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金融部门的现状

    （一）金融在现代经济增长中的重要性

    金融在现代经济发展过程中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和部门。特别是从长期发展的角度来看，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最重要的就是看它的技术创新能否源源不断地发生，技术创新的潜力有多大。但是，技术创新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是需要有一定的资本投入。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讲，技术创新又有两种方式：一种方式是研发，一般来说研发投入成本很大，而且成功的几率非常小，因此风险也很大。另一种方式是技术引进，但是新的技术通常内化在新的机器设备当中，所以要引进新的技术，就需要引进相应的机器设备，额外又增加了新的资本的需要。总之，无论采用技术研发还是技术引进，都要有大量的资本投入。在现代经济条件下，金融部门是企业融资和风险分担的重要手段，因此在一个经济中，如果金融部门没有效率，那么技术创新就无法顺利进行，经济在发展的过程中就势必会遭遇瓶颈。这就是为什么说没有一个现代化的金融部门，就没有一个现代化国民经济的原因。

    （二）金融部门存在的主要问题

    在城市改革一讲中我们了解到，当前的金融部门存在着很多问题，主要表现在银行的呆坏账和股票市场的泡沫与投机等一系列问题上。这些问题等国有企业改革成功以后，都可以得到缓解，在我个人看来，目前的金融部门除了银行和股票市场的问题外，从经济发展的角度来说，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金融结构不合理的问题。

    金融结构是指在一个经济体系中直接融资和间接融资的比例。间接融资主要是指通过银行等金融中介机构进行融资，直接融资主要是指企业通过股票市场等手段直接获取资金。在间接融资中，大银行和中小银行所占的比例同样是金融结构的问题。对于大家普遍关心的银行呆坏账和股票市场的问题，在上一讲中我们讲到，只要把国有企业的政策性负担问题解决掉，政府就不需要再让国有银行对这些企业进行补贴；如果股票市场上市的公司都没有政策性负担，拥有了自生能力，改善管理就可以获得正常利润对股东分红，那么股票就可以长期持有，股票市场上的投机等一系列问题就能够得到有效解决。因此，首先要在国有企业改革的问题得以解决后，才能谈论我国的金融改革问题。而从长期经济发展的角度来看，金融部门的问题更重要的是金融结构的问题。

    （三）金融结构的现状

    目前的金融结构主要是以四大国有银行为主，这是计划经济的产物，但依然是中国金融体系的核心。从1978年改革开始以后，国家为了调动各方面发展经济的积极性，对经济的控制逐渐放松，即遵循所谓的“放权让利式”改革。随着资源配置的计划控制减弱，乡镇企业等非国有企业发展起来，由非政府部门掌握的剩余也多了起来，加上国有企业改革也在一步步走向深入，自主权扩大，因此在客观上产生了对金融服务的需要。国家为了重建金融体系，开始改变原有的资本分配体制，对国有企业的财政拨款改为银行贷款，先后重建了四家专业银行。90年代初又恢复了证券市场，外汇管理也逐渐放宽，人民币大幅贬值。但是，在国有企业完全市场化之前，金融市场化会导致国有企业的资本成本大幅上升。然而国有企业因为背负着政策性负担，没有自生能力，所以也根本无法负担高昂的资本价格。为了保护国有企业，国家并没有让金融体系市场化，而是让其具有很强的政策性。四大专业银行80%以上的贷款都给了国有企业，非国有企业很难得到银行贷款。其他融资渠道如证券市场，也基本上与非国有企业无缘。改革开放以来，非国有经济发展很快，是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重要支撑力量。但是，非国有经济缺乏正常的融资渠道，进入正式的金融体系成本很高，甚至不可能，极大地限制了非国有经济的发展。

