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梯,刚刚的小二哥还倚着扶梯站在原地,大概是无聊,低着头数手指,嘴里还在不停地碎碎念,听到我下楼梯的声音,转头,眼睛一亮,看起来还挺惊喜的。
“哟,小哥您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呢。”
“哦,”我想了想,立刻伸手扶住腰,“我腰疼……”
“了解。”
小二哥朝我暧昧地眨了眨眼,又将手附到我耳畔:“小哥这您得好好补补,不瞒您说……”
“那什么……”我往外看了一眼,“我得去看我的大花去了,您忙着嘿。”
趁着小二哥接不上话的时候赶紧溜出来,我觉得,胭脂楼生意这么火爆,除了姑娘的质量高之外,能说的小二哥也起了不少作用。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下雨,风一吹还凉飕飕的,大花还被拴在一边,看到我出来特高兴,嗷嗷叫了两嗓子就又原地打转,我有点不忍心让它淋雨,干脆解了缰绳,牵着它站在胭脂楼下。一人一马孤零零地站着,想来也有种仗剑江湖的潇洒感。
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当大侠,怎么说呢,我自记事起就住在剑阁山庄,那里的首领对我过于严苛,我终日被他训斥着习武,轻功、暗器样样不落。首领常常说,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被欺侮。小时候的我听不懂,只知道练不好就没有饭吃,所以我从小就为了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而吃了不少苦,我也不敢反抗。
事实上首领是个很可怕的人,剑阁山庄的人都很怕他,一部分原因是他说话的方式太冷酷,简短粗暴,要么是“杀”要么是“滚”,再要么是“一个不剩”之类;另一方面,他终日戴着面具,哪怕一次我都没有见过他的模样。
我记忆中首领最温柔的一次,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当日剑阁山庄遭人偷袭,首领就带着我坐在后院门口,我没有名字,他就唤我丫头,问我说:“丫头你害怕吗?”
我摇摇头,心里却十分紧张,因为我不确定外面那些打打杀杀发出的惨叫声音,到底是敌方的,还是我们这一派的。首领弯了弯眼睛和嘴角,我猜面具底下他的脸一定是微笑的,他说:“丫头,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要当大侠,和首领一样厉害的大侠。”首领那时大概是笑出了声吧,只听他轻咳一声,看我,说,“大侠是好人,我们不做好人。”
“可是为什么呀,大侠很潇洒啊,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当大侠啊?”
首领不继续说了,起身掸了掸身侧的土,复而朝我伸出一只手,道:“走吧,外面没事了。”
他似乎总是一副高深莫测又难以接近的样子,所以我小时候除了要做大侠之外,第二件事就是要离开剑阁山庄。
想来彼时的我大概是冷血无情,居然做梦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自己生活了八年的地方。
只是还没有等我成为大侠,首领就要带着我离开剑阁山庄了,而且是毫无缘由的。
我不是很喜欢跟首领在一起走,毕竟我当时很瘦小,首领又很冷酷,就连出剑阁山庄都要戴着面具。我跟他走在一起,总觉得他一生气的时候就会把我一巴掌咔嚓了或者把我喂了动物,后来我总结出一套应对策略,首领喊我吃饭的时候,我就坐在他对面,低着头快速地吃完饭再去练功,一起出去的时候我就走到他后面,一旦出现什么风吹草动我就先一步跑路,尽量避免跟首领有过多的正面接触。
可是自我跟首领离开剑阁山庄后,这套应对策略完全失去了作用,我坐在他对面吃饭的时候,他经常盯着我看,要么絮絮叨叨地说很多话,弄得我一点也不自在;一起出去的时候,他看到我走到后面,要么会停下来等我,要么就会不言不语地往后退,也不说话,走到我旁边就随着我的步子并肩,搞得我也不好意思走太慢,只得干笑两声,尴尬极了。
直到我们到了桃花街,我想,送我去桃花街,大概是我这辈子最感激首领的一件事。
我从来都没有出过剑阁山庄,小的时候很羡慕山庄里的人可以出去,偶尔有些师兄师姐们会带些小玩意和零食给我,我不眼馋那些东西,我只是羡慕他们年纪大,好像到了他们那个年纪都可以自有出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迫切地希望自己能长大,只是好像我足够长大,首领就帮我实现这个愿望了。
在桃花街住了半个月,某日,我和首领在客栈吃饭,首领突然问我,说:“丫头,有没有想过找自己的母亲?”我一愣,看着戴面具的首领,点头,又微微摇头,问他:“你不是说过我没有父母吗?”
