话里纪念的语气。

    “讨厌。”

    “确定了?”林喜儿问她。

    纪念用力地点头:“嗯,你说的那些关于喜欢的感觉,我都有。今晚,他拉着我从人群中走出来时,我看着他,忽然间就确定了,之前的种种纠结都没有了。”

    “傻瓜,我早就知道你喜欢上了他。”林喜儿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

    纪念惊讶地看着她:“真的?”

    “当然,一个女生那么在意另一个女生吻另一个男生这件事,除了喜欢还能是什么?还有,你每次看他时,目光都特别明亮,像放电似的。”林喜儿白了她一眼。

    她这样一说,纪念真觉得难为情。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纪念问,她很在意林喜儿对Able的看法。

    林喜儿挑眉看她:“我说不好你就会不喜欢他了吗?”

    纪念蹙着眉,一脸为难。

    林喜儿哈哈大笑:“小样儿,看把你吓的。他很好,如果不是我心有所属,一定会泡他!”

    得到林喜儿的肯定,纪念就放心了,她希望,她的姐妹能够与她喜欢的人,相互欣赏,彼此相处融洽。

    “对了,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林喜儿才想起这个问题。

    纪念想了想,决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从她第一次在沈静微工作室遇见Able,到后来的每一次变化,以及她与沈静微的争执,还有Able说的那番话。

    林喜儿静静听完,心疼却又无比欣慰地感叹:“坏事磨难都过去了,以后一定会什么都顺利的,念念,你会特别特别幸福的。”

    “嗯!”纪念开心地笑起来。

    深夜,四周一片漆黑寂静。

    只有她们这间房还亮着一盏灯,不时有低低说话声和笑声响起。这样的夜晚,不管在多少年后,都是纪念心里最美最温暖的回忆。

    我的年少轻狂,有你的不离不弃,我们一直携手并进。好友情与爱情一样,温暖动人,刻骨铭心。

    林喜儿和乐言在的这段时间,纪念与Able原本的两人行,就变成了四人行,Able对他们是比较包容放纵的,只要不过分的要求,他基本都会满足。

    自从纪念确定自己的心意后,她每多看一次Able,就会心跳加快,甜蜜羞涩中夹杂着一点点紧张。

    林喜儿更是玩着花样儿试探,故意开一些暧昧的玩笑,纪念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会知道,可心底却又有点儿想让他知道。喜欢上一个人,真是件特别麻烦的事呢。

    那日,他们在温莎城堡参观,累了,就坐在湖边看天鹅和野鸭,林喜儿靠在男友乐言肩上,懒洋洋望向Able,闲聊似地问起:“Able,你的初恋发生在什么时候?”

    纪念心里一跳,心虚得不敢去看他。

    “不知道。”他神色淡淡。

    “不知道?”林喜儿满脸疑惑,随即反应过来,一脸惊喜和不信的神情,“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还没恋爱过?”

    她声音大到连一旁游客都特意看了Able一眼,乐言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Able点点头。

    “天啊,你是直男吗?”她问得直接。

    纪念看了她一眼,轻斥道:“喜儿。”

    Able大度一笑,他看向林喜儿:“我的性取向很正常。”

    “这么多年都没遇见你喜欢的女孩?”林喜儿好奇。

    Able没有回答她,他转过头,目光远远地望着湖中心,灿烂的夕阳,把他的脸照得模糊不清。

    在美国时,曾有过许多女孩向他表露过心迹,说喜欢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可他始终心如止水,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波动。

    现在呢?余光中,他看见纪念抿着唇的侧脸,心,不由一动。

    从温莎城堡出来,他们去了汉普顿宫,因为走路走累了,最后选择乘船游河,这里的风景极美,绿草如茵,河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中间夹杂着各种种类的花,可惜纪念无心观看,满脑子都是林喜儿问Able的那句话。

    这么多年都没遇见你喜欢的女孩?