    除了银行以外，国家也陆续开始恢复或新建保险、信托、证券等金融机构，这些非银行金融机构发展很快，对国民经济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但是，这些金融机构相比四大国有银行在资金总量上相差甚多，而且也存在像股票市场和信托投资公司一样的一系列问题。由于国有企业改革滞后，国有企业仍然承担着政策性负担，国家就得继续对国有企业的经营负一定责任。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不能在产品市场上开展公平的竞争，在1983年“拨款改为贷款”的财政体制改革以后，金融市场成为补贴国有企业的主渠道，因此，金融市场上表现出的各种乱象，与金融市场本身承担着补贴国有企业的政策性负担、缺乏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和健全的法制等因素有直接和间接的关系。

    （四）直接和间接融资的特征

    了解金融结构的情况主要是为了探讨对于中国目前的发展阶段来讲，最优的金融结构应该是什么样？目前这种以四大国有银行为主、包括股票市场的金融结构对于中国长期的经济发展来讲是否合适？对于以上这些问题，应该选取一个什么样的研究方法？如果从直接融资（股票市场）和间接融资（银行）本身的特性来讲，很难讲哪一种安排比较好。譬如说资金拥有者手里握有一定资本，他有两种投资方式：投资股票市场和存入银行。在做出这个投资决策之前，他需要考虑到各个方面的情况。在直接融资（股票市场）中，由于资金需求者和资金供给者之间往往存在严重的信息不对称和监督问题，相对来说，资金供给者，特别是小额资金供给者，很难控制资金需求者的资金运用，面对的投资风险很大。间接融资（银行）的情况则恰恰相反，资金供给者只需要将钱存入银行即可，由于商业银行受到中央银行的监管，有存款的再保险机制，投资风险完全由银行承担，因此资金供给者面临的风险微不足道，而从银行获得贷款的企业或其他资金需求者却必须面对银行的严格监督。从贷款申请到使用、还款，都受到专业水准很高的银行监督，这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保证了贷放资金的安全。在间接融资中，投资者的资金回报比较稳定，银行承担了投资风险，并负责资金经营，所以要分享一部分投资收益，资金所有者得到的回报一般较直接投资少。根据国外对投资回报的研究，从长期来讲，股票市场的投资回报要比存入银行的回报平均高出7%。但是直接投资者面临很大的投资风险，一旦投资失败，连本带利一概亏蚀。总而言之，对于资金供给者来说，股票市场收益高但风险高，银行风险低但收益也低。因此作为投资者很难决定哪种投资比较好，这取决于投资者对风险的态度和投资的目的。

    对于资金需求者来说，由于信息不对称，为了说服资金供给者购买本企业的股票或债券，需要做许多工作，包括请投资银行作上市前的准备和上市后请有公信力的会计公司定期审计其业务报告等。而且因为要付给投资者的报酬也比较高，所以直接融资成本高昂。相反，如果通过间接融资，因为资金的直接供给者只是一家或数家银行，交易成本比较低廉，其融资成本就会大大下降。从风险的角度讲，由于不受或很少受到资金供给者的监督，直接融资的资金需求者可以较为自由地使用筹集到的资金，赚钱就给投资者分红，不赚钱就不分红。一旦经营失败，也不必负担偿还责任，因此风险较小。相反，如果跟银行借钱，到期不能还本付息，银行就可以强迫企业破产清算，所以风险较大。总的来说，对资金需求者来说，直接融资（股票市场）风险小但融资成本高，而间接融资（银行）成本低但风险大。因此对于企业来说，也很难说哪种方式更好。

    分别从资金拥有者和资金使用者的角度来考虑，直接融资和间接融资都各有利弊。因此，从直接融资和间接融资本身的特性来讲，很难说明什么样的金融结构最好。

    二、发展阶段与最优金融结构

    （一）金融体系的基本功能

    要研究在各个发展阶段，什么样的金融结构是最适合的，换一个角度来说，首先要弄清金融体系的基本功能是什么。

    金融体系有三个基本功能：首先是动员资金。经济中的剩余资源都分散在社会个体中，一个好的金融体系需要能够把这些资源很好地集中起来。其次是配置资金，即把这些集中起来的资金有效地配置到经济的各个部门中去，实现生产效率的最大化。最后是分散风险。在整个经济和金融体系当中，无论对资金供给者还是资金需求者都存在着各种风险，一个好的金融体系应该能够很好地降低个体所面临的风险，而且做到避免金融危机的发生。

