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格尔在智利的地下行动-“为祖国的未来拍张照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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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祖国的未来拍张照片吧”

    荷兰组在蒙特港等我。选择蒙特港拍摄,不仅是因为难以言表的美景,还因为这一区域在智利近代史上具有特殊意义。这座城市是长期斗争的舞台。在爱德华多·弗雷政府时期,这里发生过一起异常残酷的镇压,造成执政联盟中的进步派脱离了政府。民主左派由此意识到,能否取得广泛的联合,不仅关乎自己阵营的命运,也牵系着整个国家的前途。自此,一场不可逆转的疾风骤雨般的巨变发生了,其高潮就是萨尔瓦多·阿连德当选为总统的时刻。

    蒙特港拍摄完毕后,整个南方的拍摄计划也圆满结束了。荷兰组携带充足的素材取道巴里洛切,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将这批胶片带给身在马德里的艾丽;而我选择在一个怡人的夜晚,搭乘夜车只身前往塔尔卡。当晚没什么值得记录的,除了我把烤鸡原封不动地退回了餐车,因为鸡肉外皮太硬了,一刀也切不下去。在塔尔卡,我租了一辆车,驶向科尔查瓜谷地中央的圣费尔南多城。

    在小城的武器广场上,任何一个地点、一棵树、围墙上的一块砖石,都能让我回想起童年。当然,除了这些,更令我怀旧的是小学的旧楼,我就是在那里学会了读写。我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拍了些照片,或许可以在影片中穿插使用。广场上逐渐充满了上学的孩子们的欢闹声。有些孩子在相机前摆姿势,有些伸出手掌遮住镜头,一个小姑娘摆了几个舞蹈动作,姿势很专业,我情不自禁地请她在更合适的背景前再跳一遍。突然几个孩子坐到我身旁,对我说:

    “为祖国的未来拍张照片吧。”

    这句话一下子触动了我,因为它呼应了不久前我在“吉卜赛女郎”牌空烟盒上写下的一句话:“我敢断言,每个智利人都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期许。”尤其是孩子们这一代,他们无从了解祖国与现今不同的另一个时代,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自身的命运满怀信念。

    我跟智利摄制组约定,上午十一点半在游击队员桥边见面。我准时到达右岸,看到摄影机已在对岸架好。那是一个晴朗的上午,四处弥漫着树丛间百里香的芬芳,在故乡,我从未像此刻这样气定神闲,流亡的痛楚也淡去了。此时,我已解掉另一个自己的领带,脱去英式西装,重新换上夹克和牛仔裤,还原成本来的我。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后的两天,我很庆幸我没刮胡子,重新长回的胡子是我恢复本来身份的明证。

    我意识到摄影师正从取景器里看我,于是走下车,慢慢走过桥面,让他们有时间拍摄,而后,在这些男孩子的热情和早慧的激励下,我逐一向所有人打招呼。他们年轻得让人难以置信——十五岁,十七岁,十九岁。小组负责人、导演里卡尔多年龄最大,二十一岁,其他人管他叫“老家伙”。几天以来,没有什么比获得他们的支持更让我感到振奋的了。

    就在那里,大家倚着桥上的栏杆,拟定了拍摄计划,须臾便投入工作。应该承认,我当天的计划有些偏离了最初目标,更准确地说,是顺从了童年的回忆。我选择从记忆当中那座桥的形象开始拍摄。十二岁那年,正是在这座桥上,我被一群吵闹不休的表姐们推下水去,强行学习游泳。

    不过,随着一天工作日程的展开,旅行的最初缘由重新凸显出来。圣费尔南多谷地是一片广阔的农业区,在人民团结政府时期,定居于此却一直沦为农奴的农夫们第一次享受到公民权。从前,这一区域是封建寡头的堡垒,寡头集团驱使形同臣仆的选民,操纵选举投票。在爱德华多·弗雷的基督教民主党执政时期,这里爆发了首次农民大罢工,萨尔瓦多·阿连德亲身参加了这次罢工。阿连德担任总统后,剥夺了寡头地主过分的特权,当地活跃而富于团结精神的农会也将农民们组织起来。如今,作为历史倒车的标志,中央谷地成了皮诺切特消夏别墅的所在地。

    离开故乡前,不拍摄几段堂尼古拉斯·帕拉西奥斯

    雕像的影像,那可不行。帕拉西奥斯写了一本不寻常的书,《智利种族》。作者在书中提出,远在巴斯克人、意大利人、阿拉伯人、法国人和德国人迁居智利的移民大潮前,地道的智利人是古希腊人的直系后裔,因此命中注定要被指派为领导拉丁美洲的霸权力量,展示真理与救赎世界之路。我出生的地方离那里不远,每天上下学总要习惯性地朝雕像瞟上几眼,但没人给我解释那是谁的雕像。皮诺切特是堂尼古拉斯·帕拉西奥斯最忠实的崇拜者,现已将这位学者从历史的遗迹中解救出来,在圣地亚哥市中心为他竖起了另一尊纪念碑。

    黄昏时分我们终于完成了一天的拍摄,时间刚够在宵禁前赶回一百四十公里外的圣地亚哥。除了里卡尔多,摄制组全员就地解散,各自返程。里卡尔多把车开到海边,陪我兜了一大圈,逐个敲定次日取景地点。我俩陶醉在工作里,连闯四道警察岗哨都丝毫没觉得恐惧。不过,通过第一道岗哨后,我决定还是谨慎些,于是脱掉导演米格尔·利廷的便装,换上乌拉圭商人的行头。稍没留神,已临近午夜。等发觉时,宵禁已经开始半小时,我们顿时感到一阵惶恐。于是,我指挥里卡尔多驶离主干道,开车钻进一条土路——这条路我记忆犹新,仿佛昨天才刚走过。而后我指引他左转,过桥,再右转驶入一条漆黑的小巷。黑暗中,只能听到禽畜惊醒后嘈杂的叫声。我让里卡尔多熄灭车灯,顺着一条没铺柏油的土路往前开,沿途碰上好几个急转弯和陡坡。这座迷宫尽头,是一座沉睡的小村庄,躁动的犬吠吵醒了邻居院子里的所有禽畜。车子穿过全村,驶到村庄另一头,停在我母亲的家门前。

    里卡尔多当时不相信,至今也不相信这不是早有预谋的方案。我发誓,真的不是那么回事。其实,当我意识到我们在违反宵禁,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藏进一条僻静的小路挨到天亮,因为赶回圣地亚哥要通过四道检查站。驶离公路后,我才辨识出了童年时代常走的土路,桥那头的犬吠声,炉膛熄灭后的灰烬余味,而这一切,叫我无法遏制给母亲带来惊喜的鲁莽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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