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石戴皓
孙玉石,男,1935年11月生,辽宁海城人。著名文学史家和诗歌理论家。1960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1964年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专业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至今。曾任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现为该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野草》研究》、《中国初期象征派诗歌研究》、《中国现代诗导读1917-1938》(合著)、《中国现代诗歌艺术》、《中国现代主义诗潮史论》等,另发表学术论文近百篇。
戴:孙老师,您好!您一直从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特别是中国现代诗歌的研究。今天我们的话题就围绕诗歌展开,可以吗?
孙:好的。希望我的想法对喜爱诗歌的读者有所助益,让诗歌这种精英文化被更多的人理解和接受。
戴:诗歌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下,并不是很活跃,与小说、戏剧等文学品种比较而言,处于一种相对沉寂的状态,那么,您如何看待中国诗歌发展的前景呢?
孙:诗歌是一种高层次的精神产品。它不是一种通俗的娱乐,能提供给接受者直接的审美快感。所以,诗歌常常在某一个特定时期被大众特别关注。20世纪80年代诗歌曾经成为主流文化与大众文化中的一个品种,这个现象是有着特定的时代背景的。比如北岛、舒婷的朦胧诗表达了那一代青年的心理状态,所以会被他们接纳。现阶段诗歌的沉寂状态,一方面是由于文化发展的多样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诗人对“私人化写作”的过度追求。各种因素导致了诗歌现在的边缘化状态,这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戴:您看怎样才能解决诗歌现在的这种状况呢?
孙:首要的是要让诗参加到整个民族精神的提升过程中。诗人应当参与生活,用真诚的诗心感受生活。
诗人要实行自我制约,在创作中必须具有审美的公共空间意识,其中既有文本调整的问题,也有心理调整的问题。诗歌对于人的精神升华的作用,应该有类似于宗教的效果。这个工作做好了,让人们有这样一种追求,渴望美进入心灵,诗歌即使是处在边缘,也可以进入精神的中心。让学生逐渐地接受、理解诗歌,诗歌的边缘化状况会慢慢改变的。毕竟,民族精神的塑造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人们共同的努力。
戴:您刚才提到了诗歌的审美问题。中国古典诗歌与现代诗歌在审美品格上,既有您所说的“传统的力量”的传承,也有各自的特色。您能否给我们谈谈古典诗歌与现代诗歌的美的相通之处和不同之处?
孙:诗歌发展历史有自身的连贯性和内聚力,古典诗歌和现代诗歌都含有一些带有永恒性质的内容:高洁的情操、自由的精神、对人际和生命的认识和体验,类似这些有普遍性、永恒性的情感和有深度的思考,是诗歌对心灵的魅力所在。
古典诗歌有很强的经典意味。古典诗的美超越了当时的社会,越过历史的时空,在今天我们仍能体会到其中蕴涵的“大美”,并唤起这种美在我们心里的重生。读诗是性情的陶冶,感受一些带有永恒意味的思考,想象一些名篇中描述的情景,能唤起很多记忆和情感,唤起美的共鸣和对话,借用古人之心来体验当下的境界,将其化成个人精神的一部分。同时,我们也可以从古诗中寻求关于新诗发展的启示。
现代诗歌优秀作品的数量相对古典诗歌而言要少得多。现代诗歌没有古典诗歌的押韵平仄造成的音乐感,也不像古典诗歌那么容易诵读、记忆。但是现代诗歌有自己的特征,不能用古典诗歌的美的标准去衡量。现代诗歌源自于现代人抒发情感的需要,它体现着现代人的思维,有着现代的情感之美。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呼唤的是人和人之间永远不能割舍的真实和最宝贵的感情,还有人对于土地的眷恋。他所呈现的这种美是不能重复的。徐志摩的《莎扬娜拉》:“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其灵动飘逸之美也是古典韵文所不能传达出来的。卞之琳的《断章》中所蕴涵的“一切都是相对”的思想,这在古典诗歌中也是较为少见的。
戴:的确,古典诗歌与现代诗歌之美各有千秋。您曾经在演讲中提到通过欣赏深层的表现艺术来提高个人的素质,这当中也包含了对诗歌的欣赏。您可以具体地讲讲对诗歌之美的欣赏都包含哪些方面的内容吗?