    后来,林喜儿不止一次提起让她向Able告白,可她总是没信心,提不起勇气。

    “我真是看不下去你这种什么事都自个儿闷在心里纠结的个性。”林喜儿恨铁不成钢地教育她,“喜欢一个人要是不告白,那干吗还要喜欢?难道是要唱一出独角戏啊,喜欢就让他知道啊,就算失败,也是早死早脱身!”

    纪念边走边嘀咕:“可我不想死,不想脱身啊。”

    林喜儿恨得牙痒痒:“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妹妹啊,真想把你推进剑河,让你清醒清醒。”

    她说罢,就作势要推她,纪念侧身躲开,下一秒,就撞到了一旁过路的人,她说:“对不起。”

    纪念抬起头才看清,原来撞到的人是沈静微。

    她微笑着对她们说:“小心点,别掉下河了。”

    “是,静微姐。”林喜儿和她打招呼。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忙嘛,怕打扰你。”

    沈静微温柔地笑了笑,然后看向纪念:“纪念,你好久没去工作室了,在忙什么?”

    纪念敷衍着答:“在忙功课。”

    “最近还和Able下棋吗?听说他这学期很忙,美国那边他系里的教授,要他帮忙做一个真实案件的心理测验。”沈静微说。

    “心理侦探测验?这是什么?”林喜儿不解地问。

    沈静微笑着解释:“他的专业是犯罪心理学,目前是马里兰大学最年轻的副教授。”

    纪念看得出,她提起他时,语言神情都很骄傲。

    “早知道他这么忙,就不要他每天和我们一起到处玩了。哎,现在听你这么一说,真觉得不好意思。”林喜儿有些懊恼的样子。

    沈静微惊讶地看着她,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你认识Able?他每天和你们一起玩?”

    纪念看她一无所知的样子,心里竟升起一阵快意。

    林喜儿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念念介绍我们认识的,他带我们去了泰晤士河、伦敦眼、唐宁街、钟楼,好多地方呢。”

    沈静微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寒暄几句后就和她们告辞了。

    林喜儿见沈静微走远了才说:“你呀,简直是个木头脑袋,对付情敌都不会,你看我,三两句话就把沈静微给压下去了。”

    纪念满脸崇拜地看着她。

    “可她不是算你姐姐吗?”纪念怕林喜儿为难。

    “咱们什么关系,你可是我货真价实的妹妹,谁也没法儿和你比呀,我自然和你站一条线的。”林喜儿毫不迟疑地说。

    纪念感动极了,她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有林喜儿这么个姐姐。

    现在,她似乎能够对过去的一些磨难和不幸渐渐释怀了,心情变得开朗明亮起来。

    林喜儿即将回学校去报道,她也要正式去剑桥都德斯学院念书,Able要回美国一段时间。

    美好的时光过得太快,不经意间,他们就到了要分开的时候。

    纪念是在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三向Able告白的。她性格虽然内敛、孤僻,但从来都不是胆小怯懦的人,相反,她其实很有主见,很勇敢,只要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就不会逃避。

    何况还有林喜儿从旁怂恿,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喜欢什么就要勇敢去争取,人生苦短,不能浪费时间。

    纪念想了好几天,终于决定在他去美国前,勇敢地向他表白自己的心意。

    星期三下午,乐言去剑桥找Able,请他晚上来一趟,就说纪念有事找他。

    乐言走后,纪念就开始坐立不安,虽然她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可真正要实施起来,还是紧张得要命啊。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次主动要和别的男生告白。

    她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看向林喜儿:“要不,还是算了吧,我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了。”

    林喜儿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沈静微那样眼高于顶的女子都看上了他,可想而知,美国那边多少洋妞等着泡他,你害怕?好啊,就让他和别人在一起好了。”

    “可是,我真的怕啊,万一等会我见到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怎么办?”纪念皱着眉,一脸担忧。

