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爱最开始的地方-Chapter 01 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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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1

    夜归人

    一

    舒莞打开门的时候,寝室里三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她就同时住了嘴,彼此互望一眼,看书的看书,玩手机的玩手机。

    舒莞并没有在意,同她们打了声招呼,把包放下,在自己的书桌上找那本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的辅导书。

    桌子上堆满了杂物,塑料袋,喝了一半的蜂蜜瓶,甚至还没倒掉的方便面汤汁,散发出一股陈腐而令人作呕的味道。她略略皱了皱眉,抬头的时候带着微笑,“我把这些扔掉了好么?你们不用了吧?”

    “嗯……”

    “随便啦……”

    舒莞有意忽视其中不耐烦的意味,把垃圾清理干净,又细细地翻找了一遍,最后冷静地问:“你们看见过一本数学竞赛的辅导书吗?前两天佳佳帮我拿来的……”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顾晓晨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往自己书桌底下掏了掏,拿出了一本满是灰尘的书:“这本吗?我的书桌瘸了一角,不小心——”

    “没关系的。”舒莞接过来,拍了拍灰尘,轻描淡写地说,“还能用就行。”

    她顺势弯下腰,拿起刚才整理的那袋垃圾,“我去扔一下。”

    走出门外的时候,她有意顿了顿,门还开着一丝缝隙,却清楚地听到里边三个女生的声音,“……她又换了个包,什么牌子的?”

    “机车包吧?”

    “真恶心啊,又来炫耀……”

    “嘘……轻点。”

    舒莞面无表情地扔了垃圾,折返回宿舍的时候放重了脚步,开门的时候里边已经是一片安静。

    因为住在校外,往常她在宿舍也不会多呆,把书放好,正准备离开,宿舍的固定电话响了。

    顾晓晨离得近,接起来“喂”了一句,随即对坐在床上的林露挤眉弄眼,“王一得的电话……”

    宿舍里的人都知道从进校开始,林露就喜欢王一得,最近他们常常一起吃饭,还约着看了一次电影,进展良好。林露脸颊一红,正要爬下床,忽然听到顾晓晨的声音有些勉强,“啊?你找舒莞?”

    舒莞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走过去接过电话,声音柔柔地有些抱歉,“你怎么打宿舍电话了?”顿了顿,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惊呼,“呀,没电自动关机了。”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她轻声说,“好的,那你稍等,我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舒莞仿佛没看到寝室其余三人僵硬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拿出了化妆包,略略在鼻翼和T区补了补粉,又擦了些唇蜜,让双唇看上去丰润光泽,这才慢慢站起来,浅浅笑着说:“我先走了。”

    没有人接话。

    关上门的瞬间,舒莞听到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尖刻而鄙夷地说了三个字:“绿茶婊。”

    舒莞听到这三个字,倒是笑了笑,目光一转,落在了走廊上那块全身镜上。

    里边的女孩身材纤瘦,上身是一件深蓝牛仔衬衣,下摆扎进黑色紧身窄口长裤中,一双裸色valentino漆皮平底鞋和同色系的巴黎世家mini city机车包,长发束成马尾,脸上的妆容清新自然,并不过分浓重。

    她对今天的状态很满意,走下二楼,隐约能看到门厅坐着的男生,她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在手腕和耳后稍稍抹了抹,这才快步走过去,笑容明艳:“嗨,等很久了么?”

    王一得一见到她,立刻笑意满满:“没关系。舒莞,这是王老师让我给你的辅导时间表,还有两个月时间,你下次记得去。”

    “上次辅导课上的笔记你能借我一下吗?”舒莞眼角微勾,有些为难地说,“那天我有点事没去……”

    “早知道你会找我借了。”王一得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叠纸,“给你复印好了,重点也都标出来,你自己看看吧,不懂就来问我。”

    舒莞接过来看了看,笑容更深,“谢谢你啊,下次请你吃饭。”

    明亮的日光灯下,王一得唇角边有一颗青春痘,鼓鼓的红红的十分显眼。许是因为舒莞的这句话,他十分受鼓舞,“我请你吃好了。你今晚有空吗?”

    “不行呢。”舒莞抱着那叠资料,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马上要回家,我们约下次吧。”

    “……好吧。”男生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表情沮丧而失落。

    舒莞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块浪琴机械表,又算了算时间,慢慢地踱步到校门口,对面停着的奔驰G63迫不及待地晃了晃前灯。

    她脚步轻快地穿过马路,驾驶座上的男人已经跳下车,帮她拉开车门,用一种亲昵而讨好地语气说:“明天没课么?”

    年轻男人穿着浅色衬衣、深色长裤,头发短短的,五官很好看,只是眼角眉梢都有几分轻佻又骄傲的感觉。

    舒莞依旧抱着那本书,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一整天呢。我今天要早点回家,还有一堆作业。”

    话音未落,年轻男人已经探身过去,蹭上了她微凉的唇角,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还要继续的时候,她不耐烦地推开了他,“华晋,别这样。”

    华晋有些讷讷的离开她,旋即有想起了什么,从后座上拿了个盒子递给她。

    “什么?”舒莞接过来,却没急着打开。

    “送你的。”华晋勾了勾唇角,踩下了油门,语气漫不经心。

    是最新款的手机,香槟色,一上市就断货了,现在很难买到。

    舒莞拆开后,兴趣缺缺地放在一边,“不用了,我已经有了。你送别人吧。”

    华晋侧头看了她一眼,虽然知道一部电话也讨好不了她,可她这么无所谓地样子,还是令这个富家公子有些失落。

    话音未落,电话响了,她从口袋里拿出了同款一模一样的手机,滑动接听。

    许是车厢里太安静,电话那边的声音十分的清晰:“……舒小姐,您上周订的那款包全国缺货,要不您什么时候再来我们这里看看别款的?”

    舒莞嘴角微抿,“可我就喜欢那款。如果等你们调货,要多久?”

    “恐怕得等半年呢……”

    挂了电话,舒莞右手手肘靠着车门,手掌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要什么包?”华晋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没什么……”舒莞回过神,“店里说会给我调货的。”

    “不是要等半年么?”华晋踩下了刹车,等红灯的90秒时间里,他的右手不经意放在她的腿上,轻轻摩挲着,“我让人找找,没准能早点买到。”

    “那好。”提到心爱的包,舒莞的表情忽然生动起来,“到时候我给你钱。”

    他的手愈发不怀好意地往上摸了过去,舒莞没有躲开,只是凑过去吻住了他,灵巧的舌头顺势钻进去同他纠缠。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说不上是什么味道,许是某种花香,甜甜的,却又不腻。

    华晋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这吻勾起了一阵火,恨不得就在这里把她要了。可偏偏她还推了推他,“绿灯了。”

    他不情愿地放开她,松了松领子,踩下油门,试探着说,“我们去希尔顿好不好?那边的晚餐还不错。”

    舒莞整理了下弄乱的长发,低头的时候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光芒,旋即用一种近乎撒娇却又坚持的语气说,“我吃过晚饭了,还有一堆作业明天要交呢。”

    他送她到小区门口,同往常一样,并不情愿就这样把她放了,拉住她在车里热吻了许久,手也不怀好意地扯开了她的衬衣,从下摆伸了进去,可到最后关头,想要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腰上的时候,被她坚决的拒绝了。

    华晋微微喘着气,声音黯哑,“你什么时候才答应做我女朋友?”

    她纤细的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掐,闷声轻笑,“等我看到你的诚意。”

    “不然我去拿了户口本,明天咱们把证领了?”他双目微微赤红,有些口干舌燥地看着她凌乱的衣衫,以及胸口一大片白腻的肌肤,双手放在她衣服内光裸的后脊上,犹不肯离开。

    “那等你拿来再说吧。”舒莞轻轻笑了声,避开了他的手,又坐着整理了下衣衫,“我走了。谢谢你送我回家。”

    舒莞住的是一套复式单身公寓,面积一共四十多平米。

    二楼是卧室,一楼则兼具了客厅、书房、卫生间,因为衣服、鞋子、包包不少,特意腾出了一个空间隔成了衣帽间。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卸妆,换了身运动服,又去楼下跑步。

    从八点半到九点十分,踏踏实实、毫不偷懒地跑足四十分钟,浑身发热地回到家冲澡。

    热水花洒下边,她用力地拿磨砂膏擦拭身体,洗到肌肤泛红,这才湿漉漉地从浴室出来,光裸着身体擦上润肤露,又穿上睡衣。

    镜子上蒙了一层雾气。

    她拿手擦掉,露出里边一张卸去了脂粉的小脸来。

    肌肤白皙娇嫩,杏眼的末梢微微挑起,鼻子也是俏皮的秀挺,下颌以当下的审美观来看,也是所有人都喜欢的那样,尖尖翘翘的,每张照片里都美得不可方物。

    她扬起了一抹笑,伸手摸了摸下颌,体会着那流畅完美的弧度,忍不住想……原先它是怎么样的呢?

