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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三那年的国庆，莫小晚来了北京一趟，她是过来参加一个绘画比赛，两年未见，莫小晚已经褪掉了少女的稚气，她穿着黑色上衣，直筒麻料长裤，一条色彩斑斓的围巾随意地绕在颈项上，短短的碎发，显得既有气质又有女人味。

    她在苏瑾学校门口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苏瑾愣了好一会儿。自从高中毕业后，她和莫小晚也鲜少联系，小晚在上海美术学院，已然很忙，除了上课绘画，放假就是满世界地采风。

    两年多没见，苏瑾和莫小晚都显得激动雀跃，莫小晚扶着她的肩膀“哇啦哇啦”地叫：“怎么还是这么瘦？一点儿也没变！”

    “你倒是变了！”苏瑾微微一笑，“印象里还是那个扎辫子，书包上挂满毛绒玩具的莫小晚，怎么就走起优雅路线来了？”

    “已经不是十六七岁，而是二十来岁了，总要往成熟里打扮了！”莫小晚挽起她的胳膊，有些伤感地说：“感觉青春一凋谢，自己就老了！”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苏瑾笑了，“这么惆怅！”

    “小瑾，你知道吗？只有感情是迅速催人成长的！”莫小晚顿一顿，“今天晚上别回宿舍了，去我住的酒店好好聊聊！”

    苏瑾就往宿舍里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沈小红，她跟她说高中同学来了，今天晚上就不回宿舍了。她语气里的欢喜连沈小红都察觉到了。挂了电话，还嘀咕一声，是苏瑾的初恋来了吗？都没见过她这么高兴。

    那天晚上苏瑾和莫小晚在酒店房间并肩躺在床上聊了许久，故友重逢的喜悦让顾铮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莫小晚的嘴巴里，她不会知道，每当顾铮的名字从她嘴里蹦出来一次的时候，都会让苏瑾的心有轻微的窒息感。顾铮，顾铮，他的名字这么干净，像一株竹，翠绿挺拔，在她心里绕来绕去，如丝茧裹得结实。

    “过年都不回家，你真够狠心！”莫小晚不无指责地说。

    苏瑾黯然了一下，这两年多她只是每隔一段时间给母亲打个电话报声平安，但她们之间始终还有芥蒂，不能释怀。米粉店被拆迁后，叔叔去做了一段时间的保安，后来又零零散散地找了些工作，收入都不高，一直到叔叔盘下个小铺面帮人擦鞋补鞋，经济状况才改观起来。别看铺面小，做的也是小本生意，但一天的收入竟然有一两百块，除去房租之类的每个月有几千的利润，生活开支和梁宏的医药费便够了。

    而让苏瑾放下心来的是，弟弟的病也好转一些，只是中药还是得吃，一不吃就怕复发。母亲在电话里也说给她汇钱，但她还是拒绝了，说靠着奖学金和平时兼职的收入也够了。母亲也就没有坚持，其实她的苦楚并没有告诉母亲，为了节约，她不能去食堂点好点儿的菜，不能买新衣，除了一直在做的家教外，有时间就去做各种各样的零工，什么工作都做，甚至是去超市值夜班和帮助家长接送孩子放学……算下来，她几乎都做了几十种的工作，很辛苦。

    “学校里有事。”苏瑾轻描淡写地说，“还有，我觉得我不回去，我妈他们一家三口会过得自在一些。”

    “小瑾……”莫小晚也能想到苏瑾过得辛苦，揽了揽她，“像你这么努力的人，老天一定会补偿你的！”

    “你呢？你对唐柠……”

    “反正我总会找到他的！”莫小晚自嘲地笑笑，自从失去和唐柠的联系之后，莫小晚就开始在心里默默地坚定要找到他的决心。

    “我常常在网上搜‘唐柠’的名字，有那么多的唐柠，卖房子的、开公司的、唱歌的……可每次找过去都不是他！其实想想当年我真的很幼稚，以为使计谋让他女朋友和他分手，他就会多注意我一些。没想到他女朋友真的和他分手了，而我也找不到他了……他应该很恨我！小瑾，那时候我没有听你的话，一意孤行，还因为这件事和你闹别扭，你不会怪我吧？”

    “你也别太自责了，谁年轻时还没做过什么后悔的事儿？”