首领抬手,指着窗外:“看到那个穿着白色绸衫的男子没有?”我探出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问:“就是那个瘦瘦的,右手里有折扇的那个吗?”首领就点头,看着我,语速缓慢:“只要跟着他,早晚有一天,你会见到你父母。”
我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惧怕分别的,虽然我总是在心底里想着离开剑阁山庄,离开首领,可真到了这一天,我又有些胆怯,毕竟我年龄小,且从未出过山庄,我问首领我要怎样做才会让那人收留我,首领看了我好久,问我,道:“丫头,你的玉血石还戴在身上吗?”
我点头,首领也跟着点头,说:“以后同他讲话的时候,让他看到就好了。”而后又一再嘱咐我,即便是让他看到,也不能将玉血石交给任何人。
我认真地记得首领的话,为了活命,一个字都不敢忘记,而后首领便把我扔在桃花街,自己一个人走了,没给我一分钱一点干粮,他给我指的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也没再出现,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发现了新的商机——讨饭。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我想要一起合作的小伙伴会嫌弃我抢他们的饭碗而讨厌我,可是随后,我用能力证明了自己,不但这样,我把讨来的多的东西还能分给他们,这也迅速奠定了我强大的群众基础。
没过几天,我就成了桃花街那一带的讨饭头头,正当我打算扩充实力,发展人生大业的时候,先前首领指给我的那个白衣少年又出现了。事实上我还是思考了一下我的未来大事的,一条路在树林里分成了两条,我没办法都去踏足,只能两边权衡,一条是发展讨饭大业,未来兴许都靠这个发家致富,另一条是跟着首领告诉我的那哥们儿,找不要我的爹娘。我爹娘没准是商宦大户,也没准是穷苦老百姓,总之无论哪条路未来都不确定,我就又远远地看了一眼正朝我走过来的白衣飘飘的少爷,咽了咽口水,又扯了扯脖子里的玉血石,不管了,看他长得好看的分上,跟就跟吧。
当时大概是头脑一热,我将玉血石从脖子衣服里扯出来,看到那人过来,就冲出去抱上那人的大腿,张口就叫“爹”,爹啊爹的,喊得不知道有多流畅,那人看来也是混江湖的,心理强大,没被我吓着,一脚就踢得我口吐白沫。
我还是相当感激我在剑阁山庄时,首领对我的严苛培养的,不然我师父这么一个旋风踢,搁一般八岁的小孩子,早就进了鬼门关了,偏偏我吐是吐了,晕也有点晕,愣是没大事,估计我师父那时候也觉得我骨骼精奇来着,自然我还时刻不忘显摆脖子里的小红石头,这成功地吸引了我师父的注意力,他跟我说了第一句话。
“江湖有点事,要不,你跟着爹一起闯荡江湖吧。”
想不到这一晃就是八年,闯荡江湖这件事也好像被我师父搁置很久了,我跟着他这儿走走那儿晃晃,没觉得我们去的地方就是江湖,我师父却不这么认为,他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还叫我好好练功,以后江湖突然有了什么纷争啊,自身难保之类的,也好能凭借着自己一身好功夫顺利脱身。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跟在我师父身边他就能保护我,现在回想起来,我居然差点将自己跟着我师父的初衷都忘记了,更险些忘记我师父收养我的根源。
大花的嚎声唤醒了我,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忽而记起刚刚在二楼听到玉芊芊说我师父身上的伤,也不知道严不严重,疼不疼。刚刚看到我师父的时候,他的脸分明是苍白的,想必是不能碰水的,想了想,我又冲进胭脂楼,见到又是搭着毛巾的小二哥,我想不知道值一天班能给他多少银子,看小二哥乐此不疲的样子应该给得不少。
“哟,小哥您怎么还没走啊,要我看您就甭走了,不就是腰不好嘛,我跟您说……”
“……这附近有卖斗笠蓑衣之类的吗?远吗?”