    原先的自己不是瓜子脸,下颌圆润,是鹅蛋脸型——其实也不难看,或许会有人更喜欢那种天真童稚的美。

    可她并不满意。

    高考之后,已经确定被淮城的P大录取,她只身去了日本,做了整容手术。

    磨骨,开眼角,正颌……

    还能记得手术刚完成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肿的像是猪头一样。麻药渐渐退去,那种痛楚一阵阵地袭来,由浅及深,她就直直躺在那里,清醒而刻骨地体会这种感觉。

    回炉重造,总要付出代价的,却没有丝毫的后悔。

    因为美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太多的东西。

    她费尽心机地,想要得到更多。

    十点钟的时候,舒莞坐回桌边,书桌上干干净净的,只有一本习题册和一叠草稿纸。

    她翻开其中一页,心无旁骛地开始做题。

    只有沉浸在功课里,解开一道又一道抽象的难题,不用费尽心机的拿捏与人交往的尺度……这个时候,才能体会到自己是纯粹的在享受这个过程。

    定好的闹铃在十二点准时响起来。

    舒莞在习题册上做了记号,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去二楼睡觉。

    明早八点第一节有课,那么她要在六点起床,洗漱、化妆、吃早饭,再准时地赶去学校。

    她在手机上定好了闹钟,翻了个身,蜷缩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往常是沾枕即眠,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十分兴奋。

    是因为做题的关系么?舒莞翻来覆去地过了很久,终于还是伸手把手机拿过来,滑开了界面。

    微信上有很多未读消息,粗粗看了看,都是男生发过来的。

    她的惯用语是“我要睡觉了呢,你也早点休息吧,有事明天联系”,甚至不用看那些男生发来的内容,就千篇一律地回复过去,然后点开了网页。

    犹豫了一会儿,她输入了三个字。

    绿茶婊。

    唇角勾着笑意,把网上定义的十几条特征一一读完,舒莞总算弄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

    原来宿舍里的几个同学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呢……

    她把身体屈成一个虾米一样的姿态,半张脸更深地埋在了枕头里,唇角的笑意却越发的嘲讽……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的直觉没错。

    可是她心里清楚,从另一种角度来看,自己可不是她们认为的那种女人。

    比起那种不清不淡的婊子,她恶毒、虚荣、不择手段一百倍还不止呢。

    第一大节课是商业案例分析。

    这门课是P大商学院的经典课程之一,讲课的老教授名声斐然,时不时还会请商界巨子来给学生们讲座,有时候旁听的学生能站满阶梯教室,可见其热门程度。

    舒莞踏进百人大教室,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了。

    她有些犹豫地望向后排,忽然有人冲她招手:“舒莞,坐这里!”

    王一得早早地占了座,等她坐下来,殷勤地问:“怎么来得这么晚?”

    “往常也没那么多人啊,后排总能留下一两个位置的。”舒莞没说自己出门前略略纠结了下应该搭配哪个包,耽误了五分钟,错过了最常坐的那班地铁,对同学明媚至极的笑了笑,“谢谢你啦。”

    王一得微微涨红了脸,“没事,以后我都帮你占座吧。”

    舒莞同他寒暄了几句,拿出教材。

    身旁的男生还要同她说话,却见她专注看书的样子,长睫忽闪,一时间有些怔住了,那句“一起吃午饭”就没有说出口。

    舒莞看了一会儿书,明显地察觉出斜右方传来的几道针刺般的视线,有些怀疑地侧过头,那里坐着的是顾晓晨林露她们。

    林露的眼眶微红,见她转过目光,慌忙转移了视线。

    舒莞又看看身边的王一得,若有所思。

    王一得是他们班的班长,个子高,性格又好,还真有不少女生喜欢他。恰好有人在门口喊他,他急匆匆地就出去了,手机留在了桌面上。舒莞不动声色地瞧了瞧周围,伸手拿过他的手机。

    男生的手机没有密码,她径直点进了微信。

    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头像,不过名字改成了备注,“女神”,她昨晚发了“我要睡觉了呢,你也早点休息吧,有事明天联系”,之后就关了机,没看到他殷勤的回复“明天见,帮你占座”这一条。

    她又漫不经心地滑到“林露”的名字。

    “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朋友啊。”

    “你应该知道……从一开学,我就很喜欢你了吧?”

    “谢谢。可我有喜欢的人了。”

    “舒莞吗?”

    “是。”

    “她不会喜欢你的!她只喜欢有钱人!”

    “她是你宿舍同学,你这样说她不好。而且,我相信她不是这种人。”

    舒莞又看了看聊天记录的时间,是今天凌晨。

    她若无其事地退出王一得的微信,把手机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又带了几分嘲讽望向林露的方向。

    现在是春天,时冷时热。

    她穿着一件teenie weenie的乳白色卫衣,深蓝牛仔裤,头发草草地披下来,五官挺清秀,可是眉毛许久没修了——又或者从来没修过,显得粗而杂乱,一副黑框眼镜,让眼镜显得小了几分。

    她或许是个好女孩,可也仅仅是个好女孩。

    这年头好女孩很多,不修边幅的好女孩更多,可是……幸运的,却实在不多呢。

    王一得匆匆跑上讲台,摁响了话筒,“同学们再等等,今天秦老师请了嘉宾来给我们做品牌营销的讲座,在路上,马上来了。”

    “这次请了谁啊?”底下立刻骚动起来。

    王一得有意顿了顿,然后宣布了一个名字,“霍永宁。”

    底下安静了数秒,然后像是有人把一碗水泼进了沸腾的油锅里,刹那间炸了!

    “瑞德的霍永宁吗?”

    “真是那个?”

    “天哪……我要回去拿相机……”

    ……

    舒莞安静坐着,只是垂了垂头,长发落下来,遮住了眼神中的渴望。

    瑞德,霍永宁。

    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霍永宁,单身,28岁,毕业于剑桥彭布洛克学院,去年回到中国,接手瑞德集团大中华区事务。

    她抬起头的时候,表情已经变得十分平静。

    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是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秦教授,另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西服,身材修长,略略落后秦教授半步,走路的姿态却从容优雅,步履稳健。

    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请了这位忘年交给大家讲讲品牌营销……大家应该知道瑞德推出新品后,在去年一年快速攀升至市场份额12%的案例吧?”

    其实秦教授说了些什么,舒莞并没有听得很清晰。

    她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他的穿着很严谨,单排扣的西装背心留了最下边的一颗纽扣未系,上衣则只扣上了中间那粒,显出异常挺拔的身姿。鬓角修理得十分清爽,单眼皮,嘴唇微薄,下颌中央是一道浅浅的美人沟,他的目光并不过分凝注在某一点上,眸色是温和疏离的琉璃色,似乎在看着教室里的每个人,声音低沉悦耳。

    “大家好,我是霍永宁,大家也可以叫我Anton.”

    霍家三代单传的继承人,容颜英俊而坚毅,天生就有一种吸引人注意的领袖魅力。

    从来都是认真听讲的舒莞难得地失神了。

    直到课程结束,她听到秦教授说:“瑞德即将和我们学院一起启动实习生计划。我们学院大二以上的学生都可以申请,霍先生也是为了这件事来我们学校,希望大家踊跃报名。”

    下课铃响了,秦教授陪着他离开教室。

    周三上午只有两节课。

    教室里同学们都没走,闹哄哄地都在询问实习生计划的表格在哪里领取。

    舒莞独自一个人走出了教室,在教学楼出口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这个出口因为在后门,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辆黑色轿车停着,一男一女正站着说话。

    年轻男人就是霍永宁,此刻一改刚才温和疏离的态度,他的笑容竟有隐约的温柔。

    而他对面的女孩子身材高挑,一头长发乌黑浓密,许是她偏爱亚麻这种材质吧,穿着白色亚麻上衣和同材质的灰色长裙,一双简单的、认不出牌子的布鞋,背着一个亚麻红色双肩包。

    又因为身材高挑纤细,穿得这样普通,却有一种淡淡的飘逸出尘气质,望之脱俗。

    舒莞隐约听到几句话。

    “……真的不要我送你么?”

    “……你先走吧,被人看到不好,我还要去上课……”

    “那我先走了,周末——”

    霍永宁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女生目光微扬,望向了舒莞的方向。

    舒莞定了定神,扬起了微笑,声音愉快清亮:“学姐。”

    霍永宁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漫不经心地从舒莞身上掠过,因为是陌生人,只礼貌性的微微颔首,旋即对女生说:“我先回公司了。”

    R8开走了,舒莞走上几步,笑嘻嘻地对韩子乔说:“学姐,你认识霍先生呀?他刚才给我们讲座呢。”

    韩子乔是P大艺术学院大四的学生,许是学舞蹈的缘故,身姿柔软,长得又美,一进校就得到了男生们的热烈追捧。只是她太低调,加上家世极好,这种追捧渐渐变成了“只可远观”,因为太过优秀,连女生们都没法排斥这样女孩子。

    “是啊,我们小时候认识的。”韩子乔简单地带过,并不愿意深聊,“你们下课了?”

    她们是在校文艺部认识的,有几次一起节目排练,也一起吃过饭。

    舒莞笑笑说:“学姐那我先走啦,我还得去学院。”

    她走出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韩子乔的背影纤细,走路的时候裙角飘逸。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破皮的地方隐隐作痛。

    她一抬头,看见顾晓晨和林露站在不远处的花坛,显然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她淡淡对她们笑了笑,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了她们三言两语的评论:

    “韩师姐竟然和霍永宁是青梅竹马……啧啧……”

    “……这才是真的白富美呢。不像有些人,恨不得浑身上下挂满LOGO……”

    ……

    舒莞低头看了眼自己肩上的包,上课她惯用的是白色棋盘格Neverfull肩包,果然……是她们口中的“挂满LOGO”,她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或是笑她们,微微昂着头,离开了教学楼。

    二

    周六全天,学校给参加全国大学生数学竞赛的非数学专业同学进行辅导集训。

    舒莞觉得自己的解析几何薄弱了一些,问题也比较多,拉着老师问了许久,最后一个个把习题本上的疑惑问题解决,才隐隐有些轻松的感觉。

    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到门口的时候,王一得还在等她。

    “嗨,一起去吃晚饭吧?”