    莫小晚停顿一下，笑笑说：“你似乎就没有，你总是那么清醒。小瑾，知道吗？大学里我谈了好几场恋爱了，可每一场谈到最后我都觉得是为了忘记唐柠才跟这个人在一起……我觉得深情是一个人的缺点，伤了自己也会伤了别人。”

    苏瑾侧侧身：“就一直这样找下去吗？”

    “找啊！”莫小晚悻悻然，“反正这都成为我的一个习惯了！”

    到了大学的莫小晚更加热衷于绘画，她常常在画室里闭门作画，一有时间就去各地采撷胜景和民俗，她有天赋，也有热情，绘画风格个性又灵气，很快在学校里脱颖而出，老师也推荐她的作品参加各种比赛让她崭露头角。可是只有她知道绘画对她来说是为了表达思念，她不停地画，不停地画，笔端呈现出来的全是汹涌的情感。

    “你和顾铮就一直没有联系？”

    苏瑾沉默一下：“没有，也许他已经有了女友。”

    “好像没有呢！”莫小晚迟疑地说，“寒假时的同学会他都有来，可也没听说什么，回头我问问凌子浩。”

    “不用了。”苏瑾淡淡地回答。

    “你不想知道？”

    “既然他没有联系我，那就是他不想再联系了。”

    “唉……你说你们两个，明明知道对方的电话就是倔强地不联系，而我倒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找个电话号码，却总是找不到对的。”

    这一夜的谈话勾起了苏瑾心里很多的情绪，顾铮，顾铮，她真的想把熟烂于心的那个电话号码拨过去，可是为什么她总是要迟疑和犹豫呢？除了学习，她好像再没有自信的事。她害怕被拒绝，害怕被伤害，她把自己狠狠地藏了起来。

    第二天苏瑾回学校的时候，一到女生宿舍门口就被一个人一把抱住。她吓了一跳，拼命地推，差点儿喊出声来。

    “你去哪里了？”是林浩卿略带哭腔的声音。

    “松开我，林浩卿，好多人看着呢！”苏瑾又羞又恼地说。

    “不松！”

    “你干吗呢？该不会在这里等了一晚上？”

    “是呀！等你一晚上，想抓奸来着！”他觉得伤心伤肺，“去哪儿了？跟谁……算了，我不要问了，你也别回答我！我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你在说什么？”苏瑾莫名其妙，“我高中同学来了，昨天跟她在酒店住……”

    “酒店！”林浩卿嗷嗷地号叫，“别说了！我不想听！”

    苏瑾立刻明白他是误会了：“是个女生，我的好朋友。”

    “女的？”林浩卿扶住她的手臂激动地问，“不是初恋？”

    “谁跟你说是初恋来着？”

    林浩卿怨恨地朝楼上看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颜乔！”昨天他打电话找苏瑾，可颜乔说她不在，而且晚上也不会回来，他心里一惊，印象里苏瑾在北京没有亲戚呀。一问颜乔她就在那里噼里啪啦地说了，听说是初恋来了，苏瑾非常高兴。林浩卿跳起来的时候撞到柜角，疼得直抽气，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从家里一路飙车过来，在学校附近找了几家酒店都没见着人，心烦意乱、惊魂未定的他就巴巴地守在了女生宿舍楼下！原本想见面的时候要质问，要拖过来暴打一顿，可是一看到她，他的心就软了，满腔的酸楚痛苦化作了这个拥抱。

    苏瑾拂开他的手，叹口气：“林浩卿，不要再浪费你的时间做这些无聊的事了！”

    “无聊？”林浩卿叫起来，“我在追你耶！难道你就不感动吗？”

    “感动，但不代表我就要接受。”

    他深深地望着她，叹口气：“好吧！反正你就是富士山，你不过来，我就过去！”

    苏瑾觉得跟他完全说不通，这个人真的比她还要倔强。只是看着林浩卿满脸憔悴的样子，她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轻声地说：“如果没有课就回去睡一会儿。”

    “你在关心我？说起来我真的又饿又冷又困……你摸摸我额头，是不是发烧了！”说着他得寸进尺地去抓她的手。

    苏瑾皱皱眉，甩开他的手，定定地说：“林浩卿，虽然我没有男朋友，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我的心里已经被他填满了，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谁？”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我心里。”

