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思止审讯魏元忠,狱卒虽然退至门外,却也听得清清楚楚,哪有不乐的?没过几日此事就传得朝廷上下无人不知,成了笑话。来俊臣再不敢让侯思止审了,再审下去还不知丢多少丑呢!这次换他亲自上阵,亮出“请君入瓮”之类的手段,饶是魏元忠铁骨铮铮,最终还是违心承认谋反——人可以坦然面对死亡,却难以忍受痛苦,与其受酷刑折磨还不如一死解脱。先前史务滋、岑长倩等人不都是这么踏上绝路的吗?
七人中最倔强难缠的就是魏元忠,拿下他来俊臣可谓取得大捷,再逼迫其他人就容易多了。
第二个受审的是狄仁杰。他被狱卒押上大堂,眼见刑棍、皮鞭、枷锁、烙铁摆了一地,不禁摇头苦笑——是这世道多舛,还是我命运不济呢?刚当上一个月宰相就成了阶下囚。其实我何曾在乎这虚名?在京外当一辈子地方官,多干点儿实事,不比受这份罪强?惜乎朝廷论资排辈,轮到我头上躲也躲不开啊!
来俊臣倒是一视同仁,不管眼前是宰相还是县令,开场都是同一番话:“速速认罪可免一死,抗拒不招大刑伺候。”
免死?谋反之罪岂得活命?狄仁杰明知这是谎话,可争辩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淡淡一笑,坦然道:“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来俊臣万没料到,威名素著的狄仁杰竟会这么容易就认罪,简直有点儿不尽兴。而他认罪之言又这么直白——现在是武周天下,我们李唐的旧臣就该死。我早就看透啦!
狄仁杰手一扬:“拿来。”
“什么?”
“供词拿来。”
“供词?呵呵呵……”来俊臣嘿嘿一笑,瞥了一眼在旁边做笔录的书吏,书吏连连摇头——就这么一句话,谋反的来龙去脉全没交代,哪有什么口供?
狄仁杰微微抱拳:“口供就由来公代劳吧,我画押便是。”反正也得按你说的招,甭费事,你看着写吧!
正合来俊臣心意,他连忙起身,亲自从书吏手边拿起那张空白供纸和一支笔,送到狄仁杰面前,却故意蹙眉道:“这可不合规矩啊!不过狄兄执意如此,小弟担担责任,就破例一次。”
狄仁杰二话不说,在白纸下方签名画押,写完把笔一丢,这才冷笑道:“阁下无须客套,伪造口供之事你干得还少吗?”
“你……”来俊臣见他嘲讽自己,有心教训他一顿,可又一想——何必呢?跟个快死的人计较什么?于是转而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您果然是聪明人。来人!送狄公回监,好好伺候别委屈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缧绁在身、刑具在侧,来俊臣虎视眈眈。欲加之罪,不认又能如何?抗拒根本没意义,只能像魏元忠那样徒增痛苦。所以继狄仁杰之后,裴行本、任知古、卢献、崔宣礼也都无可奈何承认谋反,唯独李嗣真要从潞州擒拿,尚在押解途中。但对于酷吏而言案子办到这个程度仅仅是第一步,他们还有更恶毒的计划……
狄仁杰一堂即认,此后就在牢房里关着,狱卒倒是不曾刁难,但在这里面待着滋味岂能好受?每天就是坐着发呆,坐累了站着,站累又躺下,昏昏沉沉无所事事,似乎只能这么等死了。浑浑噩噩间已过了十余日,这一天正午时分忽听远处传来说话声:“犯人可还老实?你们多留神。我要见见狄仁杰。”不多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槛门外。
狄仁杰识得,来者名叫王德寿,本是个混迹街头的无赖,专干诬告的勾当,被来俊臣引为爪牙,一直在诏狱当小吏,前番因参与状告岑长倩等人有功,赏了个从八品司刑评事的小官,可以跟来俊臣一起审案。
牢门打开,王德寿走了进来,把一个托盘放到狄仁杰面前,是一只炖鸡和一壶酒。他回身带上牢门,嘱咐狱卒:“有些案情细节没弄清楚,得再问问犯人,你们暂且回避。”待狱卒退去,才蹲下身笑呵呵道,“狄公,您老受屈了。这是卑职孝敬您的,快吃吧。”
狄仁杰颇感意外——莫非此人有心相救?不可能,他与来俊臣蛇鼠一窝,哪有这份好心?八成憋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但狄仁杰不似魏元忠那般死硬,牢里的伙食不过是粗麦盐豆,现在肥鸡美酒摆在面前,管他有什么目的,不吃白不吃,谁知这样的饭有生之年还能否再吃到?只咕哝了一声:“多谢。”扯下只鸡腿便大嚼起来。
“慢点儿吃。”王德寿蹲在一旁没话找话,“您老若吃着顺口,今后我天天给您送……怎么样?在这儿住着可还好?夜里冷不冷?”
