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不谐
媚娘在汤泉宫撞破李治和贺兰氏的“奸情”,悲愤交加——帝王嫔妃成群乃是常理,媚娘却无法忍受这点。在这世上谁曾似她一样与李治共历坎坷、修成正果?谁曾似她一样为李治出谋划策、夺回皇权?谁曾似她一样在李治病重之时悉心照顾,代理国政?既然如此别的女人又有什么资格和她分享李治?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这个争宠的女人竟是外甥女。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外甥女厮混在一起,她简直有种遭人背叛的感觉,不仅遭丈夫背叛,也遭亲人背叛!
汤泉宫大闹一场,李治无言以对,贺兰氏哭哭啼啼,骊山巡行就这样被搅了,圣驾匆匆忙忙回转长安。但风波并未结束,第二天李治主动来找媚娘,要求给贺兰一个名分,甚至连荣国夫人也来帮腔。
“休想!”媚娘怒不可遏,也顾不得君妃之礼了,“莫说封婕妤,就是才人、美人,一介宫女都不行!”
李治虽觉她太过蛮横,毕竟此事自己做得不美,只好放下皇帝的尊严,柔声劝导:“媚儿,以国法而论后妃有别,以家法而论贺兰是你外甥女,即便入宫也不会威胁你这中宫之位。你还能多个伴,让她好好服侍你啊。”
媚娘不禁冷笑:“是服侍我,还是服侍陛下您?”
“唉!”李治转而又说,“难道朕待你还不够好?昔日父皇内宠数不胜数,高祖皇帝退避弘义宫尚有许多姬妾陪伴。可自你入主椒房,朕就没宠幸过其他嫔妃,也未征选过任何女子入宫……”
“难道是臣妾不让陛下征选吗?您若要选,只管选就是了,何必打贺兰的主意?”
李治觉得她实在是胡搅蛮缠——谁不知这后宫是你一手掌控?所有嫔妃俯首帖耳,连王皇后、萧淑妃都叫你打死了,哪个不要命的敢与你争宠?他心里虽大为不快,却兀自和风细雨:“朕无须弱水三千,但求你和贺兰这对玉人。再说朕已经临幸过她了,你又在汤泉宫大闹一场,如今这事恐怕早传扬出去了,贺兰如何再嫁?你不准她入宫,成何体统?”
“体统?当初你和武顺便有私情,如今又招她女儿,这便是体统了吗?母女两代侍奉同一个男人,难道不嫌丑吗?”
“哪有这许多禁忌?”李治哄她半晌也厌倦了,不耐烦道,“那也比一个……”刚一出唇便觉这话太重了,赶忙将后半句咽回肚里,把脸扭向窗外。
但媚娘已猜出他想说的——那也比一个女人侍奉父子两代光明正大!霎时间泪水涌上眼眶:“好啊!你终于开始嫌弃我了,觉得我妨碍你的英名了!没错,我是先帝才人,是当过比丘尼。可这些年来我为你付出多少?代管政务招惹一身不是也罢了,如今你竟然嫌弃我这个人了,你究竟有没有点儿良心啊?”
李治一脸尴尬——诚然他对媚娘日益不满,却无法抹杀她这些年来的付出,且不论夫妻情意,当初若非媚娘与他携手扳倒长孙无忌,只怕现在他还在关陇一党的控制下,这些事怎么能忘呢?
杨夫人在旁察言观色,见皇帝神色黯然,无论如何得给他个台阶下;赶忙抛了手拄的拐杖,颤巍巍给李治跪下:“媚儿一时想不通,出口不逊,还望陛下不要动怒。”
八十多岁的老妪跪在面前,李治忙双手相搀:“夫人不必如此,朕也明白媚儿有难处,这件事……唉!这件事还是劳您劝劝她吧。”说罢又瞥媚娘一眼,见她把脸扭到一旁只顾抹眼泪,实在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摇头叹息而去。
见皇帝走了,杨氏笃笃凑到女儿面前:“他毕竟是皇帝,你怎能如此无礼……”
媚娘根本听不进这些话,反而质问道:“您早就知道他们俩的事了,对不对?”