    2

    苏瑾从学生家里出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雪。原本她八点就可以结束授课，但孩子要考试了，她就多给她讲了一会儿题，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九点了。一走出暖和的屋子，冷风就扑面而来，她整理了一下围巾，把脸贴在绒线的围巾里这才觉得稍微暖和了一些。马路上很空寂，只有稀疏的行人和车辆，抬头看看晕黄灯光下那些雪粒子，就像飞蛾一样漫天都是，她的心里微微地涌出一些浅浅的忧伤。

    她穿得有些单薄了，瑟瑟寒风中饥寒交迫，饿得胃疼。她才想起来她还没有吃晚饭，为了赶时间下课就直奔过来，虽然学生的家长也热情地招呼她吃水果，但放在茶几上的那些东西她从来都不会去拿。这会儿，只觉得脚下都是风，轻飘飘的。

    电光火石间，突然有人从身后一把拽住她的挎包，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抓扯，然后一个发亮的东西在空中举了举，等到她吃疼松手的时候，那辆摩托车已经呼啸着过去。只是几秒的时间，一连串里她明白她是遇到抢劫了。

    她又惊又吓地抬起手来，发现自己抖得像筛糠似的，手臂上有湿湿的感觉——那个发亮的东西是刀，它刺下来挑开她的毛衣，割破了她的皮肤。她捂住自己的手，血从指缝之间溢了出来。

    她抬眼四望，只有几辆车行驶过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发生了什么。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脚虚无地走不动，无助、彷徨、惊惧、恐慌、疼痛……在她的心里冲撞，直到目光挪到路边的公话亭，她心里被重创一下，踉跄着几步走过去，迅速地插上电话卡，拨出那个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的号码，直到电话里传来一声“喂”的时候，她在刹那间泪如雨下。

    是顾铮。

    是顾铮。

    是顾铮。

    他的声音传来，那种熟悉感让她痛彻心扉，原来她比想象中的还要思念他。

    “小瑾？”是顾铮迟疑的声音。

    她捂住自己的嘴，哭了好一会儿。

    “小瑾，是你吗？出什么事了？你在哭吗？”

    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心酸委屈在面对他的时候汩汩而出。两年了，她竟然第一次拨出这个号码，却难过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沉默良久，她只能挂断电话，抱住自己的肩蹲在小小的公话亭里，潸然泪下。她一直走在逃离命运的路上，可总是与命运不期而遇。

    她一直以为自己够坚强，够坚忍不拔，但原来脆弱只是这样一碰，她就溃不成军。

    那个晚上她不太记得是怎么回到宿舍的，胡乱地清洗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有三四寸长，幸好划得不深，血已经慢慢止住。然后她一头栽在床上，昏沉地睡了过去。

    苏瑾再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顾铮的脸。有好一会儿她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泪顺着眼角跌进发丝里。是在做梦吧，她梦见了顾铮。他的样子和记忆里有些变化，光洁的额头淡青色的下颌，五官的轮廓线条更加坚毅和硬朗，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青碧的少年，整个人仿若南方乔木，高大挺拔得有了男人的气质。

    “还是觉得不舒服，很疼？”顾铮看着她的眼泪，急急地问。

    苏瑾的手下意识地动了动。

    “别动，输着液呢！”

    苏瑾环顾四周，终于明白自己是在医院里，而眼前的一切不是在做梦。

    “顾铮？”

    “是我呀！”顾铮摸摸她的额头，皱皱眉，“怎么还这么烫？”

    “你在北京？”

    “我在北京。”

    “为什么？”

    “不放心你！”

    “因为那个电话？”

    “对，是这样。”

    “我怎么到医院来了？”

    “你发烧到四十度，手臂上还有那么吓人的伤，怎么回事？”他轻轻地捻了捻她的被角。

    “我遇到抢劫了。”

    “幸好没有大事。”顾铮听闻后怕不已，“以后再遇到直接把包给他们，别让自己再受伤了！”

    “顾铮……”苏瑾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突然闯进来的人给打断了。

    林浩卿抱着一大束花，提着果篮和营养品进来，咋咋呼呼地说：“小瑾，没事吧？颜乔说你病了，吓坏我了！啊呀，以后还是我去接你！”话音落下他才注意到坐在苏瑾床边的顾铮，两个男生的目光神色复杂地碰撞了一下。林浩卿的心里“咯噔”一声，他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他就是苏瑾“心里的那个人”。

