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爱死了。
他只觉得心空了。
地球竟然还可以照样转动，电视机里的娱乐节目也没有停播，一切已同他没有任何意义，尽管他每天吃饭睡觉，可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
他想，逃避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林爱狠心地离他而去，他也不想承担那么多悲伤。这样想着，赵青笺便将晴晴托给了要好的学校老师，那位老师一直都很照顾他，把他当成干儿子。听说赵青笺妻子去世，他又想回老家一趟，带着孩子不方便，就同意暂时寄放在她那里照顾。
那之后，赵青笺回了老家，他本想给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疗养沉重的心伤，却没想到重遇了简一薇。她大三最后一个假期回家，已经长大成了女人，还是那样漂亮，热情，开朗。
失去了林爱让赵青笺感觉人生没有了方向，恰巧是简一薇的出现给了他重新振作起来的理由。
他承认，他自私，他想到的只有自己。逃到简一薇的身边寻找慰藉，以为就会好过。可他渐渐地明白，自己不是最适合简一薇的那个人，他根本就给不了她想要的，他不敢给她承诺。
就在晴晴病情隐现的那几天，夜里赵青笺梦到了林爱。
她在原来的那栋小公寓里做饭，将汤端到桌子上，对赵青笺说：“很久没吃我做的饭了吧，我也不知道还合不合你口味，太长时间没生活在一起，你肯定也忘了我做的菜是什么味道了。”
她的话里有淡淡的埋怨，似乎在怪他竟然这么快就可以去别人身边，但也有释然，欣慰他可以继续活下去，欣慰还会有人给他带来快乐。
赵青笺心里却不是滋味，他喝了一口她做的汤，鼻子很酸，“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想的只有我自己。”
“那也没办法啊，是我不对在先，是我离开了你。”
“你回来好吗？你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你知道我除了你以外谁也不爱。”
“别这么说呀，那一薇该多伤心？”林爱覆住他的手，微笑着，“你和她在一起的话，我也就放心了，她是个好姑娘。其实我一直都清楚她喜欢你，女人之间的心有时是互通的。但她没有破坏过我们，她只是在默默地等待。青笺，你可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他抬眼看她，点头的时候突然就掉泪了。
林爱说：“好好地疼爱晴晴，她还那么小，她需要你。我不想你在她长大之后和她变得感情生疏，她的爸爸只有你这一个，你将来和一薇或许还会有其他孩子，但一定要好好对她，你一定要答应我。”
可惜的是还没等赵青笺回答，梦就醒了。
原来林爱早就预料到晴晴的事情，才在梦中反复地求他。可惜来不及，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赵青笺很后悔，如果当时答应了林爱，晴晴或许就不会出事，她或许还在，而他也就有了弥补从前忽略了她的机会。
此时此刻，倾吐出了全部的赵青笺只觉得万分悔恨，他嫌恶自己的私心与懦弱，更因晴晴的死感到精神崩溃，他哽咽着对身旁的简一薇断断续续地说：“这是对我的报应，我背叛了林爱，更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将晴晴撇给别人。那么久了才想起来要把她接回家，之后还是丢给我妈照顾，我根本就没尽到一丝一毫做父亲的责任，我简直就是个混蛋。”
简一薇忍不住眼泪，一张嘴便哭出了声。她害怕看到赵青笺这副模样，也对林爱的死感到诧异与无奈，更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痛苦的记忆，难怪她拼命地想要从他那里得到林爱的消息，他都只字不提。
根本没有办法提，那是还没结疤的新伤，尚且血淋淋地皮开肉绽，轻轻碰一下都会痛彻心扉。
简一薇恐惧他会离开，晴晴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这次好像真的再难振作了，她不停地劝慰他，“你还有我啊，青笺，在我面前你可以脆弱，你不用硬撑的，全部都推到我身上来就好，我愿意为你承担所有。”
“别说了，你什么都别说了。”他摇着头，仿佛已经用尽了气力，“我们不行了，一薇，从一开始我们就在勉强彼此，要我现在去重新爱上一个人我想想都觉得可怕。有些事情经历一次就够了，我没有那份心了。”
“晴晴不在了，我连她都失去了。我甚至，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是她爸爸，我都没听到她叫我一声爸爸。我以为今后可以和你还有她一起生活下去，找到机会，我会把这一切都告诉给你。可晴晴不等我，她一定是想她妈妈了，她觉得我对她不够好，她不愿意在我身边。”
“我做错了太多，如今都不知该从何弥补。我什么都没了，一无所有。”
在这一刻，简一薇忽然懂了。原来林爱死了，他才会看她一眼。就算林爱死了，她也还是赵青笺心里的第二位。林爱第一位的位置至始至终都纹丝不动，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是徒劳。
简一薇泪眼望他，丢掉自尊般地求他，“你有我啊，你不是一无所有，就算你忘不了林爱也没关系，我愿意做你的第二位，晴晴……晴晴也一定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我们在一起好吗？青笺，我们将来还会有第二个晴晴的！”
“晴晴只有一个。”赵青笺拒绝道，转眼心凉地看向她，“我不愿你委曲求全做第二位，我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些。”
