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是有关于晴晴的亲生父母的过去，也是赵青笺和林爱的曾经。

    当年，赵青笺丢下家中安排好的工作不管不顾地跑去找林爱，并不是因为两人要一同工作，而是林爱在军校的成绩向来出众优秀，所以被保送读研。在读研第一年的时候她便因各方面素质良好而被选中，调遣到公安局做女警。

    偏偏是被赵青笺一直深恶痛绝的职业。

    当警察有什么好，这个东西夺走了他父亲的一条腿，就连简一薇的父亲也是死在工作中。他考了警校已经是自己的最大极限，但他不能容忍林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任性。

    他甚至放出狠话：“你要是爱我，就放弃你的职业。做什么都能活，做什么也都比那个强。”

    林爱指出他这是心存偏见，她的理想就是成为警察，从小到大都没有改变过。考上警校她不知有多开心，如今被保研，又顺利地得到警察这个工作，要她放弃，那根本不可能。

    她说：“如果你要是真的爱我，为什么还要我放弃我一直希望得到的？只做警察又不会多么危险，你难道盼着我早死？”

    两人为了这事没少吵架，三四天的冷战也是常事。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还是谁也不搭理谁，像两个小学生一般赌气。

    最后是林爱妥协，但她的妥协并不是真的不做警察，而是哄赵青笺开心。

    比如每天下班早早回家做饭，洗碗也不用他，黏着他说了很多保证的话，什么“肯定不去做危险的事情”、“就算看到夜店门前有小流氓群殴我也不管，装作没看见”、“上级要是指派我去分开狼狗打架的话，我就说我来大姨妈了不能剧烈活动”、“我说什么都会保护好我自己的，我每天就上班下班，然后就回家来，自行车级别的交通意外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赵青笺拗不过她，加上她连哄带骗说好话，加上那段时间她什么都依着他，他态度也就不再那么强硬，心想着自己这辈子算是栽在她这个姓林的手上了，他活该，谁让他愿意。

    彼此让半步，意见总算是达成了一致。后来，赵青笺想结束同居日子了，便和林爱去领了结婚证。

    仔细想想，他没有给她一个像模像样的求婚，更别说是多么豪华的婚礼。就只是在那么普通的早晨，他醒来看见她在怀里，心想着要好好地照顾她，让她更安心地生活。待她也睁开双眼时，他就用说早安的语气对她说：“你嫁给我吧。”

    林爱笑了，甜蜜小女人般的幸福模样，她起初还刁难他，“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啊？”

    “你不嫁我你还能去嫁谁？”

    “那可不一定。公安局里面实习的小伙多了去了，你别太自信，我就算不嫁也剩不在家里。”

    他无奈，哭笑不得地说：“你别闹了，等你哪天有时间，我们两个先把证领了，回老家后我再好好地八台大轿抬你回老赵家。”

    “才八台啊。”林爱故意嫌少地撇撇嘴，“十二台的话我还可以考虑。”

    他佯装生气，非常爷们儿地粗着嗓子说：“行！十二台就十二台，二十台都不是事儿，你到底嫁不嫁吧！”

    林爱被逗得笑个不停，她没告诉过他，当听到他说“你嫁给我吧”的那一刻，她感动得差点流出了泪。走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想起要让她做他的妻子。她以为他忘记了，毕竟彼此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已经形成习惯，很容易就让人忘记对方的角色。

    那天林爱下了班，赵青笺也从工作的学校回来，两人便去当地的民政局领了结婚证，请了同事中要好的几个朋友小聚吃饭。初次见到林爱的赵青笺的同事进入状态非常快，直接称呼林爱为“赵姐姐，赵姐姐”，搞得在回家的路上林爱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说：“好歹也叫我赵太太吧，什么赵姐姐，我回归古时期啦？嫁个人还从夫姓了。”

    赵青笺便说从夫姓也行啊，他没什么反对的，那样她就真的属于他了。不过将来孩子可能会很困惑，说不定会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跟着爸姓还是跟着妈姓。

    婚后的日子没什么不同，家里面的摆设顶多是多了一套婚纱照。那是林爱在结婚后的生日那天，赵青笺拉着她去影楼补上的。由于赵青笺的工作还在试用期，又加上是教师，他周六周末都休息在家，做好饭等林爱回家来吃，俨然成了新时代的居家好男人。

    而林爱两周才有一个休息日，到了那天两人就都不出屋，宅在家里打游戏看电影，作息完全混乱，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熬夜到凌晨也是常有的事。毕竟难得清闲。

    到了夏天，公寓里的空调总坏，屋子里面闷热闷热的，他和她都赖在凉席上不动弹。饿了就叫外卖或是出去吃，没法在热得和蒸笼一样的卫生间里洗澡，赵青笺就和林爱去公用澡堂，在男女入口处分手，一个小时后再出来一起回家。

    林爱穿上警服很漂亮，飒爽利落又干练，他渐渐喜欢上了她戴警帽的样子。

    他教书时也会认真起来，不苟言笑，看上去还挺有模有样。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他在中学女生的小圈子里中有着超高人气，偶尔还会收到几封来自未成年少女写的情书。