    林喜儿歪着脑袋想了想,这确实是个问题啊,如果纪念真紧张到说不出话来,那今天的一番布置可都白费了呀。

    门口的斗柜上放着一束鲜红的玫瑰,香薰蜡烛已经点燃,满室幽香,她还让纪念换了新衣服。

    “酒!我去拿酒,酒壮(上尸下从)人胆!”她从沙发上跳起来。

    厨房里,有一瓶他爸爸珍藏了好多年的白酒,为了纪念的爱情,今天都豁出去了。

    纪念立在原地,忽然想起那晚,那个流浪汉身上的臭烘烘的酒味,她呼吸一窒,心里一阵尖锐的疼。

    林喜儿打开了酒,珍藏多年的酒,散发着浓厚辛烈的香味,空气里的味道,醺人欲醉。

    她看纪念依旧傻愣愣地站着,便走过去拉她:“发什么呆呀,赶快过来!”

    她的手冰凉冰凉,林喜儿一惊,忙问:“你手这么冷,怎么了?”

    林喜儿这才发现她脸色很难看,隔了几秒,她像想起什么,一脸懊恼,她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向纪念道歉:“念念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纪念做了个深呼吸,扯开唇笑了笑:“干吗呀,好好的道什么歉,发神经哦。”

    她说着,接过了林喜儿手里的酒,低着头嗅了一口,叹道:“好香。”

    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她觉得,这和那晚那种臭烘烘的酒精味道,真是天壤之别。

    “我喝!”她一脸豪爽。

    林喜儿有些担忧:“真的没关系吗?”

    纪念对着她笑了,很温柔很温柔的那种笑。纪念握着她的手,摇头道:“没关系啊,这是不一样的。”

    林喜儿瞬间泪湿。真是个傻姑娘。

    纪念变了,因为爱情,她变得勇敢了。

    酒入喉咙,第一感觉就是辣,真辣啊。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火烧一般的感觉,纪念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像谁在她心里放了一把火。

    “咳咳咳……”她剧烈地咳起来。

    林喜儿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有点儿心疼她,也有点儿后悔自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纪念从未喝过酒,而这瓶酒,酒精度五十八。

    不会喝出事吧?林喜儿这样想着,纪念又一杯喝下肚了,那种两百毫升的马克杯,她一次倒了大半杯。

    不能再给她喝了,酒精中毒可怎么办,林喜儿迅速拿起酒瓶,跑回厨房放好。

    她再回来时,纪念已经瘫在了沙发上,双眼发直,一张脸红的厉害,她看着林喜儿,嘿嘿地笑了起来。

    “喜儿。”她舌头有点儿卷了,“我怎么觉得天在转呢。”

    林喜儿哭笑不得,转去给她倒温水,然后兑了些蜂蜜进去,走到她身边,喂她喝下。

    敲门声响起。

    林喜儿看了眼纪念,然后迅速跑去开门,Able与乐言站在门口。

    她对Able说:“念念在里面。”说完,侧身出去,拉着乐言就跑。

    Able愣了愣,然后抬脚进去。玄关右侧是餐厅和厨房,左侧是客厅,Able走进去,站在楼梯口喊:“纪念。”

    纪念听见声音,从沙发上缓缓坐起来,看见面前的人后,她露出大大的笑容,拖着长音叫了声:“Able。”

    她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叫过他,憨憨的,像撒娇似的,Able的心一阵酥软。

    她的脸很红,一双眼睛。更是亮得惊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Able走近几步,闻见了她身上的酒味:“喝酒了?”

    纪念点头,继续笑。

    “为什么?”说实话,他不太喜欢喝酒的女生。

    “喜儿说酒壮(上尸下从)人胆。”纪念喝了酒,思想慢半拍,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

    Able疑惑地看着她,然后,心仿佛漏跳一拍。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嘴巴里,却不自觉地问出:“你想要做什么?”