杨氏不敢与女儿四目相对,默默低下了头。
“我看得出,他们俩绝不止一次两次!难怪当初姐姐要让贺兰见驾,难怪雉奴要赐她入宫的令牌,难怪雉奴三天两头留宿西内不肯回来!你还跟我说什么‘多一人受宠、多一分牢靠’。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唯独瞒着我一人!”
杨氏委屈道:“并不是……一开始我也没料到万岁会喜欢贺兰,后来……”
“后来知道了,你和姐姐就顺水推舟,教唆她投怀送抱、邀取富贵是不是?”
杨氏被问得哑口无言,叹息半晌才道:“娘知道你性子烈,本想天长日久慢慢告诉你,哪知还是叫你撞破了。媚儿啊,你要晓得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弛,你也年近不惑了,只怕……”
“怕我失宠,耽误你们的富贵是不是?”媚娘怒吼道,“天啊!我究竟是不是你女儿?当初我年仅十四,你就把我送进皇宫,博取你的富贵。我吃过多少苦你知道吗?我在感业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你在哪儿?如今见我色衰,又要抛弃我,再叫别人替你谋富贵,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杨夫人两行老泪倏然而下:“媚儿,你不能屈娘这颗心!当初若不是先皇下诏,娘怎舍得让你入宫受苦?我便是穷死饿死,也没有拿女儿换富贵的道理啊!如今我已是快进棺材的人了,纵有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还能消受几日?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机吗?娘这么做是为你好,贺兰毕竟是你外甥女,比别的嫔妃强得多,让她侍奉万岁是为了帮你固宠啊!你怎就不理解娘呢?”
媚娘明知母亲所言有理,却咽不下这口气,断然道:“用不着!你以为女儿单单就是以色事君吗?女儿虽年长几岁,却还没沦落到靠别人帮忙固宠,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别人插手!再说,你仅仅是为了我吗?你这是为了她们母女!”
“为了顺儿母女又有何不对?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啊!娘希望你们都过得好……”
“不公平!”媚娘冷冷道,“是谁苦守寒宫十三载?是谁历经磨难当上皇后?凭什么让她们坐享其成?天下男人有的是,贺兰什么人嫁不了?高官显贵、国公将军,就算许配亲王、郡王又有何难?为什么偏偏和我抢男人?”
即便亲王郡王,哪比得上九五之尊?有什么能比直接结姻皇帝更利于维持杨武两家的美好前程?杨氏急得直跺拐杖:“你这孩子怎么这般固执啊?”
“我固执?”媚娘反唇道,“当年您允许爹爹有别的宠姬吗?您容得下爹爹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女吗?”
“这不一样,你嫁的是皇帝……”
“没什么不一样!在我眼里雉奴就是个普通的男人,是我丈夫。就算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我自己解决。”
“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贺兰受过当今天子的宠幸,你叫她怎么再嫁别人?”
“我不管!那是你们的事儿。”
“造孽,造孽啊!”杨夫人实在拿女儿没办法,拄着拐杖嗟叹而去,临出门又回首央求道,“你别这么固执,硬把他们拆散,对你没好处,连万岁都得罪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不用想了。”媚娘决然道,“任何别的女人都休想抢我的丈夫,除非我死了!”
“唉……”杨夫人连连摇头,垂头丧气。
皇帝走了,母亲也走了,媚娘怅然坐倒在床边,心头阵阵茫然。抬眼见范云仙侍立在门边,一脸怯懦之态,又不禁动怒:“你也是个废物!平日的精明都哪儿去了?亏你自夸皇宫一草一木都逃不过你眼睛,为何贺兰之事你竟不知?真是说嘴打嘴!我要你何用?”