    以上是金融体系的三种基本功能。在研究问题的时候我会有这样一个习惯，就是当一种事物同时具有几项功能时，总会去问一问哪一种功能是最基本的。在金融体系的这三种功能中，最重要的功能就是资金配置的功能。能否有效地配置资金是判断一个金融体系有没有效率最重要的一条标准。原因有以下几点：首先，从任何一个时点出发，给定一定数量的资金，如果金融体系的配置效率高，那么利用这些资金生产的效率就高，产生的剩余就会比较多，下一期金融体系可以动员的资金数量也会同时增加。而且，如果金融体系配置效率较高，那么资金的回报率就会比较高，储蓄的意愿也会有所提高。好的配置能够产生出更多的剩余和更高的储蓄意愿，因此，一个金融体系资金动员能力的高低取决于其资金配置效率的高低。其次，如果金融部门能够将动员起来的资金配置到经济中回报率最高的产业部门，并且配置到这些产业中最有能力的企业家手中，在有效避免他们道德风险的情况下，金融体系所面临的风险就会大大降低，整个经济中系统风险也会降低。因此，要看一个金融体系和金融结构是否有效，关键就是看它的配置效率如何。金融体系的配置效率取决于它把金融资源配置到经济中最有活力的部门中表现最好的企业的能力上。在不同发展阶段，最有竞争力的产业部门和企业其资金需求规模和风险特性各不相同。

    此外，一个金融体系中会存在各种不同的金融安排，如股市、大银行、小银行等。这些金融安排在配置资金时，一般来讲都要克服资金使用者所可能存在的几个方面的风险：第一，克服企业家风险，即保证使用这些资金的企业家具备一定的企业家才能，并且要克服企业家的道德风险。这是指某个企业可能本身经营不错，但企业家也许会窃取企业盈余从而增大资金供给者面临的风险，一个好的金融安排应该最大程度地限制这种情况的发生。第二，金融体系必须克服技术风险，即新技术能否创新成功的风险。当资金投入后，新技术不一定能够成功地研发出来。第三，还必须克服市场风险。即使研发成功或是引进了新的技术，这种新的技术也不一定具有市场价值。这些都是金融体系必须克服的风险问题，不同的金融安排在克服上述三种风险的能力上各不相同。而且，不同的金融安排对不同规模的资金的动员和配置的成本也不一样。一个发展阶段的最优金融结构取决于金融体系中各种合适的金融安排和该阶段最优产业部门中的企业资金需求规模特性和风险特性相匹配的情况。

    （二）资源禀赋结构、最优产业结构和最优金融结构

    一个有效的金融体系必须把有限的金融资源配置到经济中回报率最高的产业和相应产业中最有企业家才能又无道德风险的企业家手中。那么，什么是一个经济中最有活力的产业部门？如何发现这些产业中最有能力的企业家？这些产业和企业家的特性是什么？对于这些问题就需要首先做出回答。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在经济发展的不同阶段，最有活力的产业部门和这些产业部门中表现最好的企业的特性都是在变化的。金融安排必须与这些产业部门和企业的特征相配套，才能实现最有效的资金配置。

