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终生-尾声:爱是一朵花,而你是唯一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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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是一朵花,而你是唯一的种子。

    爱是我的眼睛,它看过四季变迁,看过春花秋月,却始终觉得,只有你最美。

    王泽的电话一直打不通,高信达起了疑心,越疑越不安。这些年他让王泽给他办过不少事,他也曾想过安全问题,可是没办法,有些事必须要有人替他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他能给王泽最高的位置,那么王泽有什么理由背叛他呢?

    树倒猢狲散,他还没真正倒下,王泽就叛变了?

    高信达再一次给王泽打电话,听筒里依旧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五年来,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高信达坐立难安,犹豫片刻,他拿了外套起身出门,他要去王泽住的地方看一看。

    电梯开了,他抬脚走进去,关门的那一刹,他看见几个穿着检察院制服的人从另一部电梯里走出来,从他面前走过。

    他愣了愣,然后忽然想起这层楼只住了他一个人,还未开盘售卖时,他就托人拿下了顶层,把两户从中间打通变成一户,四百平米他一个人住。

    “20、19、18……”高信达盯着数字看,全身都急出了一层汗,心惊肉跳,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跳如鼓点,快要爆炸似的。

    如果王泽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谈宗熠,那后果真的不敢想象。他做了这么多事,随便一件抖出来,都能把自己压死!

    “……3、2、1!”电梯门开,他疾步走出来,大厅里的管理员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就让高信达几乎确定了,那些检察院的人要找的一定是他。

    他一路小跑到车前,开了门坐进去,飞驰而去。

    脑子里乱糟糟的,恐惧扼住了呼吸,事情来得太突然,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整个人都蒙了,除了怕还是怕。

    他把车开得飞快,却不知该去哪里,那些有利益往来的合作伙伴,如果得知他出事,不仅不会帮他,还会出面检举他。人,是最无情的。

    高信达到了此时才发现,这个城市,连一个能收留他的人都没有。这些年,为了保住自己在APL的位置,为了保住那些董事眼里他谈家人的身份,他就连去寻欢作乐都小心谨慎,没有爱人,没有真正的朋友,没有家。

    想到这里,他突然放声大笑,觉得自己真是可怜透顶。

    谈林、谈爱,现在轮到了谈宗熠,他们一个个地逼迫自己,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

    “谈宗熠!”他咬牙切齿地地念着这个名字。

    中午吃完饭,纪念和林喜儿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闪着的一串陌生的数字。

    “喂。”纪念说。

    电话另一端,陌生的声音说:“出来见一面吧。”

    纪念皱眉:“你是谁?”

    林喜儿疑惑地转头看她。

    “我在谈林的病床前,二十分钟内,如果见不到你,我就拔了他的氧气管。”听筒里,陌生的声音语气阴沉。

    他说完立即挂了电话。

    “谁?”林喜儿见纪念脸色不好看。

    纪念看向她:“好像是高信达。”

    林喜儿一脸惊讶:“他给你打电话做什么?”

    纪念把他在电话里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林喜儿听后,脸色也随即变得严肃、凝重,她们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

    “走,我们先去找谈宗熠。”林喜儿反应比她快一步。

    纪念点点头,立即回房间换衣服,由于情况紧急,林喜儿随便拿了件衣服套上了事,然后,两人一起出门。

    从月半弯去APL大概二十多分钟,高信达在电话里说,她二十分钟不到他就拔了谈林的氧气管,如果他真这么做了怎么办?

    林喜儿一边倒车一边说:“我觉得肯定是高信达想骗你过去,要不,你先给谈宗熠打了电话,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好。”纪念拿出手机。

    她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她们的车后,还跟着另一辆车。

    电话打了两遍才接通,不等谈宗熠开口,纪念就抢先说道:“高信达给我打电话了。”

    谈宗熠愣了愣,他已将资料交给检察院了,这个时候,检察院的人应该已经去找高信达了,难道,他事先察觉到逃了出来?

    “他说让我去疗养院,不然就拔你外公的氧气管。”纪念说。

    谈宗熠神情凝重:“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理,我现在回去。”

    “我们现在正在……”

    “砰!”纪念话说到一半就没声了,紧接着,谈宗熠在听筒里听见一声巨响。

    他怔了怔,心脏怦怦直跳,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他大喊一声:“念念。”

    “嘟嘟嘟”,手机的通讯断了。

    谈宗熠大步走出去,开了门后就大步跑起来。一路上,他把车开到了极限车速,手机里传来巨响,一声声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他全身都紧绷着,恐惧扼住了他的呼吸,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十几分钟,像是一生这么漫长,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被汗湿,呼吸越发沉重,胸口因为焦急和恐惧剧烈地起伏着,脑海里一片空白。

    纪念住的这片区域,尚在开发中,除了月半弯一个小区,四周什么都没有,人烟稀少。

    此时,她的车正孤零零地停在路边,很明显车被撞了,撞得很厉害,后面凹进去一块,大灯碎了。谈宗熠顾不得细看,立即打开车门,然后看见了晕倒在驾驶座上的林喜儿,她头上有血,脚被卡在了车里。

    车里只有她,那念念呢?

    同一时刻,他的手机在口袋嗡嗡地震动。

    “是我。”手机里传来高信达的声音。

    “纪念呢?”谈宗熠咬牙切齿地问。

    高信达在电话里笑起来,似乎很开心见到谈宗熠这样的反应。

    盛怒之下,高信达原本是想拉着纪念给他陪葬的,反正都是死,那他要让谈宗熠跟着痛苦一辈子,可在开车来的路上,他的脑子逐渐清醒。

    不,不一定就是绝路,只要谈宗熠肯合作,肯想办法把他给送出去,那他就还有生机。

    纪念,是他手里唯一可用的王牌。

    “当然和我在一起。”高信达说。

    谈宗熠急怒攻心,几乎要捏碎手里的手机,他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他闭上眼,胸腔被一股气顶着,每呼吸一下就疼厉害。

    “让她说话。”谈宗熠睁开眼。

    “她被撞得不轻,目前还没醒,既然你那么想和她说话,那等她醒了我再给你电话。”高信达漫不经心道。

    谈宗熠眼前一黑,胸口阵阵疼痛袭来,他额头上青筋暴起,一字一句地说:“高信达,她如果出事,我让你死一万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谈宗熠,你最好不要刺激我。”高信达语气阴冷。

    他说完,利落地挂了电话。

    片刻后,谈宗熠收到一条信息,是高信达发来的,他说:“机票、护照、签证、钱,准备好这些东西后,电话联系。如果报警,纪念陪葬。”

    谈宗熠站得笔直,手机被他紧紧捏在手里,他盯着这行字,像是透过这些在看高信达,心里袭来排山倒海的恐惧与愧疚,为什么每一次他都把她置身于险境之中!

    谈宗熠简直恨死了自己,他手握成拳,对着一旁的车,狠狠砸了下去。

    血,顺着手背蜿蜒流下,他毫不在意,又一拳狠狠砸下。

    纪念缓缓睁开眼睛,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忽然一阵恶心,忍不住低头呕吐,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了。

    她惊愕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一艘白色的游艇上,四周是茫茫大海,而她双手被绑,靠在驾驶座旁的位置上。

    她身旁坐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转过身看着她,纪念惊呼:“高信达!”

    “是你撞的我们?”她记起来了。

    林喜儿刚把车开出去没多远,她们就被后面的车追尾了,昏迷前,她看见有人打开了车门,接着,她就昏了过去。原来这一切都是高信达安排好的!

    “没错,是我撞的。”高信达大方承认。

    纪念气极,她忽然想起什么,紧张地看着他:“喜儿呢?”

    “放心,我对她没有兴趣。”

    纪念头痛欲裂,但脑子里却还在飞快地转。高信达绑了她来,很明显是为了威胁谈宗熠,既然这样,那她暂时就是安全的。想通这点后,她心里渐渐放松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与高信达打照面,说实话,即使他已人过中年,但他保养得好,身体没有发福,脸部线条依旧分明,只是目光过于阴沉,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戾气。

    纪念想象得出,年轻时的他一定也是仪表堂堂,否则,谈宗熠的母亲怎会嫁他?

