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沉思录-现代人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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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人类前面的人,一定是疯子,或傻子。而不是所谓的院士。他们一定欠缺某种灵活性和圆融,喜欢一条道走到黑。或者索性就是黑暗中的炭火,或地壳里的岩浆。我虽没有见过他,但我敬仰他,爱慕他,在科学的层面上,我未必懂他,但在精神和心灵的某个层面,我懂他,我就是他。

    至爱亲朋

    今儿整理旧物,发现年轻时自己写的小说集(没出版),读了几段,大为惊异。读了几段给小蝎子红辰,她端详我片刻后,说:真是讲养生毁了你。从此知道,那是我的假面具,那个真我,居然被我丢了20多年。

    这20年,我温柔敦厚,仪态万方。可在另一个20年里,我是一个精灵,每个夜晚都飞向繁星……当面具啪嗒掉下,我不知道是否该去接住它,我也不敢去照镜子,怕里面的人早已泪水横飞……

    我的好朋友JD说:电影对于我,是唤醒自己的方式,是记忆的方式,是招魂术。

    她说:用旧的、褪色了的身体和心,在一个据说是开放的世界中的局促生存,和谐盛世里的孤独和无力,几乎配不上少年时代我们对未来的信赖和憧憬。幸好,永远有无畏的少男少女们走在前面,大门不会从此关闭。

    她在诗里说:“在我青春的梦里/到处是没有大腿的舞蹈。”

    她的感性每每令我颤栗,令我自惭形秽。她是拒绝走出青春的阿修罗,如同一只不生锈的铜锣,在那儿亮着、响着,我看到、听到,就唤醒了青春。

    我和她的对话外人永远听不懂。我们心心相印,互相折磨,相比之下,爱情都相对简单了。她说,咱俩出本黑白书吧,白页是我,黑页是你。

    我那黑页一定是墨样的黑。文字在我的心灵之外。

    我和她是同卵双生的孩子,被不同的父母领养。在灵魂的深处,我们互相憎恶,又爱之彻骨。我们是大地母亲肚子里的纵横,是天生的十字架。

    在我们短暂的相聚时光里,男人是我们肉案上的食物,但不能分享。

    那时侯,我的肉体和精神都困在甲胄之中,精瘦,且两眼痛苦如墨。在我们分手10年后,一个孩子从那甲胄中横空出世,也解放了我的肉体和魂灵……这时她也从西藏回来了,在山里的一个农户里,读《道德经》,闲时在阳光下看两只小猫嬉戏,她说她也懂阴阳了,就是捡野猫也一定要一公一母……

    她终身不嫁。每到一个地区都有一个情人,这样很快她就得到了那里人的喜爱。有一次她把西藏的情人带回北京交给我照顾,而她则回到北京情人家中。那西藏汉子每晚都喝醉了,并哭着向我诉说对她无尽的恋情。

    我和她的生活就像反复出现的那个梦——我在高耸入云的高楼里向外痛苦地凝望,而她则飘忽在我的窗外……她那么胖,是怎么飞起来的呢?

    她永远在外,我永远在内。我对安全感的迷恋和她对冒险的迷恋同样强烈,就这样,我们各自守住了自己的生活。

    我对冒险也不无渴望,但每每想离家出走时,都想先把头发剃光。每次就这么痴痴地站在镜子前,手里拿把剪刀……

    而她,有好几个夏天,都剃光了头,穿着低胸的背心,露出漂亮、结实的半圆型的乳房。连公共汽车的司机走过她时都会放慢车速,对着她傻笑。她的头很圆,脸也很圆,但她的眼神如密宗的高僧般清澈、纯洁,我爱她,爱她到无以复加。

    但男人们不这样想,他们嘲笑我的判断力,并说:如果在你与她之间选择,我们更愿意选择你……那时我年轻,听到这样的话会心慌,但过一会儿,我就愤怒了,并开始对他们冷若冰霜。

    自从我有了儿子后,她基本不再见我了。儿子六岁的时候,我坚决地要他们见面。他们俩在露天的游泳池里玩水球玩了一个上午,我则趴在一边日光浴。后来我们一起去淋浴,她说:你儿子看见我的乳房啦。我大笑:没用的,他随他爹,是那种正统的阳光小子,对一切歪的邪的统统不感兴趣,我们白忙乎啦。

