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圣·王阳明-提炼万镒纯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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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守仁接过话头:“是啊,这话现在听来确实在理。可我那时候说出这些话,别人是拿来当疯话、当笑话听的。后来我那位塾师就把这事当笑话去传,结果传到老父亲耳朵里,把我好一顿臭骂,吓得我从此不敢提起‘做圣贤’的话头儿。可是心里总有这个念头放不下。我的岳父诸让老先生原来做过一任江西布政参议,我十七岁那年奉父亲之命到南昌去迎娶夫人,回来的路上曾到广信去拜会了名儒娄一斋老先生,这位先生的名字想必你们也听过吧?”

    娄一斋名叫娄谅,师从名儒吴与弼,是当世一位大儒。此人虽然中了进士,却不愿意做官,只在官场上打了个转儿就回乡潜心讲学,弟子众多,名气很大,连坐镇江西的宁王朱宸濠也仰慕娄谅的名声,竟然娶娄谅之女做了宁王妃,可见其在当时影响之大。徐爱早年求学的时候听说过娄谅的名字:“原来先生早年曾在娄一斋那里讨教过学问。我听说这位老先生以‘收心放心’之论与陈献章、胡居仁齐名,并为当世大儒,能与他探讨学问实在是难得的机缘。可惜老先生已经故去,我们这些年轻人是没这缘分了。”

    王守仁微笑道:“你这话没错,娄老先生果然是位了不起的大儒。我十七岁这年到江西,路过广信,顺便上门向老先生讨教学问,这位先生不嫌我年少轻狂,认认真真和我谈论了一番,当场竟说出了一句‘圣人必可学而至’的话来!我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当时我父亲在京城里做官,离得太远,管不着我,我就自己关起门来琢磨:读书人究竟能不能成‘圣贤’?想来想去,想起那个‘格物致知’的道理来,急忙把朱熹的书拿出来翻看,在《格致补传》一书里看见这句‘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者,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的话来了,想着以我的聪明,再找一个事物来好好下一番‘格物致知’的功夫,把功夫下到家,力气用到位,要是真能豁然贯通,达成那个‘表里精粗无不到,全体大用无不明’的境界,是不是就成‘圣贤’了呢?于是找了个朋友来商量,决定就拿院里的竹子来‘格’一下试试。想不到我那个朋友下了三天苦功就病倒了,我还笑话他意志不坚定,自己接着下功夫‘格竹’,一连折腾了七天,神困力乏,再也支撑不住,也倒下了,养了好些日子才恢复。”

    在弟子们眼里王守仁是个了不起的大宗师,思想深邃,言语机智,弟子们对他又敬又佩。想不到这位阳明先生小时候还闹过这些花样儿,徐爱心里觉得好玩,脸上也带了些笑意,嘴里却说:“先生从小就知道下这‘格物致知’的苦功夫,我等真是比不得。”

    徐爱说的是一句奉承话儿,王守仁却不想听这个,把手一摇:“瞎说!我当时下的哪里是‘格物致知’的功夫,分明是个自误自害的笨功夫罢了。结果格竹子‘格’出一场病来,知道这事的人都笑话我,说我是个傻子,我自己也受了好大的挫折,跟我那朋友坐在一块儿叹气,只说:‘难怪自古至今能称圣贤的只有孔、孟两位,原来这圣贤竟是做不得的……’”

    说到这儿,王守仁把话头儿停住了,徐爱也低着头说不出话来了。

    ——圣贤是做不得的……

    人这一辈子,总是年轻的时候有激情有热血,遇事敢想敢做,可这个社会却不给年轻人实现自我的机会,父母师长、亲戚朋友时常有意无意地打压孩子的进取心,挫折孩子的积极性,生怕这些孩子不知天高地厚,闯出什么祸来。结果随着年纪增长,曾经的年轻人一个个志气消磨,人也变圆滑了,成了混吃等死的废物。究其原因,有一半是因为我们一生中总是无缘无故地遭坑害,受打击,几十年下来,把人心里的志气、勇气都给打垮了。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中国人在这上头吃过亏。

    “圣人必可学而至”,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若问起来,那些满腹经纶的大儒也都认同,可真正做起来却没有一个人做得到。究其原因,是因为这些人受了理学“支离”之害,想按着朱熹的话“格物穷理做圣人”,可知识无穷,道理无尽,天下人有哪一个能做到“格物穷理”的境界?