    在中国现今的发展阶段，要素禀赋结构的特征依然是劳动力相对丰富，而资本相对稀缺和昂贵，这样的要素禀赋结构就决定了当前经济中最具有活力、最具备比较优势的产业部门仍然是劳动力相对密集的产业，或者是资金密集型产业当中劳动力相对密集的区段。和发达国家的相应产业部门相比，中国的劳动密集型产业中企业所用的技术相对成熟，所生产的产品也相对成熟。而在资本密集的产业部门中，由于发达国家的产业和技术已经处于世界前沿，企业所作的技术升级和技术创新都必须要靠自己研发，研发活动具有相当大的技术风险。而且即使技术成功，企业所生产的产品也不一定能被市场接受。因此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讲，其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部门中的企业通过从发达国家引进技术可以很好地避免上述技术创新的风险以及产品创新的市场风险，因为企业引进的技术必然是已经研发成功的技术，同时也是已经被市场接受的产品。此外，劳动力密集型部门中，由于资本投入较少，所以企业的资金需求规模相对较小，同时，大部分企业都是中小型企业，企业资金需求规模较小，所用的技术和所生产产品的市场风险也相对较小。因此，相对于发达国家处于产业、技术前沿的企业来讲，发展中国家劳动力相对密集产业部门中的企业所存在的主要风险为企业家风险，包括企业家的经营能力和企业家道德风险。因此，在目前发展阶段，中国金融体系要想提高效率，就要将动员起来的资金有效地配置到具有比较优势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的资金需求规模相对小的中小企业当中，并支持有才能和没有道德风险的企业家的发展。但在中国当前以大银行和股市为主的金融体系中难以做到这一点。

    （1）中小企业很难到股票市场去上市。按照目前的情况，如果一个企业要到股票市场去上市，平均大约要花2000万人民币才能完成上市前的准备，包括会计审计、审批申请、价格评估、获取上市资格以及请投资银行代理发行等。这对资金需求规模相对较小的中小企业来说一次性的成本太高，根本无法承担。而且，上市以后还必须定期请有声誉的会计公司审查以对外公布其财务报表，这种审计费用很高，也不是资金需求规模相对较小的企业所能承担的。

    （2）中小企业也很难在大银行获得贷款。大银行天生喜欢为大企业服务，因为无论银行贷款的数额大小，一笔交易的信息费用和其他成本都相差无几。大企业资金需求量大，银行发放一笔大额贷款所需花费的平均成本就比小额贷款低了许多。劳动密集型的中小企业需要的资金不多，而且分散在各地，大银行等大的金融机构获取其经营和信用状况信息的成本就会很高。此外，大企业固定资产比较多，贷款一般可以有固定资产做抵押，而中小企业一般缺少可抵押的资产。因此，大银行如果把钱借给中小企业，一方面成本比较高，另一方面信息不对称，而且缺乏抵押风险也会比较大，因此大银行一般不愿意给中小企业贷款。在国内，政府曾多次要求四大国有银行给中小企业贷款，甚至要求四大国有银行成立专门的中小企业贷款部，但是四大国有银行借给中小企业的钱还是很少，原因就在于此。

    （3）二板市场也不能解决劳动密集型的中小企业的资金需求。因为中小企业难以从股市和大银行融资的问题长期存在，所以有人建议利用发展二板市场来解决中小企业的融资困难。但是，企业要到二板市场融资同样要付高额的上市成本，而且，二板市场的风险比主板市场高，所以，资金成本要高于普通股票市场成本。二板市场适合于发达国家处于产业技术前沿的企业的融资需求，虽然这类型企业在技术和产品创新上具有很高的风险，成功的企业很少，但是，这些企业的技术有全世界的专利，如果其产品被市场接受，就可以拥有全世界的市场，所以，一旦成功会有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回报。但以中国当前中小企业的特性来说，所用的技术和生产的产品都是相对成熟的，并且以引进为主，如果一家企业成功，其他企业也可以引进，所以会有很激烈的市场竞争，成功企业不可能得到高额的垄断利润，因此，试图以这种资金成本特别高的融资方式来解决绝大多数中小企业的融资需求是不适合的。