    对她感兴趣的通常是患重度抑郁、有艺术天分但又不得志的人,而且骨节都偏大,长相绝对异类。总之,她是他们的福星和艺术源泉,他们和她同居一两年后,通常都会在国际上拿到大奖,然后就是血淋淋的分手。

    每到这时,我们都会在一起,听她讲残忍的背叛的故事。过后的那几天,我便忧郁恍惚,令我先生既愤怒,又不得不耐心等待。这几年,这样的故事少了,她也淡出了我的生活。零星的几次电话,短暂、慌乱、欲言又止、果断挂断……然后,发一会儿呆,让生活回到正轨。

    他是我生命中的男JD,他叫龙,事实上,他是一条狡黠的聪慧的、盗了天机的……蛇。他收留了一群野猫,每晚都俯卧在他的脚边。我明白她们要么是他前世的妻,要么是他下世的妻……这辈子他娶了个属虎的福建女人,生了个属虎的儿子。

    寅巳相害,但他就是喜欢这种冒险的生活,没有猫,没有虎,他这条蛇就孤独寂寞,也许为了早一点和他的猫女们欢聚,虎年那年,他45岁,他倒在老虎的怀里,他死后,我在那些猫的神秘瞳孔中寻寻觅觅。

    我生命中的她和他只见过一次面,照例是毒蛇遇到猫。她的光头、她丰满的乳房令他莫名地愤怒,他打击她,试图用傲慢击垮她。她坚决地抵抗,拒绝吃他的药。我在一旁暗笑,两个都是我爱的人,我喜欢看他们较量……我跟龙讲述了我每次见JD后的困惑,觉得自己生活在安乐窝里,毫无斗志。他安慰我说:看长远吧,比比谁活得长,她将来会很痛苦……

    但他不知我内心多么倾慕这种痛苦。

    从这时起,我认识到再高的男人也无法窥破女人的境界和内心。

    他给自己的书房起名叫:绝四斋。但在他性格上最突出的体现就是必、固、臆、我。

    子绝四:勿必,勿固,勿臆,勿我。

    勿必——不要以为事物一定是这样。他总说:事物一定就是这样,一定。

    勿固——不要固执己见。他说:要是有人比我对,我当场给他磕头。

    勿臆——不要主观臆断,不要猜想。他的臆想、他的逻辑,令人瞋目,令人叹为观止。

    勿我——不要唯我独尊。他照集体相总爱站边上,说毛在延安时就这样。他的一个病人被他骂后大怒,说,他需要的不是病人,而是信徒!

    年轻的时候他严格地自我约束,所以多用否定词;中年时,他狂妄地自我放纵,所以多用肯定句。

    前年春天的时候他的一只猫跳楼私奔了,怀了孕后又一瘸一拐地回来了,然后生了四只杂色的小猫,小猫们的睡姿天真而风韵,她们是真正的女人,风姿绰约、孤傲、风骚的背后是冷漠无情,她们只为自己而活。

    看猫伸懒腰时,真觉得它比女人还美,而且神秘。

    有人说:猫和狗的心理区别在于,狗的心理活动是,有一个人天天供我吃供我喝供我住还经常给我洗澡,嗯,他一定是神!猫的心理活动是,有一个人天天供我吃供我喝供我住还经常给我洗澡,嗯,我一定是神!所以有这样一句话:找像狗一样的男人,做像猫一样的女人。说得好。

    人为什么喜欢拥抱亲吻呢——所有的哺乳动物都喜欢这样做,因为平日老警惕着,怕别人伤害,气老憋着,体表就虚了,所以一抓一挠,气机就通了,就浑身舒畅。

    所以他亲吻和拥抱所有跟他学习的女孩。那些女孩回到宿舍就大哭,或者在厕所里大声朗读,或者有的爬上楼顶,然后给他发短信,告诉他想自杀……还有一个要嫁给他,逼他离婚。

    所以,他快死时,那些女孩四处逃散。

    中午本来约好他去赴宴,到他家后,看到一个风烛般的病龙,几乎奄奄一息。于是哪儿都不去了,静静地陪他闲谈。在那间充满了真刀、假枪、利剑的屋里,一只怀了孕的母猫走来走去,一个长长的躺着的人,一个满脑子还活色生香、沉溺在最令人怜惜的情欲中的要死的人……阳光透过密闭的窗子照进来,空气污浊,只有茶水清亮。

