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

    就散了，

    回忆都淡了；

    看着看着，

    就累了，

    星光也暗了；

    听着听着，

    就醒了，

    开始埋怨了；

    回头发现，

    你不见了，

    突然我乱了。

    ——席慕容

    1

    父亲死去的那年，简一薇并没有觉得自己有被抛弃的感觉。原本就与父亲聚少离多，她并无太多悲伤，只是看到母亲日夜落泪，她才感到心中缺了口。

    那是她第一次经历分别，是死亡带来的分别。如今，她没有死，他也还活着，却还是面对有缘无分的结局。相恋易，相守难。

    他不知道，他这一走，并不会有人觉得轻松。她失去了他，也失去了自己的未来和梦想。她的世界因他而旋转，他却在突然之间撤离出了她的中心，令她手足无措。

    缺席了整整一周的课，再次回到学校的简一薇已经无法适应学校生活。她把自己整天闷在寝室里不出去，周筱露给她带回来的饭菜也吃不下几口，大家都很担心她，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不出，却忍不住落泪。

    直到那天她因缺课次数太多而被辅导员叫去办公室谈话，警告她大四上学期最好不要出现差错，否则会影响学分，少了学分可是拿不到学位证的，大学四年不就白读了吗？好好上课有那么难么？简一薇你风纪问题本来就不太好，闲言碎语的，你自己最好多注意点儿。

    听辅导员进行政治教育整整一个小时，简一薇心情烦闷不堪，加上本来情绪就低落压抑，她便在晚上自己跑出去喝了个酩酊大醉。

    是在小饭店里发现她醉得不省人事险些被其他男客人调戏的同班同学将她送回寝室的，她一进寝室大门就发起了酒疯，扯着嗓子唱东方红。周筱露按不住她，孙音方彤集体帮忙。

    简一薇折腾了半个小时之后总算消停了下来，就是一个劲儿地哭个不停，哭声异常委屈，连周筱露都觉得心疼了，便拿过简一薇的电话拨通了班铭的号码。

    周筱露还不知道简一薇和班铭之间的分分合合，也不知道她与赵青笺的那些故事，她以为简一薇还在和班铭谈恋爱，也认定是班铭惹她不开心。

    待那边接通电话后，周筱露就劈头盖脸一顿泼妇骂法，“姓班的你有没有点人心？我们一薇哪点对不起你，哪点配不上你了？你这么欺负她你会有报应的，你害她为你哭这么惨，你简直不是男人！她都喝得快傻了，一整瓶四十五度的凤城老窖还有一打啤酒，她都自己一个人干掉了，烂醉如泥差点就被别人欺负了！你简直是个王八蛋，你怎么能对不起她！你忘记你当初被她揍得鼻青脸肿了么，别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她要是还想揍你，随时都能揍！”

    没想到平时蔫蔫巴巴的天然呆周筱露会如此语出惊人，孙音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倒是方彤尚且清醒，劝周筱露“冷静，冷静”，“淡定，淡定”，又急忙说：“你问他现在能不能过来？寝室现在还没关门，我们都大四了住的是男女混寝，他进来没事的，你让他过来看看一薇！”

    孙音连连说着“对对对”，周筱露便重复方彤原话，最后撂出一句狠话来，“十分钟内你要是不出现，我肯定不放过你！”

    她大力地扣上手机盖子，孙音全身一哆嗦。如今要对周筱露另眼相看了，还真应了那句俗话，会叫的狗可是从来不咬人的啊。

    大概是周筱露在电话里说得太吓人太悬乎，才过了五六分钟，班铭就冲了过来。虽然金融系和英语系中间只隔着一条马路，可快点走也要十分钟，看到班铭满头大汗，不用多说他肯定是一路疯跑过来的。

    见他来了，周筱露的气势没有丝毫消减，指着上铺醉得软塌塌的简一薇对班铭吼：“你太坏了，让你老婆为你这样作践自己，你很高兴是不是！”

    班铭皱皱眉，觉得此刻无法和周筱露进行正常沟通，便转头看了一眼比较正常的孙音和方彤，询问道：“简一薇怎么了？”

    “她喝多了。”孙音说，“她刚才还撒酒疯，说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胡话。好像说谁走了，再也不回来她身边了，这次是真的。我听着好像是这些。”

    “对，我还听见‘赵青笺’这三个字，是谁啊？”方彤很困惑。

    听到这里，班铭好像已经明白了个七八分。他在心里大大地叹了一声气，真是没辙了，只好请求周筱露她们能不能先出去一会儿，他单独和简一薇说些话，起码让她睡了，省得半夜闹起来折磨人。