    舒莞很快地想了想,也好,她有些事想要问他。

    结伴走去食堂的路上,舒莞表情淡淡的,往往身边的男生说上三句话,她礼貌得体地回上一句。王一得在学校人缘不错,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她趁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

    是华晋打来的,约她一起吃晚饭。

    这周的第四次。

    再拒绝就显得过分冷淡了。

    舒莞的声音低而轻柔,“好啊……不过我现在还在学院开会,晚点你来接我吧。”

    “七点半?”

    “好,一会儿见。”

    她挂了电话,转头对王一得说,“我们去第一食堂二楼吃炒菜吧?我请你。”

    “好啊。”王一得的表情看上去期待,又有些紧张。

    点菜的时候舒莞把菜单递给了王一得,他接过去看了半天,最后说:“还是你点吧,喜欢吃什么都行。”

    舒莞低头看菜单的时候不为人知地蹙了蹙眉。

    有时候是真的觉得大学里的这些男生太过青涩了,如果对面坐的是华晋,想必早已妥帖地点好了菜,而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犹豫和退让上——看上去是体贴,实际上却拖泥带水,一点都不果决。

    她点了四个菜,两个略有些重口,另两个则是清淡的炒时蔬和蒸蛋,抬头看看他:“可以吗?”

    “可以。”

    服务员收了菜单,王一得殷勤地给她倒上了茶水,将餐具清洗了一遍,一边问:“瑞德的实习生申请表你交了吗?”

    “交了。”

    “下周开始筛选,第一批下学期就开始实习。”王一得将烫过的餐具放在她面前,没话找话说,“我听辅导员说的。”

    P大的商学院全国排名第一,里边的学生大多是高考的佼佼者,在这其中挑选10人,可见竞争之激烈。

    许是见她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王一得有些紧张,随口又找了个话题:“我昨天在办公室还听到辅导员在和瑞德的HR联系,说是他们急缺一个助理,打算在大四学生里找……”

    舒莞一手托腮,似是感兴趣了些:“什么助理?”

    “这倒不清楚啊,不过杜老师选了大四师兄师姐排名前十的简历,打算整理一下发过去,职位应该不错……”

    菜很快端了上来。

    舒莞几乎没碰那两盘爆炒的肉食,只是吃了几筷蔬菜,又舀了一勺蛋羹,小口地喝着,没多久就放下了筷子,安静地看着对坐的男生。

    “你吃这么少啊?晚上会饿的。”

    她的晚餐,必须十分控制。

    要保持如今身高167,体重92斤的身材,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好在意志力是不需要花钱的,她多得是。

    她只笑了笑说:“我胃口本来就不大,你吃吧。”

    吃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舒莞看了看腕表,“我还要回家去复习呢,你吃饱了吗?”

    王一得连忙叫了服务生要结账。

    “不是说好我请吗?”舒莞被他拦住了,轻轻蹙起眉,“别跟我客气啦。”

    “我还是第一次请你吃饭呢。”王一得连忙递了一张百元大钞出去,笑笑说,“下次你请我吧。”

    舒莞也没有再坚持,只是把钱包收了回去。

    “对了,明天晚上杜老师请学生会的同学吃饭,你要一起来吗?”

    “我不是院学生会的……”

    “没关系啦,一起来嘛!”

    从前舒莞对学院里的这些聚餐毫无兴趣,可这一次,她爽快地点了点头:“好啊。”

    去学校后门的路上,舒莞随手把自己的长发编成了麻花辫,随意的用皮筋结好,松松坠在胸前。又对着小商店的玻璃门照了照,她今天穿着宽松的奶白色兔毛毛衣,露出里边红色格纹衬衣,黑色leggings长裤和一双马丁靴。

    虽然算不上精心打扮,也算青春可人。

    她补了补橘色的唇膏,快步走向那辆车。

    一上车,华晋就递给她一个黑色盒子。

    “什么?”她装出有些困惑的样子,目光触到双C的标志,眼神微微一亮,“不会是我想买的那个包吧?”

    打开一看,就是自己想买的那一款。

    LEBOY蛇皮白色限量款。

    她满心欢喜地抬起头,笑意满满的时候眼角都是弯的,“你怎么买到的?”

    “找了美国的一个朋友,在波士顿买到了最后一个。昨天他回国,顺便带回来的。”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额角,“喜欢么?”

    “当然喜欢。”舒莞几乎忍不住想要试背一下,“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他不轻不重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送女人东西还要收钱真不是我的风格。”

    舒莞怔了怔,嘟起了嘴,“别说得我被你包养一样,你不收钱,那我不要。”

    他连忙探手去哄她,低声含糊地说,“好,我收,我收。回头我去问问我朋友多少钱。”

    舒莞的笑意浓了些,凑过去在他耳朵边说话,吹气如兰,“这才乖。”

    他心神一荡,因为开着车,只觉得车里暖气高了些,“你怎么奖励我?”

    舒莞却狡猾地故意离他远了一些,有意拖长了声音,“你想要我怎么奖励你?”

    他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去握住她的,“让我……吃了你?”

    “就因为这个包?”她笑吟吟的,也不生气,“那我身价低了点。”

    华晋自小到大,从来都是年轻女孩倒贴着追他,可自从认识了舒莞,她就这么不即不离地和自己相处。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和他有些亲密的举动,可从来不会让他跨过最后一步。他自诩有风度,也从不强迫女生,可是只要面对他,时时觉得似是有一只小猫在挠自己的心口,这种感觉真是有趣而焦虑。

    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有兴趣同她玩下去。

    照例风度翩翩地送她回家,华晋等她自觉地凑上来送上一个吻,一侧头,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咬,暧昧地说:“什么时候请我上去坐坐?”

    她低笑不语,以牙还牙地在他耳垂上舔了舔,轻声说,“记得把账号和价格发给我,我转给你。”

    被她这个动作激得下身一热,华晋看着她毫不眷恋地起身离开,恨恨地说了句:“小妖精……”

    小妖精此刻却十分愉快地抱着名牌包走到了电梯门口,摁下了上行键。她知道,他当然不会把账号和金额发给自己……她自然也会识趣地不提,给他这个献殷勤的机会。

    皆大欢喜。

    每晚回家之后的时间已经固定得如同戒律。

    卸妆,跑步,洗澡,美容,学习。

    不过今天她一边敷着面膜,一边打开了电脑,熟门熟路地敲开了QQ上一个亮着的头像。

    “LEBOY中号,白色蛇皮限量,全新转让,多少钱收?”

    对方还处于离开状态,没有即刻回复。

    她转而打开了淘宝,搜索了几个关键字,跳出来琳琅满目的图片,她仔细选了其中一个,正要下单的时候,QQ上有了回复。

    “你怎么买到的?这款现在欧洲都缺货。”

    “朋友带的。”

    对方报了一个数字。

    “太低了,再加一万。”

    最终敲定了价格,约好明天当面交易,舒莞迅速在网上下单,订了一个一比一仿制的LEBOY,价格不过两千。

    做完这一切,她正要合上电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韩子乔。

    就像是顾晓晨说的那样,她从不穿名牌,也不背名牌包,可就是有一种气质在那里,令人觉得高贵而不敢靠近,这大概就是家世的力量。

    而自己呢……P大商院的院花,大多数人眼里的“白富美”,可只有自己知道,她不富,整容前也没有那么美,只是……比所有人都有“虚荣”而狠心而已。

    周一是满满的课,下午第四节下课后,舒莞接到了王一得的短信,“聚香园二楼包厢,赶紧过来吧。”

    她今天只涂了层薄薄的粉底,刷了刷眉,穿着一件白色波点的棉质衬衣,以及牛仔短裙,匡威帆布鞋外露出一截堆起的彩色棉袜,看上去满是青春活力。

    推开包厢的时候,里边已经有了不少人。

    杜磊是P大商院的研究生,兼任辅导员,因为年纪比学生们大不了多少,所以和学生们很容易就打成了一片,就连女朋友都是商院大三的女生宋莉。

    舒莞和这个年轻老师的接触不多,偶尔听到几句同学们的聊天,都是夸奖的话。说他长得蛮顺眼,又是本地人,家境也不错,难得对女朋友也很体贴专一。

    她第一眼找到了杜磊的位置,微笑着说:“杜老师,我也来蹭饭了。”

    “春季运动会上我们院是舒莞举牌,所以我叫了他。”王一得连忙对老师解释。

    杜磊笑呵呵地说:“坐啊,好久没见你来院办了。”

    舒莞大方地在靠门的位置坐下来,恰好宋莉走进来,包厢里顿时响起了起哄声。宋莉红着脸在杜磊身边坐下,两个人低声说了几句话,服务员就开始上菜了。

    期间杜磊出门接了个电话,舒莞从洗手间回来,靠在角落,听到杜磊的声音,“是,我知道的……每天工作三天。我明天就把大四符合规定的学生简历发过去……”

    舒莞安静地听着,最后杜磊说,“我知道,霍总身边的职务我们当然是精挑细选的,每个学生都很优秀……”

    如今学生的饭桌上也离不开酒。

    尽管不是著名酒庄的陈酿,不过是当地产的啤酒而已,可是觥筹交错,倒有一大半人喝得面红耳赤。

    舒莞也喝得面颊发烫,走下楼梯的时候王一得坚持要送她回家。可他自个儿也喝得醉醺醺的,最后还是被同学扶回去了。

    舒莞往常回家走的是正门,可今天她绕了条远路,前边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她看见男生把女生送到了宿舍一楼,独自离开了。

    她加快了脚步,低头走路,有意无意撞了前边的身影。

    “哎呦,对不起。”她连忙道歉。

    杜磊扶住她,有些惊讶,“舒莞?你不是住家里吗?”

