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也都曾经说过了,我们不能用西医的标准来衡量中医,因为这是两个差异很大的理论和实践方法。我们现在受一种主流思想的影响,常常希望把中西方的文化打通,这种想法是对的,但问题是怎么打通?是不是把我的东西改造成跟别人的一样,或者把别人的东西改造得跟我的一样,这就算打通了呢?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说一下自己的经历。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国内兴起了中外文化、艺术比较的热潮,当时我也比较热衷这块研究,主要的想法就是找出中西方文化、艺术的共同点。后来,有一次参加了中美宗教哲学的讨论会,我听了一些美国学者的发言,我觉得他们一两个小时的发言只要用一句话就能说清楚,怎么还能那么啰嗦地讲那么多呢?我就琢磨这个问题,后来想明白了:美国学者是以自己的文化背景习惯来发言的,就是要说得明明白白才罢休。他们在分析哲学的背景下,认为语言清晰、符合逻辑的道理才是真理的东西,所以必须要非常严谨,说得十分透彻。而我们中国人的习惯却是喜欢“大概”、“差不多”等问题,要是把“差不多”的东西说明白了就不是“差不多”了,而如果把美国人的一套理论说成一句话,也失去了理论之所以为理论的基础。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就强调比较研究不是要注重两者“同”的一面,而是“异”的一面,正是因为存在不同我们才能比较。另外,我还认为,要把“求同存异”改成“求异存同”,以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为前提来求异。在互相理解尊重的基础上,通过比较来相互吸收合理、可用的东西。80年代以后,我长期的研究方向是中国和印度的佛教。在谈到佛教的时候,我们常用的一个词就是“佛教中国化”,典型的例子就是禅宗,因为这是“佛教中国化”的代表。为什么这么说呢?有人说禅宗被儒家化了,也有人说是禅宗道家化了。我却对这些论断有质疑。从上个世纪90年代之后我就反复说,不主张提“佛教中国化”。因为一提到中国化,大家普遍认为,不是佛教被儒家化了,就是道家化了。我提倡的说法是“佛教本土化”。所谓本土化,就不一定要改变根本的理念和教义,但是又可以适应中国本土的文化环境。这样的说法可让大家理解得更清楚。因为禅宗不是中国的东西,禅宗的教义、理论是印度佛教的教义和理论。我在指导博士生的时候,就有学生做“看禅宗教义的本来依据”问题的论文,得出的结论都证明了禅宗的教义来源于印度佛教。但是传到中国之后,在表达的形式方面发生了很多变化。所以我们理解别人的东西,不是说要将其改成我们的东西,而恰恰是要从它的精神中吸取我们的文化传统中不足的方面。就比如说宗教,中国的传统思想里面也有“因果报应”的思想,但是这个思想和印度的“因果报应”思想是不一样的。中国的“因果报应”是宗族之间、父母子女之间的因果报应,就是说不仅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父母子女负责;而印度的“因果报应”则是指个体的轮回,是自作自受,即自己种下的因果报应要自己承受,只要对自己负责就可以。在中国,“父债子还”是天经地义的,在印度就是天方夜谭了。
我们要有文化的主体意识,只有有了主体意识才能拥有跟别的文化对话的资格,才有可能辨别自己文化和别人文化相同和不同之处的能力,才能在这个过程中吸收营养填补自己的不足而发展自己。因此,失去了主体意识就只能被别的文化牵着鼻子走了。中医的问题就在于它把主体意识丢掉了,还认为这样一套理论是愚昧的,不科学的。其实“科学”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一个发展的概念,很多原本被人们认为是不科学的东西后来都成为了科学,所以我们不能武断地把自己还不了解的东西打成“伪科学”。中医已经经过了几千年的实践,它的科学性是无可置疑的。只不过是现代的人们在被西方文化改变了思维方式之后,变得无法理解自己的文化理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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