小二哥愣:“买那玩意儿干吗,我这里有伞,要不借您一把?”
我朝小二哥翻白眼:“你瞅见哪个混江湖的撑伞啊,我们都穿蓑衣!别废话了,到底有没有啊!”
小二哥跷着兰花指一指:“从这里出去右转直走第一个路口左转有个专门卖蓑衣的店面。”
右转直走左拐,我默默地记下了行走方向,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嘱咐小二哥:“小哥,我师父要是下来,就让他在这里等会儿我,告诉他我去给他买防雨装备去了。”
小哥愣愣地点了点头。冲进雨里的那一刹那,我分明听到了大花在我身后嚎了一嗓子,听语气像是心疼我,我于是又坚定了一定要给大花买个斗笠的想法。
皇城的秋天也挺冷的,还好我穿的粗布衣服厚,防寒。右转直走再左拐,雨丝顺着头发往下流,胡乱抹了一把脸,再远远地这么一看,嘿,小二哥果然没诓我,下雨天正好是卖蓑衣的好时节,前面的店面门口好不热闹。
迅速甩了甩头上的雨水冲进去,店里的老板年纪稍大,看到我的时候愣了愣,大概是我的脸被大雨浇得有些狰狞,老板有些慌张。
“姑娘有什么事吗?”
……连年纪大的老爷爷都能看出我是个姑娘了,为什么人跟人的差距能这么大!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了,我拿出我生平从未有过的微笑和温柔嗓音,看着面前的老板,道:“我要三件蓑衣和三顶斗笠。”
老板善良,一边给我装蓑衣一边问我:“怎么买那么多,你拿得动吗?”
老板话这么多,一定还没有娶老婆,于是我迅速地扔下钱抱着蓑衣斗笠往回跑。大雨哗哗地下,打在脸上还有点疼,还好我行动利索,不至于跑快了跌倒啃一嘴泥。
大花看到我的身影时估计激动坏了,我赶忙奔到胭脂楼底下,拿起一件蓑衣披到它身上,又甩了甩头上的水冲进胭脂楼。没有看到小二哥,倒是先前赶小蝶走的彪形大汉过来了。
“对不起这位姑娘,我们这儿女士止步。”
“我不是……”
我想了想,叹起气来,摸了摸头发,雨水都把头发打湿散落下来,想来是因为这个大家才没有把我认成男人。
“那我想找人怎么办呢?”
头发散下来了,连气势都好像散了一样。
“姑娘您回吧,没听说过有人来我们胭脂楼找人呢。”
“那刚刚有人从这里出去吗?”
“下这么大雨谁出去,傻啊,再说来胭脂楼的,哪有这个时间走的。”
想不到看起来头脑简单的彪形大汉居然也能有这种思想觉悟,我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后退了两步干脆抱着蓑衣和斗笠转身坐到大花身边。大花比小花懂事,脾气也不暴躁,看到我身上没有穿防雨装备,就冲着我嗷嗷嗷地叫。
我咧着嘴朝大花笑,说:“大花你看你穿得多丑啊,我这么丑穿上肯定更丑了,又丑又不酷,一点都没有江湖大侠的风范……”
虽然我长得是一副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样子,可天地良心,直到现在,我的梦想依然没有变过,如儿时那天回答首领的答案,一模一样。
喂,你长大了要做什么?
我要当江湖女侠,提起我的名号就会让人闻风丧胆的那种,从此劫富济贫,造福百姓,名垂千古,万世流芳。我想只要我刻苦努力,只要我坚持习武,终有一天我会成为正义善良的侠士。
可是成为绝世英雄,当上女侠,名垂千古就能拯救世人吗?