牢里的感觉能好吗?狄仁杰实在饿了,一只鸡腿三两口便已下肚,油乎乎的手在绵袄(
棉花是外来作物,原产于印度,中国大规模种植是在宋朝后期,唐代绵袄用蚕丝填充
)上拍了拍:“倒也将就了。下狱之日我特意带进来件绵袄,就怕这里冷,如今盖着还有些热呢。”
“唉……”王德寿假模假式叹息一声,“天底下谁不知您是好官?现在受这份苦,我瞧着都心酸。”
“命该如此。”狄仁杰灌了口酒,又扯另一只鸡腿。
“屈枉下狱已经够委屈的了,还要蒙受重罪,起码也要判个除名流放,弄不好还得掉脑袋。我这心里不是滋味……”
“哼!”狄仁杰早看出他是猫哭耗子,揶揄道,“别难过,老夫若不受罪,阁下哪儿来的功劳啊?”
王德寿吃了个瘪,干脆不再装相:“确是这个理儿!不过卑职还是从心眼里佩服您老人家的,豫州、复州的百姓至今不忘您老的好,宁州还给您立了德政碑。我小时候怎没遇到您这样的好官呢?我要是遇着兴许就不干这营生啦!”这倒是句良心话,从古至今哪个为非作歹的人不是朝廷逼出来的?
狄仁杰能说什么呢,只管自己闷头吃喝。
王德寿也沉默了,似是心有所思,隔了半晌才又讪笑道:“天下人都知您怜贫惜老,最和善不过。其实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为生计糊口东跑西颠的不容易,承蒙来大人收留,在司刑寺当个杂吏,混了两年多一直是躺在河堤上睡觉,最近可算翻了个身,入流了。”
狄仁杰闻听此言差点儿噎着——这家伙说话还挺诙谐!小吏是流外官,轻易进不了正式的官场;司刑评事虽然只是从八品,却属流内官。躺在河堤上睡觉,一翻身掉进河里,那不是“入流”吗?
“虽然有了进身之阶,可这一级级的迁转,何时才能身登富贵?不怕您老笑话,我家中婆娘能养活,孩子生了一群,连男带女的,又没有有钱的亲戚,全靠我一人拉扯!日子实在拮据,所以……”
狄仁杰心知他又在编瞎话,把鸡腿往盘中一撂:“如此说来吃您这顿实在过意不去,让您家里挨饿了。”
“咳!吃您的!这算什么?牢里这么多犯人,随便从谁身上捞一缗就全有了。”一句话就露了马脚——他在这衙门当差,没少勒索犯人家财物!
“原来如此。”狄仁杰微微一笑。
王德寿说溜了嘴也不免羞赧,却憨着脸皮道:“您老是善心人,认罪又认得这么痛快,能否……发发善心,帮卑职升升官?”
“这话不明白。老夫身陷囹圄,还能帮你升官?”
“能!”王德寿一拍大腿,“是这样的,反正您老已经认罪,谋反属实,无论如何也逃不脱王法。既如此您就发发善心,像疼宁州百姓那样疼疼我,帮忙再揭发一位同谋,就说是卑职审出来的。卑职立了大功,官不就升上去了吗?”
何为揭发同谋?这案子本就是冤案,揭发同谋不就是攀扯无辜吗?狄仁杰再也吃不下去了,把鸡腿一抛,慈和的目光立时变得如刀子一般,紧紧瞪视着王德寿——人还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您老别动怒。”王德寿还一个劲地说,“此事办成卑职绝不会亏待您,莫说吃的喝的,我自去向来大人求情,绝不把您判成死罪,大不了流放几年,凭您老的声望一定能东山再起。我看这样吧,你就说杨执柔也是同谋,反正新宰相进来仨了,索性把他也攀扯起来。再者听说他昔日在您手下当过员外郎,编造口供也入情入理。这份功劳……”
他还滔滔不绝说着,却见狄仁杰骤然跃起,一头向墙壁撞去!