范云仙面有难色:“娘娘恕罪,其实、其实这事儿万岁身边的人早透露给奴才了……”
“你知道?!”媚娘腾地站起,“你既知晓为何不禀报我?”
“娘娘息怒!”范云仙直挺挺跪倒,“老夫人和贺兰姑娘都是您家人,何况还有万岁,全都是主子,奴才谁也得罪不起啊!一时糊涂便未说……”他可不是糊涂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媚娘渐受冷落他瞧得清清楚楚,当此时节贺兰氏受宠未尝不是好事,保住武家受宠就是保住媚娘不败,而只要媚娘不败,他的权势富贵也就有了保障。他明白自己的主子脾气太烈,容不下外甥女,唯恐好事弄成坏事,所以也跟着隐瞒。
“你们……你们全都……算啦!”媚娘气得五迷三道——连自己母亲都骗自己,如何指望一个奴才说实话?
范云仙自知有过,忙以膝代步爬到媚娘身前:“娘娘啊!老夫人这么做确实是为您好,万岁对您一天天冷淡,这几日又有人背后议论您,只怕……”
“嗯?”媚娘警觉起来,“谁敢搬弄是非?”
“娘娘有所不知,我听侍驾的宫女说,那日从汤泉宫归来,万岁就去了西内隆国寺,想找宝乘大师解解愁烦。哪知宝乘大师也说您不少坏话。”
“她说我什么?”
“还不是她侄儿薛元超之事么?她说您有意苛待他们薛家。”
“胡扯!”媚娘不禁气愤,“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何专为难她家?当时我在洛阳代理政务,又要操心辽东战事,忙得四脚朝天,哪里顾得上她那点儿事?不过是一时间忘了,至于这么嚼舌头么?真是穷极无聊!”话虽这么说,媚娘却心里有数——当初废王皇后时薛婕妤也曾出力,自己信誓旦旦要扶持薛家,一来薛元超当时年纪太轻不服众,二来自己事后得意没大放在心上,人家能不耿耿于怀吗?
范云仙又道:“当时常乐公主也在场,不但不帮着解劝,还跟着附和,并提及新城公主之事。”
“越发没来由。新城和韦正矩不睦又不是我从中挑唆,媒也不是我保的,怪得到我头上吗?”其实这缘由她心里也明白——新城婚姻不睦起因便是无忌“谋反案”,此事乃因她推波助澜而生。常乐公主是李治的姑母,皇家长辈,她说话分量可不轻!
“还有王伏胜那老狗。”范云仙一提自己的老冤家便咬牙切齿,“他也跟着起哄,把在晋阳宫打死善氏之事也道了出来。”
媚娘已隐隐嗅到一丝威胁,再也不敢小觑了,赶忙转身入内殿,亲手捧出只玉如意,交给范云仙道:“我母年迈,行走缓慢,你拿着这个速速追赶,倘有旁人问及,就说我孝敬老人家的,忘带走了。见到我母,请她秘密转告李义府一言,不计代价火速将三大殿修成。”
“是。”范云仙会意——今内外隔绝,媚娘无法与李义府交结,但李津兄弟仍是荣国夫人府上常客,由此途径讯息可通。东内含元、宣政、紫宸三大殿一日不成,李治就要到西内去一日,那些欲进谗言之人便有机可乘。待三殿落成,一切朝会转到东内,李治便没理由再去西内,那些众口铄金之辈碍于媚娘在侧也就不敢造次了,此乃釜底抽薪之法!
“还有……眼下各处的宫人不能亏待,这殿里一切金银财宝任凭你拿去做人情,谁有为难之处,能帮的尽量帮,可不能耳聋眼瞎。”媚娘当初便是利用奴才们罗织罪名,扳倒王萧、把控后宫,而今情势有异,更要维系好这张大网。打发走范云仙,她又招呼宫女快为自己更衣梳妆,要去探望贵妃贤妃、探望徐婕妤、探望杞王之母杨氏,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和众后妃处好关系,一国之母的恩威不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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