    “我回宿舍拿些东西。”她微微仰着头,月光下少女的脸颊光滑而饱满,还带着些微红晕,异常的皎洁动人,“老师你送师姐回宿舍呀?”

    她的语气很俏皮,年轻的老师就有些红了脸:“是啊。”

    教工宿舍在学校的偏门,他们正好顺路。

    杜磊倒没有多喝,只是舒莞脚步略略有些踉跄,他只能扶住她得到手臂,“女孩子下次不要喝那么多酒……到门口我帮你叫出租车吧?”

    他们走的是近路,抄进一片小树林,周遭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老师,瑞德是要招总裁助理么?那个职务很重要吧?对实习生有什么要求?”

    杜磊怔了怔,“那是面向大四学生的。”

    她不依不饶:“可我的课都在周一周二,我也有三天时间空闲。”

    “舒莞,你的成绩和综合评定都不错,面向大二大三学生的实习生计划你入选应该没问题……”

    “可是我想参加大四的那个,老师,你把我的简历也放进去好不好?”她忽然停下脚步,借着醉意,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年轻女孩的脸蛋是真的漂亮,睫毛微微闪动,里边流露出的恳求神色令杜磊觉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绝。他正踌躇的时候,她的脸更红了,轻轻踮起脚尖,伸出双臂拢住了他的脖子,像是孩子一样晃动身子,软软地说,“……老师,你帮帮我好不好?”

    看着她饱满丰盈的唇,带着微醺的气息近在身侧,他一下子僵住了。而她还在接近,身上的味道十分好闻,令他想起了樱花,只条件反射地搂住她的腰。

    舒莞歪着头看他,微微笑了笑,踮起脚尖,亲了过去。

    嘴唇刚刚触到他的,她轻轻“咦”了一声,然后调皮地离开一些,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

    哄的一声,一把火在杜磊脑海里炸开。

    他不顾一起地低下头,搂紧了怀里的女孩子,用力吻了下去。

    她在他怀里,满是娇憨地醉态,可只有眼睛深处滑过一丝清醒和讽刺。

    ——这就是所谓的好男人,好男友么?

    原来也经不起这么一点点的挑逗。

    杜磊却牢牢扣住她纤细的腰,将她抵在一棵树上,迫她抬起头迎合自己。

    她嘴里的气息甜甜的带着酒香,吻技也生涩,直到喘不过气来,双手无力地抵在他胸前,他终于放开了她。

    “老师……你帮不帮我?”

    月光下她的嘴唇已经被吮吸地肿了起来,却显得更加诱人。

    杜磊不由点了点头,声音黯哑:“好,我帮你送过去……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选你。”

    她眉眼弯弯,声音欢愉,“谢谢老师。”

    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的目光落在她若隐若现的锁骨上,清晰地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然后深吸了口气,又低下了头,凶狠地吻下去,那句“不用谢”也逸散在唇齿的呻吟间。

    三

    周五的时候瑞德那边传来了面试的成绩,舒莞被录取。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舒莞丝毫不意外,尽管她不是大四的应届生,可她从来都有自信,能在面试这个关口脱颖而出。

    但是现在,她有一个小小的拦路虎需要解决。

    同瑞德的HR定下的是周三到周五去实习,可好死不死,她周四下午有两节专业课。倒是可以重新选到周一晚上,可是现在过了选课时间,教务处的老师一脸不耐烦:“系统已经关闭了,我没有办法。”

    舒莞依旧笑容满满,“老师,您帮帮忙好吗?我要参加的实习是学校同意的……”

    姿态放得又低又软,即便面对别人的冷眼,也毫不介怀。

    对方一口拒绝:“不行,我没权限。”

    舒莞没有再纠缠下去,走出办公室,站在人来人往的行政楼大厅,想了想,给杜磊打了电话。

    接通的瞬间,她听到对方的声音有些惊慌的样子,忍不住勾起唇角一笑,其实大可不必,她没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说出去。

    她绝口不提那晚上的事,只是把眼下的问题说了说。

    杜磊有些为难:“可是选课的事不归学生处管……”

    舒莞很冷静:“杜老师,系统是死的,可是操控系统的人却是活的。您可以让领导帮我打声招呼吗?”顿了顿,“如果不行,那我只能自己去找学院领导了,这个实习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

    电话那头犹豫了很久,他终于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舒莞没有立刻走,在大厅坐下来,打开随身带着的ipad单词软件,开始背单词。背到第八个的时候,杜磊发短信过来,“可以去办手续了。”

    舒莞重新赶到教务处,对着那张依旧不耐烦的脸,依旧诚恳地微笑:“老师实在麻烦您了。”

    得到了阴阳怪气的一声“你等等”,那个中年女老师终于开始慢吞吞地动作,到下班前,把一张调课成功的单子递给她,要签完字,“好了,你可以走了。”

    “谢谢您。”

    在这个学校,只要有心,只要拉的下脸,只要抛弃一些东西,她知道自己可以办成任何事。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也是一样的道理。

    舒莞走出门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酷的自信。

    这个结果在学院里也引起了一阵风波。

    有学生质疑为什么舒莞不是大四学生,却能获得这个机会,学生处最后传来的回应是瑞德在来学校挑选简历时无意间看到了舒莞的信息,主动要求将这个学生加入面试。

    这个答复无可挑剔。

    即便是酸溜溜地要求学院给出解释的学生,也无可否认比起舒莞的综合实力,自己确实技不如人。当然,更多对舒莞不熟悉的同学只是感慨这个传闻中的白富美女生,又在简历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是舒莞自己却知道,其实她费尽心机求来的这个机会,也就是外人看着眼馋。真正进了瑞德,做的不过是些端茶送水的琐碎小事。

    这天在实习的时候,华晋打电话来和她聊天,忍不住和她半开玩笑:“非得去瑞德当个茶水小妹干什么?你想去哪里实习,我帮你想办法。”

    她知道他是真的有办法,总归只要她高兴,外资银行或者四大,他总有办法送她去实习。

    可舒莞固执地摇了摇头,“这机会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瑞德有什么好的?”华晋在电话里说,“老让你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总加班。霍永宁我也认识,回头我去帮你打声招呼,调你去别的部门做点实事?”

    舒莞站在走廊的尽头,揉了揉眉心,一字一句,“华,晋!”

    “哦哦,这样也不好。”他反应过来,“那今晚你能出来吃饭么?”

    “不行,今晚还要加班,过两天我再和你联系吧。”

    挂了电话,舒莞觉得有些头痛,许是这几天老加班,睡眠不足的原因吧,只觉得华晋分外缠人。

    其实他以前倒不是这样的。

    她和他是在饭局上认识的。

    P大作为全国数一数二的高校,自然汇聚了各地出类拔萃的学生。当然,这个名校的一些名额,是为社会资源而设的。这部分学生往往没有太过优秀的成绩,但是出身不凡,家族对学校贡献良多,他们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普通的P大学生很难打入进去。

    想起来还是多亏“白富美”这个身份,舒莞住在校外“父母专门为她买的公寓”里,成绩优异,穿戴也总是名牌,学院里有传言她的父母在南方开矿,她也从不否认,只可有可无地说“他们只是做小生意”的。

    渐渐的,区别于P大普通学生的勤奋朴实,她终于成功地和这个圈子的一些女生成了朋友,会一起逛街吃饭,也就自然而然地接触到了用学生身份无法有交集的男人。

    华晋对自己的心思,舒莞一直很清楚。

    想吃却吃不到,让他觉得有新鲜感,时不时地会送些小礼物讨好她,也是笃定某一天她会被他收服。

    不过他不是那种专一的情圣,她也没当自己是言情小说里的女主。

    他得不到她,也不会为她守身如玉。

    在她这里碰了壁,自然会找别的女人。

    所以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联系,偶有暧昧亲密,却不算十分频繁。

    可最近……他的占有欲似乎强了许多。

    七天内倒有六天想约她出来。

    舒莞不是不想出来,也不是玩欲擒故纵,是真的太忙出不来,只能在应对他时刻意加了些讨好,生怕他真的生了气。

    舒莞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已经调整了表情,活泼地说:“今天要订下午茶吗?”

    同事们选了一家最近十分红火的甜品店,因为是茶歇时间,办公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舒莞记下每个人的点餐,最后核对了一遍,“那我打电话去订了。”

    “帮我加一份。”一道男声插进来,低沉悦耳。

    霍永宁站在门口,身材修长,五官在光线下显得温和而英俊。

    办公室静了静,秘书们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上司,没人说话。

    “霍先生您想要什么?”舒莞定了定神,这是她在这里工作半个月后,头一次和霍永宁对话。

    “你点了什么?”霍永宁并没有在意这里多了一个实习生,只是注意到她的年纪,“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吃什么?”