这是后来的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尽管后来的我,依然愚笨、懦弱、胆怯,依然成为不了名垂千古的大侠。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一方面存在于人为,另一方面,却又定性为天意。
后来的我,才慢慢发现,我不但救不了别人,更多的时候,我连自己都救不起。
大花听不懂,我一抹脸它就嗷嗷地叫,冲它一瞪眼它就停,再一抹脸它又叫。大花这马吧,其实可感性了,我不得不安慰起它来。
我说:“大花你老叫啥呀叫,我不就抹了一把脸吗?你看看,这雨哗哗的,我不抹一抹,能看清你吗?你是不是饿了啊,我师父说他一会儿就出来了,你说你猴急啥?下点雨怎么了,我不是给你蓑衣了吗?我还没穿呢我说什么了!”
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我这从胭脂楼出来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吧,师父就是在里面吃午饭再喝个下午茶,这个点儿也应该出来了吧,他是不是看着雨下大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啊。
我默默地望了大花一眼,问它:“大花,我们还等吗?”
大花默,我懂了,它也让我自生自灭,瞟我一眼那是想告诉我,不要忘记带着它。
于是我站起来拍了拍湿漉漉的裤腿,又挽了挽湿漉漉的袖子,摸了摸口袋里还有点银子,这才解开大花的缰绳。
我跟大花一边走一边聊天,周围没有行人,也浪漫得很。
我说:“大花啊,要不以后你跟小花换换,你跟我走吧,我没有我师父那么重,你负担也轻一点。”
又说:“大花啊,要不我们回桃花街吧,我在那里住了那么长时间了也有感情了,我觉得那儿虽然小,但是民风很淳朴啊,我们回去吃包子吧,我最喜欢吃包子了。”
还说:“大花啊,你说我们才来京城这些日子,我师父怎么就变了这么多呢……”
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我抬头就看到莫少轻直挺挺地举着伞站在我面前。
长得真帅,我又吸了吸鼻子,回头看了一眼大花,笑:“大花你别上心啊,我就吸了吸鼻子,根本没事,你看连王府公子都来接我了……”
“小菜。”
莫少轻的声音没有我师父重,相较于往常也明显有些低沉。我不服,凭什么呀,凭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能朝我大呼小叫,喊我起床我就得起床,让我出去我就得出去,让我等我就要在外面巴巴地淋雨等那么长时间,这不公平。
“喊什么呀,我就在街上淋淋雨你那么凶做什么!”
莫少轻又走近了几步,将手中的伞举在我头上,而后叹气,语气温和:“小菜,我们回去吧。”
吸了吸鼻子,我又抹了一把脸,有些想哭,我把大花身上的蓑衣抱下来,又把他手中的雨伞推过去。
“我有这个,比你的雨伞都防雨,我就是懒得穿,哈哈哈。”
莫少轻反倒没说话,却是将手中的伞一扔,一把拽过我手中的蓑衣给我穿上,而后拉过大花的缰绳,翻身上马,伸出一只手递给我:“小菜,上来!”
我甚至在莫少轻头上看到了光环,一圈一圈的,还冒着星星点点的光。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莫少轻和我师父的差别在哪里了,不仅是外形上的差别,最重要的是,我师父是给人占卜的,而莫少轻,则是被占卜的,被占卜的总是神秘一些,此刻带了光圈的莫少轻就跟神一样,让人不自觉靠拢。
下意识地伸出手,一把被莫少轻带上马,莫少轻将我环在胸前,拉着缰绳一边催促大花走,一边还在我耳旁轻语。
“小菜,我们一会儿就到了,你冷不冷?”
就连大花都没有反抗,一声不吭地加足马力往前跑,我想,莫少轻真的是个好人,他说话的时候气息温热,喷到耳际的时候酥酥痒痒,有种异样微妙的感觉。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居然觉得他的胸膛宽阔又温暖,好像瞬间就能让人睡着。到了莫王府门前的时候我还在想,如果我像大户人家的小姐那样弱不禁风就好了,我可以正大光明的晕倒,躺在莫少轻怀里,由莫少轻抱下马,送回闺房,然后他看着我睡着,醒来后再温柔地照顾我吃饭喝药。
只是这种种幻想,都被守在莫王府大门前的小蝶打破了。
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姑娘,莫少轻这时也非我江小菜的良人。
小蝶举着伞站在莫王府门前泪流满面,大概是情绪激动,看到我的时候一面号啕大哭一面质问我。
“江小菜,你跟少爷说是不是你自己让我回来的?!我有没有让你跟我一起回来?!”