    “和你告白。”她看着他笑,一脸娇羞,真诚得不得了。

    Able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呼吸变得急促了,像是有什么要从心底里挣脱出来。

    纪念看着他,眼神里充满温柔与爱意,大概是口干,她舔了舔唇,脚下一阵发软,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拽他的胳膊。

    “Able,我喜欢你。”她仰着头,目光有些迷离。

    Able的心再次狠狠跳了一下。

    “喜儿说再不告白,你就和人家在一起了,她说我是胆小鬼,我是胆小鬼吗?我也觉得,嘿嘿。”她自顾自说起来,笑得像个孩子。

    酒劲上来了,她像是踩在云上,浑身发软,左右摇摆站不稳,身体向前靠一点,又靠一点,她满足地扬起嘴角,真舒服啊。

    她接着说:“可是,我怕啊,万一你不喜欢我怎么办呢?我从来没恋爱过,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我又没有喜儿漂亮,如果我也是个美女就好了,这样你一定会喜欢我了,不不,最好是个超级美女,像仙女一样。”

    醉酒后的纪念和清醒时的她判若两人,这时的她,毫无防备,露出了最真实柔软的一面,像个率真、娇憨的小女孩儿,恨不得把心底里所有的话一股脑儿都说给他听。

    Able扶着她,她滚烫的体温隔着衣服传递给他,他看着她半靠在自己怀里,整颗心都软得无以复加,很奇妙的感觉,令人有一点点眩晕。

    他低着头,两个人的脸离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然后,她皱着眉问他:“你说我好看吗?”

    他笑起来:“好看。”声音温柔低沉,有一点点沙哑。

    她高兴极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的皮肤真好啊,白皙干净,还有眼睛也真漂亮啊,像冬日夜空的星,寂寥而璀璨,他鼻子高挺,嘴巴呢,嘴巴薄薄的、软软的。

    纪念看着看着,忽然冒出一句:“我想亲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Able的手一滑,她差点就摔在了地上,他心跳加快,热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可纪念却还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他无奈一笑,怎么感觉自己像被调戏了呢?

    “哎。”纪念拽了拽他的衣服,“你喜欢我吗?”

    Able还没说话,就看她突然一脸痛苦的神情,然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任由她吐在自己身上。

    酒劲已经完全上来了,纪念似乎很难受,一张脸皱成一团,弯着腰呕吐不止,Able腾出手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扶着她。

    “好点了吗?”他轻声问。

    纪念摇摇头,吐得眼泪都下来了。

    Able有点心疼,顾不得清理身上的呕吐物,先把她扶去沙发上坐下,然后再去卫生间脱下自己的脏衣服。

    然而,等他出去时,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又回到卫生间,拿一条毛巾润湿后再出来,给她擦脸和手。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她蜷缩着身体,面向外,嘴巴嘟着,可爱极了。

    Able看着她,目光温柔,情不自禁笑了笑。

    她第一次喝酒,并且喝得又多又急,这一睡竟从傍晚七点钟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宿醉后难免头痛,纪念抱着自己的脑袋靠在床上,她觉得浑身都难受,嗓子又干又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林喜儿给她端了杯水来:“你再不醒我就准备喊医生了,以为你酒精中毒了呢。”

    纪念仰头把水一饮而尽。

    “Able走了,回美国去了,走之前他来看过你。”林喜儿说。

    这么快就回美国了?纪念觉得有点儿难过,连一声再见都没说,都怪自己,居然睡得这么沉!

    “对了,昨天告白的怎么样?”林喜儿问起正经事。

    纪念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她懵懂地看着林喜儿,然后,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她向Able告白了!

    昨天的事,像电影里闪回的镜头,重新回到她的脑海里来。

    Able,我喜欢你。

    喜儿说再不告白,你就要和别人在一起了,她说我是胆小鬼。

    如果我也是个美女就好了,不,超级美女,就像仙女那样。

    你说我好看吗?

    我想亲你。

    林喜儿见她一脸快要哭了的表情,心里一阵警觉,难道是被拒绝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怎么了?”

    纪念羞愧得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昨天她一定是被鬼附身了,否则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那完全不是自己啊。

    “都怪你!”纪念瞪着林喜儿,“什么酒壮怂人胆,你说,你是不是在酒里下什么药了!”