    一般来讲，最适合给中小企业融资的是地区性的中小银行。首先，中小银行因为资金规模小，无力经营大的项目，只好以中小企业为主要服务对象。其次，地区性中小银行与中小企业相同，分散在各地，对当地中小企业的资信和经营状况比较了解，信息费用不高，能够更好地监督中小企业的信息和企业家状况，因此，地区性中小银行也愿意为当地的中小企业服务。大银行当然也有可能在一个地区有自己的分支机构，但是一方面它的审批程序仍然烦琐，许多贷款决定需要得到上一级银行的批准，而当地中小企业的信息难以以报表准确上报。另一方面地区分支机构经理通常由大银行总部指派。如果这个经理比较有能力，他也许能够去了解这个地区中小企业的经营状况和行情。但是如果这个经理在这个地区表现良好，往往又会被调回总行或是派到其他更大的分行去，这样之前获得的信息又会被带走。而且关于中小企业的很多信息都属于个人软信息，也很难与继任者进行直接交流。如果这个经理能力较差或者不愿意花精力收集信息，那就根本无法获得该地区中小企业的信息。因此，中小银行在克服中小企业的企业家风险时，比大银行更有优势。

    当然，中国现在还是有很多大的项目需要大银行来融资，也有一些企业有足够的规模可以到股票市场上市，因此大银行和股票市场都有各自的生存空间，也应该成为现阶段金融结构的一部分。但从比例上来看，在整个经济中占最大比例的还是规模比较有限的中小企业。因此，与产业结构和企业特征相配套，中国当前的最优金融结构，也应该是建立以中小银行为核心，同时辅以大银行和股票市场的金融体系。

    （三）政府针对中小银行的政策

    中国在改革之前是以财政代替金融，1979年改革开始之后，政府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金融体系。但是，这主要是为了解决国有大企业的融资需要。因此，政府还是更倾向于发展大银行和股票市场。这种倾向一方面是出于支持国有大企业的现实需要，另一方面，国内舆论界和决策界因为看到现在发达国家的金融结构主要是大银行和证券市场，受传统的认为发达国家的制度比较先进的思路影响，所以在金融结构上也倾向于向国外学习，发展大银行和证券市场。殊不知发达国家之所以主要以大银行和股票证券市场为主，是因为发达国家的要素禀赋结构决定其具有比较优势的是处于世界前沿的资本密集型的产业和技术，企业投资、经营所需要的资本投入大，产业、技术升级时的风险也大，当然，如果产业技术升级成功，其技术有专利保护，产品有全世界的市场，所以成功的回报也相当大。

    长期以来，中国政府对中小金融机构包括中小银行所采取的基本上是不支持的态度。但是，各地劳动力密集型的中小企业发展非常迅速，这些企业对中小银行的资金需求非常大，因此，各个地区基于经济发展的需要，各地政府都有动力支持中小金融机构和地区性中小银行，包括信用社、农村合作基金的存在和发展。自改革开放以来，政府对中小金融机构的态度具有一定的周期性，有些时候紧一点，有些时候松一点。当政策较松的时候，在各地政府的支持下，地区性的中小金融机构便有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例如在1993年的时候，一下子在城市里面出现了5000多家城市信用社，农村里也出现了各种合作基金。农民把钱放在基金里面，基金就像银行一样把钱贷给中小企业。

    但是，金融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行业，一定需要政府有相当完善的监管，才能避免金融中各种不良贷款和道德风险等诸多问题的危害。金融企业也会出现激励不相容和信息不对称的问题，而且还会有责任不对等的问题，这是因为金融交易的双方给的是现金，拿回的是一纸未来还本付息或是分红的承诺。比如说，一个资金拥有者把钱放在银行里，银行负责管理这笔钱。但是，银行家追求的是如何通过这笔钱获取最高的资金回报，一个极端的例子就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侵蚀银行资金甚至卷款私逃的道德风险。这就产生了资金拥有者和资金经营者之间激励不相容的问题。另外，资金提供者把钱放进银行，之后就无法知道银行将如何经营和管理这些钱，这又带来了信息不对称的问题。购买企业股票同样存在着类似的激励不相容和信息不对称的问题。投资股票具有很高的风险，这种风险很大程度上就来自于信息不对称和责任不对等，投资者买了股票，难以监督企业的经营管理，经理人员可能营私舞弊。而且，企业赚钱的时候会给股东分红，不赚钱时不分红，在企业破产进行清理的时候，债权优先，股东往往会分文无收。由于以上问题的存在，如果没有政府的良好监管，金融体系就会出现通常所说的各种弊病，包括金融诈骗等。由于政府一般不支持中小金融机构的发展，也就没有对如何监管它们作必要的研究，更没有制定相应的政策法规来规范对这些中小金融机构的监管工作。在改革过程中政府控制较松的时候，各个地方自发出现了大量的中小金融机构，伴随着这些机构出现的是它们的各种弊端，比如不良债务比例过高等。例如1993年出现5000多家城市信用社的时候，它们的不良债务比例超过了50%以上，比任何大银行都高出许多。政府看到了这些弊端，加上原本的不支持态度，就有理由对这些中小金融机构进行严厉整顿，很快就把5000多家关并到只剩100多家。农村合作基金也大量出现呆账、坏账和金融诈骗问题，政府就把所有农村合作基金都禁止了事。