小蝶的声音里夹杂着哭声和雨声,杂乱得让人无法思考,我只得先莫少轻一步从马背上溜下来,而后摇摇晃晃地,有些落魄地问她:“是啊,怎么了,小蝶姐你怎么站在这里?”
“少爷你听!是她自己要我回来的!你不要赶我走!”
莫少轻将手中的缰绳交到门口小厮手中,而后快步走到门口,抿着嘴角,忽地揽过我的肩膀往府里走,我看了一眼哭得稀里哗啦地小蝶,不忍道:“小蝶姐到底怎么了?”
莫少轻继续抿嘴:“下大雨她自己跑回来,我让她照顾好你,她没有做到,也就没有留在王府的必要了。”
别啊,万万使不得啊,我并不值钱啊。
一瞬间,我的意识立刻清醒了,一个箭步冲到小蝶跟前,拽着她的胳膊就往王府里走,小蝶这个时候反而又清高起来:“江小菜,我不用你假惺惺的,少爷不让我回来,我绝对不会踏进王府半步……”
我走到莫少轻跟前,看到他僵着脸色,问他:“有没有锅啊?”
莫少轻不解,问:“要锅干吗?”
我扶额:“我好想把你俩给煮了……”
莫少轻“扑哧”一声笑了,又绷着脸看小蝶:“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小蝶感动地又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刚回到房间,莫少轻又带人过来了,他身上的湿衣服都没有换下来,就吩咐下人烧热水让我洗澡,又煮了姜汤送过来,随后还差先前受伤的如意带了换洗衣服过来,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我晚点再来看你。”
小蝶浑身上下也都湿透了,去换洗了,我躺在浴桶里睁不开眼皮,偶尔撩一撩眼皮看到伤了腿的如意走来走去地照顾我,又特别不好意思,心想先前我还骂人家是变态来着呢,想来这莫少轻也是糊涂,王府这么多人,干吗总是使唤受伤的如意?
我师父说中了暗夜教金齿轮暗器的要两三个月才能恢复,要么是这如意姑娘复原能力强,要么就是心里正疼得下着雨呢。
如意姑娘过来给我擦拭身子的时候,我忙冲她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万一再被袭胸我还怎么活啊。
“照顾你是我们的职责,”如意姑娘很固执,说话的时候酷酷的,“我帮你擦洗完你喝碗姜汤就休息吧,不要感染了风寒。”
我体格挺好的,感染风寒倒不至于,我就是有点累了,如意过来给我擦拭身体的时候,我也懒得推辞了,闭着眼睛舒服地想要叹气。
“姑娘脖子上戴的东西是何物,石头形状倒是奇特得很。”
是奇特啊,天下人求之不得的玉血石怎不奇特,我想,这如意和玉芊芊倘若都是从暗夜教出来的,玉芊芊看到这玉血石意外,如意想必也是如此。
我摸了摸胸前拇指大小的红色石头,而后又闭上眼睛,点头,说“是啊”,就再也没说话。
如意姑娘也不多问,避开我胸前的饰物擦拭得更加认真起来,而后穿衣服的时候,她却忽地一嗓子把我惊着了:“姑娘!你流鼻血了!”
这一嗓子把我吓得不轻,精气神立刻抖擞起来了,赶紧仰头用手捏住鼻子,手一伸,刚预备说一句“师父,纸”,就觉得不妥,还好没吭声,如意姑娘心肠好,从袖子里摸出手帕递到我手里,丝绸的,我也管不了到底贵重不贵重了,拿起来就胡乱地抹了抹,估摸着不流鼻血了,才又转身在浴桶里捧了一捧水洗了洗脸。
“姑娘好些了吗?要不要喊大夫?”