    “我点了杨枝甘露和芒果班戟。”

    “那就一样吧。”霍永宁笑了笑,“今天下午茶我请。”

    办公室里响起了轻轻地欢呼声。

    他从钱包里抽了几张钱出来,舒莞跑去接过来,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短而圆润,干干净净的,十分好看。

    因为在这里上班的缘故,舒莞每天多花了半小时在妆容上,干净中带了小小的妩媚,尤其是微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用自己挑剔的眼光来看,也觉得很完美。

    可她微笑着接过钱的时候,霍永宁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什么,目光随意的掠了过去,径直回到了办公室。

    舒莞轻轻压抑住心底的失望,点完餐,不经意地和同事闲聊:“霍先生在我们学院做过讲座,后来女生都疯狂迷恋他。”

    “那你呢?”刘洋压低了声音,“别告诉我你也是……”

    “可他真的很好看啊……”

    “男人好看是没有用的。”刘洋把手里的文件整理了一遍,“在他手下做事,不出一天,对他的幻想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刘洋站起来叹了口气:“我进去送报告了。”

    大家用同情地目光看着她走到门口,她突然间又折回来了,“糟糕,我结尾的时候拼错了一个单词……”急匆匆地修改,重新打印,这才又一次进去。

    “刘洋每次给霍先生送东西前,都很像神经病。”同事开玩笑说了一句。

    霍永宁对工作的要求实在太高了。

    这句话,却是她们都不敢说出口的。

    舒莞低了头,默默地整理表格,却不由自主地想,如果那份工作是自己来做……应该会很有挑战吧。

    刘洋这次却很快就回来了。

    看来霍永宁对这份报告很满意。

    她如释重负地坐下来,“运气真好,霍先生办公室有朋友在,他没怎么看就让我出来了。”

    “霍先生很少把朋友带到公司呀。”

    “是个大美女,不过看上去年纪很小。”刘洋压低了声音,“估计甜品是给她点的。”

    舒莞在键盘上敲击的手指顿了顿,打错了一个单词。

    正说着,下午茶送来了。

    “舒莞,你去送吧。”大家一哄而上分餐的时候,刘洋说,“喏,这两份是那位小姐的。”

    舒莞有意问了句:“我去吗?”

    “霍先生不会喜欢我们几个去送的。”刘洋抿唇说,“他公私事分很开,你面生,他不会怎么样。”

    舒莞提着甜点,敲了敲门。

    里边果然还有一个女生,却坐在霍永宁的位置上。而霍永宁则背对着门,随意地坐在桌子上,长腿搁在一旁,低头同她说话,背影那样温柔。

    舒莞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听到那女生略带惊讶的声音:“舒莞?”

    “学姐?”舒莞走上前几步,把甜品放在桌上,又转向霍永宁,“霍先生,甜品到了。”

    韩子乔站了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在这里?”

    她今天依旧是棉麻质地的短衫和长裙,头发扎起来,露出极光滑纤长的颈子,不施粉黛,像极了某种植物,没有侵略感,但是十分动人。

    舒莞的表情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学院推荐我来这里实习的。”

    “你认识她?”霍永宁站起来,这句话是对韩子乔说的。

    “我学妹。”许是知道他很少记得别人的名字,韩子乔特意说,“舒莞,她是商学院的。”

    霍永宁这才注意到了她,对她微微颔首。

    舒莞笑了笑:“学姐,你赶紧吃吧,化了就不好吃了。霍先生,我先出去了。”

    舒莞关上门,想起了他刚才的举动,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他是为了韩子乔,才愿意分出一分精力注意到自己的吧?

    她歪着头笑了笑,笑容很甜美,却又有些毛骨悚然。

    说到底,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就有人把大好人生送到面前……而有的人,大概注定要拼尽全力,才能同别人一起站到起跑线上。

    她无疑是后一种人,可是没关系,她在乎的只是结果。

    七点的时候,秘书室里只剩下舒莞一个人。

    她主动提出帮同事录资料,因为同事急着去约会,倒也放心交给她了,只说:“那你也别太晚哦,明天午饭我请。”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这些名片的录入过程机械而简单,只要细心就可以了。她很快做完了工作,想了想,因为对面办公室和自己的位置隔了两道磨砂门,有时听不到动静,索性拿了包和大衣去了卫生间。

    于是“恰到好处”地从卫生间出来,遇到韩子乔和送她的霍永宁。

    不知道为什么,她敏感地察觉出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霍永宁的表情并不好,隐隐还有些疲倦;倒是韩子乔见到舒莞由衷地松了口气,笑着问:“你回学校吗?一起打车吧?”

    霍永宁俊秀的眉皱了皱,“你还没吃饭。”

    “我回食堂去吃。”她依旧不动声色地回答,“舒莞,你吃了么?”

    舒莞十分乖巧地看了霍永宁一眼,“吃过了。学姐,我吃得太多了,想消消食散步回去。”

    霍永宁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专注地落在韩子乔身上,淡淡地说:“她既然有事,我送你回去吧。”

    韩子乔怔了怔,微微挪动身体的角度,背对着他的时候,望向舒莞的目光里参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似乎是恳求。

    可她或许忘了,电梯里四周都是镜面,即便是刻意遮背对他,也不妨碍他看到她的小动作。

    霍永宁无声地叹口气,转而对舒莞说:“小林,这里离你们学校不近,我送你俩一起回去吧。”

    舒莞唇角微微一僵,旋即点头说:“好的霍先生。”到底没忍住,“还有……我姓舒,舒莞。”

    霍永宁看了眼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忍不住笑了:“不好意思,之前秘书室刚走的女孩姓林。”

    坐在车里的三人并没有太多交流。

    舒莞不想让场面太过尴尬冷清,也就努力找了话题和韩子乔搭话。

    幸好韩子乔很配合,说了些学生会的事,顺利抵达P大门口。

    舒莞相当识趣地迅速拉开车门,“我先走了。”

    可是韩子乔的速度竟不下于她,显然,她不想和霍永宁独处。

    舒莞被她亲热的挽住手臂,只能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地等着。

    霍永宁从驾驶座下车,单手扶着车门,若有所思地看着韩子乔,沉声说:“刚才我说的事,你好好考虑……”

    舒莞转开了眼神,双手却不经意间握成拳,后背也变得僵直。

    他却毫不顾忌有第三个人在场,年轻男人的声音是伴着凉风送来的,诚恳的说:“我们从小就认识了,这不仅是叔叔阿姨的想法,也有我的私心在。”

    “我知道了。”韩子乔匆匆截断她,拽着舒莞转身就走。

    拐进大门,她才放慢了脚步,轻声说:“舒莞,不要告诉别人今天在瑞德见过我,好吗?”

    舒莞乖巧地点头,最后却又像小女生一样凑近了韩子乔,“师姐,霍先生喜欢你,是吧?”

    韩子乔怔了怔,没有否认,只说:“这件事也不要告诉别人。”

    夜风里,舒莞只觉得一颗心都是沉沉的,像是沾着水的棉絮,一点点的往下沉。

    她想要的,总归已经被拿走了。

    可她旋即仰起头,听到自己用虚伪到极点的声音说:“我不会告诉别人啦,师姐,你放心。对了,你的电话是多少呀?”

    顺利拿到了这位出了名的冰山美人的电话,独自一个人往家中走去的舒莞却在想,共同保持一个秘密,大概是女人之间开始“友谊”的第一步吧。

    四

    转眼又到月末了。

    舒莞打开电脑,从手机记账软件里导出了这个月的支出,又一一填进了自制的exel表格里。

    数据分析很快就出来了。

    除开房租、置装费这些大头开销,这个月她的收入不错。除了卖包获得的差价,也有一笔学校的奖学金汇入户头,加上实习补贴,数额不小。

    这是她的习惯,每个月末分析收入和支出,如果有不合理的地方,下个月也能改进。

    她不是富二代,要维持在别人眼中的“奢侈”生活,必须这样谨慎。

    账户上的余额是她入学至今积攒起来的,已经不少了,许多工作多年的高级白领也未必有这样的积蓄。

    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舒莞合上电脑,淡淡地想,她要的,远比这些多得多。

    她在瑞德的工作并没有多大改变,倒是霍永宁不再对她视而不见,见面了会招呼一声,白天还请她帮忙带了一袋东西去学校给韩子乔。

    回去的路上舒莞就把袋子拆开了。

    没什么特别的,一袋白巧克力而已。

    他前段时间去北欧出差,想必是从那里带来的。

    她当即拿了一块出来,放在嘴里轻轻嚼了嚼,是一种十分甜蜜体贴的味道,也不过分腻。

    嚼着嚼着,她又对着地铁的玻璃照了照自己的面容,觉得略略有些狰狞,不由微笑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巧克力的包装纸理好,若无其事地把它交给了韩子乔。

    她又在韩子乔的宿舍楼下等了很久,才等到她从练功房回来。

    “师姐,有人托我带东西给你。”舒莞一蹦一跳地过去,“喏,我的任务完成了。”

    韩子乔当着她的面打开看了看,蹙了蹙眉,“我从来不吃巧克力的。你带回去吃吧?”

    “啊?可这是霍——”

    “我们对体重要求很严格,我从练舞开始就不吃甜食了。”韩子乔把纸袋塞到舒莞手里,柔柔微笑,“倒是你,这么瘦应该多吃点。”

    舒莞依然是十分为难的表情:“可……我老板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我不会说的……你悄悄拿着就好了。”

    舒莞躺在床上,回忆起那时韩子乔的表情,明澈的眼神深处是温柔善意,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她很快坐起来,从沙发上翻出那袋巧克力,狠狠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发现了两个黑眼圈,她不得不敷了一个急救面膜,然后细细地用遮瑕膏补上,这才出门。

    一整天时间,她都没见到霍永宁,只在下班前,刘洋若无其事地问她:“你一会儿下班回学校吗?”