孙:诗歌之美包含着很多层次。首先,是人类情感联系的永恒形式。人类的有些情感是从古绵延至今的,今天的人在今日今时的情境下,也依然会经历、体验到古人曾经有过的那些感情。“千里共婵娟”,在今天已经成为一种美学共识,它准确而微妙地表现了一种思念之情,这种思念不论在古代还是现在都是人们一直经历着的情感体验。然后,是人和自然关系的和谐、人的心灵融入自然的愉悦、对天人合一境界的向往。“悠然见南山”,这里的山与人是一种契合的状态,心灵的闲适淡泊与暮色中遥遥南山已经融为一体,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情景交融”。最后,是上升到哲学层面的思考。它包含着对自由精神的追寻,对于生命意义的追寻,对于永恒的美的追寻,是升华到理性层面的思考。戴望舒的《我思想》中的“我思想,故我是蝴蝶……/万年后小花的轻呼/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来振撼我斑斓的彩翼”,即是说只要有了理解者的呼唤,一些尘封的生命可能获得美丽的再生。这首小诗既表达了对生命无常的感叹,也表达了对美的永久生命的信心。诗歌的欣赏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我们不要拒绝晦涩,不要拒绝象征,不要满足于看待那种时尚的故事就为止了,要主动去看一些深层的东西,提高我们的鉴赏能力。这也是我们民族素质提高的一部分。
戴:现在的中学诗歌教学有时候会稍显枯燥,喜欢读诗、写诗的学生也不是很多,您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什么?教师需要做些什么样的工作去激发学生对诗歌的兴趣,引导他们去领会诗歌之美呢?
孙:首先,从诗歌自身的接受特点来说,它没有散文、小说那么容易理解和接受。散文是一种直接的情感思考和对话,而小说呈现具体的故事形象,它们的文字轮廓都比较清晰。相对而言,诗歌中的典范作品是不能直接说理或者简单地抒情的。诗歌作品有一定的隐藏度,比如隐藏自己的情感、意境……这是诗歌本体固有的和接受者之间的距离。这可以说是诗歌教学有时不能吸引学生的原因。读懂一首诗,是一个理解、接受和认同的过程,根本而言,是一个沟通的问题,这是接受诗歌的一种关键的途径或者说障碍。针对这个问题,需要着手对学生进行作为诗歌接受者的思维训练和这种思维能力的提升。同时,诗歌研究者需要承担起阐释的责任,教师应承担起解读的工作,及时地推出一些对中学语文课本中的诗歌作品的欣赏解读,我们需要有这样的辅助的东西给学生,以增强他们理解诗的能力。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操作:一、进行对比较难懂的诗歌作品在意象上、语言上、内在关联上的疏通工作。二、做搭桥的工作,把作品所要传达的和读者可能接受的之间的距离尽量缩短。诗人通过想象创造作品,然后隐藏自身,拆掉读者理解的桥梁。一般的学生因为知识修养和阅历的不足,很难完成这个重新搭桥的过程,所以诗歌的阐释者和教师应该承担起这个任务。三、有关中学生的阅读杂志也可以先做这个工作,就一些课本中的难篇进行解读。可以同一首诗由多个人来解读,给出接受的各种可能性。这样慢慢地积累,汇成一本文集,可能会对解决当前的教学问题有较大的帮助。
戴:中学课本引入现代诗歌作品,其中一些诗含有消极的情绪,如戴望舒的《雨巷》,您认为作为教师该如何向学生解释这些消极的成分呢?
孙:作为中学课本,不会刻意地去挑选消极颓废的作品。选入的作品即使含有消极的情绪也不用害怕学生阅读,因为人的情感是多样的,既有积极向上的时候,也有苦闷颓废的时候,这些情绪都会在诗歌作品里有所反映,这是不可避免的。戴望舒的《雨巷》笼罩着忧伤的氛围,但这种消极是时代氛围的折射,或者说是作者的心灵历程的足迹。这首诗是当时青年知识者的心态的形象化的记录。《雨巷》创作在“大革命”失败之后,一代青年处在迷惘彷徨中,《雨巷》的声音就是这个时代青年的声音。但《雨巷》的意蕴不止于此。青年在雨巷中的彷徨是为了告别,离开这个他们所不希望存在的世界。它描写彷徨是为了告别彷徨,是为了追求一个光明的世界,它将对光明的追求用这种忧伤之美表现出来。作为教师,在讲授中要将这些情绪明确地区分开来,让学生明白诗人最终要表达的情绪是什么,而不是仅限于从诗的字面意义上所呈现出来的表象去理解。同时教师要对诗歌的创作背景有详细的介绍,这样有助于学生更好地理解诗歌的内涵。
戴:谢谢您接受我的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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