    林喜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什么呢你。”

    纪念只好把昨天发生的,自己记得的部分,一一说给她听。她在复述的过程中都觉得不好意思,难以启齿,可是,当时究竟是出于什么魔幻的原因,她竟敢对Able说出那样的话啊。

    不仅如此,她还吐了他一身。

    林喜儿揉着自己的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足足笑了五分钟,好不容易才勉强自己停下。

    “纪念,你身体里绝对住了另一个人。”她得出结论,“早知道喝酒就能召唤出另一个这么魔性的纪念,我早给你喝了。”

    一个人的身体里,真的住着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吗?她可能会做出让你在清醒时,想都不敢想的事?

    林喜儿与乐言回去了,纪念也正式进入都德斯学院学习。

    像回到最初刚来剑桥的那段时间,她一个人吃饭、走路、散步、上学放学,但似乎又有一点不一样,走路时,她不再总低着头,开始关心周围的变化。她想,如果再见Able,至少可以和他说一说,她这段时间是如何过的。

    是的,她想念他。不管她在做什么,看见了什么,脑海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似乎她周围的一切,天地万物,都和他有了关联。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十一月,剑桥的天气开始有点凉了,经常下雨,空气里湿漉漉的,清晨起来,花草树木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

    星期五的那天晚上,纪念吃完晚饭,准备上楼读书时,电话响起,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第一预感就是Able。

    “纪念,是我。”果然是Able。

    这个声音响起,纪念差一点就落下眼泪,原来自己除了想念,还有委屈。

    她点点头,然后才想起他根本看不见,于是默默吸了口气,说:“嗯,我知道。”

    电话里,有大概十几秒的沉默。

    “我最近很忙。”他说。

    纪念不知道这算不算解释,她只好又说:“嗯。”

    “你还好吗?”

    “嗯。”

    “和同学相处得还好吗?”

    “嗯。”

    Able站在窗前给她打电话,在这三个月来,他每天睡眠不足三小时,为一宗杀人案奔波。今天,好不容易可以睡一会儿觉,可他首先想到的却是她。

    下午四点钟的太阳,灿烂灼烈,Able揉了揉眼角,他脸上的笑容有点疲倦,可神情却是温柔的。

    “我怎么觉得自己像一个管家婆?”他自嘲。

    纪念弯下嘴角:“那换我?”

    他笑起来:“好。”

    “你还好吗?”

    “不太好。”

    “为什么?”

    “事情多且麻烦,时间不够用。”他不是爱谈私事的人,这一刻,却想要和她说,希望她能够了解。

    纪念的心一点点软下来,她不太会关心人,静了片刻,才问:“那身体好吗?”

    “很好。”

    时间这么珍贵,打一通越洋电话给她,说了这么久,竟都是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从前从未有过的,可此刻,竟也觉得乐在其中。

    他嘴角微微扬起,神情温柔。

    电话里出现短暂的沉默,纪念想起了他临走前自己的一番告白,心情紧张又忐忑,心跳渐渐加快,她想问,可清醒时的她,却又没有勇气。

    “我、你。”

    “念念。”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纪念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了,脸颊滚烫,她低声道:“你先说。”

    Able能想象她此时有多羞怯,心莫名地颤了颤,语气也不由更软更柔:“念念,你才十七岁,还是个小孩子。”

    这算拒绝吗?