    他也知道,一死就解脱了。

    他死了。呜呼!吾痛失一友,他痛失生活。

    但他的剑依旧在寻觅敌人。

    他前世一定是大将军吧,但是李广那种屡战屡败终身不得封侯的大将军。今生今世,他焦虑于金钱的匮乏,在他死后,据说在床脚、书橱许多地方都找到了朋友给他的红包。他把它们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而经常为妻子买了13块钱的,而不是12块钱的剪刀而大吵……但愿他于冥运道上不再謇滞,不再愤怒,不再悲伤……下一世做个快乐的童子,带着他的那些灵秀的猫。

    人,真的是很奇怪。

    奇人异事

    朱灿生先生,南京大学天文系的教授,是个最怪异的科学家,是永远的沉思者、思想家。晓非记忆中的他永远一手拿烟,一手拿茶杯,犹如雕塑。他的眼睛永远盯着面前白纸的一点,会突然地慷慨激昂,又会突然地沉寂……他跟世上的人要么争吵,要么绝尘世外。从不苟且,从不应酬。

    他最后的死亡源于跟一位崔某畅谈了两天两夜,如火焰般燃烧,然后突然晕倒,从此再没有醒来……

    有人说:如果人死后,身体胸口有余温,就是灵魂升天了;如果脚心有余温,就是在踏上地狱之路。他,一定是上面吧?

    走在人类前面的人,一定是疯子,或傻子。而不是所谓的院士。他们一定欠缺某种灵活性和圆融,喜欢一条道走到黑。或者索性就是黑暗中的炭火,或地壳里的岩浆。我虽没有见过他,但我敬仰他,爱慕他,在科学的层面上,我未必懂他,但在精神和心灵的某个层面,我懂他,我就是他。

    大巫英格丽·张是我灵性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对话像女神之间的对话。简洁明确体贴又神神忽忽,总之就是高能量之间电极的滋啦作响。她描述“双鱼”是天上的大鱼,是在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时永远没法洗净过去的一类人,所以,他(她)对什么都有似曾相识之感,而且她总想着……回去。

    所以我明白了自己在此生为什么稀里糊涂,能逃离就逃离,能回避就回避,骨子里对什么都充满悲悯和感伤。微吾无酒,以敖以游,总之,就是个患了思乡病的病人,不可救药。

    一个男人跟我说,他已经“集邮”了一百多个女人了。我说你一定开悟了,因为每天早晨都能感知“无常”。

    一个风流才子在临近50岁时难免感伤,声称要“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了。于是他开始给追随者们(一群也正在变老的美女)讲房中术,说房中术的根谛在于“绵绵若存”……我大笑,他确实老了。

    还有一个风流才子在50岁后成了狂人,谁要是说他画的八卦图不好看,他就把这人轰出教室。

    此狂人年轻时打老婆孩子,把孩子的头往墙上撞……现在号称自己是国内第一国学大师。

    而真正的国学天才每天早晨在公园走圈,晚上带着幼子在公园玩,对孩子比女人还温柔。

    还有一个满脸白胡子国学大师见到美女就摸,年轻的时候敢勾引公安局长的老婆,并因此而入狱几年。

    我朋友家隔壁的人学《易经》学得现在看到人就狞笑。

    一个男子每天被老婆和丈母娘家暴,于是每天拿着《道德经》,逢高人就讨教,逢低人就教化。

    穿长衫的男孩:男人说他是伪君子,电热水器上盖着斗笠。女人也不喜欢他,认为做作,可以集体作伪,自己独穿长衫就是标新立异。我倒觉得无所谓,他只是个有点恋母的孩子,我用抽烟喝酒来吓唬他,告诉他我无恶不作,他痴痴憨憨地笑。

    赵,一个聪明绝顶的了不起的女人,某大公司的老总。浑身湿疹而且溃烂良久,唯独面容姣好。曾悬赏10万元找能治愈她的医生。和我交谈半小时后,决定让我帮她。

    你凭什么认我啊?