    “是啊。”

    “霍先生晚上在万豪有一个饭局,反正你顺路,帮我把这些东西带过去给他吧。”

    她顺手指了指地上几个礼品袋,“都是要送给客户的。”

    一旁有同事看了刘洋一眼,欲言又止。

    大概是怕她不愿意,刘洋又补充了一句:“你打车去,记得要发票报销。”

    舒莞丝毫没有芥蒂,只是爽快地说:“好的。”

    “这是霍先生在万豪的常住房卡,你早点过去,要是他们都还没到就把东西放在房间里,再告诉小魏一声。”

    看着舒莞的背影,同事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不自己去?她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霍先生请的银行信贷那帮人,你又不是没见过,没撞见还好,撞见了还不得喝吐了回来?”刘洋低了低头,一边做事一边说,“她去反倒没事,一看就是个学生,送了东西就走,不会有事的。”

    刘洋殷勤地把几袋礼品放上出租车后座,对舒莞吩咐了几句,这才离开。

    等到车子汇入车流中,舒莞另外报了一个地址,对司机说:“麻烦你先送我去那里。”

    办完事已经有些晚了,她打电话给霍永宁的助理小魏,对方回复她:“你直接拿来包厢吧。”

    一个人提了六七袋礼品到了十一楼宴会厅,她在电梯里略略整理了仪容。

    镜子里的女孩穿着蓝色条纹的修身衬衣和藏蓝色A字裙,简单地一条tiffany锁骨银链,顶多被人夸奖一句清单素雅。如果知道是来这里……她心里有些淡淡地懊恼,不动声色地解开了最上边扣着的一粒扣子,重新提起了礼品袋,大步走向包厢。

    小魏在门口等她,“怎么不是刘洋自己过来?”

    “她在等一份传真呢,要她亲自确认的,所以不敢走开。”舒莞笑了笑,“这里是7份,没问题吧?”

    “你和我一起拿进去分掉,然后就没事了。”

    舒莞应了一声,一进门看见华晋,却是她没想到的。

    不过她也只愣了一愣,旋即和小魏一起,恭恭敬敬地给每个人递上礼品袋。

    走过霍永宁身边时,低声问了一句:“霍先生您好。”

    他只穿着衬衣,倒是很巧合地和她一样是蓝色条纹,袖子卷到肘间,许是喝了酒,白皙的脸上有些微红,对她点了点头:“辛苦了。”

    她微微笑了笑,手上还剩下两份。

    一份递给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另一份则送到华晋面前。

    华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喝了几杯的关系,恍惚觉得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她了。

    似乎瘦了,衬衣扎在裙摆里,小腰身细得似乎一把就能圈起来。穿得也一本正经,只是在她弯腰的时候,他不经意地透过那两粒解开的扣子,隐约看到了里边乳白色的蕾丝……

    他有些懊悔自己一直这么不温不火地和她相处,或许再努力一把……她早就是自己的了。想到这里,华晋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礼品袋,另一只手却趁着别人不注意,在她大腿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舒莞脸颊微红,退开了两步。

    “这位小姐很面生啊……”刚才那个中年男人开口,对霍永宁说,“霍先生选人的眼光不错,身边的秘书个个带得出手。”

    霍永宁淡淡看了舒莞一眼,“郑总过奖了。”

    “这位漂亮小姐喝一杯再走?”郑总满满地倒上了一杯白酒,细小的眼睛盯着舒莞,似笑非笑。

    其实她应对这样的场合游刃有余,可偏偏此刻得记住身份,自己不过是个稚嫩的实习生罢了。舒莞吸了口气,水汪汪的眼睛投向霍永宁,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霍永宁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揉眉心。

    她比子乔还小,还是她师妹,总不能让场面太难堪了,于是使了个眼神递给小魏。

    小魏给自己斟了杯酒,端起来笑说:“郑总别为难小姑娘了,她是新来的实习生,还在读书呢。来来,这杯我代她喝了。”

    舒莞感激地看了霍永宁一眼,不出意外,听到一句“你先回去吧。”

    走出门口,脸上那副委屈无措的神色便立刻收敛了,舒莞接到华晋的短信:“在门口等等我,我送你回去。”

    她和华晋的关系……还是不要让人撞到的好。

    舒莞想了想,回复:“我自己回去就好。”

    电梯到了一楼,才想起来房卡没给小魏。她重新折回包厢门口,正打算打电话,门打开了。

    华晋手里拿了外套,一见她便扬起眉,低声笑着说:“不是说不等我么?”

    舒莞的目光却在他身后凝着片刻,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上前一步扶住他:“华先生,您喝多了吧?要帮忙叫车吗?”

    话音未落,霍永宁大步走出来,看到这个场景,不由蹙了蹙眉。

    舒莞抬头望向他,脸颊滚烫,声音低低地像是要哭出来:“霍先生……我来给你送房卡,可是华先生好像喝多了……”

    霍永宁以为是华晋的风流病又犯了,借着酒劲缠着小女生不放,又好气又好笑,冲她使了个眼色,沉声说:“我有份资料放在客房里,你帮我带去公司。”跨上前一步拉住了华晋,“阿晋,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舒莞很快地低下头,冲华晋眨眨眼睛,目光中带着恳求。

    她在乎这份实习工作华晋再清楚不过,他勾了勾唇角,无声的说了三个字:“欠我的。”

    舒莞顺势后退了半步,踌躇着对霍永宁说:“霍先生,那我先走了。”

    她去了二十楼,拿房卡开门,是一间套房。

    不动声色地将房间的格局看了一遍,她转到书房的时候,门口有了动静。

    “霍先生,是这份文件还是那份?”她适时地指了指桌上的两份资料,有些为难地询问。

    “左手边那份。”他安静看了她一眼,“华晋没对你怎么样吧?”

    她看上去似乎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摇头,脸涨得更红了,“没有,我只是看他站不稳扶了一把……”

    霍永宁低低笑了一声,双眸异样的黑邃,仿佛是叹气一般说,“小姑娘真是好骗。那种场合出来的,谁的酒量会这么不堪一击?”

    这句话听上去像是责怪,又仿佛是关心。

    舒莞心跳漏跳了一拍,抿着唇角说:“我……知道了。”

    “去吧,路上小心。”

    舒莞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霍先生,巧克力我已经带给学姐了。”

    他淡淡看她一眼:“她怎么说?”

    她的声音听起来活泼生动:“她很喜欢呀,还给我吃了一块。”

    霍永宁重新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她,她努力穿得很干练成熟,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女生,眼神清澈,双唇泛着蔷薇色泽,令人觉得天真而愉悦。

    于是唇角微勾回答她:“她应该是都送给你了吧?”

    “……”她的表情立刻有几分被揭穿的心虚。

    霍永宁将视线轻轻地移开了,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如同浩渺灯海,他的声音真是温柔,仿佛拧一拧,就会有水滴下来:“她小时候很爱吃白巧克力。”

    舒莞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扎进了最柔软的的那处,竟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

    嫉妒,难过,还是……羡慕?

    可内心情绪再如何翻涌,她只是柔柔微笑着说:“学姐是为了舞蹈才忍住不吃的呢……她心里应该很高兴。”

    霍永宁低头笑了笑,侧脸棱角分明,低低地说:“你很善良,谢谢。”

    舒莞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似乎什么东西把自己脑海深处的某扇门也合上了。

    善良?她嘲讽地笑了笑,她最恶心的东西,却是她现在,最需要的,面具。

    回到家门口,倒是意外在楼下见到了华晋。

    他靠着车子在抽烟,一张脸隐在烟雾和夜色中,让人分辨不出表情。

    舒莞脚步顿了顿,他伸手把半截烟弹了,大步走过来,一把就扣住了她的腰,狠狠吻了下去。

    力气有点大,仿佛是扑过来的饿狼,逼得舒莞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他不依不饶地靠过来,唇齿相接的时候,先在她下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她闷闷哼了一声。

    华晋深吸了口气,哑着嗓子说:“小妖精,刚才那场戏是想勾死我?”

    舒莞觉得自己的嘴唇又肿又痛,头一次不想迎合他,原本扶着他后背的手慢慢挪移往上,指甲掐进了他的脖子,冷静地说:“放开我。”

    他“嘶”了一声,慢慢放开她,对着她有些恼怒地表情倒笑了:“生气了?”

    “你发什么疯?”

    “这么拼给瑞德打工,是缺钱么?”他冷哼了一声,“缺多少我给你。”

    她今晚本就有些心浮气躁,更加没耐心敷衍他,淡淡地说:“我不缺钱,只是想好好工作。你不会懂的。”

    “舒莞……”华晋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不是看上霍永宁了吧?”

    舒莞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妩媚动人,“如果是你和他之间选,我当然选他。”

    华晋眉梢微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哪点不如他?”

    “你身边女人太多,我自认没信心看住你。”她淡淡地说,“没有预期回报率的事我很少做。”

    他低低笑出声音,一双狭长的眼睛愈发明秀起来:“那么像他这么专一,死了心眼要娶韩子乔就是好事么?”

    舒莞已经恢复了往常的表情,微微歪着头说:“华晋,你喝多了,让司机接你回去吧?”

    “别和我玩欲擒故纵那套了。”他往前踏上了一步,眼神变得清醒明锐,直截了当地说,“当我女朋友,我保证好好待你。”

    “好好待我?”舒莞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是想好好上我吧?”