王德寿可吓得不轻——他瞒着来俊臣另谋奇功,结果功劳没捞到反倒弄出条人命,来俊臣饶得了他吗?赶紧蹿上前拉扯。
胳膊倒是拉住了,但狄仁杰的脑袋还是磕在壁上,这一下虽不甚重,额头也磕破了。王德寿方寸大乱,把酒菜踹一边,赶紧扶他躺下,吓得嘴都不利索了:“有、有话好说,您怎、怎这么大气性?”
狄仁杰磕得头昏眼花,兀自咬牙切齿道:“皇天后土,日月昭昭。仁杰死固死耳,岂可攀扯无辜……”话未说完额上鲜血已汩汩而流。
王德寿放声大呼:“来人哪!快传医吏!”
随着这阵喊叫,牢内一片大乱,狱卒跑来眼见犯人这副模样,情知评事惹了祸,又不敢多问,有的收拾酒菜、有的照顾狄仁杰,有的去请医吏。不多时医吏就来了,忙拿出白布为狄仁杰包裹伤口,又给他诊了诊脉,似乎没什么大碍。王德寿却后怕得很——要是在大堂上用刑而死,自有来俊臣负责,和他没干系;可人家在牢房里待着好好的,他来这么一趟人就死了,他担待得起吗?这可是钦犯哪!
“您老千万别想不开,这事就当我没说,您保重身体……”他赔着笑脸说尽了好话,又嘱咐狱卒留神照顾才讪讪而退。
王德寿走了,狄仁杰心里久久不能平复,躺在牢里浮想联翩——今日之事险矣!这是王德寿自作主张希冀立功,若是来俊臣公堂之上亲自逼我攀扯无辜,又该如何应对?难道唯有自戕?
平心而论狄仁杰不想死,但凡有一线生机谁又甘心踏上死路?可是酷吏逼他陷害无辜,怎能干这缺德事?王德寿之举乃是前兆,实际上来俊臣等辈每每问案总要牵连一大群无辜,既为彰显功劳,也为除去平素不睦之人。而今李嗣真也差不多该押来了,若是他们七个陆续认罪,接下来就该大肆网罗旁人了。来俊臣迟早还会把他提到堂上,再以酷刑相逼。怎么办?不为了保全性命,也得守住良心,不能戕害无辜啊!
狄仁杰一遍遍地自问——难道女皇真打算把李唐旧臣杀光?难道真要舍弃我们这些有用之臣?真就弃国家于不顾了吗?既然如此,又何必把我们重新提拔起来?还是她现在也拿不定主意,还在犹豫杀与不杀,对这牢里发生的情况并不清楚。倘真如此……
狄仁杰越想越头疼,创口阵阵作痛,不禁抬手摸了一下,只觉触手黏湿,原来鲜血已渗透药布。他脑筋一转,有了主意……
自从出了自杀之事,王德寿日日过来探望,又给狱卒们塞了不少好处,总算瞒住来俊臣了。转眼又过去四五天,这日午后他又到牢里来,见狄仁杰倚在墙角里,气色平和,头上的绷带白布已摘去,虽然还有一片乌青,但创口已不甚明显,心里大感庆幸——再过两日必能痊愈,来公提审也瞧不出来!即便如此,他还得嘱咐两句:“狄公,这几日卑职伺候您格外精心,您也好得差不多了,改日来公若提审,我跟您说的事你可千万别泄……”
“什么事?!”狄仁杰装糊涂,“你没跟我说过什么事,我也从没受过伤啊!”
“对对对。”王德胜乐不可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唉!”狄仁杰哀叹一声,语重心长道,“这两天我想了想,你也怪不容易的,来俊臣要办这宗案,与你什么相干?都是迫不得已,老夫绝不出卖你,但你也别逼我攀扯旁人,咱们互相迁就点儿。”
“您老真是活菩萨啊!”王德寿还挺感动,拍拍胸口道,“您老放心吧!判什么罪我做不了主,但只要您还在这牢里住一天,我就好好伺候着。吃什么喝什么只管说,我给您安排。”
“那倒不必了,快死的人吃什么不一样?”狄仁杰抬手把绵袄往槛门旁一丢,“你叫我家里人把这厚袄拿走,天已热起来了,晚上盖它燥得我睡不踏实。再叫他们送套新衣裳来,君子死不免冠,我好歹当过宰相,就算上刑场也得体面些。”
王德寿低头一看——这件绵袄在牢里滚得都瞧不出颜色了,再加上这几天单给他开小灶,吃完了手就往上抹,弄得油光锃亮,麻布都快成缎子的了,透着一股骚臭之气,说不定还有虱子呢!