    你丫哪是医生啊(她每句话都要带脏字),你是艺术家。医生拿我没办法,我的病只有艺术家能治。

    一句话就让我爱上她了。

    她让我医技大进。每天一个变化,最后彻底治愈。她从不读书但天赋异秉,她居然用《翻身道情》体写了很多诗赞美我。

    一个当年的高考状元在毕业20周年的照片里像个老嫖客,而且满脸的不平和贪婪。

    一个男人醉后的名言:我真心爱所有的人啊,可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想跟他们做爱!

    哪里没有暴力,哪里没有性啊——生活,有时比电影还——雷人。

    这世界真疯狂。男人无论如何都寂寞,我真的看不了他们哭,但我也真怕那时的突然的冷漠……

    这世界真的有点……疯狂。

    某:思之不得,见之不能。

    回:时过境迁,不必再见。

    燕儿说:现在一流的男人在寺庙里干活和打坐(不是出家);二流的男人在官场上混;三流的男人在家做好丈夫。

    某高官,可以倒背《论语》,才思敏锐,性情沉静,酷爱古琴,已学琴一年,左拇指指甲有裂痕。每晚要花2小时抚琴、吟诵。由此始信,精英在政府。

    其友,是某企业老总,其貌不扬,性格温和。在临别时赠送我一本他写的狂草,笔力遒劲。我愕然在黑暗中,为能遇到城市里的隐者而感叹良久。

    我好友,某企业老总立志活到200岁,每早站桩一小时,打太极拳45分钟,每天一根海参,每晚学习《黄帝内经》三小时,雷打不动。在冬至前后开灸中脘关元两穴,直接疤痕化脓灸,用寸长的艾条,精准到每次烧灼六分钟……如此这般,已坚持三年。我自愧不如。

    在上海遇一奇人。此人又高又瘦,几年前被医生诊断为肺癌晚期只能活20天,母亲姐妹大哭时,他转身走了,和女友去公园晒太阳,从此再没去过医院,现在还好好活着,就是工作压力大,头上有块斑秃,圆圆的,鸡蛋大小……

    按脉象看,肺部有钙化。他说死亡没啥,从小家对面就是太平间,小时的游戏就是藏在死人柜子里。在日本打工时他做过搬运尸体的活。在他眼里,活人和死人的区别就是一个凉、一个热;一个喘气,一个不喘气;刚死的人身上没味,时间长的有味而已。他对死亡的态度令我的心一下子沉静了。

    目前,他守着一个每天狂跳西班牙舞的74岁的老母。每天工作12个小时。皮带上都是铜钉,皮鞋粗犷精美。无妻,有女友,但和女友生活的时间不能超过五天,女友一唠叨,他转身就失踪。从脉象上看,他想女人,但不需要女人。

    在上海这么精致奢华的城市,有这么个人,很另类,很好玩。

    下次去上海,一定还要见见他,和他吃顿饭。这是个老天不收、鬼神都怕的人呵。

    曾经同窗

    周来电话了,我的眼里又出现了她的一口大白牙和爽朗的笑容。她的一生能让人笑出眼泪。她是我大学同学里第一个结婚的女孩,也是第一个离婚的女子,离婚时她肚子里怀着女儿,今年,上大四的女儿把男朋友领回家了。她说这事很重要,她要把他们的照片拿给我看。她是笑着说的,可我的心为她伤痛。

    再美的女人也怕迟暮啊。

    她的故事是从一场舞会开始的。一个情场老手盯上了她,几次约会后,他把她睡了。没想到这女孩挥舞着床单回到我们身边,并大笑着宣布她不是处女了……我们知道事情有些严重,于是便找那男子谈话,那风流的不想结婚的男子就这样砸在这女孩手里并结婚了。当她怀着甜蜜的心情和甜蜜的孩子在屋子里给男人织围脖时,她发现男人正在走廊里和别的女人抱在一起。

    就这样,她独自过了一生,带着一个和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今年,那男子50岁时娶了一个20岁的女子,并生一个男婴。而她,本想在女儿上了大学后解决自己的婚恋问题,这时她发现迟暮男人在乎的已不是女人的美貌而是女人的年龄。