    顾铮看着林浩卿一脸关切紧张，心里黯然一下，只当是苏瑾的男朋友，为了免得他误会，轻声地解释了下：“你好，我是顾铮，是小瑾的高中同学。”

    林浩卿把花篮摆好，水果放好，尽量用不以为然的语气问：“高中同学？那你在北京念书吗？”

    “不是，我没有在北京。”

    “那你……”

    “只是这边有个活动，我代表学校来北京参加。”

    苏瑾的心黯然了一下。原来如此。她还以为他是为了她才来北京。

    这个时候苏瑾的液体已经输完，护士过来拔针头。苏瑾看了顾铮一眼，看到他盯着护士手上的动作，好像生怕弄疼了她，等到针头拔出，顾铮立刻按住棉絮处，不轻不重的力度，生怕压紧了会有瘀血，压轻了会流出血来。

    “顾铮，你不是晕针吗？”苏瑾诧异地问。是肖阿姨告诉她的，那一次为了扑出砸向她的球他的脚受伤了，要用针筒抽积液的时候他竟然昏了过去。肖阿姨把这当成是趣事说给小瑾听，她的心却内疚极了，他是因为她才受的伤。

    顾铮愣了一下，这才察觉他竟然一点儿也没有晕眩的感觉，只是担心着她会疼，担心若是药棉没有按好会瘀青流血。他晕针的毛病竟然就这样好了，他也难以置信：“真的好奇怪。”

    被晾在一旁的林浩卿微微咳一声，不无讥诮地说：“真的会有人晕针吗？是个男人竟然怕打针？太可笑了！”

    苏瑾皱皱眉，他不喜欢林浩卿用这种语气说话：“林浩卿，你没课吗？”

    “你病着，我怎么有心情去上课？”林浩卿娇嗔地说，“这几天我就陪着你！对了，我去跟护士申请单人间，这样就可以在旁边加个床陪着你！”

    听他越来越胡说，苏瑾赶紧打断：“不用，你去忙你的，我没什么事！”

    “怎么会没事！”林浩卿叫起来，“颜乔说你胳膊上好长一条口子，我看看！”林浩卿撩开她被褥一角，看到她手臂上裹着厚厚的棉纱，心疼地抚了抚。苏瑾难堪地抽回自己的手，下意识地看向顾铮，而后者正“刚巧”地看向窗外。

    “还说不要紧……”林浩卿大呼小叫。

    “我去给你打点儿水。”顾铮默默地拿起保温瓶走出病房。在看到林浩卿时，他的心好像路灯跳闸一样，暗沉而酸楚。

    那一晚，顾铮接到苏瑾的电话时，熄灯铃已经响过了。看到北京的区号他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她一个字都没有说，但他知道她在哭。那么深的夜，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给他打来这个电话。她挂上电话后，他朝那个来电号码拨了好几次过去，一直通着，但始终没有人接。他又往她宿舍打电话过去，还是没有人接。他赶紧换上衣服，跳下床，跑去找老师请假。

    军事院校都是封闭式管理，要出校门必须请假还要在规定的时间回来销假。

    一直到机场买了最早一趟飞往北京的机票，他才发现手指在微微地战栗。

    两年了，他一直没有再给苏瑾打过电话，不是不想，而是因为太想。每一次当他对着手机发呆时，都觉得内心酸楚疼痛。他答应了母亲不再和苏瑾来往，但这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他怕一直不停地与她联系下去，会成为她的负担。她的世界很广阔，她的未来也很明朗，她应该在她喜欢的城市，过她想要的生活。每每这个时候，他都竭力地把自己归类到只是她的旧时同学。假期时，高中同学偶有聚会，他每一次都会参加，因为期待着她的出现，就那样不经意地见一面也好，可是每一次都很失望。

    有时候范家林打来电话，会提到苏瑾，他很抓狂，咬牙切齿地说：“想找骂是不是？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提她，你小子是故意的吧？”

    在广州念书的范家林嘻嘻一笑，老实坦白：“是，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如果我提到她的名字时你心里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那才是真正地放下了！话说毕业都这么久了，别人恋爱了分手了又恋爱了，五光十色地过着大学生活，你却还陷在高中时的单恋里不可自拔，你真够痴情的！”