我忙摆手:“我经常这样,我师父说我是因为看到自己浴后太美才流鼻血的,不要在意。”
如意姑娘蹙了蹙眉,看起来她有些不大相信,我也懒得解释,穿好衣服就往床上挪,迷迷糊糊地扑到床上的时候,还不忘客套地说上一句:“如意姑娘,我有点累了,就不留你了啊,我师父回来你记得叫我一声。”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感觉浑身发烫,口干舌燥时才不情愿地睁开眼睛,见莫少轻正拧着盆里的湿毛巾给我敷额头,看到我醒了,立刻问我:“是不是要喝水?”
我点点头,他就立刻端过一杯水放在一旁,又坐在床边小心地扶起我,再把水杯送到我唇边。
“小菜,你先喝口水,一会儿把药喝了,你染了风寒,现在烧得厉害。”
我终于变成了弱不禁风的姑娘,却无心享受被莫少轻照顾的感觉,一方面是这病实在让人难受,另一方面是莫少轻的眼神太过腻人。好不容易喝完了药,重新平躺在床上,莫少轻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就算我平时打扮得略微中性了些,长得也粗糙了些,一大老爷们儿待在姑娘的闺房里也是各种不合适吧,此刻我反倒过分思念起小蝶来了,如果小蝶在的话,肯定早就叽叽喳喳地劝莫少轻走了。
“我没事了,天都晚了,你回去歇着吧。”
“无妨,”莫少轻摇头,“我看你睡了我再走。”
我其实特别想冲莫少轻吼一嗓子,你在这里我能睡着吗?!
可我还是决定要忍一忍,毕竟我还是挺喜欢莫少轻的,我也相信莫少轻其实觉得我也很不错,不然干吗那么劳心劳力地找我还喂我吃药,想太多头疼,于是干脆闭上眼睛,爱看看去,看看又不能怀孕。
闭着眼睛冥想了好半天也睡不着,默默地在心里琢磨好了轰莫少轻走的措辞,还没等睁开眼睛,我就听到房间门响了,就在我以为莫少轻离开而终于松一口气的时候,却没想来人的脚步声却是向房间内走的。
“流氓!你要对我们小菜做什么?”
无端地,即便那时仍旧闭着眼睛的我,还是觉得莫名就松了一口气。
我想我师父到底还是有点良心,知道回到莫王府先来看我。
“你说!你在小菜房间做了什么?”
“……”
“我问你话呢!你把我们小菜怎么了?”
“……”
我师父真的好吵啊,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学学人家莫少轻吗?
“小菜,你师父来看你了,我先走了,我让下人在外面守着,有事我会再过来的。”
我没回答,反倒是我师父比较不客气地回了莫少轻一句:“你早就该走了!以后不要随便进我们小菜房间!”
我决定装死,再也不理我师父了。
“江小菜!我知道你没睡着,有本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又来了。
我真是太烦我师父了,哪怕明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要固执地强词夺理一番,搁在往常,我还能和他打打嘴仗,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是个病人,我需要我师父像莫少轻那样温柔地照顾我。
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雾蒙蒙的,看什么都看不真切。
我说:“师父,我有点累了。”
我师父说:“啊?”然后似乎是反应过来,又说,“那你倒是先把药喝了啊。”
“你给我端来,我现在就喝。”
“啊?”我师父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你……主动要喝药?”
我没理我师父,闭着眼睛强撑着坐起来,倚在床头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确实有做病美人的天赋,瞥了我师父一眼,见他端着药碗过来后,脸上仍是有些不确定的疑惑样子。
“小菜,你要喝的是中药,黑乎乎的,可苦了。”
什么师父啊,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安慰我说不苦吗,他可倒好,跑这儿给人添堵来了。
其实也不怪我师父会这么说,因为打小喝中药就是我和我师父深恶痛绝的事,喝个中药比登个天还难,师父打小就告诉我,要想不喝这玩意儿,除非我们能保证不生病,要想不生病,就得每天早起练功锻炼身体。我得我师父真传,几乎就没怎么生过病,可是自打来到王府,我先是被人偷袭伤了后脑勺,后又因为我师父感染了风寒,还是特严重的那种,我觉得我师父应该负全责。
“给……”我师父把中药递给我,不死心,又加上一句,“……我不骗你,真的特别苦。”
我想,要是莫少轻的话,估计就喂我喝药了。
接过药碗低头看了看,吸了口气,而后仰头,一口气喝完,真是苦得昏天黑地的,我假装潇洒地将药碗递给我旁边目瞪口呆的师父,道:“师父,你出去吧,喝完药我要休息了。”
我师父仍旧不敢置信,看看药碗又看看我,问:“不苦吗?”