    同学聚会以后还是能回避就回避吧。总是对过去的不实的回忆,总是在探寻当年的暗恋,因为现在都老而无能了、老而色衰、老而淫棍了,所以拿当年的纯真为话题玷污来、玷污去的。

    他是个丑男,所以总盯着美女,用他的所谓深刻、所谓深沉,天天强奸着美女们恍惚的头脑。

    关键是人性,是否高贵,是否真诚,是否阳光。

    如果有人诋毁你,请不要打听他们的名字,不要让生命中有仇恨的影子。如果是陌生的嫉妒者,你倒不必在意;如果是熟悉的亲近者,你一定会对人性会有大的憎恶和大的绝望。

    就这样,还是让自己永远站在明处吧,让他们在暗处,在昏暗中咀嚼他们的仇恨和痛苦吧,而你,只需继续在阳光里走……

    君子就是明人不做暗事。那女子每当对婚姻绝望时都会对丈夫说:我明人不做暗事,我要去找情人了。于是她丈夫开始笑着宽慰这小女人。会叫的狗不咬人啊。

    他的妻子叫他“乖”,爱他,给他洗脚。他也依恋她,每天都给妻子电话,说爱她。

    也有外面的女人爱他,说是他前世的妻,逼他离婚,他快气疯了,关键是那些前世的妻都丑得要死。

    五篇微小说

    【微小说1】

    他和她,犹如武僧遇到道姑,街头邂逅唤醒了爱情,于是还俗似地欢天喜地了几年。可是有一天,俩人又好像听到了原始的召唤,于是忙不迭地跑出围城。武僧功夫已废,只好卖药;道姑跑到海外,用跳舞给人治病,据说非常灵。10年后,他们又街上邂逅,无语。女人跳了段舞,男人突然恢复了功力,飞檐走壁而去。

    【微小说2】

    某男欲弃女友,心惧且软,久而未决。庚寅晨,女突然提出分手,男心中狂喜,假露悲色而挽之,女决绝。男故作沉重而去,至街而雀跃,与飞来一车相撞,手足缠绕而住院。女推门抚僵躯而大哭:没承想郎如此不舍而决意自杀!既有郎心如此,妾也当誓死相守,不离不弃!……男闻言以手扼颈,有立死之心。

    【微小说3】

    一悲戚恍惚女登门求助,总疑有人跟踪。医断以疑病,女离去。午,医餐厅用餐,转身之际突见此妇,妇目露惊惴。下班又瞥见此女在马路对面,医心不悦,急打车与女反向而去。十余里至家,昏暗中又见此女在其前登楼,医惊悚不敢前行,开始疑惑此女所言是否为真,所谓跟踪者,医也、女也?……

    【微小说4】

    某高僧喝酒吃肉娶妻。底下小和尚不服,凭什么你不守戒律,而要求我们守戒律?!一日,高僧以一盘铁钉示众,然后一个个嚼碎吃下,曰:汝辈若能如此,也可喝酒吃肉娶妻,不能,则统统给我闭嘴!

    【微小说5】

    子时睡下,蚊嘤于耳际,怜之,伸一手于被外以饲蚊,顿时无名三焦手指两包刺心,恶蚊不饱,又嘤于耳……杀心顿起,起身、亮灯、觅之,见其贴于床头墙上,用力拍之,顿时黄泉路上又多一飘零。复卧之,听窗外蟋蟀啾啾片刻,渐入梦乡。

    常随众

    一个女人的豪宅:两千多平米,屋子里有树和鱼池,有女人、老人和狗,有许多奇异的石头和笨重奢华的家具,就是没有男人。可女人们很快乐,很简单而奢华地活着。

    薇薇是个超可爱的女人,管理着一个有名的基金。她听我讲课讲到她心坎时,就高兴地使劲拍打桌子,自从听完我讲《诗经》后,她就收不住了,一直诗意盎然,出口成诗,而且都是四言的。上一次她来京时,被朋友拉去学唱歌,当男老师用一个小魔勺抵住她的嗓子时,她感觉一向冰冷的子宫开始涌过一股暖流,于是潸然泪下。

    有一天晚上,她介绍了一个大女巫给我——英格丽·张,一个同样可爱智慧超凡的女人,头上系着彩色的围巾,眼睛神秘、浪漫。一个精通星座的巫婆。一个出身科技,出车祸把脑子挤坏后就通灵了的女人。