    顾铮无言以对。他知道即使苏瑾已经将他遗忘，他却没有办法不去想念她。那些想念就像是一场龙卷风，他不由得被卷进去，无处可逃。在安静和喧嚣的时候，在走着跑着跳着的时候，在睡着醒着之间，苏瑾的名字都是刻在他心里的咒语，一念就疼。

    他没有办法选择，如果能，那就是选择喜欢还是更喜欢。他总是会想起高中那三年，她给他讲题，她坐在他的单车后，她哭着扑进他怀里……那么多的她就像张网，暖暖地罩在他心上。有一天他在图书馆里读到张爱玲的一句话：听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干的，也会在心中拐好几个弯想到你。他想，说得真好，就是这样，就是明明不相干的事，也能想到她。

    隐忍真不是他的风格，从来就不是。曾经的他任意妄为，无所顾忌，但现在的他，竟然能够收起自己的感情，面上装得既懒散又风轻云淡。

    顾铮抵达北京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这座城市在冬日的浸润里连空气都是清冽的，他抬头看了看天，心里默默地问了一句，小瑾，你好吗？

    其实这两年的时间他不是没有机会来北京，学校的一些活动或者是别的理由，他都可以来这里，但他绕开了这座城市，怕太过的刻意会泄露自己的心。即使现在已经站在她的学校里，他还是恍惚觉得不真实，这就是她的学校，那些他曾在电脑里查阅过的景点跃入眼里，近春园、水木清华、古月堂……这所学校真大呀，而这里有苏瑾。

    顾铮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苏瑾的宿舍，他在楼下给她们宿舍打了电话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然后他听到很慵懒的一声嘀咕，“这么早，谁呀？”听说是找苏瑾的便说，“等会儿。”

    顾铮听到对方连喊几声苏瑾的名字，然后声音变得又急又慌：“小瑾，你怎么了？天哪，你衣服上怎么有血？好烫，小瑾，你发烧了！”

    顾铮心里骤然一紧，镇定地说：“帮她把衣服穿好，外面冷，穿厚一点儿，我马上上来。”

    上楼的每一步，时光都在呼呼地向后，回忆让他的心微微地颤抖。

    他背着苏瑾去了医院，她在发高烧，而且手臂上有很长的一条口子，医生给她做检查的时候她一直都昏昏沉沉地，两年多未见，她几乎未变，清瘦的模样，让他心疼。这两年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还是很辛苦地在工作吗？母亲不是每年都让刘老师转汇给她两万块，让她不用为学费和生活费发愁吗？他抬起手轻轻拂了拂她额前的发，深深地望着她。

    “水满了！”林浩卿抱着手臂靠在门口望着他。顾铮一离开，苏瑾的眼神便一直追着出了门口，他心里嫉妒得发狂，但顾铮的自我介绍让他也稍稍心安一些，他说是小瑾的高中同学，那就表示他现在还不知道苏瑾对他的感情。所以他想要来探探顾铮的口风，想要知道他对苏瑾是个什么态度。

    正在愣神的顾铮听到林浩卿的话，这才惊觉地关掉了水龙头。

    “你跟小瑾是高中同学？”林浩卿没话找话地问。

    “是。”

    “你们，很熟吗？”

    顾铮已经察觉到他浑身的盘问和占有欲，淡然地望着他：“其实也很久没有联系……你呢？”

    “我可是我们建筑系里最优秀的学生，将来会成为中国的贝铭！”林浩卿骄傲地说，停顿一下，又说，“我跟小瑾在一起两年了。”林浩卿心里对自己说，“认识”也算是“在一起”，他没有故意要让顾铮误会，但他还是希望他能够误会。

    顾铮心里踉跄一下，低沉问：“你对她是真心的吗？”

    “当然！我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可是，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女生的心思还有些琢磨不透，在她的面前我会觉得患得患失，很没有安全感。”林浩卿微咳一声，“我这么紧张她，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她。”

    “我跟小瑾只是高中同学。”顾铮已经明白林浩卿专门过来找他聊聊，只是想确认一下他和苏瑾的关系。

    “那我就放心了！”林浩卿唇边勾出笑容，抬手熟稔地拍了拍顾铮的肩，“难得到北京来，这两天我带你四处逛逛。”林浩卿这是怕苏瑾和顾铮的单独相处，会有“状况”发生，干脆自己摆出一副“主人”的样子，也好让顾铮继续误会下去。