    周筱露刚要反驳，孙音一把捂住她的嘴同意班铭的话，接着方彤跟着她们一起走出寝室，还很仗义地把寝室门给反锁上了。

    寝室里只剩下班铭和简一薇，他抬头看了看上铺还在小声哭泣的她，不怎么耐烦地爬上去拍拍她的头，“哎，哎，我说你别哭了，还没完啦？都九点多了，你不睡别人还得睡呢。”

    她喝酒上头，红着脸，又因哭泣而红肿了眼，转脸看他，出奇的是还能分得清他是谁，“班铭，这里是女寝啊，二楼才是男寝，你不能跑上来。”

    “我听说你喝了一整瓶凤城老窖，那种标准四口杯的，真的假的？”他问。

    “我还喝了四瓶啤酒呢。”

    “靠。”他撇撇嘴，“真是个装酒的桶。”

    “可我心情不好，我知道这是借酒消愁。”她因为酒劲说话很慢，还有些吐字不清，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但我没办法，我觉得我压抑得就快要死了，我不想点办法不行。我就今天这样，等到明天我就好起来了，你们都别埋怨我，我也不好过。我又不是不锈钢的铁石心肠，我也会疼啊。”

    班铭沉眼看她，忽然笑得很嘲讽，“你和赵青笺分了？他不要你了？”

    她哭得更凶，双手捂住脸呜咽。

    班铭唇角的讥讽笑容越发明显起来，也不管她哭得多么伤心，自顾自地说道：“你室友刚说了，让你喝成这样的人，他就是个混蛋。”

    “不许你骂他！他也有他的苦衷，你什么都不懂！”就算是喝多了，简一薇也还在袒护赵青笺。

    班铭又冷哼一声，“我真不明白了，你告诉我，他究竟哪点好？能让你甘心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

    “你不懂，很多事情你不懂……你没经历过，你不懂……”

    班铭无可奈何地叹气，是，他不懂，她的那些事他一点都不懂，就像他可以为了她不要命不要脸，而她却一点都不懂一样。她是大爷，他欠她的。看她哭得这般梨花带雨，他的心早已痛不知味。

    他伸出手，强硬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她好像还不愿意，挣扎着要把手拿回来。他就用饿虎扑羊般的眼神瞪着她，威胁般地说道：“别给脸不要脸啊，我用火箭飞天的速度赶到你这里来，你少气我，乖乖听话。”

    她睁开双眼，红着眼眶，慢慢地停止了哭声，她好像稍微清醒了过来，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很多，很多。”

    “行了，睡吧，别说那么多了。”

    “对不起……”

    “班铭……”

    “嗯。”

    “对不起……”

    “我知道了。”他想了想，“那你弥补一下吧。”

    “怎么弥补？”

    他握着她的手，用很随意的态度说：“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2

    等待与孤独，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与难耐的事情。就像《神雕侠侣》中的小龙女可以在活死人墓里住上那么多年，孤身一人也没有觉得多么艰难。最终她等来了杨过，即便是他也是可以生活在花花世界里的人，但是有她，他就觉得活死人墓里也照样可以充满精彩。

    那么，简一薇觉得自己为什么不能继续等赵青笺回心转意呢？反正他没了林爱，他没了晴晴，他剩下的就只有他自己，那么他想明白也是早晚的事情，他迟早是会回到她身边的。

    所以她不能答应和班铭复合，第二天醒了酒，听了周筱露她们的叙述，简一薇基本上都清楚了。班铭知道了她和赵青笺的事情，她依稀也想起了班铭都在她耳边说了些，但关于“重新开始”这样的事，她做不到。

    一来她还念着赵青笺，总觉得只要她等下去，或许下一秒他就会回来了。想必是她当初也有过犹豫，所以上天在这一次对她进行考验。

    而第二，就是她不能在和赵青笺分开之后立刻去班铭那里疗伤，那种狡猾卑鄙的做法她向来不齿，她也不想自己变成令自己都瞧不起的那种女人。

    不可能的，唯独和班铭，是真的不可能的。

    彼此狠狠地伤害过，就算重新回到原点，能做的也只是舔舐对方化脓的伤口，用不了多久就会感到累心累力，进而会心生厌倦。

    在班铭将她约出来，而她也赴约的那天，她便以自己还想再继续等赵青笺做为了拒绝复合的理由。

    班铭难得没有生气，反倒觉得有趣地笑了，反问她：“你怎么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回来？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说不定人家想孤老终生呢？”

    这都什么年头了，做贞洁烈女土不土啊，思想保守古旧的人可是注定要被社会给无情淘汰的。

    话是没错，可简一薇心里别不过劲来。明明为了赵青笺和班铭分手过，现在又回去找人家，这算什么？丢不丢人，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她在他面前就已经够抬不起头来了，再厚着脸皮跑回他那里，就真的要被万人唾弃了。

