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圣·王阳明-南赣剿匪(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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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池仲容得意之时,忽然间,南赣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官军集中两万多人一举袭破了象湖山,接着南赣巡抚王守仁祭出了诚意良知的法宝,真心实意安抚南赣百姓,把那些被逼上山落草的人们称为“新民”,给他们建村落,划田地,送耕牛,让这些人回到家里种地,人人安居乐业,短短时间内竟招降了南赣境内的好几万山贼,面对这个意想不到的局面,江西大贼谢志珊吓得像只被赶出洞来的兔子,情急之下竟与池仲容商量,想领着人马冲出江西,跑到广东来与池仲容会合。池仲容嘴上勉强答应,心里却很清楚,如果谢志珊连经营了十几年的横水山寨都守不住,离开江西逃到广东,只会面临更加被动的局面。

    何况池仲容以前一直借象湖山、横水两只“翅膀”遮挡官军,倘若谢志珊撤出江西,跑到广东来,广东、江西、福建三省官军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浰头方向,打击必然接踵而至,而池仲容并不想承受这样的打击。

    在各路山贼之中,池仲容最为刁滑,算盘最精,抢劫财物时每每多占,与官兵作战时力求少损,现在南赣九府局势大变,谢志珊急着想与池仲容会师,可池仲容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正好在这时,王守仁手下的幕僚雷济拿着那张安抚了无数百姓的“新民告示”到了浰头山寨,先把告示递到池仲容眼前,让他看清楚内容,又把各处山寨里的人被安抚之后的情况大致给池仲容讲了讲,最后问他:“王都堂让我问大头领的意思:愿不愿带着手下人下山做个‘新民’?”

    到这时池仲容已经打定主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立刻就说:“池某上山落草实属无奈,可我早年也是个读书人,明白忠孝节义,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早就生了悔意。现在王都堂诚心实意安抚‘新民’,正是天赐良机,我愿意率部向王都堂投诚。但投诚之事太大,我手下还有上万人,总得跟他们商量一下。”

    池仲容把话说了一半,忽然又缩了回去,用一个“商量”来搪塞,雷济心知现在是个好机会,当然不肯放过,立刻追问:“招抚之事不能拖延,否则显不出大头领的诚意来。能不能给我一个准确的日期,我好把消息回报给王都堂。”

    雷济把话头催得很紧,可池仲容尚在犹疑,心思未定,当然说不出个准确的日子来。也知道只用虚言应付很难过关,只得说:“这样吧,为了表示诚意,我先命二弟池仲安带两百人下山,协助官军剿匪。至于山寨里的人何时下山,容我与手下人商量一下再定。”

    池仲容叫自己的亲弟弟带着人到赣州帮助王守仁剿匪,这个诚意果然不小,雷济知道事情办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再催促就没意思了,于是点头答应。池仲容马上把池仲安叫来,命他点起两百人,跟着雷济回赣州,帮助王守仁“剿匪”。

    池仲容这个三省山贼总首领,就这么毫不客气地背叛了自己的兄弟谢志珊和蓝天凤。而他派自己的弟弟带着两百多人下山投诚,也确实赢得了王守仁的信任。至于池仲安这路人马,他们到赣州的时候,横水大寨已经被各路乡兵攻下来了,王守仁正领兵围攻桶冈,这些人就算想赶到桶冈也来不及了。何况王守仁对池仲安也不能完全信任,只让他留在赣州城里,等自己回来再说。

    池仲容的算盘果然打对了。就在他派池仲安到赣州后不久,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横水、左溪都被官军剿了,那座铁打的桶冈也在一天之内就被乡兵突破,谢志珊被擒,蓝天凤被杀。虽然事先已估计到这个结果,听了消息池仲容还是大吃一惊,急忙召集人手在浰头大寨内外加筑壁垒,装备迎战官军。

    可池仲容没想到,他在山寨内外加筑壁垒对抗官军的情报,王守仁很快就掌握了。

    在浰头山寨附近的龙川还有卢珂、黄金巢等人建立的另一座山寨。自从“新民告示”发下去之后,无数山寨自行瓦解,卢珂这伙人也受了安抚,下山划村居住,重新当起了农夫。但卢珂和池仲容素有积怨,现在池仲容在浰头加固山寨,卢珂就把这个消息报告了王守仁。

    自从接受王守仁的安抚以后,池仲容的行为就显得十分诡异,一方面他似乎很热衷于接受招抚,甚至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亲弟弟派下山,帮着官军去攻打昔日的老兄弟,另一方面池仲容又急着整修山寨,准备对抗官军。那他到底是接受安抚,还是准备对抗到底呢?若要对抗,他为什么派亲弟弟下山投诚?若要投诚,加固山寨对抗官军,其意何在?

