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回。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

    我的迷醉。

    ——席慕容

    1

    时间像是一条温吞的河流，缓慢地淌着，一天天地过去，偶尔还会“咕噜”起几个冒着热气的水泡，大概那就是难得会出现在生活中的激情。可大部分时间，还是要在毫无波澜的平静中度日。

    那份淡淡的感觉简一薇并不讨厌，反而乐得其中，如同找到了一种安逸的归属感，她想要的，就只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生活。

    回家那天，赵青笺去车站接她。他问了一些有关参加婚礼的话，又说快开学了吧，再过几天她就要回去学校了。

    开学已是大四，实习期一大把，晚回去几天也什么关系。简一薇顺口说出一句：“这学期我不想回去了，和辅导员说一声，就在家这边找个地方实习。我可以去搏击馆做教练，去小学当体育老师教孩子也行。”

    赵青笺就笑她，“你带孩子？能行么？”

    “怎么不行？他们要是不吵不闹，我对他们也会很好。”简一薇很自信，“我室友说过，我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是贤妻良母型。”

    一句贤妻良母让赵青笺若有所思起来，他半天没说话，像是想起了什么，简一薇趁机试探他，“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象我结婚后会是什么样的孩子妈？”

    他回过神来，抿嘴一笑，“都是以后的事情，远着呢，你现在才多大。”

    她愣了一下，随后也笑了笑，“嗯，也是。还早着呢。”

    要是以前，不，就说在去程林的婚礼前，简一薇一定会磨着他说出将来会娶她的话来。哪怕是敷衍，她也希望得到那样的承诺，因为可以令她感到安心。

    可是从婚礼回来之后，她感觉结婚并不是上下嘴一合就能够实现的事情。结婚要面对太多，过去与现在以及未来，如果没有打算负责到底的心理准备，最好不要不负责任地与一个人许诺携手终生。

    她知道，赵青笺并没打算娶她的意思。起初她还会为此低落，可现在，她总觉得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是经历过一次婚姻的人，大概因结局失败，他潜意识里对第二次婚姻充满抵触。都说男人要忘记一个女人，需要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和时间。简一薇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确成功地侵占了赵青笺的心的一半。

    她不知道赵青笺将另外的一半心放在了哪里。或许，还留在林爱的手中。

    至于她自己，也莫名地迷茫了起来。她以为自己一生都可以把爱给赵青笺，全心全意。可是，不过是参加了一场婚礼，重新和班铭相遇，发现他变了许多，又或者是她自己的心境成长了，总之，短短两天的时间内，竟然可以让人的想法改变如此之多。

    快要下出租车的时候，赵青笺对简一薇说：“我妈远方亲戚家的孩子来玩了，昨天开始一直住在家里。”

    “赵阿姨的亲戚？”简一薇笑道，挺感兴趣的样子，“多大的孩子啊？”

    “一岁了。”赵青笺想了想，然后补充说，“是个女孩，小名叫晴晴。”

    到了家里，简一薇刚和赵青笺走到客厅就看到赵阿姨抱着白白净净的小女孩迎过来。论辈分，赵青笺是小不点的叔叔，自然也就要称呼简一薇为阿姨。

    晴晴还不会说太多词汇，吐字也不清晰，可是见着漂亮大姐姐就咧着没牙的小嘴笑，笨笨地叫着：“节界，节界。”

    她叫的是“姐姐”，简一薇觉得小不点长得可爱得不行，嫩嫩的小手，伸过手就想去抱她，却被赵青笺阻止，数落她一句：“你先去洗手，脏不脏。”

    简一薇连连笑着点头，一边说着“对对对”一边朝洗手间飞奔而去。

    赵阿姨不太乐意地瞪儿子一眼，哄着怀里的晴晴说：“不洗手怎么了，让薇薇先抱下嘛，小孩子不能娇着养。”

    反复把手洗了好几遍，简一薇终于实现了把晴晴抱在自己怀里的心愿。小丫头不怕生，还很黏简一薇。也不知道她是赵阿姨哪个亲戚的小孩，问母亲，母亲也说不清楚，昨天被送过来的时候只说是暂时住在这里要赵阿姨照看一下。

    晚上包饺子，小晴晴一直抓着简一薇不肯放手，她连饺子都没办法包，母亲就对她说：“你去沙发上坐着陪她玩儿吧，这边没你什么事。”

    和晴晴在客厅里看电视，简一薇教她玩魔方，在那边忙着包饺子的赵阿姨回过头看一眼，感慨了一下：“没想到薇薇你还挺喜欢小孩子的，晴晴也和你很投缘。要我说现在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就知道玩，自己都还是长不大的孩子，薇薇你倒显得格外懂事。”