    他微微皱起眉,年轻英俊的脸上头一次浮现一丝困惑。

    “……然后等到结婚前,给我一栋房子或者一笔钱,好聚好散?也不枉这几年好好待我?”她的语气轻而讽刺,“我倒是不排斥这样的做法,不过……华晋,我胃口太大,你给不了。”

    “你要什么?说来听听。”他收敛起吊儿郎当的表情,声音变得低沉肃然。

    舒莞无声地叹口气,今晚和他弄成这副局面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却也无可奈何。

    “像以前那样不好么?彼此都轻松。”

    华晋轻松地笑了,俯下身在她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吻了吻,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说:“你胃口大,我胃口也不小,从今天开始,我会认真追你。舒莞,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么?”

    舒莞冷冷看着他:“你真的醉了。”

    看着她的背影,他又点了支烟,俊美的脸上挂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你是我见过的女人里,玩欲擒故纵那一套……最拿手的一个。”

    舒莞的脚步顿了顿,她倒是不怕和他闹翻脸,可他这种态度却是她没想到的。

    这样也好。

    舒莞冷冷笑了笑,她总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五

    P大的春季运动会如期召开。

    开幕式的时候,商学院照例是由舒莞举牌。

    其实她一进校,就被老师盯上了要让她参加校拉拉队,P大的拉拉队全国有名,即便在P大内部,也要经过层层筛选,最终才能入选其中。

    只是向来十分热衷参加各种比赛的小女生却一口拒绝了。

    团委的老师好说歹说,她只面带微笑地留下一句“我喜欢脑力上的训练”。

    运动会也是一样。

    其实她身材柔韧、弹跳力很好,体能测试的时候轻轻松松就是当天第一。可不论哪次运动会,她都躲在图书馆或者自习教室里,塞着耳机,安安静静地做题。

    运动会的第二天,她索性就没在学校出现。

    同往常一样,起床之后先冲澡,裹着浴巾站在内衣柜前,低着头挑选今天要穿的内衣。

    她的衣柜向来整整齐齐,当季的衣物放得妥帖干净,然而比衣柜更整齐的,却是内衣柜。

    她在内衣的选择上挑剔尤甚。每一套都在专柜细心试过,各种花色与款式,花费不亚于名牌包鞋。

    尤其是进入了瑞德之后,她更是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几乎全部更新了全套的内衣。

    她不能算准哪天,说不定自己要在男人面前袒露全部身体……所以,每天都是冒险,每天,她都要做好准备。

    准点到办公室,刘洋她们见到她都有些惊讶:“你今天不上课吗?”

    “学校运动会,反正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好啊好啊,正好帮我把这些材料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问题。”

    “等我先去下卫生间。”舒莞愉快地接过来放在桌上。

    “你们一个个啊,要是小舒被分去别的部门了……我看你们怎么办。”刘洋嘀咕了一句,不出意外的惹来笑声,“你还不是一样……每次都让她帮你跑腿。”

    说笑了一阵,等到舒莞进来,同事到底还是不好意思,笑着说:“小舒,中午我请你吃饭啊。”

    舒莞正专注地看材料,闻言拨了拨头发说:“没事啦,别客气。”

    中午的时候她并没有留在公司用餐,从外边转了一圈回来,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极认真地把从银行取来的单据一一整理好后,准备贴在记事本里,门忽然被拉开了,卷进了一阵风。

    刘洋走进来的时候顺手帮她捡了张掉地上的单据,瞄了一眼说:“你去银行转账了?”

    舒莞神色自若地接过来,笑笑说:“看上了一个包,好不容易托朋友在国外买到了,转账给他。”

    刘洋立刻来了兴趣:“什么包?”

    舒莞不动声色地从手机里调出图片,递给刘洋。刘洋眼前一亮:“我也喜欢这个!”

    要打进一个固有的圈子并不容易,尤其是在这里,每个人都自诩白领精英,拿着丰厚的薪水,话题间不离包包香水,也会有隐隐的攀比。

    舒莞很难想象,如果今天是一个家境普通的学生在这里,会怎样应对办公室里女人间的谈话。即便不被排挤,恐怕也会觉得很难融入吧。

    幸好对她来说,应付这种场面如鱼得水。

    因为比虚荣,比虚张声势,没人比她更在行。

    下午刘洋给霍永宁送文件的时候接了个电话。

    她觑了上司一眼,走到旁边低声说:“……对,我们办公室的小舒会和你在那边碰头。”

    他签完了字,随意地问:“给华晋公司的材料送过去了吗?”

    “刚确认了,小舒会送过去。”

    霍永宁皱了皱眉,不过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下班的时候舒莞清点了文件夹,正要出门,刘洋叫上她:“你去和华晋的秘书约了哪里?”

    “万豪的大堂吧。”

    “那正好,我们一道去好了。”

    “霍先生也去?”

    “是啊,一辆车过去吧,这个时间也不好打车。”

    刘洋开车,舒莞坐了副驾驶座,霍永宁在后排一直在低声打电话。

    许是拉上了隔音板的缘故,她竖起了耳朵,有意无意地只能听到后面有争执的声音传来,具体是为了什么,却听不清了。

    一路停停走走到了酒店,她下了车,抱了资料说:“我先走了。”

    霍永宁面色有些不佳,点了点头,走出了一步又回头说:“送完资料你就回去吧。”

    “我知道的。”

    晚宴厅是在二楼,站在扶栏边,底下的情景一览而尽。

    因为客人的飞机晚点,霍永宁扶着大理石栏杆,点了支烟。

    他烟瘾不大,偶尔才会想起来这件事——偶尔的几率很小,因为大多数时候都在忙,忙到记不起来。

    淡淡的苦涩烟雾中,他看见舒莞快步走到了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有个年轻男人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就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了他。

    那个男人他有几分面熟,是华晋的助理。

    华晋没来倒也是好事。

    他正要移开目光,只是那人没接文件,反倒和舒莞说了些什么,小姑娘有些踌躇地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往电梯走去。

    他们坐的那台电梯专门通往楼上的酒吧。

    霍永宁眯起了眼睛。

    “霍先生,里边布置好了,司机那边在机场也接到他们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过来。”刘洋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说。

    “你问下小舒,资料送到没有。”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马上。”刘洋一边拨电话一边说,“她一向很仔细,应该不会有问题。”

    电话接通了,她说了几句就挂了,回复霍永宁:“她正在清点资料,已经见面了。”

    霍永宁“嗯”了一声,站直了身子,往电梯走去。

    “霍先生您去哪里?”

    他只说:“我马上回来。”

    这个时间的酒吧还没什么人,霍永宁站在门口,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里边坐着的那个人。

    舒莞不在,那个年轻男人在打电话,然后巡视了周围一圈,十分灵巧地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东西,倒进了对座那杯饮料里。

    他站的位置是在门背后,能听到隐约的声音。

    舒莞从卫生间回来,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核对下资料吧?”

    “不急不急,舒小姐等了一个多小时吧?先喝点饮料?”

    她是真的渴了,一口喝了大半杯,然后拿出了笔,十分认真地样子。

    年轻男人眼神闪烁着,咳嗽了一声,“我也去趟卫生间,舒小姐稍等。”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霍永宁快步走到舒莞面前,沉声说:“跟我来。”

    舒莞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霍先生,你怎么——”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不敢说什么,只看了看桌上的文件,想要俯身收拾起来。

    “别管了。你出来。”

    她只能跟着他走出酒吧,许是走廊的光线太亮,她一时间只觉得晕晕乎乎,下意识地伸手扶了扶墙壁。

    他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把她拖进电梯,径直摁下一个楼层。

    依旧是他住的那间套房,霍永宁看着她软软坐倒在沙发上,又试图站起来的样子,沉默着从小冰箱里拿了瓶冰水出来。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家。”

    舒莞微微仰着头,面颊潮红,眼神也略略带着迷惘,也不知听懂了没,合身扑在了沙发的软垫上,一动不动。

    霍永宁回到包厢的时候,客人差不多正好到门口。

    他忙着同人寒暄,表情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酒过三巡,他觉得有些热,于是稍稍松了松领口,叫过了助手,低声吩咐了一句。

    助理脸上难免滑过一丝惊讶,旋即点头说:“我这就去看看。”

    他很快地回来,把房卡还给霍永宁,俯身在他耳边说:“屋里没人。小舒可能清醒了,自己就走了。”

    霍永宁点了点头。

    “永宁,这次还要你来安排给我们接风……子乔她真是……”

    “子乔忙着排练毕业专场独舞,最近是挺忙的。”霍永宁十分斯文地举起酒杯,“这次你们一定要多住一段时间,这杯我敬叔叔阿姨,你们随意就好。”

    韩家早些年一直住在淮城,这几年公司业务重心转移去了外地,倒不常回来了,只有韩子乔一个人留在这里读大学。钟楠虽然年过四十,但是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也不过就三十出头。她刚下飞机,却显得光彩照人,抿了口红酒,有些懊恼说:“子乔的个性有点犟,永宁你还是要多帮我们看着她些……”

    “我知道,我会的。”霍永宁唇角荡起温柔的笑意,顿了顿,望向韩盛林,“叔叔这次来淮城,不止是为了子乔的演出吧?”

    关于生意上的往来钟楠没有插话,喝了一口海皇羹,有人推门进来,喊了声“爸,妈”。

    她一进来,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韩盛林都露出了笑意,钟楠一把拉住了女儿的手,又忍不住埋怨说:“爸爸妈妈来了都不晓得早点过来……”

    韩子乔抱了抱钟楠,声音略略带了几分撒娇,“我不是赶过来了吗?”