    经过一番缜密分析,王守仁觉得池仲容这反常的举动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池仲容这个人疑心极重,既有投诚之心,又怕官府不讲信用,表面招抚,暗中进剿,所以有此两手准备;另一种可能性就比较危险了:池仲容或许暗中与宁王勾结,他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宁王造反,然后起兵响应。

    盘踞广东惠州府的池仲容和住在江西南昌的宁王分隔两地,看似不可能有什么勾结。但若以赣州为中心把江西和南赣这块地区分划一下再看,则南昌在赣州府以东,池仲容的浰头山寨在赣州府以南,互相之间就有了牵制作用。而宁王为了准备造反,花大力气收罗了几万山贼水寇,其中最著名的有鄱阳湖盗匪凌十一、闵廿四、吴十三等人,池仲容又是个名震三省的大贼,谁能保证宁王不来拉拢这个山贼?以池仲容的心计,谁又能保证他不受宁王的拉拢?

    如果勾结宁王,池仲容无疑走上了一条绝路。

    可王守仁不愿意把事情往这条绝路上想,他宁愿相信池仲容的两面派手段只是因为生性多疑。这种情况下,如果派广东官军逼近浰头山寨,必然增加池仲容的疑虑,弄不好可能坏事。但若不采取任何行动,任由池仲容在那里抢修山寨,也不是个办法。王守仁深思良久,终于有了个主意,又把雷济找来:“你再到浰头跑一趟,给池仲容送些牛酒,就说池仲安因为协助剿贼立了功,这是官府赏给池仲容的礼物。”

    雷济忙说:“池仲容还未下山归顺,池仲安也没去桶冈,更没立功,都堂给他放赏,会不会使这个山贼越发骄横了?”

    王守仁笑着说:“你放心,我的酒肉没有这么好吃!现在龙川的卢珂告池仲容暗中加筑山寨对抗官军,我又不便直接查问,但池仲容一边接受招抚,一边加筑山寨,耍的是个两面手段,我也用两条计策对付他。现在我就命各州县兵马分成十哨:第一哨从龙川和平都进入;第二哨从龙川乌虎镇进入;第三哨从龙川平地水进入;第四哨从龙南高沙保进入;第五哨从龙南南平进入;第六哨从龙南太平保进入;第七哨从龙南冷水径进入;第八哨从信丰乌径进入;第九哨从信丰黄田冈进入;第十哨经平和县直插到浰头背后,把浰头山寨团团围住,让池仲容吃个下马威,你再带着奖赏去见了,进了山寨就四处查看,如果发现池仲容果然在加固壁垒,不要客气,只管当面质问,看他怎么答复。”

    王守仁这个主意是以诚克奸,理直气壮,雷济赶紧带了几个人赶着牛、驮着酒往浰头去了。

    说实话,池仲容这个滑贼把什么都想到了,连王守仁派兵马包围浰头山寨也估计到了,却没想到王守仁竟然派人到山寨里给他送牛酒。这一下闹得十分被动,只得把雷济请进山寨。雷济从山门一直走到聚义厅前,只见山寨里到处都在挖土堆堑,加筑碉楼,众山贼忙得不亦乐乎,心里暗暗冷笑。一见池仲容的面马上毫不客气地问:“大头领早说要下山投诚,怎么一两个月过去了还没有消息?”

    池仲容忙说:“此事太大,我还在与手下商量。”

    雷济立刻又问:“这两年来,南赣九府无数寨子都接受了安抚,这些山寨的头目下山之前大多将山寨烧毁,表示永不回头。可大头领既已答应投诚,怎么山寨里到处都在加筑壁垒,这分明是对抗官军的意思吧?雷某看在眼里十分诧异,想请大头领帮忙出个主意,告诉我回赣州之后该怎么把浰头山寨里的情况回复王都堂。”

    雷济这话把池仲容问得好不尴尬,只得赔着笑说:“先生不要误会,我加固山寨绝非有意对抗官军,只是听到风声,说龙川山寨的卢珂知道我要下山投诚,就打算趁这机会来偷袭我的大寨。不瞒先生,我与卢珂一向有仇,对这个人不得不防,请先生在王都堂面前替我好好解释一下。”

    池仲容的解释倒叫雷济一愣:“卢珂?这人我知道,他原本在龙川一带结寨啸聚,可早已下山做了‘新民’,划村而居也有半年了,从不生事,怎么会来袭击浰头山寨?大头领从哪听来这些谣言!”

    池仲容忙说:“卢珂已经放弃村落逃回山寨,重新占山为王,难道先生竟不知道吗?”