    高信达见她盯着自己,于是皱眉警告:“你不要想什么花招,这是海上,除非你跳下去,否则,不可能逃走。”

    “谈宗熠的妈妈为什么自杀?”纪念不知为何,自己竟脱口问出这个问题。

    他盯着纪念,目光阴鸷,她一阵胆寒,生怕他会突然做些什么,然而,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谈宗熠说的?”他问纪念。

    纪念想了想,如实说:“谈宗熠亲眼看着他妈妈开车冲下公路的。”

    纪念疑惑地看着突然大笑不止的高信达。

    “想不想知道我和谈宗熠他妈妈之间的事?”高信达笑够了,他看着纪念道,“闲来无事,就当说个故事给你听。”

    天气阴沉,海上风很大,吹得头发、衣服簌簌响。高信达的话,在这风声中,显得有些虚无缥缈。

    “我认识谈爱时,她还在上大学,而我在她学校食堂工作,每次她来我的窗口打饭,我给她的总比给别人的多。后来,大家看了出来,就起哄问我是不是喜欢她,大家都鼓励我追她。于是我就心动了,鼓起勇气向她告白,我没有钱给她买礼物,就只好给她做饭,给她叠纸鹤,给她织围巾,给她打水,凡是能做的,我都为她做。

    “然而,谈爱很快就有了新的追求者,那个男生是系里新转来的,很多女同学都喜欢他,可他偏偏喜欢谈爱,谈爱似乎也喜欢上了他。

    “那天中午,谈爱和她的姐妹来食堂吃饭,我听见其中一个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杜深在一起?另一个人接着问,那高信达怎么办?其他人捂着嘴笑起来,纷纷说,高信达怎么和杜深比啊,一个是新闻系才子,一个是食堂掌勺的,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时,我就站在他们身后,但谁都没有注意到我,他们就把我当一个笑话在谈论。

    “后来,谈爱与杜深结婚了,婚后,他依然醉心于他的事业。而我当时在一家饭店当厨师,仍与谈爱有来往,杜深对此从不介意,似乎在他眼里,我根本不具有任何威胁。

    “谈宗熠不满一岁时,杜深要去叙利亚,谈爱不同意,两人便吵了起来,然后,谈爱负气来找我,我看见她哭就很心疼,就想带她出去散心。杜深打电话来,问我知不知道谈爱去了哪里,我骗了他,我对他说她去了另一个城市,杜深怕她出事,立即订机票前往,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飞机会失事。事后我想,这一定是老天安排的,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我所受的委屈了。

    “杜深死了,谈爱为他伤心了好几年,期间是我一直照顾、安慰她,在第九次向她求婚时,她终于答应了。可婚后我发现,在谈爱眼里,她爱的人只有杜深,就连我想要一个孩子,她都抵死不愿。生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幸福,我与谈爱整天吵架,谈林也看我不顺眼,时常当着公司的人责骂羞辱我。我知道,他们都嫌我穷,嫌我出身低,配不上谈爱。

    “婚后第三年,我在与谈爱的一次争吵中,无意把杜深的事说了出去,谈爱得知后,一心要与我离婚。我怎么可能同意离婚?这多年来,我为她做牛做马,娶了她之后,我又给谈家做牛做马,现在想把我一脚踢出去门儿都没有。于是,我开始监视谈爱,给她吃能导致精神失常的药,我还动手打她,她不愿让儿子和父亲伤心,始终隐忍不说。

    “不久后,谈林知道了一切,我就想先下手为强。如果谈林死了,谈爱精神失常,那么谈家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了,我要让他们都栽在这个他们瞧不起的人手里。于是,我瞅准机会把谈林推下了楼梯。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幕会被谈爱看见,我威胁她,如果她敢报警,我就会想方设法弄死谈宗熠。我如愿得到了APL,数千名员工的生计被我捏在手里,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充满敬意,每一次,当我听见别人喊我总经理时,我就觉得这是我一生中做得最正确的事。”

    高信达语气里的仇恨、委屈、愤怒,直至今日都没有半分缓和。

    纪念想起了不久前,她曾问过沈静微的一句话:爱就一定要得到吗?

    或许,对有的人来说,得不到就不惜毁掉,比如高信达。他的爱是扭曲的,是带着怨愤、不甘的心,他想要的爱是占有,而占有恰恰就是摧毁的开始。

    谈爱在决定死时,曾想过什么呢?纪念想,她应该是憎恨自己的,恨自己有眼无珠,曾把这个人当成最信任的人。

    虽然说死者为大,但纪念仍认为在有关高信达的事情上,谈爱本身也有错,明知他爱自己,明知自己给不了他要的,就应该从此两不相见,不再纠缠。

    下午四点钟,天色很暗,乌云密布,遮住了亮光,天空低得仿佛就压在人头顶上,纪念觉得十分压抑。

    高信达的手机响了,在一片寂静中,这突兀的声音刺得人心脏骤然一紧。

    “让纪念说话。”

    手机开了扬声器,谈宗熠的声音传出来,纪念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沉重与严肃。

    高信达瞥了纪念一眼,然后把手机拿得离她近一些。

    纪念喉咙一阵灼热,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一点,对着手机大声喊:“谈宗熠,我没事,你别担心。”

    听见了她的声音,谈宗熠的心安定了些,他情绪波动很大,以至于一时间竟说不出话,他想要安慰她别怕,却想起了她刚才对着他大喊时,语气里的故作轻松。

    此时此刻,她竟然还在安慰他。谈宗熠的喉咙灼痛,眼睛发胀,视线一片模糊。

    他大口喘息着,静默片刻,等胸口翻涌的情绪渐渐平息,然后开口问高信达:“你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什么时间?在哪里见?”

    高信达把手机收回来,对着听筒说:“七点,淮海码头,另外给我准备一辆车。”

    谈宗熠准备了他要的一切,他看了眼时间,离他们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不到两小时。

    这一次,为了万无一失,他特意联系了他的一个朋友——陆景泽。陆景泽曾在东南亚做过一段时间雇佣兵,当时他担任狙击手,有神枪手之名。

    当年在美国,因机缘巧合他救过陆景泽一命,两人因此成了莫逆之交。

    对方接到他的电话后,二话不说,就买了机票回来。从B市到A市,不到两个小时的行程,时间上正好来得及。

    纪念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身上滚烫,嗓子里干得冒烟,头痛欲裂,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特别想睡觉。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闻到了一股怪味,她被这股怪味给呛醒了,睁开眼睛一看,天已经黑透了,因为是阴天,天空中没有星光与月,格外暗淡。

    这股怪味越来越重,像是什么被烧焦了一样,高信达似乎也闻到了,纪念听见他嘀咕了几句,但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突然,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大半边天空,伴随着滚滚浓烟,纪念被呛得直咳,她怔怔看着,整个人完全蒙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意识到是游艇失火时,火势已经蔓延起来,整艘游艇都被大火烧着了。

    纪念怔怔看着火舌朝自己烧来,她的心跳几乎都停了,呼吸越发急促,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求生的本能迫使她立即转身,然后一头扎进大海。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没入眼耳口鼻,她的胸腔被海水灌满,强烈的刺痛让她没法呼吸,她想要挣扎着划动手臂时,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还被绑着。

    纪念眼前出现一道白光,她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轻,整个人几乎陷入了没有意识的状态,连疼痛感都渐渐消失了。

    意识清醒前的最后几秒,她想起了谈宗熠的脸,那时她十六岁,在沈静微工作室里,与他仓惶相遇时,他看向她的那张脸。

    他温和、平静的神情中透着一点点诧异。

    好像在对她说:“咦,你怎么在这里?”