    简一薇顺便问：“晴晴爸爸妈妈呢？赵阿姨，这是你哪位亲戚的孩子啊，这么小。”

    赵阿姨叹口气，语气变得充满惋惜与遗憾。半晌过后，只回答道：“晴晴妈死了。”末了又说，“晴晴爸，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为了家人，总归要忘掉悲伤好好活。”

    当时的简一薇没听出赵阿姨的话中话，也没注意到赵青笺的复杂脸色，她只觉得气氛有点怪，但更多的是同情小晴晴。

    她懂得单亲家庭的无奈与残缺，可妻子死了，想必晴晴的爸爸也一定很难过，但愿他可以早点走出误区，将晴晴接回家。不管怎么说，孩子都要跟着最亲的人生活最好，这样童年才完整，等到到了少年或是青年时期才不会感到生命有缺憾。

    2

    那天晚饭后，晴晴因为困倦哭闹起来。赵阿姨便哄着她楼上楼下地转悠，哼着小曲来催她入眠。

    赵副团长连电视机的声音都不敢开大，母亲笑着小声和赵副团长开玩笑，“家里来了个小不点就是不一样，全家上下都不得不为她服务。”

    晴晴的哭声渐渐弱下去，估计是快要睡着了。简一薇走到家门外，看到赵青笺正坐在石凳上抽烟。地上已经有了三四根烟头，她一不留神，他就又成了烟鬼。

    听到简一薇的轻咳，他连忙抽了最后一口，迅速地将烟头踩灭在地上。起身转向她，笑得有些尴尬，“我怕熏到小孩就出来抽一根，烟味太呛。”

    “你这是一根吗？你这是好几个一根。”简一薇又气又无奈地白他一眼，“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是不是天天这样？我回来你才装装相，太没诚意了。”

    “这说明我是妻管严啊。”赵青笺钻了她话里的空子。

    “妻管严”这三个字让简一薇很开心。她看了看表，才八点多，便和赵青笺走出去到外面散步。

    路灯的光线昏黄，将影子拉得很长。简一薇和赵青笺并排走着，她没去挽他的臂，他也没有牵她的手，仿佛还没等进入热恋，两个人就已经直接到达了一种老夫老妻的状态。

    没有那么多的甜蜜，彼此很自然地陪伴在对方身边，简一薇反而感到诧异。明明从前只要一在他身边就会心疼得要死，不好意思看着他的眼睛说话，怕他一个眼神自己就小鹿乱撞心跳个没完。可现在，现在觉得这份热情淡了，却不可少地融进了生命里，一朝一夕。她知道他会在他身边，疾病也好，荣辱也罢，以如此形式相守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知不觉走到赵青笺的高中，那里亦是简一薇的母校。只是他毕业了，她才考上。她和他之间始终差着一个相接点，她总是在走他早已走过的路，追随他的脚步，好像永远做不到并肩同行。

    在她的爱情里，年龄始终都是硬伤。

    简一薇坐在篮球场对面的草坪上，她看到有晚自习下课的高中女生在教学楼下跳皮筋，还有情侣模样的男孩女孩一起进出食堂，一人手里拿着一杯奶茶。

    简一薇记得高中食堂里的草莓奶茶最好喝，石榴和玫瑰味道的喝一次就够了。

    看着小情侣在花前月下喝奶茶，简一薇撇撇嘴巴，“不好好学习，早什么恋啊。看了就不爽，真想替他们爸妈教育他们别学电视里面演的那些乱七八糟的。”

    “你有什么资格说人家？你高中时没乱七八糟过？”赵青笺坐在她身边冷嘲热讽。

    “没有，我高中时没早恋。”

    “骗谁呢。”

    “你还说我？你高中时才早恋，啊不对，你这样的人初中时就肯定不是省油的灯，我就知道你和林爱……”说到这里，她立刻噤声，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名字，她急忙转头去看他的脸色，“对不起啊。”

    “怎么了？道什么歉啊？”他忍不住发笑。

    “我好像不该说这些。”

    “都过去了。”

    “你真的都认为过去了？”

    赵青笺被她问地怔了怔，不笑了，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转移话题好，最终就只剩下沉默。

    她也说不出话来，尴尬的气氛让她觉得很难受。好在赵青笺重新把话接了起来，“你觉得现在这样不好吗？”

    她等他继续说。

    “我知道我也是自私的人，试图从你这里得到慰藉，我会接受你并不是全因为对你有好感。人总是经历了才能明白，我也不例外。累了，想要休息了，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很好。一薇，我承认我最初是想过逃避，可逃避的话，对你实在太不公平，我不想利用你的感情。”他伸出手，第一次主动揽过她的肩膀，“你再等等我，我不想让你伤心。”

