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圣·王阳明-阳明成圣(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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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忽然召见,其意不言自明,桂萼大喜过望,忙向上奏道:“臣以为王守仁在广西行事多有不当之处,卢苏、王受等聚众数年,杀戳甚重,四省不安,朝廷已经下了痛剿的决心,可王守仁却不遵圣命,到广西之后擅自改剿为抚,不但赦免了卢苏、王受这些反贼,又在当地重设土司,这是为将来埋下了祸根!臣觉得王守仁这么做,是因为看到贼势猖獗,不敢用兵,故而自作主张,欺瞒圣聪!”

    在倾陷王守仁上桂萼早有了全盘计划,一上来就出重手,先责备王守仁欺君!嘉靖皇帝却不置可否,只说:“王守仁也曾上奏,说他率领狼达土兵剿灭断藤峡、八寨等处山贼,可见其当抚则抚,当剿则剿,应对恰当,并无疏失。”

    嘉靖表面上似乎替王守仁辩解,其实在暗示桂萼:王守仁功劳太大,单凭一个“自作主张变剿为抚”扳不倒这位大功臣,想把事办成,桂萼还要再加码。

    对皇上的意思桂萼心领神会,忙又奏道:“王守仁上报剿灭断藤峡、八寨之贼,其事可疑!臣听说断藤峡、八寨之贼盘踞其地数百年,太祖之时曾以大兵征剿而不能胜,其后官军、土司屡次用兵,皆不能毕其全功,王守仁到广西不过半年,用兵不足万人,竟将百年之贼一鼓荡平,此事实在可疑!臣以为王守仁在广西擅自弃剿用抚,心里不安,怕陛下降罪,就串联当地土司谎报战功,实为欺君之罪,皇上应该派钦差到广西彻察此事,倘若真是谎报,就该立刻将王守仁治罪!”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桂萼咬起人来比贼还狠。嘉靖皇帝却仍然不置可否,只说:“听说当年王守仁凭数万乡兵击溃宁王十万叛军,也只用了四十余日,可见此人颇有用兵之能,广西剿贼未必是假的。”

    所谓“未必是假的”,换言之,也等于说“未必是真的”。可桂萼身为吏部尚书,却知道王守仁的剿贼之功是真实可信的,现在他睁着两眼说瞎话,狠狠咬了王守仁一口,可心里发虚,不敢在“剿贼”的事上咬住不放。听皇帝说起王守仁平宁王的功劳,立刻接过话来:“说起王守仁平定宁王叛乱的事,臣却知道不少疑点:听说王守仁担任南赣巡抚时与宁王暗中勾结,本欲一起造反,却被吉安知府伍文定留住,未能起兵。后来眼看宁王成不了事,这才发南赣兵马去平叛。攻克南昌之后,王守仁纵兵掳掠,杀人甚多,又将宁王府里财宝全部据为己有,用官船载往绍兴,或私自埋藏,或用来营建府邸,在绍兴一带置办田地无数,新建伯府壮丽如同王公府第。对这些事锦衣府早有怀疑,也曾查问过,可惜大行皇帝不久宴驾,这个案子也没办下去。”

    听了这些话,嘉靖皇帝皱起眉头,半天才说:“竟有此事?看来朕错看王守仁了……”

    桂萼说的,竟是正德身边奸佞江彬陷害王守仁的那套谎话!

    当年江彬为了陷害王守仁,无所不用其极,到最后却抓不到任何把柄,情急之下顺口乱咬,所说的“罪证”连正德皇帝都不肯信。哪知几年后桂萼竟在嘉靖皇帝面前旧事重提,而嘉靖皇帝居然信了。

    世人都以为时间可以检验真理,却忘了,时间也是谎言的温床。当年江彬陷害王守仁的时候知情之人都在,查清真相丝毫不难。可现在离王守仁平叛已经过了九年,当事人、知情者都不易查找了,桂萼拿江彬的话给王守仁栽赃,居然比当年更容易了。

    听嘉靖皇帝说出“错看王守仁”的话,桂萼大喜,急忙把最厉害的话儿说了出来:“臣又听说,王守仁这些年在京城、滁州、南京、赣州、南昌、绍兴等地到处讲学,门下弟子人数众多,而所讲的都是伪学邪说!王守仁常冒孟子之名,假借圣人之言,对人说什么‘满街都是圣人’,又说‘圣人之道吾性自足’,更有‘惟精惟一,惟务求仁’等语,大谈仁义,讳言忠孝,其言狂悖,令人发指!试问,若满街都是圣人,贩夫走卒皆可称圣贤,天子尊严何在?世人只求一个‘仁义’,凡事只由着自己判断,狂妄叫嚣,自以为是,还要不要纲常?还要不要忠孝?如此伪学实是祸根,陛下应该当机立断,将王守仁革职拿问,禁止伪学,以免祸乱朝纲,动摇社稷!”