    新闻里连续播放着淮海区域一艘游艇失火的消息,消防队赶到时,整艘游艇都已被烧毁,他们用高水压枪灭了火。然而,却没有在游艇上发现任何一个人。

    谈宗熠是在医院里看见这则新闻的。当时,他在林喜儿的病房,确定她身体没有大碍后,准备出发去见高信达。

    他走出病房,走廊里聚集了很多护士、医生,他们抬头看着悬挂在墙上的电视,谈宗熠抬头瞥了一眼,并没有太在意,走了几步后,他听见了几个词:淮海区,游艇失火。

    他的心脏骤然一紧,转过头再次看电视屏幕,屏幕上是一艘失火的游艇,消防队员正在用高压枪灭火。

    他大步走到电视机前,紧紧盯着屏幕,主持人还在喋喋不休,而他的眼睛只盯着那艘失火的游艇,和屏幕下方滚动着的淮海区的字幕。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他,这个男人,脸色难堪到了极点,站在他身边的人,似乎能听见他上下牙齿打战的声音,拳头握得咯吱响。

    谈宗熠拔足狂奔,他一口气从十楼跑下去,感觉不到一丁点累,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整个人都是木讷的,像空有一颗心的木偶。

    电话响了,是陆景泽打来的,谈宗熠拿着手机的手在抖,好半天才按下接听键。

    手机里,有几秒钟的沉默,气氛沉重,接着,陆竟泽说:“我在淮海区。”

    “游艇失火了,消防队员说游艇上没有人。”陆景泽顿了顿,接着道,“谈,你先别急,我已联系了搜救队。”

    谈宗熠赶到时,消防员救火都已结束,海滩上,聚集了许多人,是记者和附近的一些居民。

    陆景泽走到他身边:“搜救队马上就到。”

    海风呼啸,吹得衣服簌簌响,像是小兽发出的呜咽声,海面上,波涛汹涌,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谈宗熠身体笔直僵硬,他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像被利器刺穿,前胸后背仿佛都空了。

    纪念。他的世界陷入一片混沌,只剩下这一个名字,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

    他疾步穿过人群,走到大海边上,然后一头扎了进去,他的身影落入大海,击起水花和阵阵波浪。大家捂着嘴,诧异地看着这一幕,这个人怎么会突然跳海?

    谈宗熠潜入大海深处,海水冰凉刺骨,他只要一想到纪念正在忍受这种痛苦,他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他加快速度朝更远、更深处游去,海底没有氧气,他憋得胸膛极痛,忍到极限时,冒出头来换口气,接着再游。

    念念,你在哪里?

    很多书上写,危难之际,爱人之间是会出现心灵感应的,那么,他怎么一点都感知不到纪念究竟在哪里?

    “这是什么声音,狼嚎吗?”

    陆景泽身边的一个女记者打了个哆嗦问。

    绝望而凄厉的喊叫声,顺着风传递过来,这声音里,藏着无尽的痛苦与无力,令人心惊。

    “不。”陆景泽道,“是‘人嚎’。”

    搜救队对整片区域都进行了搜救,他们来之前,谈宗熠已经耗尽了力气,可他仍不肯停止寻找,陆景泽看不下去了,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上了船。

    “再这样下去,你就等不到纪念回来了!”陆景泽大吼。

    此时,谈宗熠的情绪已濒临崩溃。

    搜救队搜寻了一夜,却只找到了高信达的尸体,并没有发现纪念的踪迹。

    谈宗熠发起了高烧,连眼珠都是血红的,陆景泽看着他叹了口气,如果纪念有个三长两短,那谈宗熠的这辈子也就完了。

    “走,我带你去找我哥,他手眼通天,这里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得给他几分面子,我们去找他帮忙。”他说。

    谈宗熠没想到,陆景泽的哥哥竟是陆六。清晨五点钟,陆六在院子里练拳,门被人踢开了,他诧异地转过头,已经好多年没人敢踹他家的门了。

    “哥,我有个事儿要找你帮忙。”陆景泽也不和他寒暄,开门见山道。

    陆六蹙眉,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把汗:“说!”

    陆景泽把事情简单地交代了一遍。

    陆六静静听完,看着他道:“你等着,我进去打几个电话。”

    纪念失踪的第三天。

    谈宗熠三天三夜没合眼,陆景泽说他现在像个丧尸,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片刻后,他伸手拧开了水龙头。

    他这个样子,会吓坏念念的。

    仅仅过了三天,关于游艇失火消息就已经没人关注了。这个世界,个人的悲伤和灾难都太渺小。可是,对于他来说,纪念就是他的全世界。

    电话铃响时,谈宗熠正在穿衬衫,低头一看,屏幕上的来电人是陆景泽。

    “有纪念的消息了。”陆景泽声音急切又兴奋,“我哥说在水湖县人民医院,你快来,我现在正往那儿赶。”

    谈宗熠怔了怔,随即心跳如雷,双手颤抖地连衬衫上的扣子都扣不上,他喉咙一阵灼痛,浑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脑袋涨得生疼,激动、兴奋还有恐慌。

    医院外。

    陆景泽与谈宗熠同时赶到,陆景泽微微有些诧异,毕竟他给他打电话时他还没出门,可想而知,他是把汽车当成飞机来开了。

    陆景泽知道他着急,当下,也没有说什么,直接带着他去了病房。

    从电梯出来后,谈宗熠每走一步都仿佛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呼吸愈发沉重急促,太过于担心和紧张,让他看起来十分严肃深沉。

    八楼,201病房。

    陆景泽先他一步推开病房门,县医院的条件都不是很好,纪念正躺在一间窄小的单人床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她头上裹着白色纱布,阳光照在她脸上,恍若透明。

    “你们是谁?”窗口站着一个中年妇女,她闻声转头。

    此时,谈宗熠眼里只有纪念。

    陆景泽开口道:“我们是她的亲人。”

    中年妇女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半跪在床边的谈宗熠。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她的脸,手伸到半空中,又忽然停下,保持着怪异僵硬的姿势。

    从她的角度看,她看见他抖动着的双肩。痛苦成这个样子,不是至亲又能是什么?她不怀疑了。

    “你们是从哪里发现她的?”陆景泽问。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三天前,我孩子爸和小叔子出海采珠,下午,海上起了风,他们就不敢再走了,直到晚上五六点钟风小了些,他们才准备开船回来,船开到淮海南时好像撞倒了什么。”

    “我孩子爸犹豫了一会儿,决定下海去看看,为了保险起见,还让我儿子在他腰间拴了根绳,可谁晓得,撞到的居然是个人。”

    “我孩子爸把她给抱上来了。”中年妇女指了指床上的纪念,接着说,“抱上来一看,手还被绑着,人也不大好了,我们虽然害怕,想不管又不忍心,毕竟是人命啊。于是,就把她送医院了。”

    “医生怎么说?”陆景泽问。

    中年妇女摇摇头:“医生说了好多呢,我也记不住,反正就是伤到了脑子,很严重。”

    “那她一直昏睡着没醒来过?”

    “昨晚上醒了,醒了之后直说头痛,我们问什么她也不说,所以,一直联系不上她的家人。”

    陆景泽听了后,知道情况不秒,他走到谈宗熠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去找医生,然后联系转院。”

    谈宗熠的眼睛红得厉害,背对着他点点头。

    陆景泽出去时,把中年妇女也带出去了,留下单独的空间给他们俩。

    平常,纪念睡觉有一个毛病,就是从不平躺,她爱蜷缩着身体,双腿弓起,像是婴儿在母亲体内的样子,就连他抱着他时,她也这样,这是一种无意识的习惯。

    可现在,她却安静地平躺着,看起来似乎睡得很熟,谈宗熠看着她,心里的不安、愧疚、自责每一分钟都在加深。

    他为什么要回APL?

    他为什么一定要惩治高信达?

    如果不是他,念念就不会遭受这些折磨了,她会像很多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过着平安顺遂的生活。

    谈宗熠觉得,像有人拿了把电钻刺进了他的脑袋,最初,只觉得脑袋很重,嗡嗡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感到疼痛。他看着纪念,眼前渐渐模糊。

    纪念睡醒了,她缓缓睁开眼,皱眉看着这个握着他的手的男人,她的手掌紧贴着他的脸,手都是泪,热乎乎湿漉漉的感觉让她觉得不舒服,于是,她挣扎着想要抽出来。

    谈宗的身体一僵,像电影里的延时镜头,他小心而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落进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

    “念念。”他声音发颤。

    纪念面无表情,茫然地看着他。

    谈宗熠的心骤然一紧,一股凉意从天灵盖蹿下去,传遍四肢百骸,他生生打了个冷战,又喊一声:“念念。”

    纪念看着他,目光冷淡,全然陌生的神色。

    “念念,我是谈宗熠。”谈宗熠紧张地看着她。

    纪念眨了眨眼睛,眉头轻轻蹙了一下,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念念,你不记得我了?”