“成。”王德寿捏着鼻子把绵袄拿起来,“我帮您办……”
七位重臣下狱,他们的家人岂能不挂心?无奈这是诏狱,谁也不能进去探监。狄仁杰之子狄光远二十出头,在东宫充任勋卫,父亲涉嫌谋反,他的官还怎么当?也没心思在武轮身边宿卫了,干脆告假,天天在丽景门外等候消息。王德寿打发小吏送衣服,出来就碰见了,说明缘由后狄光远赶忙把绵袄接过,还不忘塞小吏几个钱。
急急忙忙回到家中,狄光远望着这件脏兮兮的破袄,心下生疑——虽说是春天,后半夜还冷着呢!为何急着换薄衣?莫非……
他拿起绵袄翻来覆去仔细查看,忽见左腋下有一小小的豁口,隐约露着丝绵。狄光远心念一动,举起来用力一扯,顿时白絮纷飞,就在丝绵中有一团污迹斑斑的白布,展开一看竟是血书。
这是一封直呈女皇的奏疏,是狄仁杰蘸着血在包裹伤口的白布上写的,详细记述了来俊臣诬告逼供的经过。狄光远看了一遍,欣喜之余又觉为难——自己是一介勋卫,怎么把它呈交女皇?若按一般上书的规矩,八成要过省中,此案与武承嗣、武攸宁干系极大,要是他们扣下怎么办?若是投进铜匦,知匦使(
专门管理铜匦的官员,由谏议大夫、拾遗、补阙轮班担任
)中多有酷吏,弄不好落到来俊臣手里,父亲的处境更不妙。
他筹思良久,最后灵机一动,一面派家仆去丽景门送新衣,一面带着血书直奔玄武门找大宦官范云仙帮忙。
范云仙如今领监门卫大将军,兼领羽林军,不大过问内廷之事,况且身为宦官也不便对朝政指手画脚,但女皇平素赏识谁他心里自有一本账,狄仁杰、任知古等人皆在其列,帮这些人不至于犯盛怒,自然乐得行善。更重要的是范云仙侍奉皇家一辈子,二圣的子女都是他看着长起来的,极为疼爱,现在维护皇嗣的岑长倩和保护东宫的张虔勖都死了,若再容武承嗣除去这七位重臣,武轮就更危险啦!因而狄光远拿来血书,他丝毫没犹豫就接了,当即入宫直接递交女皇。
武曌正在武成殿批阅奏章,接到血书也很惊讶,急忙浏览一遍。狄仁杰在血书中丝毫没提及自己的冤情,而是强调来俊臣等人窃弄威权、败坏国法,动用酷刑攀扯无辜——这就是聪明人!女皇会不晓得这是冤案?清除李唐旧臣本就是她默许的。所以喊冤没有任何意义,重点是要指明酷吏横行有害朝廷、有害国家,更有损女皇的圣明。
时至此刻武曌对于怎么处置狄仁杰等人仍没拿定主意,尚在矛盾之中,看到这份殷红刺目的血书,顿时坐不住了。恰逢通事舍人周綝入殿呈送奏章,她立刻命其前往诏狱,察看七位大臣的情况。
这会儿来俊臣已经开始下一步计划,正在提审裴行本,威逼其攀扯其他朝臣。裴行本出身河东裴氏,是已故名将裴行俭的族弟,曾在天官、工部任职多年,也是德才兼备的老臣,自己被迫认罪也罢了,哪肯连累无辜?他不顾安危,对来俊臣破口大骂。来俊臣恼羞成怒,正欲施以极刑,守门小吏突然跑了进来,告诉他有天使驾临。
来俊臣也不免心惊——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女皇突然派使者察看囚犯,莫非有意宽宥?此案还能不能继续审下去?
其实来俊臣早想把此案扩大,以便将徐有功、李日知等人都牵引在内,可是要等关键人物李嗣真从潞州押回,所以耽误了时日。以来俊臣的洞察力可以猜到女皇心中的纠结,看来想继续搞大这一案已经不可能了,但他也绝不能放过狄仁杰等人。因为一旦七臣豁免,他强逼这七人认罪的行径就会被揭穿,诏狱内的严酷黑暗也会泄露,必然引发公愤,到时候这几人反过来告他一状,岂不是害人不成反害己?来俊臣牢牢记着周兴的教训,治人就要治到底!