    简一薇靠在他的肩膀，她点点头，在眼眶红了的瞬间闭上了眼睛。她心里酸酸涨涨的，他的话，让她想到了班铭。

    为什么总是在陪着一个人的时候想起另外一个人。有些错过只能犯一次，她不耻这样的自己，优柔寡断，两边都不想伤害，结果弄巧成拙，两边都伤害。

    她回想自己欠班铭的太多，重得像一座山，如今这辈子她都还不上了。

    那么就等下辈子吧。

    下辈子，她愿意用一生来偿还班铭，哪怕他永远都不会看她一眼，哪怕他一生都不爱她。

    3

    临开学的前一天晚上，简一薇开始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她整理行李箱的动作有点沉重，打从心底里不想回学校。一旦回去，面对的就会更多，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可笑，如果自己定力十足，又怎么会受其他干扰？

    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别怪别人，要怪，就怪自己没骨气。

    快要收拾好的时候，母亲到她房里来，帮她检查了一遍生活物品，确定没什么忘下的，才长叹道：“你这一回去啊，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简一薇笑，“再待一个月我就到实习期了。妈，我想回家这边实习，这样可以多陪陪你，省得你总说我有家忘回。”

    “说得真好听啊，陪我是假，看着青笺才是真吧？”简一薇的母亲故作伤心地说，“女大不中留，谁说养闺女是贴身小棉袄，将来嫁出去就成了水喽。”

    “干吗啊，妈，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酸。”简一薇笑得无可奈何。

    这边的母女两人还在聊些有的没的，房门外就看见赵青笺抱着晴晴匆匆忙忙地往楼下跑，紧跟他身后的是赵副团长和赵阿姨。赵副团长拄着拐杖跑得很不灵活，赵阿姨怕他摔倒，连连说着“慢点儿你慢点儿”。

    简一薇和母亲急忙追到门外，发现赵青笺已经抱着小不点坐上了出租车，简一薇的母亲问坐上去的赵阿姨：“赵姐，出什么事了？”

    赵阿姨来不及解释只匆匆回了句“回来再说”便关上了车门。简一薇隐隐约约地听到车内的赵青笺和司机说了声“去横山医院”。看着车子绝尘而去，她和母亲好像明白了什么。

    简一薇母亲嘀咕：“看上去是晴晴生病了，反正我知道那孩子体格不硬实，你不在家那几天她过来，白天到晚地咳嗽。”

    “妈，你说我们要不要也去医院看看？”

    “别去添乱了，你赵阿姨他们现在肯定乱得很。再说你明天上午还要坐车回学校呢，早点睡吧。”

    简一薇想想也是，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一整个晚上，她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心里在想晴晴的病严不严重。

    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她醒了，听到房间外传来开门声，她从床上翻起身，摸着黑走下楼，来到玄关处时她在黑暗中看到赵青笺坐在门口的地板上，他背对着她，好像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

    简一薇有点奇怪，“青笺？你怎么了？”

    他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半晌过去了，才恍神一般地回头看她一眼，眼波在黑夜中流淌，窗外已隐隐透露黎明的光。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整个人都如同散掉了一般。简一薇顿时心生不安，赵阿姨和赵叔叔都没回来，难道是晴晴的病很严重？可就算很严重，赵青笺这般近乎绝望的失落也太奇怪了，根本没必要，他又不是晴晴的谁，只是她的叔叔而已。

    她跪坐在他身边去扶他的臂，轻声问着：“晴晴怎样了？情况不太好？”

    良久，他淡漠的声音划过她耳际：“晴晴没了。”

    她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松开手，喃喃低语着：“昨天还好好的，昨天我还陪她玩，她就是咳嗽了几声，怎么会说没就没……”

    他伸出双手抹了一把脸，掌心覆盖着长叹的声音。

    简一薇试图安慰他不要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这样的道理谁都明白，问题是那么小的孩子，人生尚未开始，就已经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什么都没用，能说的，也只有“该打个电话给晴晴她爸爸了吧？把孩子的事告诉他，再见最后一面”。

    她话音刚落，赵青笺就再也忍不住地哽咽出声。

    他用手掌遮住眼眶，简一薇看到他流下泪水。第一次，她第一次见到他流露脆弱，听到他忏悔般地自语：“我不是一个像样的父亲，该死的人是我。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她甚至不知道我就是她爸爸，她什么都没做错，是我，是我不对，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自私地只会自我逃避——”

    他的自责，令简一薇的思绪轰然塌陷。

    有些事，有些话，她不曾问，他也就不曾说过。又或者，是她问过了，他却不知该如何说。直到一步步地错下去，到了如今这个无力挽回的地步。

    太年轻了，年轻到无法理解誓言中的苍老，认定白首相许只要努力就会实现，却赛不过过去的无情，怕是诉不尽相思，如只余下满地残骸的皮影戏一般。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