    “念念,我是谈宗熠,是Able,Able你记得吗?”

    谈宗熠的心像被揪着,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胀得他胸口剧痛,眼前的情况让他心里恐慌到了极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纪念忽然抬起手去摸头,紧接着,她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大喊:“痛、痛、痛!”

    她头上裹着白纱布,很明显伤口还没好,谈宗熠怕她碰到自己的伤口,起身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他心里难过极了,热气涌上来,顶得喉咙里阵阵灼痛,眼眶发胀。

    “痛!”纪念在他怀里挣扎。

    她表情痛苦,挣扎得越来越厉害,谈宗熠怕弄伤她,手臂不敢用力,他身体紧绷着,小心翼翼地抱着他,衣服里全被汗浸湿了。

    陆景泽和医生推门而入,医生让谈宗熠把纪念放平,按住她的四肢,然后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听了听她的心跳,最后,在她的胳膊上打了一针。

    看着医生做这一切,他心如刀绞,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令他无比痛恨自己。

    纪念渐渐安静下来,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然后,慢慢合上眼睛。

    “医生,她的伤是不是非常严重?”谈宗熠顿了顿,抑制着喉咙里的灼痛感,他哽咽道,“她好像……不认识我了。”

    医生看着他叹息道:“她的智力因为头部的伤受到了影响。”

    谈宗熠惊骇地盯着医生。

    医生看了病床上的纪念一眼,对他说:“去我办公室吧。”

    谈宗熠深深地看了眼纪念,担忧、恋恋不舍,陆景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先去,这里有我,放心,绝对不会出事。”

    他这才跟医生出去,步履沉重。

    “病人被送来时,几乎已经没有生命迹象,我们抢救了近三个小时她才恢复生命迹象,所以,她现在能醒过来已算是奇迹。”医生希望谈宗熠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他下面要说的话。

    “这是她的头部CT。”医生把几张片子拿出来,放在灯光下指给谈宗熠看,“她溺水时间过长,极度缺氧导致了脑损伤以及颅内出血。这里,受到了撞击,专业说法是脑挫伤、裂伤,脑表面散发的出血灶通常位于额极、额下、颞极、颞下、颞叶的外侧面,从这个片子看,出血主要位于脑回表面,脑挫裂伤的病人会有一定程度的意识障碍和神经系统的损伤。除此之外,病人颅内有积液,大脑皮层受到了损伤……”

    医生就纪念病情说得很详细,他每说一个字,谈宗熠的心就如被利器刺一下,疼得令人窒息,渐渐地,近乎麻木了。

    医生陈述完病情,对谈宗熠总结她现在的情况,他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的认知、记忆、行为与语言能力都受了影响,通俗一点讲就是……智力水平低于常人,对人对事都没有记忆,这一块是空白的。”

    谈宗熠看着医生,艰难地开口:“还……有可能恢复吗?”

    “你可能……要做长期的准备。”医生不忍,“这种事情不能确定,毕竟人的大脑功能复杂,潜力无限。”

    “谢谢。”

    谈宗熠走出医生办公室,到了走廊上,他走了几步,忽然蹲了下来,手抱着头,大口地喘气,他紧紧皱着眉,表情十分痛苦,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濒临窒息的模样。

    来来往往的病人、医生、护士都好奇地多看了他几眼。这个男人,他怎么了?

    他调整好情绪回到病房时,纪念正看着窗外的太阳发呆,医生说她伤口还没有恢复好,这段时间会间歇性头痛,当然,也不排除心理原因,很多病人的身体发生障碍后,心理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或者说是相互影响。

    “念念。”谈宗熠走过去喊她。

    纪念连眼皮都没抬,她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谈宗熠心痛得无以复加。

    “念念,你饿不饿?中午想吃什么?”他打起精神。

    医生嘱咐,要多和她说话、交流。

    “今天咱们先买一点凑合吃好不好?晚上,我给你做你爱吃的西红柿鸡蛋、牛肉炖土豆,你说,还要吃什么?”

    “念念,盯着太阳看对眼睛不好,咱们不看了好不好?”

    他伸手想要为她遮一遮光,可她不知怎么了,突然抬头去撞他的手,谈宗熠吓了一跳,立刻去托她的脑袋,惊出一身冷汗。

    纪念皱眉,她盯着他,目光中有戒备的神色。

    他忍着泪:“念念,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全世界,我最最最想守护的人就是你啊,可偏偏,你却因我伤得最深。

    余生,他都不能弥补她所受伤害的万分之一。

    陆景泽看着他,胸口酸楚异常,他转头离开病房。

    下午,纪念转回A市,离开前,谈宗熠亲自去向救了纪念的一家人道谢,除了留下足够多的一笔钱,他还留了自己的电话给对方,称以后若有困难尽管找他。

    林喜儿早早就等在病房了,谈宗熠在电话里把念念受伤的事大致和她说了,心痛之余她又觉得庆幸。至少,念念回来了。

    在等待她回来的时间里,她反复告诫自己绝对不许哭,可是,当她看见被谈宗熠抱在怀里的纪念时,眼泪立即汹涌而出。

    念念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啊,她蜷缩在谈宗熠的怀里,如同幼儿,小小的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所有的事情办妥后,陆景泽原本打算离开,他转身朝门口走,经过卫生间时,被人撞了个满怀,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

    “对不起。”林喜儿抬起头。

    陆景泽愣了愣,漂亮的姑娘他不是没见过,但不知怎的,这女孩儿竟让他有刹那的失神。

    她长发挽起,目光里盛着一汪水,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像只小兔子,鹅蛋脸,脸上都是水,淋漓地滴落在他胸前,她微微蹙着眉,神情悲伤,向他道歉后,匆匆离开。

    谈宗熠安顿好纪念,然后去了院长办公室,他准备联络脑科专家,让他们对纪念进行一次会诊,试试看有没有具体而有效的治疗方式。

    林喜儿在床前守着纪念,陆景泽坐在一旁。

    “你好,我叫陆景泽,谈宗熠的兄弟。”他主动和她打招呼。

    林喜儿知道他为找纪念出了不少力,怀着一种感谢的心情,她语气友好真诚:“你好,林喜儿,纪念的姐姐。”

    陆景泽爽朗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谈宗熠办好住院手续回来时,纪念还在睡,林喜儿一直守在一旁,于是他决定先回家给她做饭,陆景泽闻言,主动提出要帮他。

    他们走后,病房里就只剩下林喜儿一个人了。

    房间里,光线充足,她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的纪念,这一年多来,她真的受了太多罪,吃了太多苦,可她从没抱怨过,她还总安慰自己说,为爱吃苦不算苦,心里甜着呢。

    纪念是她见过最坚强最天真赤诚的女孩子。

    可是,为什么这么好的她,却不能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呢?

    林喜儿捂着嘴低声抽泣,她真的好心疼她,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吃苦受伤。

    纪念被她的哭声吵醒了,她睁开眼睛,静静地盯着她,林喜儿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她低下头去看她。

    四目相对,她一颗心骤然悬起,像被人拎在半空中,她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叫她:“念念。”

    纪念看着她,全然陌生的神色,还有一点点戒备。

    即便她早有心理准备,可此刻,仍心如刀绞。

    “念念。”林喜儿哽咽,“我是喜儿,是你姐姐。”

    纪念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收回了看向她的目光,转而去打量头顶的天花板。

    “念念。”她接着喊。

    “你的名字是纪念,我们平常都叫你纪念。”

    “念念,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

    林喜儿打起精神,不停地在她耳边说话,试图要唤醒潜藏在她脑海里的记忆。

    念念、念念、念念。

    “吵!”纪念忽然转头瞪着她,神情十分不满。

    林喜儿愣了愣,心脏狂跳起来,她刚才的神情和语气,像极了她们初次见面后自己把她留在林家,她坐在房间地板上拼拼图时被自己吵烦了的样子。

    这说明了什么?