    在这件事上王守仁比别的年轻人还强些,不管不顾,硬着头皮试了一回,结果落了个惨败收场,不得不自己告诉自己:圣贤原来是做不得的……还有多少年轻人,根本没有王守仁这股子胆气,这一辈子连试也没试过一次,就老老实实地向父母、向老师、向社会低了头,认了输,再不敢有什么出格越轨的想法了。

    活成这样实在可怜,也可惜。

    静了一会儿,坐在王守仁身边的弟子蔡宗兖问道:“先生平时常叫我们在良知上用功夫,认为扩充良知是个成圣之路。但我有一事不解:人与人之间才智能力各不相同,有极聪明的,也有平庸的,甚至有愚笨的;有些人天赋极高,能领千军万马,主一国之政,也有的天赋平常,只能当个小吏,做个小买卖,又或者只会耕田、只会打铁、只会缝衣服,其他一概不懂。既然人的才智能力差距如此之大,那么能人、庸人、笨人又怎么能个个都成‘圣人’呢?学生实在不能理解。”

    蔡宗兖的问题正好与徐爱早前的问题衔接在一起,可见这些学生听讲确实认真,心思全用在思考上了。王守仁暗暗欣喜,想了想才说:“你这个问题有些偏颇,可这却是世人常犯的错误。要知道圣人之所以称‘圣’,是因为他们心里纯粹只有天理良知,没有人欲私心。打个比方,这就像一块黄金,纯而又纯,没有丝毫杂质。这个你能理解吗?”

    蔡宗兖点头道:“学生能听懂。”

    王守仁又说:“圣人心中纯粹是天理良知,这良知就像纯金一样精纯,但人的能力各不相同。比如尧舜这样的圣王,打个比方说,他心里的良知是一万斤重的一块纯金,孔孟这样的圣人,我们说他的良知有九千斤重,大禹、商汤、周武王这些人我们说他的良知有七千斤,伊尹、伯夷也是大贤,我们说他的良知有四五千斤,你想一想,假若我们把伯夷、伊尹心里的良知取出来,放到尧舜的心里去,那么尧舜心里的良知纯金就变成一万五千斤重了,为什么呢?因为伯夷、伊尹和尧舜,他们心里的良知‘纯度’是一样的,他们对天理良知的认识是一样的,只不过各人的才智有区别,尧舜心里这块金子重些,伊尹心里这块金子轻了一点儿,可是两者都一样纯而又纯,就算熔成一块,也不影响金子的纯度。这个你能明白吗?”

    王守仁把道理讲到这里,蔡宗兖一半明白一半糊涂,凝神想了半天,忽然又问:“先生刚才把古代的圣王、圣贤都分门别类来讲,认为尧舜心中的‘纯金’有万斤之重;孔圣人有九千斤;大禹、商汤、周武王是七八千斤;伊尹、伯夷这些大贤有四五千斤……这个分量的不同是怎样区分的呢?”

    王守仁微笑道:“以其品德高下而分。尧舜是上古圣王,于民有惠,又能把帝位禅让给有德之人,这禅位之举堪称圣之极矣!孔子提出‘克己复礼为仁’,首倡儒学,教化天下,又用一句‘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给天下人指明了成圣贤的道路,后人称他为‘至圣先师’毫不为过。大禹、商汤、武王都有除残去暴之功,救护万民之德,伊尹、伯夷等人也都品德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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