    她视丈夫为合伙人,因为已经决定下辈子不再来了,所以拒绝生育。她说自己的前世是中东一个骑着白马的、被追杀的王子,最终还是被杀死在碧蓝的海边。她美丽的、想探究生死的魂魄就跨海来到了中国。

    朱先生,硕士论文也是星相学,喜欢神秘主义的东西。他是第一个肯于向未来的母系文明示好的一位先生,参加了一次我们女子俱乐部的茶会后,他说,把我算成你们的一员吧。

    画儿是个根性绝佳、相貌绝佳、生活品味也绝佳的女人,但好像缺少男人缘,也许她太通透了,太通透的女人,男人有点怕。她很少吃饭,很少睡觉,靠吸气儿活着吧。

    雪儿是个可爱的女子,她花了将近一百万去听各式各样的课程,就为了悟道。后来她到了我这里,总给买我黑色的衣服和蓝色的道姑鞋。我和她去过一次高档商场,那里的销售小姐们一见她就笑逐颜开,钱是她手中的流水,不花不痛快。

    她丈夫总是依恋地看着她笑,但不能忍受她随时随地地煲电话粥,并奇怪她有使不完的激情,每个电话都是不同的主题,而她对每个话题都有激情和发言权。看来,学没白上,书没白读。

    琴儿是个善女子,把头发盘上去时像个清秀的道姑。她对所有的人都很好,可她丈夫对所有的女子也都很好,这令琴儿有些痛苦。有一天,一个道人告诉她,曾经在那么一个花园,他见到了她,于是便向她求婚,被缠得狠了,她便说了一句,你先去玩吧,下一世我嫁给你……只缘这一句话,便有了她今世的痛苦和他今世的欢喜。

    燕儿是个令人惊艳的美女,而且歌声婉转,但她说:自己就是个药丸,外表光鲜亮丽,里头苦死了。

    媛儿是海龟,她丈夫是土鳖,但他们是我见到的最恩爱的夫妻,妻子崇拜丈夫,她对丈夫宠爱有加、言听计从。他们开了个珠宝店,每天高高兴兴地设计珠宝,并专门给我设计了一款寿字金珠,很美,很大气,很圆满,就像他俩给我的感觉。

    我身边有好几个崇拜有才学男子的女人,但生活大都不幸。媛儿是特例,她一定是把母性和女儿性均衡得最好的一个,而且她快乐、独立。

    筱筱是上天赐给我的美丽女孩,是我上山采药时轻盈的小竹篓,是我烹茶时的童子,是我弹琴时轻灵的舞者……

    有时候,真害怕她们老去,真怕看见她们身材臃肿了,并俯身给孩子擦鼻涕。

    就让我一个人腰身变粗吧,让她们永远美丽年轻……

    我永远无法想象,如果我有个女儿,我会如何跟她相处,我惧怕她遗传我的桀骜不驯、冷漠和不可遏制的激情。但女学生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可以疼爱她们,而不必从她们身上发掘自我。不高兴时我躲在楼上,任她们疯,任她们闹,不一会儿,我就高兴了。

    儿子,对于女人而言,是外面的世界。只要阳光灿烂就好,只要胸膛宽阔就好。

    2011年初,12岁的儿子去冬令营了,我们第一次给他配了手机。勒令他每晚发短信报平安。儿子的短信简洁得令我发晕,我一个劲地跟他表达爱情,他冷冷地不理不睬,比他爸还硬:24日,“早饭已吃,昨晚平安无事”;25日,“在上课,很好,无事”;26日,“课已完,无事,将洗澡,妥”。

    27日,在他爸的嘱托下,多写了几句:“妈,课上完了,没事,晚上睡觉没掉下来(他住上铺),伙食也不错,上课很专心,快睡觉了。收到后不用回了。886”。

    我下飞机时一开机就看到他的短信,明知他不会理我我还是回了:“妈刚刚降落回到北京,你的短信比爸的还简洁清楚,让妈狂崇拜你,爱你,晚安宝贝。”

    龙,呼风唤雨的龙,就是这样被小兔子欺负的啊。

    老公,是降妖镇魔的宝塔。我,就是那宝塔之下被镇压的精灵。反抗与臣服是我修炼的双拐。总有一天,那塔,会在风雨中剥蚀;而我,将托灵珠现世,口吐莲花,把思想变成经书和诗文,雕刻在象牙的内壁……