    谈宗熠回来后,林喜儿第一时间把这个现象告诉他,他听后,沉思几秒,然后想起了医生对他说的话。

    “这是正常的,她的脑部损伤破坏了神经系统,导致智力、语言、行为和认知能力退化了,所以会表现得比较幼稚,情绪反应比较直接。”

    林喜儿想了想,犹豫不决地问:“像个小孩?”

    “片面地说是这样的。”谈宗熠点点头。

    医生说很多像她这样的病人,在清醒后会大吵大闹,情绪特别不稳定,纪念没有这些症状,谈宗熠想,这大概与她本身的性格也有关系。

    谈宗熠提着从家里带来的晚饭走到她病床前,然后一一拿出来,把其中一份交给林喜儿后,他打开剩下的几个餐盒。

    菜肴散发出的香味,让纪念有了反应,她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谈宗熠手里的餐盒。

    “是不是饿了?”谈宗熠坐下来,看着她问。

    纪念本能地开口:“饿。”

    他终于听见她的说话了,谈宗熠眼眶一热,他竭力抑制住心里起伏的情绪,温声道:“来,张嘴吃饭。”

    她听话地张大嘴巴,谈宗熠像喂孩子似的,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

    护士进来查房,看见这一幕,内心极为动容,为这个英俊男人眉眼间的温柔与深情,说真的,她还有些羡慕这个女子呢。

    有人这样疼爱自己,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谁会平白无故就得来一份深情呢?

    旁人只看得见你的幸福,却看不见你为这幸福付出了多少努力。

    纪念吃饭时很乖,专心地看着谈宗熠手里的勺子,吃到三分之二时,她似乎饱了,紧紧闭上嘴巴,任他再哄也不肯开口。

    谈宗熠笑了笑,伸手擦掉她嘴上的米粒,盖上餐盒,他温声道:“好,不吃了。”

    纪念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

    晚上,谈宗熠为她洗漱,起初,她不肯让他碰,一边打他的手,一边扭着身体,水花溅了他一脸,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说她:“脏。”

    她大概也听出了这不是好话,不满地瞪着他。

    谈宗熠想了想说:“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纪念没有理她,自顾自地研究床头上的药水瓶。

    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

    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razor

    That leaves your soul to bleed

    Some say love it is a hunger

    And endless aching need

    I say love it is a flower

    这首歌,原本就是温柔而悲伤的,与他此时的心情格外对应,他声音低沉、温柔,像春天潺潺流动的溪水,像小提琴的尾声,像一双手轻轻抚着你的心,令你沉静入迷。

    纪念静静地看着他,临近中秋,月光日渐明亮皎洁,他的脸,被一片朦胧的光晕渲染得格外柔和。

    And you it is only seed

    It's the heart afraid of breaking

    ……

    一曲终了,纪念还在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布满茫然、困惑,还有一点点似曾相识的眷恋。

    “念念。”谈宗熠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说,“这是你最喜欢的一首英文歌,还记吗?”

    以前在剑桥时,每当她生病或心情低落时,就会要求他唱这首歌给她听,可现在,她不记得了,关于他们之间的所有回忆,她都忘了,一并忘了的还有自己。

    谈宗熠看着她,乌黑的眼眸里藏着深深的悲伤与痛苦,他沙哑着嗓子说:“念念,如果早知你要经历这么多痛苦,我当时就不该放纵自己再一次拥抱你。”

    他的深情,成了伤害她的利器。

    她因他而受到威胁时,他不在她身边,她生命濒危时,他也不在她身边。他不仅没有好好照顾她,反而让她一次又一次跟着自己受苦。

    “在找你这几天里我想了很多。”他深吸一口气,“如果一直找不到你怎么办?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就不能呼吸,像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你,我坚信你一定在某个地方等我。念念,我终于知道当年我离开后你的心情了。”

    世上没有感同身受,所有的伤痛、难过、悲哀都要你亲自尝一遍,才能够理解。

    谈宗熠哽咽着道:“连老天都看不过眼,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这几天我做了很多梦,梦见了你十六岁时的样子,梦见我和你告白请你做我女朋友那天的情景。那时我在想,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女孩儿,要把她护在心尖上,要把我能给的最好的都给她。”他说不下去了,紧紧咬着牙齿,想要逼回胸腔里排山倒海的难过。

    醒来后,他看着漆黑的房间,看着床头柜上还放着她爱读的书,他忍不住发出悲吼,他觉得自己是个可笑的大话精,他不仅没完成他最初的心愿,他还弄丢了她。

    所以,念念,谢谢你还回来我身边,给我以余生做赔偿。

    纪念现在的日常行为与一般小孩别无二致,吃、睡和发呆,心情和情绪都写在脸上,毫不掩饰。她对人依旧保持戒备,医生解释这种情感习惯已经成为她性格的一部分了。

    现在,她的吃、喝、洗漱、换衣都由谈宗熠亲自做,在他耐心细腻的照顾下,她已对他消除了戒备,恢复了信任和亲密。

    医院给纪念进行了专家会诊,诊断的结果与之前医生说的并无区别,针对她的情况,专家给了一些方案,建议她先做高压氧治疗。

    高压氧治疗时,纪念她十分排斥,又哭又闹,拿枕头砸医生,躲在谈宗熠身后不肯出来。他心疼又无奈,只能慢慢和她说道理。

    “念念,你这里受伤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纪念皱眉不满地看着他。

    谈宗熠蹲在她面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痛不痛?”

    “痛。”

    “他能让你不痛,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他语气温柔。

    纪念抿着嘴,似乎非常犹豫,谈宗熠也不催她,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点头,主动去拉他的手。

    高压氧治疗一段时间后,纪念的间歇性头痛已经治愈,医生再一次为她照了脑部CT,说她的大脑皮层、脑挫裂伤以及颅内出血的情况都在逐步恢复,但神经性的损伤,究竟有没有可能恢复,谁也不能确定。

    一个月后,纪念出院,但仍需要定期做针灸治疗。

    出院那天,谈宗熠在楼下为她办出院手续,林喜儿和陆景泽陪着纪念在病房收拾东西,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却不愿跟着他们走。

    林喜儿哄她:“谈宗熠就在楼下等我们,我们下去就看见他了。”

    纪念对着她摇头:“不。”

    “念念,你连我也不相信吗?”林喜儿做出受伤的表情。

    纪念睁大眼睛看她,知道她每天都来陪自己,也会带自己下楼晒太阳,可是,那时候谈宗熠也在啊,她看向他时,他会笑着对她点头。

    现在,谈宗熠还没有对她点头,所以,她不能跟她走。

    “等他。”她一脸坚决地看着林喜儿。

    林喜儿真是被她气到了,古话说得真对,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个纪念,不管是生病前还是生病后,都是一样的倔。

    “果然女生外向,纪念就是典型啊。”陆景泽感慨。

    林喜儿转过头瞪着他:“你才外向,你们全家都外向!”

    她的念念才不向外,连谈宗熠都说,她是姐妹大过天。现在,她只是生病了。

    这样一想,林喜儿的心就软了,她看着纪念,无奈地说:“好,陪你等他。”

    纪念闻言,开心地笑起来。

    谈宗熠回来时,纪念正与林喜儿坐在窗前晒太阳,她们背对着她,头靠在一起,慢慢地摇晃着双腿,这场景,说不出的温馨。

    陆景泽见他回来,问:“都办好了?”