    顾铮虽然明知道两年未见，苏瑾身边应该不乏优秀的人，可当他真正面对却觉得心如刀绞，他还是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面对这件事，还是无法平静地看着苏瑾和另外的人在一起。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回到病房，颜乔也来了，见到顾铮微微地笑了笑，大方说：“你好，我是颜乔，早上是我接你的电话。不过好奇怪你怎么会那么巧在我们宿舍楼下？”

    苏瑾想到昨晚的情景，心里被揪了一下。

    “……正好在北京，原本说今天过来见见小瑾。”顾铮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撒谎。

    “真的好及时，我们都吓坏了！”颜乔笑着捂捂自己的胸口。

    林浩卿见到颜乔，心里一喜，随即说：“颜乔，你看小瑾生病了不方便，要不你尽一下地主之谊，带顾铮在学校里逛逛，这里有我陪着小瑾。”

    另外三个人对他突兀地安排都怔了一下。

    还没有等颜乔回答，顾铮立刻说，“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这么快？”苏瑾脱口而出，难掩心里的失望。

    顾铮静静地看她一眼：“今晚的飞机。”

    苏瑾急急下床：“那我带你逛逛我们学校。”

    “别起来！”顾铮连忙说。

    林浩卿也异口同声：“赶紧躺下！”

    两个男生相互看了一眼。顾铮接着说：“还发烧呢，别出去了！好好休息，别担心，下次有机会我会再来看看朱自清写‘荷塘月色’的地方。”

    苏瑾抿了抿唇：“顾铮……”

    “在北京多待几天吧，你看你专程来找小瑾……她心里会过意不去的！”林浩卿急急抢过话头，故作热情地说，“等小瑾好些了，我们可以一起陪你。”那个“我们”他故意加重语气。

    “不了，还要回去上课。”

    “那，我送送你……”林浩卿心里巴不得顾铮不要留下来。

    “顾铮！”苏瑾心里又失望又难过，为这短短片刻的相聚，也顾不得林浩卿他们在，急急地说：“再坐一会儿……”

    顾铮心里明白林浩卿的醋意，虽然他有万般的不舍，却只能淡淡笑着说，“你好好休息，多喝些水，出门的时候穿厚一点儿！”

    “顾铮，那我送送你！”

    林浩卿赶紧扶住她的肩膀：“别送了，我去吧！”

    “还是我去吧！”颜乔突然说，“小瑾，你躺回床上去，别让他们担心了！”

    颜乔跟着顾铮下楼，若有所思地问：“你真的只是凑巧到的北京？”

    “我先走了。”顾铮冲她笑了笑，“小瑾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哎……”

    顾铮停下来，看着她。

    “我叫颜乔。”

    顾铮微微点头：“再见！”

    “再见。”颜乔看着他的背影，竟然生出一些依依不舍来。

    3

    苏瑾的病几日后便好了起来，学校里的功课，要做的兼职，她不能允许自己躺在病床上休息。虽然林浩卿擅作主张地替她去向学生家长请假，但她在补课的时间里还是准时到了。那几天顾铮又打来几个电话，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她很想问问他，顾铮，你是因为那个电话才来的北京，是不是？可是话在嘴边她又说不出来，如果他说不是呢？她会觉得羞愧，更会觉得难过。

    有一次她挂掉电话的时候，颜乔在旁边问是不是顾铮，得到苏瑾肯定的回答后，她的脸微微地红了，她说苏瑾可不可以给我他的电话？苏瑾怔了一下，她一直都知道顾铮很受女生欢迎，可心里还是会有些酸涩的感觉。

    颜乔等了片刻，然后恍然，望着她哧哧地笑了：“该不会你喜欢他吧？”

    苏瑾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颜乔一拍额头：“老天，我一直在想你会喜欢谁？连林浩卿那么耀眼的男生你都不放在眼里……真没有想到会是他！不过林浩卿应该输得心服口服，你喜欢的人确实不错！”

    “他知道吗？”颜乔又问。

    苏瑾摇摇头。

    “为什么不告诉他？”颜乔诧异地问，“就算是被拒绝了那也不丢脸，至少已经试过了！你就是憋屈别扭的性格，总是什么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出来！猜来猜去的有什么意思？”