    （四）推动中小银行发展的基本原则

    目前对我国经济发展最有促进作用的金融机构是地区性的中小银行，但是金融机构不管大小，由于激励不相容、信息不对称和责任不对等三个内在属性，就需要政府对其进行非常有效的监管才能克服各种金融弊端。这种监管不仅在发展中国家非常重要，在美国等发达国家也同样重要。事实上，美国对金融机构的监管是最严格的。中国要改变现在这种以大银行为核心的金融结构，代之以更适合中国产业结构现状的以中小银行为核心的金融结构，政府就必须改变对中小金融机构的态度，建立一个监管中小金融机构的合理的法规体系，这样才会有利于中小银行和中小金融机构的健康发展。经过多年的讨论和探索，在2007年的第三次全国金融工作会议上，中国政府终于把发展能够给农户和地区中小银行提供金融服务的地区性中小金融机构作为未来金融改革和发展的首要任务。

    关于未来促进中小银行的发展，有几个基本的原则需要把握。

    第一个原则是发展中小银行的定位是“补课”。很多国家在经济发展早期，企业的规模都通常较小，相应的资金需求规模也不会很大。现在的发达国家在发展早期金融结构也是以地区性的中小银行为主，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企业规模扩大，资金需求增加，而且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需要进行自主研发的项目也就越来越多，单个研发项目需要的资金规模也越来越大，风险也越来越大，于是才逐渐发展起能够受理大额贷款的大银行和能够分散风险的股票市场。因此，发达国家的金融结构也是随着经济的发展经历了一个逐渐演变的过程，从最初的以中小金融机构为核心，到后来大银行和股票市场的作用越来越大。可以看出，这种金融结构的变化是经济发展的结果而不是原因，各种金融机构是为了适应企业规模和资金需求的扩大而相应演进的。但是对于中国来说，1979年之前的金融主要是财政金融，国内没有正规的金融机构，后来恢复金融机构也主要是为大中型国有企业筹集资金，因而发展起配套的大银行和证券市场，中小企业所需要的中小金融机构则一直受到政府的压制。现在，经济中最有活力的就是劳动密集型的中小企业，这些企业最为需要的就是地区性的中小银行和中小金融机构。在这种情况下，发展地区性的中小银行实际上就是在“补课”，即原本应该在改革之初开始发展的，但是由于政府的干预没有发展起来，所以，现在要把落后的这一段时间补回来，积极发展适合目前企业和资金需求特点的地区性中小金融机构，从而促进经济的更快发展。