    城南旧事

    老巫婆

    李奶奶是个慈眉善目的巫婆,她就住在我家隔壁。她白天拉着我做这做那,晚上就向我母亲告我的状,好让我妈拿扫把揍我。

    终于有一天我躲在她家幽暗的壁橱里,决定等她开壁橱时吓死她。那一天真漫长啊,我从门缝里看她拐着小脚一趟一趟一趟地来回走动,就在我等得快绝望地睡着时,她突然打开了壁橱门,我反而被吓得尖叫,她也吓着了,三寸金莲腾腾腾地后退一直到床边,满脸煞白,用一根枯枝样的手指指着我……

    那一瞬间永留脑海间,那惊恐就此定格,一老一小,在黄昏的暮色里。

    她是东北人,爱吃大葱蘸酱,每个中午阳光都洒满桌子,我站在一个小板凳上,眼巴巴地看着阳光下绿莹莹的青菜和白白的大葱,有时候她就招呼我一起吃,一边吃一边听她讲老年间的故事……她会讲如何救上吊的女人;会讲她少女时的同伴和我长一样的吊吊眼,说长这种眼睛的人很厉害。在女孩刚刚来月经时她会守在厕所门外,专门收集处女们的月经纸,然后把自己关在门里制作秘药。

    她有好多秘药,有一次我不小心用开水烫了脚,她把秘药涂上,连泡都没起。

    她活了很久,80岁了还帮楼里的年轻媳妇带孩子,她带的孩子都特别结实,脸蛋都红扑扑的,而且很能睡,就这样,楼里有五六个孩子都是她带大的,但那些孩子长大后都特别爱出汗,而且不太机灵。后来有一个岁数大的女人发现了她带孩子的秘密,原来她往奶粉里多加了水,更加了安眠药!从那以后,人们就不再让她带孩子了。

    这使她抑郁终生,并且很快衰老。我想,她还从那些孩子身上汲取阳气吧。

    她一生都宠爱她的儿子,但儿子怕老婆,这让她常常难过,后来她儿子患癌症死了,她东北的女儿接走了她,又过了几年,她也死了。

    要预先知道后来学了中医,就早早地把自己和她一起关在黑屋子里学做秘药了,一个小小巫跟着一个老老巫,想起来都让人打激灵。小时候真是太贪睡了,也不知道她夜里飞不飞。

    电影小说

    她是一个拥有无数秘密的女人。

    13个台阶,她象失去记忆的孤独的孩子,每天都数着数儿走下来,走上去。如同在计算命运,如同在计算她遥远的过去。有一天,她找到一个新方法,她决定爬过那些台阶,一群小孩好奇地跟着她爬,而且越爬越快……血从她的鼻梁滑下来,孩子们一哄而散。

    那一年,她6岁。鼻梁用一块纸粘着,血不断地流向脸颊。一个巫婆样的老奶奶用枯枝似的手不断地拍打着她的窗户,她绝望地站起来,老奶奶大惊。

    医生用胶布在她的鼻梁上打了个叉叉,一个斜着的十字架。阳光刺痛了她羞愧的眼睛,她开始思考死亡——一个永恒的话题。为什么不能自杀呢?那一瞬间,她领悟到父母亲情是阻碍她自杀的根源,是她无法绝尘而去的障碍。她决定开始漫长的等待,等待那可以自杀的自由。

    10岁的那年,她掰着手指头想着还有15年,她才能获得自由,她哭了一夜。果真25岁那年她结婚了。为了获得自由,她没跟那男人谈情说爱,直接就嫁了。可那男人很好,她想她要是莫名其妙自杀了,那男人一定崩溃,一定觉得天下的女人都是疯子。于是她想等他明白一些再死,没想到,一等,就等了一辈子。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做梦。每天晚上都在地下防空洞遇到那个逃难的伟人,每次都是她在救他,每次她都对那个高大的令上亿人崇敬的伟人说:别怕,跟我走吧。这个梦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她情窦初开。