    苏瑾自嘲地笑笑，她可以在莫小晚面前承认，可以在林浩卿面前承认，可以在颜乔面前承认……可为什么她不去对顾铮说呢？对，她就是颜乔说的这种，憋屈别扭的性格。

    顾铮回去后的那些天，苏瑾的情绪一直很低落。而那些日子林浩卿缠她缠得很紧，频频地出现，用各种方式试图讨她的欢心，可他做得越多，在她心里却只是负担。

    那天林浩卿在图书馆找到她：“颜乔说你寒假不回家呢，太好了，小瑾去我家过年吧！”

    苏瑾把书本合上，对他做了一个出去说的手势。

    林浩卿欢喜不已，以为苏瑾对他的建议很感兴趣，一出图书馆就急急地说：“我家里人少，爸妈平时很忙，就一个调皮的妹妹，你见过的，斯斯，她也很好相处，所以不用担心。而且我们也不用全待在家里，可以去哈尔滨看冰雕滑雪，可以去三亚晒晒太阳，或者去香港迪尼斯乐园。如果你有别的地方想去，我来安排就是了！”

    “停一下。”苏瑾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不得不打断他，“我不会去你家……放寒假我有工作要做，也有功课要复习。”

    “颜乔说你要考麻省大学的研究生？”林浩卿笑着问。

    “是。”

    “那太好了！”

    “……”

    “我一直在犹豫呢！其实家里人希望我出国念书，并且也替我申请了几所国外的大学，只是因为……不过现在好了，我可以选一个离马萨诸塞州近一些的学校，或者我也申请麻省大学。”林浩卿今年七月就毕业，他一直在纠结是不是要出国，他还没有追到苏瑾，如果出国的话就更没有希望了。

    “林浩卿，如果你申请麻省大学，我一定不会去那里！”

    “为什么！”林浩卿不满地嚷起来。

    “我知道你很好，可是我们之间不合适。”这话苏瑾都已经跟他说过很多次，她不知道到底要怎样跟他说，他才能明白。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

    苏瑾叹口气：“林浩卿，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了，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林浩卿恼怒地抓住她的肩：“我到底哪里不好？”

    “不是你不好！是因为我心里有别人……”

    “顾铮？”林浩卿激动地说，“我就知道是他！可你们之间有可能吗？如果你们能够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苏瑾也在心里问自己一遍，他们之间有可能吗？她这样被动的性格只是一直在等，等着他的电话，等着他的出现，等着他来说我们在一起吧。

    “苏瑾，如果他喜欢你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喜欢不是和咳嗽一样是忍不住的吗？他不说是因为他还没有喜欢你到非要在一起的地步！而我却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和你在一起！”

    苏瑾被林浩卿的话震了一下。也许他说得对，高中时顾铮是喜欢她的，只是没有喜欢到非要在一起的地步，没有喜欢到要谈一场双城之恋。所以在知道他们在两个城市后，他便放弃了她。

    “苏瑾！”林浩卿气咻咻地说：“你在发呆吗？这个时候你竟然在想别的事！”

    “我……”

    林浩卿气急败坏，孩子般任性地推她一把：“滚吧滚吧！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再也……再也不要！”

    虽然林浩卿说了狠话，但他过了几天还是没忍住来找苏瑾。就站在她必经之路上，嘴里叼着一根烟，也不抽，只是粘在嘴角悬悬不掉，那样子既寂寞又伤感，远远地看见苏瑾，眼眶便红了。苏瑾迟疑着上前，他却一转身就离开了。

    又过了几日，颜乔说林浩卿去他父亲公司实习去了。

    “竟然为了避免跟你见面而跑去上班，应该是难过得失去了理智。”颜乔不无同情地说。

    苏瑾心里对林浩卿很抱歉，这几年虽然也有别的男生追过她，但只要一被拒绝就撤退了，只有林浩卿坚持了两年多。有一次跟沈小红聊天，她说苏瑾你真傻，林浩卿那样的条件你都能放过！苏瑾有些意外，她说，当初你不是很看不惯林浩卿吗？沈小红说，当初看不惯他，是因为觉得他是那种游戏感情的人，没想到他坚持了两年，一定是真的喜欢才会这样坚持。

    有微漠的响，穿透了苏瑾的心。一直坚持的喜欢才是真的喜欢，而顾铮的坚持呢？他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她，却不知道，他是她心里的刻骨铭心，难以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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