闭眼,摇头,我如哲人一般道:“再苦也不过那一瞬间的事。”
师父他大概是听不懂的,沉默良久,又道:“那你好好休息吧。”
连个解释或者道歉都没有。
然后房间就安静下来了,我没有听到我师父走出房间的脚步声,也可能是我犯迷糊没有听清,总之我很快就睡过去,并毫无意外地做了整宿关于我师父的梦。
梦里我师父骑着大花快马加鞭,一边远远地甩开我,一边还在朝我呛声。
“江小菜,叫你不要跟着我,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啊。”
我骑着小花哼哧哼哧地跟在身后,说:“师父,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好好练功,好好跟着你,你别不要我。”
梦里的我说得动情,以至于连小花都感动哭了。
早上没有小蝶来吵我,我一直睡到想去茅厕才勉强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看了一会儿,又拍了拍脑壳,还行,不是特别晕了,这才慢吞吞地坐起来,倚着床头回想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定睛,这才发现床尾有个庞然大物抱着剑倚着墙壁睡得正酣。我晚上怎么没有踹死他,越想越气,忍不住将身后的枕头一把扔过去,原想只是出出气,谁知道那人天生警觉性高,在枕头砸过去的一刹那,左手伸过剑柄一挡,而后睁开眼睛,右手拔出剑一砍,枕头立刻劈成两半,羽毛和棉絮立刻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我在他拔剑的时候下意识地缩在床头,有些后怕地想,还好不是我自己扑过去,待看他眼睛里渐渐失去肃杀之意,一点点恢复神志之后,我才敢彻底发火。
“江燕七!”
我师父反应过来了,立刻将手中的剑和剑柄一股脑扔在地上,从床尾爬到床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小菜,为师真不知道是你啊,为师昨晚是好心啊,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真的是准备彻夜守候的,谁知道为师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啊……”
我再也不跟我师父说话了!
气呼呼地翻身下床,我站起来的时候身体还晃了两晃,没别的,头晕又心塞。师父看我不理他,趴在床头伸出一只手做弃妇状,一只手掩面,一只手伸直悬空。
“小菜!为师真的没耍流氓啊!”
我要是再跟我师父说一句话我就是猪!
冲到桌前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冷水,把杯子往桌上一撂,转身愤怒地看了我师父一眼,见他还维持着先前望夫石的姿势,可怜巴巴的样子反倒像极了一只惊慌的小鹿。看吧,我就说我师父分裂,刚刚拔剑的时候不是想杀人吗,昨天让我在外面等在外满淋雨的时候不是一脸严肃吗,大大前天不是不喊我吃饭不理我吗?
哼!
越想越生气,头疼又头晕,扶着桌子走了两步,又扶着墙走了三步,余光瞥到床上那位,仍然一动不动。生气!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不配当我师父!
摔上门站在门口,旁边一左一右护法吓得我一激灵,脱口而出:“师父!”
我师父功夫了得,电光石火间,我师父就冲出来,一把将我拽在身后。
“怎么了小菜?!”
被我师父拎在身后,我有些发窘,一方面我忽然想到,昨日莫少轻分明说要安排下人在我门外,另一方面我刚刚也分明在心里说,再也不跟我师父讲话的。
轻咳了两声,我抓了抓头发,从我师父背后蹭出来,板着脸看他:“带我去茅厕!”
我师父的脸突然红了,低下头绞手指,又抬头,嗫嚅:“小菜,为师跟你去厕所……不好吧。”
我再理我师父,我真的是猪!