    纪念的鼻尖一酸,差点落下眼泪,她逼回泪意,有些赌气地开口:“我是十七岁,不是七岁。”

    Able闻言笑起来。

    “是,十七岁的小姑娘。”

    纪念听见电话里传来敲门声,然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轻声与对方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再次开口:“念念,我现在有事,有时间我再打给你。”

    “好。”

    入冬后,这里的天气很不好,经常下雨,湿冷湿冷的,纪念开始不太出门了,常常盘踞在客厅壁炉前的大沙发上。看书,做功课,发呆,都在那儿,有时困了,就直接躺下睡觉。

    Able是十二月底回来的。

    纪念向来怕冷,早早地就穿了厚衣服,远远看着,像个小熊,Able站在院子外的不远处,笑得很温柔。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他,心“怦怦怦”地跳起来,又惊又喜,愣了几秒,立即快步朝他走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答:“不到三小时。”

    “那怎么不敲门?”纪念有些心疼。

    他笑笑没说话,两人静静看了彼此几分钟,空气里像有什么胶着,甜而不腻。

    “走,我送你上学。”他说。

    纪念看着他,情不自禁扬起嘴角,这一刻,她想起了邓丽君的一首歌——《甜蜜蜜》。

    她觉得,不管他们最后的结局怎么样,喜欢上这个人,这本身就是一件温暖美好的事。她的生活又回到了以前Able在时的样子。

    因为要照顾她上学的时间,Able把两人见面的时间,改成了清晨和晚上。

    Able每天接送她上学、放学,两人像散步似的,一路慢慢走,两个人之间越来越默契,即便沉默时气氛也仍然和谐,没有一点尴尬。

    学校里的女孩子都羡慕她有一个这样体贴英俊的男友,纪念笑笑不解释,私心里她希望他是男朋友,可他是吗?

    他说她还小,那是不是意味着等到长大就可以了?

    2009年,1月1日,举国欢庆新年,这一年,她十七岁,是她和Able认识的第二年。

    Able和她都不是爱热闹的人,元旦那天,他们并没有去伦敦,而是留在了剑桥,同行的还有沈静微,他们三人一起在餐厅吃饭,吃完饭,又一起去看烟火表演。

    沈静微穿着红色大衣与Able并肩而立,她的笑容在火光的照耀下一点也不比天空中盛开的烟火逊色。

    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纪念看着他们,有点儿想哭。

    后半夜,街上仍然有人,大家成群结队,欢声笑语,有喝多了的青年在高声唱歌,他们在路上遇见许多人,每一个人都十分热情地对他们说:“Happy new year!”

    他们也回:“Happy new year!”

    沈静微与Able先送她回去,站在院子外,他们和她告别,看着她进院子再转身离开。

    纪念回过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愣怔几秒,脱口喊出:“Able。”

    他们停下,一起回头看着她。

    纪念的心狂跳不止,像是要蹦出喉咙。

    她想起了林喜儿的话,万一他和别人在一起,看你怎么办?不能想,一想就觉得难过得要死,她心里瞬间生出一股莫大的勇气,她默默对自己说:“纪念,加油!”

    她打定主意后,转身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拳头紧紧握在一起:“Able,你能留下吗?我有话和你说。”

    “好。”他几乎没有迟疑。

    一旁的沈静微脸色复杂,但她还是笑着对Able说:“那我在前面等你。”

    纪念咬着唇,一脸为难的样子。

    Able看了她一眼,转头对沈静微温和道:“没关系,你先回去休息吧,晚安。”

    沈静微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Able随她一起进了屋,他能看得出纪念整个人都在绷着,她紧张到了极点。

    “你喜欢沈静微吗?”她问他。

    他们还站在玄关处,她甚至都不等他坐下,她怕她如果再不开口,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会很快就消失。

    Able愣了愣,然后摇头。

    “那我呢?”她又问。

    她一双手在身下握成拳,牙齿咬着嘴唇,一双眼瞪得圆圆的,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喜欢我吗?”她又问一遍,声音发颤。

    Able心绪翻涌,他看着她,呼吸一窒,异样而令人激荡的情愫从心底里涌上来,堵在他的胸口,像是要溢出来了似的。

    没等他说话,她又再次开口:“Able,你要想清楚再回答我。像我这样的胆小鬼,也许……这样的话,一辈子只敢说一次,所以,你一定要想清楚,然后,诚实地和我说。”