    一听这话,雷济彻底糊涂了,一时无话可答,只能说:“我回去问问再说。”

    等雷济回到赣州,才知道池仲容说的居然是真话,早先已经下山做了“新民”的卢珂忽然带着原本的部众离开划定的村落,横穿和平、龙川两县逃回了早先的山寨。当地官军百姓都没想到卢珂会有这样的举动,当地一时大乱,百姓们惊恐躲避,官军也阻止不及,眼瞅着卢珂又做了山大王。这一下当地百姓怨声载道,官府也大为恼火,认为卢珂死不悔改,立刻上报贼情,请求对龙川山寨大举进剿。

    王守仁在南赣的安抚政策做得十分到位,在被安抚的几万“新民”中,反复无常的仅有卢珂这一路。听到消息王守仁也很愤怒,可很快就平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事情可疑,这件事很可能是池仲容从中捣鬼,故意用谣言惊吓卢珂,打乱官军的部署,借机拖延时间。立刻发下公文,命令广东官军暂缓进攻龙川山寨,同时派雷济去见卢珂,只问他两个问题:一、为何无故聚众结寨?二、愿不愿意再次下山投诚?

    奉了王守仁的命令,雷济立刻赶到龙川来问卢珂。果然,卢珂立刻告诉雷济,他在村里居住时听到传闻:官军准备袭击村落,杀掉卢珂。

    卢珂忽然逃进深山果然是有谣言作怪。雷济立刻质问卢珂:“自王都堂到南赣,已经先后安抚了几万人,现在这些人全都划定村落安居乐业,官府从未迫害过一个人,为什么单单要来杀你?现在南赣九府各路山贼都被平定,只剩下一个池仲容,官兵这次大举进入广东也是冲着池仲容来的,这些人马去浰头的路上难免从你的村子旁边经过,可他们并没动你村里一草一木,你为什么听信谣言自惊自吓,忽然啸聚而起上山落草,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这个做法也太糊涂了。”紧接着又问卢珂,“官兵剿你的谣言从何而来?”

    卢珂并不知道官兵进剿的谣言从何而来,可做过贼的人心里总是虚的。这个谣言一夜之间就在村里传得尽人皆知,卢珂心里一慌,也没细想就率众出走,其实不是生了反心,倒是给吓跑了。现在雷济一问,卢珂回头一想,也明白这是中了池仲容的计,又气又恨又惭愧,忙对雷济解释:“我并无反心,只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现在我去向王都堂解释,大人还能原谅我吗?”

    卢珂这一问正中下怀,雷济立刻从怀里取出一道盖了南赣巡抚大印的公文递过来,上面写着:“本抚以王命旗牌调广东官兵征剿浰头等处贼众,经平和县,并不与尔相犯,尔等缘何轻信恐吓妄自惊窜?然本抚亦知各民意在避兵,本非叛反出劫,俱令各回原村寨,安居乐业,趁此春时各务农作。如或口是心非,外托‘惊惧’之名,内怀反复之计,自求诛戮,后悔莫及!”

    早在派雷济来龙川之前,王守仁已经料到卢珂闹事可能是被池仲容骗了,所以早写了这道公文交给雷济,让他问明情况后再拿出来,重新安抚卢珂。看到这份言辞恳切的公文,卢珂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当即表示:“这就烧了山寨,让大家回村去住,我跟先生到赣州当面向王都堂请罪。”

    于是卢珂跟着雷济到赣州,第二次向王守仁投诚。

    像卢珂这样的态度,就是王守仁最希望看到的诚意,于是毫不犹豫地第二次接纳了卢珂。

    但卢珂的诚恳却反衬出了池仲容的毫无诚意,因为直到这一刻,池仲容仍然在耍弄两面手段,一边假装投诚,一边加固山寨,为了拖延时间,甚至不惜耍弄借刀杀人的毒计!如果在南赣的不是王守仁而是另一个官员,对卢珂的行为不能原谅,立刻发兵进剿,龙川山寨里要死多少无辜的百姓?

    拿别人的性命来给自己拖延时间,单这一条就说明池仲容其实没有诚意。但王守仁觉得池仲容仍有被挽救的可能,尤其浰头山寨里的喽啰绝大多数人是可以拯救的,只要池仲容愿意下山投诚,就算最终救不了他,王守仁至少还能救其他人。于是做了最后的布置,私下与卢珂商议,定下一个计来:卢珂假装到赣州来告池仲容的状,而王守仁假装不肯受理,把早先已到赣州的池仲安叫上堂来,当着池仲安的面把卢珂打一顿关进大牢,以此表明官府招抚池仲容的诚意。

    明知对方在耍手段,仍然为其着想,用一切办法促成池仲容下山投诚,这是王守仁最后的、也是最真切的诚意了。

    与王守仁定下计划之后,卢珂先悄悄离开赣州,然后大模大样地进城来,控告池仲容修筑山寨,有对抗官兵的企图。王守仁立刻把池仲容的弟弟池仲安叫来与卢珂对质,对卢珂说的话假装不信,叫人当堂打了卢珂几十板,立刻把他下在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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