他当即停止刑讯裴行本,向小吏详细询问情况,得知来者是周綝,思忖片刻有了主意,一面派王德寿、卫遂忠等人做准备,一面整理衣衫出去迎接。按理说皇帝派来使者,哪怕是个小宦官也该以礼相待,何况周綝与他同为六品,可是来俊臣磨磨蹭蹭耗了半天,出来时带着一群膀阔腰圆的吏卒,颐指气使满脸不屑,还故意摆架子,只向周綝拱了拱手。
周綝出身寒微,凭着苦读诗书举明经入仕,虽说颇有才学,也不过将将而立之年。其实以他的资历当不上通事舍人,可是一场革命杀戮甚众,朝廷损失了不少官员,朱砂不足红土为贵,所以两年前把他提拔了上来。论年岁他比来俊臣年轻,对方又是杀气凛凛的酷吏,心里一个劲儿地打鼓,也不敢计较礼数,只把女皇交代的话说了一遍,要求检视犯人。
来俊臣故作为难之色:“诏狱之中皆是重犯,十有八九待死之徒,阴森嚎唳甚是恐怖,本不便让阁下观看。但圣意如此,臣岂能抗拒?您就随我来吧。”说罢一把攥住周綝手腕,拉他入内,三两步就绕过大堂,直奔天牢深处。
周綝是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莫说进天牢,活这么大连官司也没打过,一到丽景门就生了三分惧意,又被来俊臣冷言冷语恫吓一番,心里更没底了。他跟着来俊臣战战兢兢往里走,但见牢里一片晦暗,零星的油灯如鬼火一般,腥臭之气扑鼻,走廊中摆满刑具,有的似乎还带着血迹;两旁的槛室关着人犯,一个个被折磨得没了人样,蓬头垢面痛苦呻吟,嘤嘤啜泣之声萦绕耳畔。周綝早瞧得心惊胆战,一头冷汗,腿都快迈不开了,可来俊臣的手死死抓着他,便如五把钢钩扼住他的手腕,硬拖着他往里走——这哪是探监?分明是到鬼门关啦!
周綝心都快蹦出来了,哪还顾得上自己的使命,简直想转身遁逃,正在这时来俊臣定住了脚步,指着西面一间格外昏暗的牢房,冷冰冰道:“就是这里,他们七人皆在,不是好好的吗?”说到这儿他又回过头,目视周綝,“周兄虽是奉命前来,问话也要谨慎一些。听闻当初您中举之年任知古正主持礼部,又恰是卢献知贡举,千万小心哪!”
周綝一哆嗦——什么意思?难道我若不慎也会被攀扯在内,关进这人间地狱?
昏暗的牢房里七个犯人或坐或卧,一个个披头散发满脸乌黑,根本瞧不清面目,仿佛一群失魂落魄的鬼魅。周綝也没心思跟他们说话了,胆都快吓破了,只略微扫一眼便迅速把头扭开,牢房明明在西,他却面朝东边,哆哆嗦嗦道:“我、我是奉圣命前来,来……看看你们……”
七位犯人似乎已心灰意冷,竟没有任何反应。来俊臣却道:“看清楚没有啊?”
“看、看清了。”周綝只想保住自己安全,头也不敢回,“一切都很好,并无异常。”
来俊臣阴笑道:“周兄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下次再来我可不依!”
“没、没有了……来大人明察秋毫,在下佩服至极。”周綝只想快点儿离开这鬼地方,哪还管得着狄仁杰他们死活?
“那便好,大堂有请。”来俊臣微微一笑,带着他自原路返回,来到大堂上,又拿出七张破破烂烂的书文,“他们七人皆已认罪,自知谋反必死都写了谢死表,有劳周兄转呈圣上。”周綝从牢里出来简直有劫后余生之感,哪敢再说什么?诚惶诚恐接过去,头也不回地溜了。
其实来俊臣的心也一直提着,眼看这关敷衍过去了,暗呼侥幸。但他明白事情恐怕没完,既然女皇已对这七人动了恻隐之心,八成还会过问此案,单凭他和侯思止、王弘义这帮人绝对应付不来,他立刻派王德寿去魏王府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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