    “嗯,办好了。”

    纪念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头去看,谈宗熠含笑朝她招手:“来。”

    林喜儿在一旁充满醋意地说:“我刚说先带她下去,可她不干,非要等你。”

    “等你。”纪念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

    谈宗熠心头一暖,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宠溺道:“乖。”

    纪念知道这是夸她,于是回过头对着林喜儿得意一笑,她迎着窗外的光,满脸纯真,林喜儿胸口一阵酸楚心疼。

    他们从医院离开后,先开车去了超市,大概是因为生病后第一次见这么多人,纪念在超市里显得有些紧张,一直紧紧握着谈宗熠的手,戒备又有点好奇地打量着一切。

    周围人经过她身边时,都忍不住特意多看了她几眼。

    林喜儿气得不行,好几次想把看纪念的那些人骂一顿,要不是陆景泽在一旁好说歹说地拦着,她恐怕早和人吵起来了。

    因为纪念的关系,他们匆匆买好东西就结账离开。

    回到车里,纪念显然放松了许多,她伸了个懒腰,然后转头看着谈宗熠说:“弱智。”

    谈宗熠的心狠狠一疼,他轻声问:“谁说的?”

    林喜儿也一脸惊诧地看着她。

    “不知道。”纪念摇摇头。

    “那你是在哪儿听见的呢?”

    纪念想了想,指着谈宗熠手里的购物袋:“这儿。”

    林喜儿气得差点要骂脏话,她胸口因为愤怒剧烈地起伏着,把脸转向窗外,咬牙切齿轻轻吐出两个字:“畜生!”说完,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谈宗熠的心口剧疼,像被人剜了一刀,他忍着喉咙里的灼痛,艰难地开口道:“是一种菜的名字。”

    陆景泽被他的解释雷得目瞪口呆。

    纪念似乎没有察觉到大家的情绪变化,她打了个哈欠,皱着眉道:“困了。”

    谈宗熠伸出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口,他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肩膀,温柔道:“睡吧。”

    晚上,谁也没有心思吃饭,沉默地坐在院子里。

    陆景泽安慰他们:“纪念能活着已经是幸运了,现在你们至少每天都能看见她,人家说她什么,反正她也不懂,也影响不到她。”

    “你说得轻松,别人要是这样说你亲人你能不难受?”林喜儿出声呛他。

    陆景泽摸了摸鼻子,今天怎么尽往枪口上撞呢?

    谈宗熠叹了口气:“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上去陪念念了。”

    纪念现在的睡眠时间很长,像是要把以前没能睡好的觉都一次性给补齐了。谈宗熠靠在床头看着她,这一段时间,她略微吃胖了点,脸色也渐渐红润了,她额头靠发际线的位置留下了一块疤,平常被头发盖着看不见。

    他伸手轻轻抚摸,心里痛楚酸涩。

    人们说,宇宙是守恒的,人的一生获得多少和失去多少都是相等的。如果真是这样,他的小姑娘是不是往后就会一直平安顺遂了呢。

    陆景泽说得对,至少她现在平平安安,自己每天还能看见她,这样就够了,他已不敢再有别的奢求。

    念念,从今往后,你只要快乐就好,其余的,什么都交给我。

    生病后,纪念变得任性,看见人家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大概是潜意识里想要弥补小时候没能得到的宠爱。

    深夜,她突发奇想要坐车出去兜风,谈宗熠也由着她,拿衣服把她裹严实了,然后就牵着她出门。

    深秋的夜里,街上人烟稀少,空荡荡的马路被闪烁的霓虹灯照出别样的色彩,车里放着勃拉姆斯的钢琴曲,纪念望向窗外,像孩子一样充满喜悦地打量这个世界。

    然后,回过头朝他甜甜一笑。

    每当这样的时刻,谈宗熠就会感到一种奇妙安慰,他已想好了,如果她真的不能好,那此生,她既是他妻子又是他女儿,他把他的亲情和爱情一并给她。

    每天下午,他会陪着她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她似懂非懂,会问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有时,她看到电影里出现了什么画面,就会闹着要去看。

    这些日子以来,他带她去看过清晨四点的日出,徒步去南湾河看日落,驱车去几十公里以外的山上夜宿,看冬日的璀璨星空。

    周末,他们去面包房与一群小孩子一起DIY蛋糕,午后,去公园喂鸽子。

    在谈宗熠的记忆里,从他们离开剑桥后,就再也没有过这样平静幸福的时光了。有时候,他看着她快乐满足的笑脸,就会想,如果她不能恢复,他们就这样过一生也没有问题,只要他们在一起,只要她平安健康,那他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初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纪念还在赖床,谈宗熠打开窗帘,窗外,鹅毛大雪簌簌飞下,屋顶、树枝、地上都积了一层雪。

    纪念惊讶了好一会儿,然后激动地跳下床,赤脚跑去落地窗前看,谈宗熠穿着白衬衫,双手插在口袋静静地看着她。

    她转过身指着外面,满脸兴奋地对他喊:“雪。”

    谈宗熠笑着问:“要不要出去打雪仗?”

    纪念的眼睛随之一亮,一个劲儿地点头。

    陆景泽和林喜儿来时,他们两个人正在院子里打雪仗,纪念看见他们进来,立刻把手里的雪球砸向陆景泽,看着他中招,她自个儿高兴得活蹦乱跳。

    林喜儿看着她,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牛仔裤塞进小棉靴里,颈间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脸色通透红润,现在的纪念,似乎比没生病时的她更快乐更幸福,可是,难道要这样一辈子吗?

    她在发愣时,纪念已经跑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脆生生道:“打雪仗!”

    林喜儿恍然回神,笑着对她说:“你可打不过我。”

    纪念松开了她的手,一步步向后退,带着一脸狡黠的笑。退了几步后,她迅速将藏在身后的雪球朝林喜儿砸过去。

    谈宗熠看着这一幕,哑然失笑,纪念跑到他面前,仰着头一脸等待夸奖的神情,仿佛在说,看,我打得过她。

    “念念真棒!”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林喜儿气得跳脚:“谈宗熠,有你这样惯的吗?”

    “别急,我来给你报仇。”陆景泽边说边向谈宗熠砸雪球。

    纪念看见他打谈宗熠,眼睛都瞪圆了,立即不甘示弱地抓了一把雪,纷纷扬扬对着陆景泽洒过去。四人混战,他们在雪地里玩了整个下午。

    林喜儿看着这场景,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她、乐言、纪念和谈宗熠他们四个人同游伦敦时的时光,那时,他们正当青春年少,以为日子永远都会这样热烈而明快,爱的人也会一直伴在身边。

    下午,他们去超市采购准备煮火锅用的食材。

    谈宗熠从不避讳带纪念出门,他不会因为她生病,就剥夺她正常生活的权利,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对纪念是没有影响的,而他,更是丝毫不介意别人的言论。

    晚上,他们四个人围在一起吃火锅,热蒸汽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令人感到格外温暖,外面,雪渐渐变小,如柳絮一般在半空中打着旋儿。

    林喜儿与陆景泽喝酒吃肉,心情难得的好,谈宗熠在一旁给纪念剥虾仁、夹菜,她吃得很快,小碗里刚堆起来,很快就又见了低。

    陆景泽笑话她:“吃货。”

    纪念大抵知道他说的不是好话,鼓着腮帮子瞪他,然后,又一脸委屈地看向谈宗熠,谈宗熠拿起筷子,用另一头敲陆景泽的手背。

    她见状,快活地朝他做鬼脸,谈宗熠则是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陆景泽抗议:“谈宗熠,你瞧你都把她给宠成什么样了!”

    “现在除了宠着她,我还能做什么呢?”谈宗熠如清水般一笑。

    如果宠着她,她就能一直这样快乐下去,他愿意一生都这样做。

    从纪念生病后,他几乎就很少再去APL办公,温茜暂时顶着,有重要的事情,他会在家处理,APL目前运营得还算正常,但若这样长期下去,必然会出事,集团上万名员工,个个指望薪水养家糊口,他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可念念现在这样黏你,一个小时看不见你都不行,你走了,她怎么办?”林喜儿问。

    “我打算带着她一起,让她在我办公室里待着。”这个决定,谈宗熠想了很久。

    陆景泽看着他,有些顾虑:“这样合适吗?下面的人看见会不会说什么?”