    但班铭可不是那种会轻易退缩的人，他知道简一薇和赵青笺是没可能了，只要对方不回应，她单方面的等待其实是很脆弱的。

    这一次和第一次不同，她和赵青笺在一起过，失望过，伤心过，动摇过，所以这次的等待也不再那般坚不可摧，而且还有许许多多的破绽，这些都利于班铭趁虚而入。

    她现在很寂寞，也很失落。而他恰恰是可以出现在她身边给予她希望的人，只要他足够努力不放弃，简一薇被打动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班铭就恢复了大一时期追简一薇的那种拼命三郎的精神，每天一大早就出现她寝室楼下。这次和大一不同，不同于开车来接她要她陪着他吃饭，而是徒步到来，非常诚恳朴实地把买好的早餐递给她，豆浆和小笼包，还很细心地买四份，另外三份是给简一薇室友的。

    明明已经在一起过，并且都走到了快要结婚的地步，如今他又来追她，像第二次恋爱一般。

    比起第一次追求，他进步许多，懂得放下架子，不随便摆出少爷脾气，还会征求她的一些意见，譬如说“总开车来你们这边影响是不是不太好？那我下次晚点再来接你”，又或者是“你太晚回寝室也不好，以后我早点送你回来”。诸如此类，虽然都是小事，可这对班铭来讲，已是极大的改进。

    可他越是对简一薇好，简一薇就越是愧疚。她要班铭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又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班铭回答得很轻巧：“要不是放不下你，谁会闲着没事对你好。”

    “我做过很多对不起你的事。”

    “我知道，可感情这东西需要斤斤计较吗？我想对你好，我就对你好了，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那我就得和你在一起。哪怕你曾经要拿着刀指过我，我也觉得那不是事。你哪天想要我的命，告诉我一声，我随时准备着双手奉上。”

    就是那句话将简一薇本就脆弱的心彻底攻陷，她承受不住他那样的好，那样的无微不至，他甚至打电话把远在国外的父母叫回来，再一次带着她去见家长。

    贵妇母亲见到班铭带回家来的是简一薇，她就气得急火攻心，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还从沙发上跳起来又哭又闹。要简一薇当她儿媳妇，她那是一百个不愿意，还对儿子细数起简一薇的条条罪证：“班铭啊，她就是个狐狸精，是狐狸精！原本都说得好好的了，结婚蜜月啊，可她说变就变，你当时不也很生气吗？你的女朋友竟然为了别的男人不要你了耶，如今你又吃回头草，你让我和你爸爸的脸面放在哪里呀！”

    富豪父亲也很无奈，唉声叹气地皱眉头，瞪一眼简一薇，不停地说着三字金言：“不行的，不行的！”

    “你们不同意？”班铭沉着脸问自己的双亲。

    “不同意！绝对不同意的！”贵妇母亲也不让步，她以为自己只要强硬到底就可以让儿子死心。

    但是她还是不够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气，班铭是那种喜欢具有挑战性事物的人，越是难度高，就越是会点燃他去超越的欲望。

    于是他二话不说地牵过简一薇的手就往门外走，剩下贵妇母亲一脸诧异地追问：“班铭你去哪？你要是敢不回来，我还会冻结你的银行卡的！你没有吃苦的本事，你最好不要试探爸爸妈妈的耐心！”

    又想玩老戏码？

    班铭也不答话，甚至也不回头看一眼，等简一薇穿好鞋子就和她一起出去，在电梯里的时候，简一薇还有点不安地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啊？”他白她一眼。

    “……其实你还是听你爸妈的好。”她说，“他们对我没有好印象也是正常的，是我做了让他们和你都曾经异常恼怒的事情。你不用可怜我，到了现在，我差不多也想通了，他回不回来是他的事情，我就算一个人也可以活……”

    他却一把紧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转头盯住她的眼睛说：“简一薇，你爱没爱过我？”

    她没有犹豫，点点头。

    他又问：“那你现在还爱不爱我？”

    她想了想，也点点头。

    他就笑了，好像很满意这个答案：“既然你还爱我，我也还爱你，那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欲言又止，最后也不知道该说出什么好。

    “不过接下来你得跟着我受点苦了。”他苦笑，“又发展回原态，他们那两个老的肯定又会和我玩前期断绝关系的把戏，这次我怎么也得靠自己赚点钱花。”

    “我有存款。”她忙说，“可以先用我的钱。”

    “那好啊。等我有钱了再还给你，翻倍的。”他说，“不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反正也大四了，住不住校不是问题，干脆你从寝室搬出来吧。”

    “啊？”

    “我们住一起。”班铭开玩笑似的说，“就当先试婚了。”

    半个月后，简一薇办理了退寝手续。她收拾好行李，搬出了寝室楼，周筱露和方彤一起送她到租好的公寓，班铭还没来，屋里乱七八糟的，三个女生就一起收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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