    天天都是如此，早饭晚饭，散步游玩，偶尔奢侈一把去大酒店里吃海鲜，去电影院捧着爆米花看大片。

    这般互相依靠扶持，平平淡淡的生活却让两人乐在其中。

    大概这就是相濡以沫的爱了。

    到了婚后的第二年春天，林爱怀孕。在她怀孕的第二个月，她得到了被调到缉毒组的通知。

    起初她也很迷茫，现在的她不单单是自己一人，她有赵青笺，她怀了孩子，有家有爱人，再过几个月就会成为母亲，她不想让自己深陷危险。可最终她还是答应了，有些工作总要有人去做，既然她被选上，那也是一种缘分。

    只是，她决定瞒着赵青笺，能瞒多久就先瞒多久。

    5

    冬末的时候，晴晴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生下她的那天正好是大雪过后，天气晴朗无云，林爱就给女儿起了小名叫“晴晴”。

    接生的护士长说这可是好兆头，这丫头将来肯定大福大贵。

    但赵青笺没想过那么远，他只觉得闺女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就好。女儿刚生下来，赵青笺就在产房里夺走了她的“初吻”。护士们累得满头大汗，很开心地说“小千金和她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有了孩子，生活更是排得满满的。赵青笺几乎断绝了所有的业余活动，连下班时同事邀约喝酒他都全部拒绝，一心冲回家去给还在休产期的林爱做饭。晴晴夜里哭个没完，两人就换班起来哄孩子。林爱一三五，赵青笺二四六，剩下周日，每到这个时候晴晴总是闹得格外凶。为了不吵到四邻，两人就一起上阵，最后赵青笺困得不行，佯装生气地叫晴晴大名：“赵落彤！你再不睡觉，我打你屁屁了！”

    那段日子里赵青笺整天处于缺乏睡眠的状态，等晴晴稍微大了一点，他也总算轻松不少。

    晴晴满百日时，林爱要和小组去外城，她不知道那里是哪，上级吩咐要保守秘密。

    在离开的前一晚，林爱终于还是告诉了赵青笺，“我被选去了缉毒组，他们给我配了枪，这次要出去执行任务。”

    赵青笺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气得肺都要炸掉了，对林爱骂也不是又打不下去手，只觉得这么大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她怎么到了现在才告诉他？

    那次大概是两个人吵得最凶的一次，晴晴在屋子里吓得大声哭叫，赵青笺充耳不闻，甚至对林爱下达了最后通牒，“林爱，你耍我是不是？你别得寸进尺！我同意你去做警察，你现在反倒跑去缉毒组，你可真能耐，你想拯救祖国未来唤醒瘾君子的良知？！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你明天痛快地给我把那活辞了跟我回老家，我养你一辈子！晴晴还小，你就算不为我想，你也得想想孩子！”

    林爱的倔脾气也上来，她觉得赵青笺根本不理解她，这种时候辞掉工作，那和临阵脱逃的士兵有什么区别？她不想做逃兵，也不想被他人耻笑，路是她选的，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林爱咬着嘴唇吸吸鼻子，抹掉脸上的泪二话不说地走出了家门。

    赵青笺的语气格外像怨妇，指着她吼：“好，好！你有种走，就别再回来，离婚！”

    隔天，林爱真的没回家。赵青笺想得到她是去执行她的任务了，可他还是担心，跑去公安局问林爱的消息。林爱的上级头头说不能讲，这也是为了林爱和其他人的安全。他要赵青笺放心，不会有事的，林爱只是去跟着见习，经验老道的人会保护她。

    保护个狗屁。枪子长眼睛吗？谁还能跑过枪子不成？

    可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和晴晴一起等。他告诉自己，等她回来了，说什么都要把她拉回老家，做什么缉毒警察，命和事业哪个重要？

    算着日子，林爱也去了半个月了，赵青笺整天跑公安局去问她回来的准确日期，耐不住他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上级头头只好告诉了他时间，赵青笺便在当天准备了一堆饭菜，又告诉平时要好的朋友到家里来，一起给林爱接风。

    可从四点等到五点，从五点等到六点，一直到晚上七点，林爱也没回来。朋友们饿得不行，赵青笺死活不准他们先动筷子。

    到了八点多，终于传来了门铃声。赵青笺像在身上安了弹簧一般跳起身来，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冲向玄关。

    打开房门的那瞬，他的笑容却僵在脸上。出现在走廊里的人并不是林爱，而是林爱的上级和两名穿着便服的年轻男子，应该是林爱的同事。

    赵青笺有点奇怪，也只能说：“进来坐，进来坐。”

    上级头头的表情却严肃到令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便反手关上房门，听到对方充满了歉意的声音，“林爱同志……她回不来了。”

    赵青笺没太听清，诧异地问：“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半晌，对方的叹息声里有难言地惋惜，“她牺牲了。”

    6

    林爱是在执行任务的返途中死亡的。她的背部中了枪，失血过多，导致呼吸困难，休克死亡。

    有人说那样的死法是极其痛苦的，古代皇宫里的用刑方式就有那一项，是用于惩罚罪孽极其深重的人。

    可林爱是那样善良的人，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亏待他人。偏偏她死得那样惨，偏偏她成了什么烈士，死了连名字都不能公开，没了她，任务依旧还要继续，不能破坏国家机密。

    赵青笺在林爱去世的第一个星期里还是难以相信这个事实，但他确实看见了林爱的遗体，也为她办了简单而朴素的葬礼，他甚至不能对来参加葬礼的人说林爱真正的死因，只谎称是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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