    12岁那年,她游走在一个“土匪”和“秀才”中间。“土匪”一个劲地挖掘她的傲慢和娇柔,“秀才”则扼杀她对一切外在世俗的享乐,试图把她培养成清教徒。他们都大她六岁。当她和秀才一起读《斯巴达克斯》时,土匪用石头打碎了秀才家的玻璃。秀才坚忍地不许她回头看,就让那些碎玻璃在阳光下闪耀着。

    地震了,她的床铺在波浪似地摇。那反复被她救护的伟人也死了,她颤抖着忍住了尖叫。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在她身体里咆哮。“土匪”帮她在庄稼地边上盖了个简易的房子,并且每天都来,用黑黑的眼睛盯着她瞧。他不来的时候,她读鲁迅的《野草》。

    他们都不知道,那房子下面原本是个坟场。每天,所有故去的精灵都在看两个年轻生命的肉搏——一个永远想占有,一个永远不允许被占有。

    他们甚至没拉过手。有一次土匪恳求她安静地坐一会儿,好仔细看看她的黑眼睛,她躲开了,长长的黑发掠过他的脸,缠绕在他扣子上,她羞怯地拽着他找到一把剪子,把头发剪断了……

    他们共同拥有了一把猎枪,当高大清秀的土匪教她打枪时,她能感受到他呼吸的颤抖。有一天,她躺在缀满梨子图案的被子里想:就这样吧,就绽放一回吧,让他碎骨机一样的身躯把自己粉碎……可唯独那天,土匪没来。傍晚时分,秋天的田野一片金黄,她倚在庄稼地边的铁蒺藜上想:命运,一定另有安排。

    在上学的路上有一个窄道,所有的女孩们经过时都要从土匪徒儿们的胯下弯腰走过,而唯独她不必,那些徒儿们知道她是土匪喜欢的女孩。她身材高挑,皮肤黝黑紧绷,眉眼上吊,头发浓厚如锦缎般垂腰,是天生的压寨夫人的料。

    土匪他们一帮把人打死了(后来知道那人没死),他们要跑。那个黑黑的刮风的夜晚,如果他是骑马而来,她会跟他走;如果他是站着,她也会跟他走……但那晚,他裹着和他瘦削挺拔的身躯不相称的小小的黑棉袄,蹲在避风的墙角。

    她转身走了,心被深冬的风吹得很发抖。当自由真的来到时,你未必真要。

    她刻骨铭心的没说过一个“爱”字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18岁那年的一个冬天的早晨,土匪意外地来到她的床边,特意用椅子背儿挡在他们俩之间,温和地看着她,然后告诉她他要结婚了,她拼命克制住身体的颤抖,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他们就这样微笑着、和解地看着对方,最后,一个轻声说:那我走啦……另一个仿佛是他的回声:那就不送啦……

    当大门关闭的时候,她快速地从床上爬起,她开始在房间里捡拾要洗的衣服,那天,她洗了好多衣服,甚至包括衣橱里的干净的衣服。自始至终,她的脸上都保持着那个微笑,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哭。看着那些晾晒在院子里的湿衣服挂上了细小的冰柱,她还在微笑——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你不是他的,命运早已另有安排……

    (25岁那年,她和新婚不久的丈夫在街上居然邂逅了他,她笑着对丈夫说:你揍他吧,他不会还手,因为我小的时候,他欺负过我……两个男人都爱怜地看着她,然后都温和地一笑解了千愁。)

    她一直紧紧裹挟着自我,一直回避着肉体的存在,她坚信自己就是游走天地之间的精灵。直到19岁那年,一个她倾慕的写诗的胖胖的女孩在浴室里靠近她,有点嫉妒、有点迷醉地用手指掠过她的小腹,“像刀削的一样平坦”,她说,“你美得像黑夜里的树……”

    又有多少年过去了,她大腹便便,对男人关闭了大门。但她的脸依旧瘦削甜美,只是不再幻想,不再有自杀的念头,犹如宽厚的农妇,她守着丈夫、儿女和一大群朋友,守着偌大的房子,守着一院子的阳光……

    偶尔地,一个念头会飘忽而过:要是12岁那年有个儿子该有多好。她甚至想象有一天一个高挑的小伙子来敲她的门,黝黑、瘦削,长得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她明白,她真不是一个勇敢的女人,真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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