    谈宗熠神色淡然,眉目间一片疏朗,他淡淡道:“她是我的妻子,她生病我自然是要寸步不离的,别人说什么,与我不相干。”

    话已至此,陆景泽便不再说什么了。他知道,在谈宗熠余下的生命中,纪念,是他唯一重要的事情。

    陆景泽与林喜儿离开后,纪念与谈宗熠挪到了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他在客厅里新装了壁炉,柴火在里面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这声音格外清脆,却也莫名让人安心。

    谈宗熠在看书,纪念在他身旁玩拼图,大概是玩累了,她伸手摇了摇他的胳膊。

    他转过看着她,温声问:“要睡觉吗?”

    纪念摇摇头:“说话。”

    谈宗熠放下书,将她圈进自己怀里,想起了以前在剑桥的时光。那时,她也常要他陪着他说话,在外人面前冷淡又寡言的她,只有在他身边时,才会露出小女孩儿聒噪的一面。

    “念念,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纪念睁大眼睛,兴奋地看着他。

    他俯身,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陆景泽喜欢上喜儿了。”

    纪念仰头困惑地看着他:“喜欢是什么?”

    她的脸被房间里的炭火熏得微微泛红,黑白分明的眼睛像盛着水,澈澄明亮,长发散下来,凌乱地披在肩头,小女孩儿的天真娇憨表情与成熟女子的明媚温柔奇异又完美地融合在她身上。

    谈宗熠看着她,呼吸渐渐紊乱。

    “喜欢啊,喜欢是看见你就会很开心,想要把一切好东西都给你,想要白天黑夜都和你在一起,看见你痛苦就会更痛苦,即使每天见面还是会觉得想念,喜欢……就是我现在正抱着你。”他眉眼含笑,缓缓地说。

    纪念心里有莫名的情愫涌过,如电流一般让她身体不由得一阵轻颤,她看着他,仿佛自己正被一股力量牵引着,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你喜欢我?”

    谈宗熠看着她,满目柔情:“我当然喜欢你,全世界我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他说完,情不自禁吻上她的唇。

    纪念懵懂地看着他,谈宗熠告诫自己要克制,理智与情感在交战,他不想在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去索取,然而,心底却如此的渴望,他挣扎着,最后,恋恋不舍地一点点分开。

    突然,纪念捧住了他的脸,深深地吻上来,激烈而缠绵,他的心狂跳不止,睁着眼睛惊讶地看她。此时,她闭着眼睛,睫毛轻颤,一脸陶醉的模样。

    谈宗熠的心软软塌陷下去,理智彻底沉沦了,他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腰,让她更亲密地贴着自己,唇齿纠缠,辗转吸吮,不能控制的热烈与激动,他身体里像着了火,火势渐旺,除了她,无人能够熄灭。

    许久后,直到纪念快要缺氧了,他才松开她。

    他静静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神情中看出一点什么,她也看着他,脸色绯红,目光明亮迷离,谈宗熠的心怦怦直跳,背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露出孩子般的茫然,然后朝他甜甜一笑:“亲亲。”

    他愣了愣,然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伸出手揉了揉她脑袋,心里倒有些失落的。

    毕竟,不管多么无私地爱一个人,内心都是渴望得到回应的。

    爱的表象是付出,其本质却是百分之百的索取,索取自己内心一切需要被满足的情感。

    谈宗熠每天带着纪念一起去APL,他在工作,她就在一旁玩。纪念很乖,一般情况都不会打扰他,她自己能够自娱自乐,偶尔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还在,就安心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温茜起初还很诧异,觉得有些别扭,渐渐也就习惯了。

    沈静微得知后,沉默良久,最后,她苦涩一笑,道:“她成了傻子,他还奉若珍宝,这世上谁能和她比?”

    她看得透彻了,心死如灰,但心底里某个角落依旧如针扎般的疼。

    爱如覆水,覆水难收。

    APL的员工都知道自己的董事长有一个弱智妻子,大家议论纷纷,有人特意在他携纪念外出吃饭时,偷偷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发上微博,并配了标题:最深情的总裁,对弱智妻子不离不弃。

    微博一经发出就有无数人转发、评论,一天不到,这条微博已经高居热搜榜第一。

    晚上下班,谈宗熠带纪念回去,出了电梯,一大波记者朝他们涌过来,闪光灯对着他们亮个不停,纪念吓坏了,紧紧拽着谈宗熠的手,身体拼命向后缩。

    “请问谈董事长,这就是您的妻子吗?”

    “谈董,您能和我们说说你的妻子是怎么回事吗?”

    那些记者一个劲儿地向前挤,试图去拍纪念,纪念想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后脑勺碰上了墙,她捂着脑袋叫:“痛!”

    谈宗熠心慌意乱,立即蹲下来抱住她:“念念。”

    “痛!”纪念捂着脑袋叫。

    记者们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谈宗熠把纪念抱了起来,此时,他已怒极,目光锐利,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他冷冷地扫视着在场所有的记者,大家被他散发出来的气场吓着了,纷纷后退,主动让出一条道来。

    林喜儿与他陆景泽赶来时,谈宗熠刚好带着纪念从医院回来。

    “医生怎么说?”林喜儿着急地问。

    “医生为她做了详细的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至于她突然喊痛,可能还是和神经有关。”谈宗熠说。

    “念念现在怎么样了?”

    “睡着呢。”

    陆景泽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之间,不擅长说安慰的话,只能用肢体动作表示。谈宗熠淡淡一笑,算作回应,他神色间,有几分疲倦和担忧。

    关于纪念,哪怕只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不能安然面对。

    A市的冬天,雨雪不绝,寒风凛冽,空气中的湿冷几乎无孔不入,纪念怕冷,他早早就用了壁炉,楼上的卧室装了暖气,这两层小楼,始终温暖如春。

    三人沉默不语,心情都不是很好,谈宗熠拿出茶具来,他在桌前坐下,洗杯温壶、放入茶叶、冲泡、封盖、分杯,他不疾不徐,姿势优雅。

    空气里,茶香扑鼻。

    林喜儿看着他,心底莫名地涌动着不安。

    谈宗熠端起面前的茶杯,看向他们:“茶冷了就不好喝了。”

    陆景泽随之端起,林喜儿不动,她静静看着谈宗熠:“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相识近十年,她怎么会不知道,他表面越是显得平静,就说明他内心早已经过一番风起云涌,有什么想法已经成形,落定。

    谈宗熠慢条斯理地喝完一杯茶,然后看向陆景泽问:“你还记得Richard吗?”

    陆景泽愣了愣,然后点头:“当然。”说完,他瞪大眼睛看向谈宗熠,“你要带纪念去找他?”

    谈宗熠点点头:“我已给他发了邮件,说明了纪念的情况,他说有百分之七十治愈的可能。”

    林喜儿疑惑地看着他们:“Richard是谁?你们要带纪念去哪儿?”

    “Richard是美国的一名精神科医生,我与谈在洛杉矶认识他,他在精神系统方面的研究有很高的造诣。曾经,谈与美国警局合作破一起杀人案,凶手挟持人质,警察无意间开了枪,人质受了脑伤,整整昏迷十天,当时,许多医生都认为他的大脑神经严重损伤,没有恢复的可能,但Richard不放弃,经过一年多的治疗,他逐渐恢复。”陆景泽和林喜儿解释。

    “你要带纪念去美国?”林喜儿问谈宗熠。

    “是。”

    “我不同意!”林喜儿似乎有些生气。

    谈宗熠将她面前冷掉的茶水倒掉,又重新为她添了一杯,林喜儿不领情,她直视着谈宗熠,语气冷硬:“你是嫌弃念念了吗?”

    “不是。”谈宗熠迎着她的目光,他神情坦荡。

    “喜儿,你难道要让念念一辈子这样下去?不想让她过正常的生活,不想让她生儿育女,不想让她坦然地面对人群,我们谁也不能剥夺她做一个正常人、一个平凡人的权利。”谈宗熠平静地陈述。

    在他们来之前,在他带她去医院的途中,在他看见她痛苦地捂着头的时候,他心痛得无以复加,他不能再自欺欺人地说念念一直这样下去也没有关系,只要她开心快乐就好,她真的开心快乐吗?这样的开心快乐是她要的吗?

