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清明节，天如约定般又雨纷纷起来。与往年一样，我与家人来到郊外的湖畔。空旷的原野，已有星星点点的香火燃起，青烟在静静的夜幕里慢悠悠地飘摇，那是远离故乡和亲人的人们，在用这种特有的方式寄托对已故亲人的哀思。选一块地方，放下手中的纸钱和明烛，心里便生起庄重的痛痛的感觉。父亲啊！你的女儿带着她的女儿，一年一度又来看你了。可是你的坟茔离我太远太远，你真的可以看见、可以听见吗？十多年了，你是否收到过女儿的孝心？在我四岁那年，父亲因白血病在川医去逝，终年33岁。当母亲抱着刚出生还未满月的小弟赶到医院时，父亲只剩没有咽下的最后一口气了。母亲紧紧地抓住父亲的手，千呼万唤，把他的手放在弟弟小小的脸蛋上，祈求他能从死亡之谷转回来。可是，一切都无计于事，他最后的眼光定格在了不曾见过一面的儿子的小脸上，有两颗清泪从早已干枯的眼眶溢出，最后永远地闭上了。那种不舍和依恋，那种痛苦和无助，是母亲和我永远都不敢触及的彻骨之寒。母亲带着父亲的遗恨，带着他病重时给母亲写下的大包书信，还有给弟取的名字，收起了眼泪。她对父亲发誓说：你放心走吧，我懂你的意思，决不会让你的孩子受苦、受累、受气，一定要让他们好生长大，直到成家立业。后来，当我能识字后，细细地读过那些书信。每读一次，就如同与父亲长谈，那是父亲用血泪写成的遗嘱。他谈到我们姐弟的教育，谈到我们要做什么样的人，谈到对生命的珍爱，还谈到对母亲未来的打算，以及对她深切的歉意……尽管我在单亲的家庭成长，却有着积极、乐观、善良、热忱的品格，不能说不是得益于父亲的遗教。同时也懂了我的母亲，为何一言九鼎，用她博大的胸怀为我们遮挡风雨，含辛茹苦地养育我们，拒绝所有的情感和诱惑，独自一人，将我们养大成人。在我父亲短短的一生里，有着许多可叫传奇的故事。他出身一个大地主家庭，爷爷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奶奶是遂宁安居远近有名的美人。她与爷爷结婚后，前后生育了五个儿女。可没有过上几年平静日子，就随爷爷成了大地主婆。不停地清查和批斗，使柔弱善良的奶奶过早地病逝了。所有的家产也交了公。虽然爷爷因态度好，最后被定为“开明地主”，可父亲和他兄弟姐妹的上学、招工，还是受到了影响。没有资格上大学父亲，凭他过人的聪明和勤奋，刻苦自学，终成了远近出名的秀才。25岁那年，成了一个大厂最优秀的总会计师。那时，厂里运动特别多，对父亲经手的帐也清查得特别严。但父亲把厂里庞大的帐目，不仅做得清清楚楚，还能一笔一笔地倒背如流。让人找不到丝毫的差错。那时，父亲是厂里出名的才子，是被新社会教育改造好的革命接班人。后来，与母亲的结合，又成了厂里人们“才子佳人”的美谈。父亲不仅外表英俊，工作积极、能力强，还是个善良的好人，总是苛刻自己也要帮助别人。多年后我去到厂里，那些人见我就说，“你父亲真是一个好人啊！”

    可就是这样的好人，却过早地离我而去，以至于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关于父亲，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故事。

    小时候，没有父亲的日子，还没有太多的感触，只是每当夜幕降临时，望着母亲里里外外忙碌的身影，心里隐隐地有些害怕，还有些莫明的恐惧。到底怕什么？说不清。怕窗外的一丝响动，怕听雨滴滴落的声响，更怕别人忽然的一声吼叫。那时就特别渴望父亲能从天而降，立在我的面前，我会不顾一切扑进他的怀里，对他说声“爸爸，我怕！”怕什么已不重要，只要有了父亲的守护，怕也就成了一种美好。那时的父亲，永不再出现的父亲，就是我梦幻中，漫漫黑夜里的一盏灯，有了他，我就不再为夜而流泪、而胆怯、而恐惧了。上学后，就特别羡慕别的小朋友有父亲接送。平时还好，特别遇到雨天雪地，跌跌绊绊在泥泞中行走，对父亲的渴望，就开始在心里有了痛的感觉了。那时，父亲就是我想象中天上的太阳。如果他一直照着我和我每日回家的路，就算不来接女儿，女儿也不用在泥泞里爬涉呀，尤其是每当走到半路天就黑了，那感觉至今都好痛好冷好怕好无助！岁月终于漫漫地过去，也终于带走了我苦涩的童年。岁月淡化了无数的记忆，惟独对你的思念越来越浓。那是一种血浓于水的人间亲情啊！年年的今天，我都会寄思念与明月，寄痛苦于黑夜，寄出我的恨、我的爱、我的梦。父亲啊，知道吗？女儿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已不记得曾经如何地叫你“爸爸”，这对于别人最普通不过的称呼，对我却是一生的奢望，只有今天才可以对着这茫茫夜空喊你一声“爸爸……”爸爸！你在天国还好吗？你听见了女儿心灵的呼唤吗？其实，你的早逝，对于你何尝不是一种解脱。都说人生苦短，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可留给我们的却是永生难以愈合的伤痛。你年轻美丽的妻如今已霜染青丝。她牺牲了一生的幸福，艰辛地为你养大了你放心不下的孩子，为你诺守承言，世上有几人能有此福运呢？父亲，你可以安息了。

    只是，你的女儿到如今都还是一个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女子。认真地工作，勤奋地学习，善良正直地做人，却没有大的成就。假如你能活到今天，不知你的女儿会不会让你失望？她会不会依然是你心中的骄傲呢？把香烛插进泥土，把纸钱慢慢地点燃，红红的火焰，腾腾地跳跃着。泪眼中，仿佛看见了父亲年轻英俊的笑脸，那笑脸永远定格在我的心灵深处，永不改变。如果有来生，依然还做你的女儿，只是求你别再早早地离我而去，女儿再大，也渴望你的呵护，我的父亲啊！

    2000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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