    “纪念,我喜欢你。”他看着她,目光十分温柔。

    纪念,我喜欢你。

    纪念,我喜欢你。

    她脑海里、耳里、心里,都回荡着这句话,她呆呆地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我说的喜欢,不是老师对学生的喜欢,也不是哥哥妹妹那样的喜欢,而是……是……”

    纪念羞极了,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一张脸火烤着一样,又红又烫。

    Able看着她,心里柔情四溢,他含笑看她,轻声地、坚定地对她说:“我喜欢你,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她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原处,太过紧张后的突然放松,让她有一种失重后的眩晕感。

    她忍不住笑了,眼眶红红的。Able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谁打破了一瓶酒,浓烈的酒精在空气里挥发,酒不醉人人自醉。

    “砰”一声响。

    他们的心都不自觉地颤了颤,紧接着,整个房间都被照亮,他们一起看向外面,不知是谁又放了烟火,天空中,一片绚烂。

    纪念,我喜欢你。她坐在沙发上,又想起这句话,情不自禁地笑起来,Able看她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她红着脸摇头。

    他想起那晚他们从伦敦回来时的场景,当时也是这样的对话,于是,他也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因为你在笑啊。”

    Able想,他就是在那晚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在看见她的笑容之后,那时他就想,如果他能让她一直这样笑下去多好。这样一想,他的整颗心都柔软起来,莫名而强烈的情愫从心底涌上来,令他蠢蠢欲动,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够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纪念疑惑地看着他,然后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有女朋友吗?”

    “不是。”Able看着她,认真地回答。

    纪念抿着唇看他,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纪念,你今年十七岁,从法律上来说,还未成年。”他顿了顿,接着缓缓说,“所以,你还不能够为自己负责。”

    “不明白。”纪念想了半天,还是不懂。

    Able笑了笑:“等你到了十八岁,如果那时你依然喜欢我,依然确定自己的心意,我会向你告白。”

    “为什么?”

    Able静静地看着她,眼眸乌黑纯净,他很认真地对她说:“念念,我必须在你成年后,可以为自己言行负责时再和你在一起,否则,我就是个一个不道德的人。”

    好好的告白和恋爱,到他这儿了,却成为这样严肃的一件事。

    可是,纪念却感动不已,比起太多不负责任的,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说花言巧语骗女孩子的男生,Able的举动,更令人觉得安心踏实。

    她对他,充满信任以及崇拜。

    从她十七岁到二十一岁这四年,是她这小半生中过的最幸福快乐的四年。

    当她十八岁生日,他当面告白,她答应做他女朋友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的准备,她也一直这样笃定他的心意。

    大概好的爱情就是这样,在你身边,我就从不怀疑未来,人生一片明朗。

    冬日,他坐在沙发上拥着她,给她念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这样愁苦的诗,经他清冷的声音一念,令人格外难受,她蹙眉,不满地嚷嚷:“哎呀,不应景不应景,换一个。”

    他笑了笑,低头看她一眼,接着再念:“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纪念靠在他怀里笑,神情幸福满足。

    晚饭后,他们下棋,连输三把者就要给对方唱歌。纪念天生五音不全,唱歌全然不在调上,每次只要她输到第三把,就会想方设法地耍赖,不是对着棋盘打喷嚏,把棋盘上的子儿打乱,就是打哈欠,再不然,故意碰倒水杯。

    Able宠溺地看着她,伸手去捏她的鼻子,笑着喊她:“小无赖。”

    有时,她也会唱歌,因为她每次唱歌,Able就会笑得很开心,她喜欢看他笑,所以宁愿自己囧一点。

    爱人的笑,敌得过黄金万两,何况区区一首歌。

    下雨的夜晚,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如果她睡着了,他就会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卧室,然后,亲吻她的额头,对她说晚安。