    “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得了疾病,如果有一天我发生了不测,念念今后的生活怎么办?我知道你一定会照顾她,就像照顾一个小孩儿一样悉心照顾她,可是,这样对她真的好吗?她的人生应该和我们一样,去经历去感受每一个阶段的不同。

    “现在,她什么不知道,她的快乐是假的,我们不能忽视她生病的事实,而是应该想办法尽全力让她恢复,我们没有权利替她决定她往后该怎么过。”

    谈宗熠说完,林喜儿沉默了,眼泪涌上来,她强忍着逼退泪意。

    她不是不想要念念恢复,只是,她也害怕啊,害怕变故,害怕未知的伤害,这一年多来,她们每一次分开都伴随着意外与伤害,她甚至差一点就见不到她了。

    想到这里,林喜儿忍不住捂脸痛哭,陆景泽见状,情不自禁将她拥在怀里。

    纪念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许多的人在她身边来往穿梭,他们每个人都在和她说话,有的在笑,有的在哭,可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还看见了许多场景,春天的花、夏天的湖,冬天的雪、秋天的落叶,她的身体像会飞,从这儿飞到那儿,速度很快。

    她还看见另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念念,她被困在一间房里,神情孤寂,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

    她问:“你是谁?”

    她说:“我是纪念。”

    于是她说:“我也叫纪念。”

    “对,我们是一个人。”她看着她流下了眼泪,喃喃道,“可是,我被关在这里,我出不去了,你能救救我吗?”

    说完,她伸手去抓纪念。

    一声尖叫响彻房间,划破沉寂,如一双手于无形中揪住了所有的心。

    谈宗熠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就朝楼上跑,茶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喜儿与陆景泽紧随其后。

    纪念已经醒来,她坐在床上哭,满脸泪痕,看见谈宗熠,一脸委屈地朝他伸出手做拥抱的姿势。

    谈宗熠心疼极了,疾步走到床前,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以做安抚。

    “做梦。”她在谈宗熠怀里渐渐安静,抬起头,红着眼看他。

    他伸手温柔地给她擦拭眼泪:“我在,不怕。”

    说完,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另一个念念。”她看着他,眉头紧皱,似乎还心有余悸的样子。

    林喜儿与陆景泽闻言都是一惊。

    谈宗熠表面不动声色,温声问:“梦见了另一个念念?”

    纪念点点头。

    “她和你说了什么?”谈宗熠以手指代替梳子,轻轻为她按摩头皮。

    纪念想了想,如实道:“救我。”

    “那你要去救吗?”

    谈宗熠决定带纪念去美国找Richard做治疗,他把APL托付给陆景泽暂管,去美国前,他特意去找了一次顾念深,希望他能够在陆景泽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情时帮他一把。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顾念深心里已认可了谈宗熠,而陆景泽又是陆六的弟弟,算起来,他们也是朋友,何况秦桑绿对纪念格外有好感。

    他笑道:“看在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关系上,这忙,我是非帮不可了。”

    谈宗熠由衷地感谢:“谢谢你。”

    出门前,顾念深亲自送他到电梯:“祝你一切顺利。”

    没有一个人会轻易获得幸福,它只钟情于努力、坚守、不放弃的人。

    他们离开A市那天,阳光温暖和煦,微风拂动,天蓝得如丝绒般干净。

    候机室大厅里,人来人往,不是离开就是团聚,有人神色匆匆,有人喜极而泣,也有人像林喜儿一样,满脸悲伤,恋恋不舍。

    她拉着纪念,忍了一路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还是落了下来,纪念伸出手,学着谈宗熠给她擦眼泪的样子,温柔地擦去林喜儿的眼泪。

    “乖,不哭。”她看着她笑。

    林喜儿心里更难过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念念,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纪念看她哭得这样伤心,不知怎么回事,自己也难过起来,胸口沉闷,鼻子也跟着泛酸,眨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了。

    林喜儿惊讶地看着她,从她生病后,她对林喜儿的感情就一直很迟钝,仅仅是熟悉的人而已,而此刻离别在即,纪念竟然为她哭了。

    林喜儿激动无比,伸出手去抱她,纪念没有排斥,本能地抬起手拥住她。

    广播里反复播着他们的航班即将起飞的信息。

    陆景泽与谈宗熠对视一眼,然后分别走到两个姑娘身后,拉开恋恋不舍的她们。

    谈宗熠牵着纪念的手,与她十指紧扣,他站在林喜儿面前,特别郑重严肃地对她说:“喜儿,我以性命起誓,这一次一定会保护念念,寸步不离。”

    林喜儿捂着嘴低声抽泣。

    陆景泽伸出拳头对着谈宗熠的胸口捶了一拳:“有事来电话。”

    纪念以为他在打谈宗熠,当即就不乐意了,有样学样地伸出拳头,狠狠给他一拳,陆景泽被打蒙了,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小白眼狼。”他说。

    纪念知道他说的不是好话,跟着他学:“小白眼狼。”

    她这样一闹倒冲散了离别的气氛,连林喜儿也破涕为笑。

    时间已经不多了,广播里反复在播登机信息,谈宗熠牵着纪念转身朝登机口去,走进通道,纪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不动了。

    她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陆景泽和林喜儿,然后看向谈宗熠:“不一起?”

    谈宗熠点点头。纪念嘴巴一瘪,眼泪啪嗒啪嗒落下。

    他叹了口气,温柔地给她擦眼泪,身边人来来往往,都好奇地看向他们。英俊的男子,眉眼间都是深情,他温柔耐心地安慰着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子。

    “我会和你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林喜儿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口,她蹲下来,号啕大哭,二十五岁的大人了,哭起来还像个孩子,一点形象也不顾。

    陆景泽叹口气,只好陪着她一起蹲下。

    三万英尺的高空上,蓝天白云,像是触手可及,阳光如金子般耀眼,这样的美,如同人间幻境。

    纪念痴迷地看向窗外的景色,许久后,才转过头去找谈宗熠,她逆着光,面容模糊,只剩一双眼睛,明亮澈澄如同多年前他们初见时一样。

    “念念。”他看着她,黑玛瑙般的眼眸,深情而温柔,“谢谢你。”

    谢谢你,曾穿山越岭来到我身边。

    她对着他笑,阳光从她头顶照落下来,她全身都笼罩在一种耀眼的光晕里,美得令人心惊。

    “我爱你。”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说完,谈宗熠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温柔缠绵。

    纪念觉得自己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拂过,忽地涌起一阵令人激荡的情愫,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她脱口而出:“我爱你。”

    谈宗熠身体一僵,心跳加速,他看着她,一股热气涌上他的眼眶,伸出手紧紧抱住她。

    即便他知道,此时的纪念并不明白这三个字的意义,可是,他内心依旧为此震动,久久不能平息。

    这三个字,只要是你说的,不管说了多少次,不管说了多久,我都如同第一次听见一样心动。

    他拥着她,看着外面浮动掠过的云,想起了很久前的一些事。那时,他们还在剑桥,纪念还是一个小姑娘,有一次,他们吵架了,他好像凶了她一句,她被他吓到了,连哭都忘了,怔怔看着他。

    晚上,她趁他不注意时离家出走了,他发现后忙追出去,好在她并没有走多远,他很快就追上了。

    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拖得很长,看起来瘦骨嶙峋的,他心里一阵懊恼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忍心凶她呢?

    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许久,她才回过头看他,他这才发现她已是满脸泪水。

    “Able。”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害怕。”

    他走过去,沙哑着嗓子,轻声问:“怕什么?”

    “怕你不再爱我。”她的眼泪落得又凶有急。

    他心如针扎,俯下身,以唇代手,温柔地吻掉她的眼泪。他静静地看着她,无比坚定地对她说:“我会一直爱你。”

    纪念从他怀里抬起头,不解地问:“爱是什么?”

    他温柔地看着她,轻轻一笑:“爱是一朵绽放的花。”

    爱是一朵绽放的花,而你,是它唯一的种子,种在我心上。

    爱是我的眼睛,它见过四季变迁,看过春花秋月,却始终觉得,只有你最美。

    (全文完)

    2016年3月29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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