    要说嘉靖私下召见桂萼,是想借着打击王守仁控制张璁的势力,可桂萼说的这些话却实实在在触动了嘉靖皇帝。当下一言不发,摆手让桂萼退下。

    后面的一段时间,嘉靖皇帝既没提让王守仁进京的事,也没有治王守仁的罪,似乎这位皇帝一直在犹豫着。皇帝不发话,张璁、桂萼不明白主子的意图,也只得停止厮咬,大眼瞪小眼地等着看事情的变化。然而皇帝的旨意还没下来,吏部却接到了王守仁请求致仕养病的奏章。

    到广西不久王守仁就生了病,因为平乱事大,剿匪事急,他顾不得养病,天天忙碌奔波,等变乱平定,断藤峡、八寨的匪帮也剿灭了,王守仁的身体也垮了,整天咳嗽不止,胸闷得喘不上气来,脚上也生了个恶疮,连路都走不成。

    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知道,王守仁已经感觉到这次的病与以往不同,身上患的只怕是索命的恶疾,唯一的办法只有回家乡认真调理,于是处理好了广西政事就赶紧请求辞职养病,哪知左等右等,却等不到回文。

    王守仁哪里知道,他那些辞职养病的文书全都进了吏部,送到了桂萼手里。此时的桂萼正急着扳倒王守仁,忽然听说王守仁得了重病,心里窃喜,于是把这些公文全部压下,既不上报也不回复,一心要把王守仁拖在广西,让他的身体彻底垮掉,能死在广西,最好。

    其实王守仁的身体早就垮了,在连番上奏请求致仕不得回复的情况下,王守仁实在无奈,只得把军政事务交给当地官员,不等朝廷下旨,就擅自离开广西,想回绍兴养病,可惜病势沉重,终于没能到家,嘉靖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病逝于江西南安府大庾县的青龙埔码头,临终之时留下一句遗言:“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王守仁去世后,桂萼上奏称其擅离职守,嘉靖皇帝早就下决心要制裁王守仁,只差找一个合适的借口,一听此言立刻大怒,命大臣共议王守仁之罪。桂萼立刻上奏指责王阳明“事不师古,言不称师。欲立异以为高,则非朱熹格物致知之论;知众论之不予,则为《朱子晚年定论》之书。号召门徒,互相倡和。才美者乐其任意,庸鄙者借其虚声。传习转讹,背谬弥甚”。建议嘉靖皇帝“宜免追夺伯爵以章大信,禁邪说以正人心”。

    桂萼这番话正合了嘉靖皇帝的心思,立刻下令革去阳明先生的新建伯爵位,禁止心学。

    皇帝只说了一句话,盛行一时的“良知之学”就被彻底禁止了,足足过了四十年才又重新开禁。可这时的阳明心学早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一个最简单的“知行合一”被解释成了一门庞杂混乱的“学问”,以至于后来的读书人连“良知就是知,致良知就是行”这么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了。

    真不懂吗?也未必,有些人真不懂,有些人是装糊涂。谁真不懂呢?听课的学生们;谁在装糊涂?讲学的先生们。

    不懂的真不懂,懂的人装糊涂,阳明心学变成了“心学末流”,说直白些,变成了学术垃圾。“垃圾”怎么可能传播开来呢?于是心学的路越走越窄,逐渐没落。

    可王守仁说过:良知在人,随你如何,不能泯灭。只要良知还在,心学就不会消失。最多只是被统治者抹杀,就像大人伸出一只手挡在孩子眼前,就能遮住太阳。

    可是统治者们也不要忘了,总有一天孩子会长大,这“只手遮天”的把戏总有戳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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