    第二个原则就是，虽然地区性的中小银行非常重要，但是它们同样存在着激励不相容、信息不对称和责任不对等的问题。这些问题的存在在发展中小银行的过程中可能会导致一些新的问题。一是有些银行可能利用信息不对称，在成立之初就是以圈钱为目的，迅速吸收大量储蓄之后就卷款逃走。这属于极端恶劣的行为，是比较罕见的，但不能排除其存在的可能性。还有一些银行的设立不是为所有企业服务，而是只为个别企业服务，这就是金融业里常说的关联贷款问题。一个企业拥有一家银行，利用银行吸收的储蓄支持自己企业的发展。这样银行的风险就非常大，不能起到银行应有的风险规避的作用。这种行为虽然不是那么恶性的，但银行实际上也属于以圈钱为目的。二是所谓的赌徒心理。这与圈钱不同，圈钱只是把设立银行作为聚敛财富的一种手段，并不把银行的经营情况放在首位。然而有的时候，银行家设立一个银行的最初目的可能确实是为了好好经营以赚取正当利润，但却缺少必要的银行家才能。作为一个银行家，一方面需要从储蓄者手中筹集到资金，另一方面还要把这些资金配置到最有效率的部门和企业，实现这一过程需要一定的银行家才能，而这种能力不是每个设立银行的人都有。所以即使是出于好的目的，最终银行也不一定能取得好的经营效果。在银行界有一个流行的规则就是“赚了是利息，亏了是本钱”，银行在亏了几笔钱以后很可能会出现资不抵债的情形。按理说如果出现了资不抵债，银行就应该关门，进行资产清理，并把剩下的钱还给储蓄者。但是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银行为了避免破产，会以更高的利息继续吸引存款来满足提款的需要。此时由于资金成本提高，为了获利就只有把资金贷到回报率较高、风险较大的项目中去。这种贷出去的款很可能又收不回来，结果窟窿越挖越大，迫于压力，银行只好再以更高的利率吸引存款避免破产，再把筹集的钱贷向风险更大、回报率更高的项目中去。如此形成一个恶性循环，资金所面临的风险也会逐渐增大，这就是银行经营者赌徒心理所带来的恶性效果。而上述消息一旦泄露，就可能出现挤兑，甚至诱发金融危机。因此，虽然发展中小银行很重要，但是在发展过程中必须避免圈钱问题和赌徒心理这两个严重问题。反映到政策制定上，就要求制定者必须充分考虑到中小银行信息不对称、激励不相容和责任不对等的特征，尽可能地避免由此产生的各类问题。具体来说，有以下几个考虑的重点。

    在政策设计上，不管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银行都不会是一个允许自由进入的行业，政府总要对银行的设立采取一定的限制。只要存在进入限制，已有的银行就会拥有一定的垄断利润。为了不损失掉这块垄断利润，银行家在经营上就会比较谨慎。因此适度的垄断利润是让银行自律的一种制度安排。

    第二个制度安排是给银行设立较高的进入门槛，例如对设立者有一定的自有资金要求。如果自有资金比较高，贷出去的钱中有一部分是自己的，亏也会亏到自己的钱，银行家就会对自己的信用和经营更加谨慎。换句话说，较高的进入门槛起的是一种“人质”的作用，这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赌徒心理和责任不对等问题。

    第三就是防止拔苗助长。固然发展中小银行非常重要，目前这类机构也确实欠缺，但也不能拔苗助长。前面我们讲到过，要得到资金所有者的信赖，说服他们把钱存入银行，再把吸收到的钱贷给最有活力的企业，这些都对银行家的才能有很高的要求。不能一时良莠不分，为了追求数量而遍地兴建中小银行，还要保证良好的准入和行业人员的素质要求。

    最后一点就是必须对银行进行严格的监管，例如存贷比例要符合国家法规标准，资产负债率要达到一定的要求等。对银行贷款的严格监管才能有效地避免赌徒心理和圈钱问题。这些基本上就是在推动中小银行发展时所要掌握的原则。

    参考文献

    林毅夫，“关于设立中小银行的几点意见”，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政策研究简报，2002年第48期（总第335期）。

    林毅夫，“关于中国股市的四个问题”，《金融信息参考》，2001年04期。

    林毅夫，“我国金融体制改革的方向是什么？”，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政策研究简报，1999年第20期（总第100期）。

    林毅夫，李志赟，“中国的国有企业与金融体制改革”，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讨论稿，2003年10月。

    林毅夫、孙希芳、姜烨，“经济发展中的最适金融结构理论初探”，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中文讨论稿，No。C2006013.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