好不容易找到茅厕,蹲茅房的时候,我拿着手纸思考了很多的人生大道理,譬如我如果以后不跟我师父讲话了,并不打算跟我师父一起过了,那我师父如果离开莫王府我该何去何从;又譬如我跟我师父一刀两断之后,莫少轻还能否像昨天这般待我,更重要的是,我的名字是师父给取的,跟我师父恩断义绝之后,我要不要把再换个名字,譬如小米、小面、咸菜、小白菜之类的,这些都不比小菜差啊。
毕竟这些人生哲学都太高深了,从茅厕出来我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以至于身后短剑绕到我脖子跟前时,我下意识脱口未出的竟是:“别闹,我在思考问题。”
我一定要给莫王府提意见,茅厕位置太偏远,且附近没有守卫,这要是犯事被暗杀,分分钟的事,还好我江小菜混过江湖,这个时候知道以静制动。江湖生存法则第二计,敌方势力不知要扮弱势。
“壮士饶命!我同壮士无冤无仇,我也并非王府中人啊!”
我鲜少求饶,偶尔做错事惹得我师父生气的时候,我才会恭恭敬敬地说上一句“师父,我错了”,这好像也算不上求饶,也不晓得我这样急切的语气会不会让身后的杀手心软。
装害怕什么的,简直太让人伤脑筋了。
不管了,未等身后那人做出动作,我立刻擒住那人抓短刀的手,而后一个返身腾空,退出几米远,眯着眼睛看面前来人。
一身黑衣,蒙面,身形瘦削,手拿短刀,顺着视线从头到脚看了看,我的心忽地凉了半截。
忘了说,我师父除了有些小色之外,武功鲜有人能敌,自然,教育出来的我,也不会是蝇营狗苟之辈,师父说身在江湖要隐藏实力,名号响了连睡个觉都不踏实。
故而,我师父现在虽然名号不响,他也没有一日睡踏实过。
“如意,”我一步一步往前走,心里笃定那人定是因为腿痛动弹不得,“我知道是你。”
黑衣人并没有惊慌,而是将短刀别在腰侧,伸出手将脸上的面巾摘下,笑,很无所谓的样子。
“怎么知道是我?”
我指了指她的小腿:“昨日沐浴时我便注意到,你左腿要比右腿臃肿一些,想来是受伤后包扎过重……”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一听如意这问题就知道她不专业,杀人还要理由吗,做杀手做到她这分上,要么就是新上道还没经验,要么就是赶鸭子上架,纯粹穿着身杀手服来吓唬人的。
“好奇呀,”我撇撇嘴,又朝她走近一点,“你为什么要杀我啊?”
如意皱眉,后退了一步:“江小菜,你若敢再前进一步我就杀了你!”
哼。
不往前就不往前呗,我又不是求死,可现在问题来了……
“如意呀,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聊天呀……”
“……”
“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太臭了吗……”
我想如意若是真想杀我的话,听我这么说,一把短刀过来就能把我咔嚓了,她虽然愤怒,却也并没有任何实质的动作,这是纯吓唬,我也就放心了。
吓唬人谁不会啊,要知道在桃花街的时候,我跟我师父可都是靠着我们一张嘴吃饭的。
“王府自从得知你被暗夜教所伤之后,每天都重兵把守,你如果以为这里没有人把守,那你就太天真了……”
如意反倒笑了,抱着胳膊看我的时候一脸的奚落:“对啊,是有人把守啊,我武功高,这一块是我负责的。”
如意没按套路出牌啊,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害怕得跑掉吗?这样执迷不悟下去,我会生气的!
“我不陪你玩儿了啊,我师父还在后面等着我呢。”
如意没飞过来拦我,她大概练就了什么嘴上功夫,发出来的声音冰冰冷冷的,惹得我头疼不已。
“江小菜,也是你天生该死,信了你师父八年,直到现在了,还在执迷不悟。如今想想,不知道是你脑袋不太灵光,还是你师父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你居然敢跟着你师父来京城。”
戳破真相什么的,如意还挺在行。
可是我不明白,这真相我知,我师父知,旁人,又是从何得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