    夏日的清晨,她会起得很早,独自跑去湖边,录一段风声、鸟叫声,然后再对着空气念一段,晚上睡觉前放给他听。

    纪念最不讲理的时候,就是在生病时,那时,她会使性子,会无理取闹,会生闷气,可他从不对她发火,他始终耐心地陪着她,给她唱英文歌,给她读故事,慢慢地安抚她。在他出现前,从没有一个人会用这样温柔的方式对待她,他给了她此生从未得到过的最好的爱与温柔。

    初春,他们驱车去几十公里外的生态园看桃花,每一棵桃树长得都不是很高,但枝丫上都开满了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样的美景,语言不足形容万分之一。

    午后,他们坐在桃树下晒太阳,纪念靠在Able的肩上,望着这满园盛开的桃花,心里无限满足与宁静。

    古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她此刻,终于能够理解了。

    这样的生活,她一生都不会厌倦。

    “我外公与外婆一辈子恩爱,外婆喜欢桃花,外公就为她在院子里种了一颗桃树。每年外婆过生日,外公就推掉所有事,陪外婆在桃树下喝几杯去年酿的桃花酒。他从未与外婆吵过架,有时气极了,也只会说‘你这人,简直越活越不讲理’,外婆索性就不讲理起来,外公无奈地看着外婆,外婆绷不住,自己先笑起来。”谈起往事,Able的语气里藏着无限怀念。

    曾经,外婆对他说:“孙儿啊,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你很爱很爱的姑娘,这一生再没有比能和自己爱的人一起生活更幸福的事了。”

    他每次都铿锵有力地回答外婆:“好。”

    “以后我陪着你,我们一定会像你外公外婆一样幸福。”纪念抱着他的腰,仰头看他。

    Able笑了笑,然后伸手揉了揉纪念的脑袋。

    他笑容里有淡淡的怅然,当时纪念以为,他的怅然只是来自于对逝去亲人的怀念,并无其他,为了不让他伤心,她总是很少问。她常常对他说起自己的家庭和童年,她说自己父母小时候常常吵架,说她如何与母亲作对。

    “他们吵架时就像仇人,大声地骂着对方,他们说是为了我才继续在一起生活,我觉得自己成了他们的负累,我觉得他们虚伪,嘴上说是为了我,可却都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可他们却一直在骗我。”纪念低着头,缓缓地说。

    曾有一度,她认为自己要孤独一生了。她的父母是个坏榜样,看着他们,她觉得害怕,她不懂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人到后来会变得像仇人,彼此都恨不得拿一把刀插进对方的胸口。

    因为他们,她对这个世界充满怀疑。

    现在,她心里虽然还是很难过,但愿意尝试着说出来了,把这样不足为外人道的委屈,说给另一个人听,不是希望得到理解,只是单纯地想要告诉他自己曾经的生活。

    Able抱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他并没有说什么,可她却有一种被理解的感觉。

    遇见一个可以令她放心说出过往伤痛的人,并得到理解,何其有幸。那一刻,纪念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过往的一切痛苦,似乎都可以释怀并原谅了。

    有一次,他们去伦敦接林喜儿,因为飞机晚点,他们就先去找餐厅吃饭。路上,他们遇见一个流浪汉,流浪汉穿得很邋遢,身上散发着异味,他伸手找路过的人讨要钱和食物,然而却总被呵斥。

    纪念看见了这一幕,她飞快地跑去一旁的星巴克,买来面包和热咖啡,然后亲手交到他手里。

    现在,她内心充满丰盛的爱与幸福,所以,她愿意把这样的爱分一点给其他人。

    Able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注视着她,神情温柔。

    两年前,她还是一个孤僻、不合群,试图与这世界隔绝,对所有人、事都冷眼旁观的小姑娘;而今,她已走出来,并愿意深入其中,去做万千大众中的一个虽小却能给人带来温暖的角色。

    他为他的小姑娘感到骄傲。

    她把食物送给流浪汉之后,跑到他身边很腼腆地对他笑了笑,在一起两年了,她还是时常面露羞涩。

    他牵起她的手,低声说着什么,夜色中,他的侧脸看起来英俊又温柔。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