他推开她的手，简一薇只觉得一瞬间自己的心脏都要裂开。还记得她曾经也对班铭说过同样的话，关于第一位与第二位的争论，她最后也说“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感同身受这件事，果然也只有经历了才会懂。
现在才得以明白，一个人，最可怕的并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死了心。
7
简一薇没有在开学的日期返校，整整缺了一个星期的课，周筱露和孙音、方彤她们很是纳闷，打她电话也一直是关机状态，跑辅导员那里问，才知道简一薇因家中的事情耽搁请了假，听说是有亲戚去世了。
去世的亲戚是晴晴，才满一岁的孩子。赵家和林家一起为晴晴办了葬礼，双方老人皆是无比伤心，尤其是林家，女儿没了，外孙女也跟着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林母在灵堂里哭得昏过去好几次，她不停地念着林爱和晴晴的名字，泪水都要流尽了。
简一薇受不了这样的场合，最终默默地走出灵堂。她看见赵青笺正坐在灵堂外的长椅上，陪他坐着的人是林爱的兄长，叫林曾。他是几天前从国外飞回来的，现在正递给赵青笺一支烟，又帮赵青笺点燃。
“青笺，这么多年，你受苦了啊。”林曾的鼻子很酸，吸一口烟，为了尽量摆脱如此凝重的悲痛气氛，他干笑几声回忆起来，“你和我妹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结婚生子。你人生的大半辈子都花费在了她身上，还记得以前，你怕我用学生会主席的名号压你，半夜来我家楼下找她都不敢大声喊她的名字。”
赵青笺弹落烟灰，语气平和，“我和她有暗号的，自行车铃响三声，她就会找借口跑出来。那时就和地下党一样，做了好长时间的潜伏工作。”
“是啊。”回想起往事，更令人心酸，林曾受不了了，抬手遮住眼眶，声音带出隐约的哭腔。“我就见过一次晴晴，还是在今天的葬礼。我都不知道我早就当了舅舅，还没等我高兴，我外甥女就找她妈妈去了。青笺，林爱她不值得你想她，她坏，她丢下你不管，你也丢了她算了，我说过，她要是对你不好，我第一个不答应。”
听到林曾再难忍耐地呜咽声，赵青笺的心里越发难过。他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看到红色的火星闪着亮光，他抬脚将其轻轻蹍灭，随即几滴泪水砸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简一薇没有去打扰他们，她转身靠在墙壁上，用力地闭上眼，眼眶疼得锥心。
送走了晴晴，结束葬礼后的三天时间里，赵青笺都没有走出过家门一步。他这次真的认定自己一无所有，妻子与女儿的先后离开，将他击倒。
简一薇不敢去惹他，每天坐在他房门前等他出来，结果都是失望。简一薇的母亲见到女儿这样实在心疼得很，可是女儿大了，不听她的话，她也没有丝毫办法。但赵阿姨看不下去了，在简一薇从市场卖菜回来的某个上午，她将简一薇叫到自己身边。
“薇薇，你不要再等青笺了。”赵阿姨用苦良心，她不忍看到从小在她眼皮底下长大的小姑娘为自己儿子受折磨。
简一薇怔了怔，似乎没想好要怎样回答，沉默半晌之后才说：“赵阿姨，你别劝我。这是我决定的事情，他现在需要我，我必须要在他身边。”
赵阿姨长长地叹了一声，接下来的一句话便将简一薇置于死地，她说：“青笺他已经走了。”
简一薇皱眉，睁大眼睛，听不懂她的意思。
赵阿姨握上她的手，语气中流露歉意，“薇薇，不是阿姨要拆散你们，是上天注定了这样，谁也没能力改变。我也心疼，他是我的亲骨肉，年纪轻轻受这么多苦遭这么多罪，我当然也希望在这种时候会有个愿意陪伴他照顾他的人出现，和他一起共度难关。起初我对你瞒着晴晴的事，也是因为这个私心。”
“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啊，薇薇，青笺他太倔了，他死脑筋不懂得变通，他放着你这么好的姑娘看不见，非念着林爱的好。人都死了，再怎样不愿意她还能活过来吗？现在我也看清了，想通了，他不听我的话，也不听你的话，因为林爱死了，他也就等于死了一半，如今晴晴不在，他还活着的那一半也丢了一半。”
“薇薇，你留着他那么少的一半只会让自己难过。你还有大好青春年华，别为了他耽误你自己，他也是怕你和他一样死心眼，所以……就……”
“就什么？”简一薇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焦急地询问赵阿姨，“他怎么了？赵阿姨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赵阿姨说不出来，只是为难地别开脸去，有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淌而下。
简一薇站起身来，她愣在原地几秒，便如梦初醒般地飞快跑去赵青笺的房间。在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就“咚”的一声坠进了冰窟窿里。
他不在房间里，原本放在墙角的行李箱也不见了踪影。她发疯一般地打开他的衣柜，所有的衣服被拿走了，就连放在床头的晴晴的照片也没留下。
她突然明白了过来，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什么都不再留，什么都带走。他一边说不希望她伤心不想她委屈，又一边将她再次无情地丢下。
回想起过去，他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不给她一句话，不再见她一眼，每每都那般决绝，好似再无可恋。
简一薇跪坐在赵青笺的房间里，像个孩子般地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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