    她是穿着练舞的鞋子匆忙赶来的,头发挽着发髻,束在脑后,也没有化妆,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看上去清新自然。霍永宁秀长的双目轻轻一眯,渗出几分笑意来,并没有打断他们的说话。

    “先坐下吧。”钟楠有些心疼地捏了捏她的手臂,“又瘦了?”

    因为包厢里人不多,空位十分富余,韩子乔淡淡看了一眼,却掠过了霍永宁身边,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了。

    霍永宁低头抿了口酒,也掩去眼神深处的一丝失望。

    “子叶怎么不来?”韩子乔关心的却是弟弟,不免有些失落,“昨天还给我打电话说一定来看我的演出……”

    “下个月才有演出,还早呢。他又在读书,哪里请得出这么长的假?”

    “那你们不是过来了嘛!”韩子乔亲昵地搂着妈妈的胳膊,“我就知道还是妈妈对我好。”

    “既然知道妈妈对你好,你就连接机都不肯,什么都让永宁帮你安排?”钟楠有意无意地看了霍永宁一眼,“还不谢谢人家?”

    “谢谢。”韩子乔睫羽微微闪烁,很快地说了一句,又垂下了眼神。

    霍永宁抿了丝笑意,安静地揉了揉眉心,低声说:“别客气。”

    “你们还算是一起长大的么?”钟楠怀疑地看了看他们,“怎么这么生分?”

    韩子乔抬头瞪了妈妈一眼,认真地说,“我小时候和他一点都不熟。”

    “子乔!”韩盛林沉声打断了她,面色有些不悦,“不管怎么样,你在淮城永宁也一直在照顾你,这么没礼貌!”

    许是因为韩氏夫妇平时太过纵容女儿,韩子乔竟真的黑了脸,全程只是坐着喝了几口茶水,一直到散席,一句话都没说。

    钟楠拉着丈夫走在前边,霍永宁有心要和韩子乔单独说几句话,她只是淡淡看着前边,不冷不热地回应上几句。

    “韩子乔,你是看我不顺眼么?”他也没生气,声音中带了无奈,“就算真的看我不顺眼,也别在叔叔阿姨面前,回头他们又要说你。”

    “你和爸爸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韩子乔冷冷抿了唇,她从来都是很温和的表情,此刻却如同严霜,“我也不想被你们拉进来。”

    霍永宁心底也有了几分怒意,放慢了声音,“你以为……我们在想什么?”

    她的眼神清亮:“我不是任何人的筹码。”

    霍永宁怔了怔,不怒反笑,“你以为我把你当成合作的筹码?”

    “不是么?”韩子乔语气又轻又快,没有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快步赶上了父母,回头留给他的眼神异常的清晰,还带着近乎坚定的抗拒。

    霍永宁只觉得胸口压了一大块石头,面上虽没有异样,将他们送上车离开,助手轻声问:“现在回公司么?”

    “我不去了。”他深吸了口气,“你回去吧。”

    霍永宁独自一个人去酒吧,要了上一次没有喝完的那支酒,静静地抽了根烟。

    期间也有年轻女生过来搭讪,他却冷冰冰地没有搭理,她们也就识趣的离开了。

    烟雾缭绕中,他忍不住想,她到底为什么……对他始终这样冷淡呢?

    是他对她还不够好?还不足以证明诚意?

    还是……她真的不喜欢自己?

    韩盛林和钟楠的确是希望自己能和她在一起,可她难道觉得……自己会是那种为了集团的利益而选择联姻的人么?

    霍永宁冷冷笑了笑,将酒一饮而尽,手中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这才招来了服务生签单离开。

    套房里空无一人。

    他只开了客厅沙发边的落地灯,松开了衬衣的扣子,在靠近扶手边坐了坐。

    酒的后劲有些足,他又喝得快了些……又或许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犹容易醉一些。

    他揉了揉太阳穴的地方,隐约觉得是真醉了,否则,浴室里怎么会有些响声?

    噗咚……

    又是更加清晰的一声。

    他皱着眉站起来,开了大灯,下意识地往浴室走去。

    灯是关着的,借着客厅的灯光,里边似乎并无不妥。

    他走进去,顺手开了灯,橘黄色的光线柔和的洒落下来,里边湿漉漉的。

    地板,浴缸都有水迹,浴缸里……甚至还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扯下来的浴袍,歪着头,睡得死死的。

    他忍不住俯下身,把浴袍拨开,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许是因为年轻,没有化妆,却鲜嫩得像是刚刚剥了壳的鸡蛋。

    霍永宁有瞬间的失神,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里。

    记忆从酒精的弥散中渐渐回来了……

    一定是刚才他让助理来查看她在不在,助理只看了看客厅……哪想到这小丫头迷迷糊糊跑到浴室里来冲澡了。

    “舒莞。”他伸手拍拍她的脸,“醒醒!”

    叫了好几声,她不理不睬,翻了个身,仿佛睡得更沉。

    霍永宁叹了口气,不知道华晋让人给她喝了什么……不过不管怎么说,应该都不是好东西。他忍不住蹙眉,往常华晋虽然花心风流,但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只是人各有志,这种事他虽是不屑的,可作为朋友,也没法多说什么。

    蹲得久了,脑子更加有些昏昏沉沉,他渐渐失去了耐心,一把扯开了她的浴袍,打算把她拖起来。

    浴袍下边……蓦然接触到这具鲜妍生动的肉体时,霍永宁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

    她并非赤裸,却只穿了内衣裤,还未脱完就睡着了。

    内衣裤也并非是那些性感撩人的……是符合她年纪所喜欢的那种冰淇淋的乳白色,许是因为沾了水,更加贴合她的身躯,甚至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娇嫩。

    舒莞长得漂亮,否则华晋也不会死缠着也要把她弄上手。

    ——这件事霍永宁知道。可当她近乎赤裸的睡在湿漉漉的水里,露出这一身纤细完美的曲线时,他才明白,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对一个男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按捺下心口忽然间窜出来的火光,伸手把她拉了起来,顺手又把浴袍罩在她身上。

    许是被他粗鲁的动作弄疼了,舒莞半坐起来,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他。

    躺了这么久,身体却是滚烫的。

    霍永宁像是触到了烙铁,飞快地缩回了手,沉声说:“穿好衣服出来。”

    “你……”她有些委屈地看看自己被抓出红色指痕的手臂,咬了咬唇,“弄痛我了。”

    整齐洁白的牙齿在红润地下唇上压出一道苍白的线,旋即又迅速的反弹开,她的唇……似乎更加饱满诱人……

    霍永宁皱了皱眉,移开了视线,声音有些黯哑:“别闹了,我先出去。”

    浴袍又滑落下来,这次,舒莞看了看自己身上,又看看他衬衣里若隐若现的肌肤,笑嘻嘻地探手过去:“你怎么也没穿衣服?是不是也很热?”

    温热的掌心适时的、恰如其分的贴在他赤裸而结实的小腹上,无辜的用手指轻轻掐了掐。

    已经压下去的火猛烈地窜了起来。

    霍永宁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却来不及拨开她的手,俯下身吻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眼神还有些直愣愣的,大约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慌乱间两手从他衬衣里探进去,想要推开他。

    他却已经撬开她的防守,与她纠缠在一起,把她的惊呼声也完全吞了下去,顺势将她往后推了推,自己跨进浴缸里,又将她提起,靠在冰凉的瓷砖上,顺手解开了她内衣的暗扣。

    丰盈柔软的触感彻底地贴紧在自己胸口,他忍不住往前,逼迫得更紧,一手扶着她的后脑,一手却往下,那件乳白色的小内裤就从他的指尖挑落。

    他眯起眼睛,略略放开她一些,自上而下地,看着她的身体。

    她似乎也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只是带着近乎天真的懵懂,半靠着墙上,闭着眼睛轻轻喘气。滚烫,微颤,白皙的肌肤,她的胸并不大,可却紧致而坚挺,随着她的喘气声,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霍永宁分明听到自己喉咙发出了轻轻的声响,他俯身含住了她一处樱红,不轻不重的咬了咬,又吮吸下去,顺势用膝盖分开她的双腿。

    舒莞一低头,只看到他光裸而结实的后背肌理。

    刚才还雾蒙蒙的眼睛瞬时变得清明,她忍受着胸前被噬咬的微痛感,却扬了扬小巧的下颌,看似挣扎,却巧妙地用大腿根部贴紧了他的下身。

    赤裸的肌肤能感受到他的某一部分变得灼热坚硬。

    她微微踮起脚尖,不动声色间,用自己的小腹蹭了蹭他的那部分。

    他的身体果然僵了僵,旋即更加坚定地分开了她的双腿,坚硬的某处已经抵在入口。

    “乖,放松一点……”一边哑声哄着她,下一秒他已经毫不留情地进入她的身体。

    “呜……”这一次,舒莞是真的清醒了些,大约是因为痛,身体软软地要倒下去。

    他只能让她用双臂抱着自己脖颈,双手却托着她的臀,让她的体位略略往上一些。

    “痛……”她趴在他坚实的肩膀上低声呜咽,可嘴角却带着不为人知的笑意。

    霍永宁满是难以发泄的欲火,只想着在她身体里发泄出来。

    可她似乎是第一次,并不如何配合,这里也难以尽兴。

    他还留在她体内,用力托起她的臀,让她分开双腿夹在自己的腰两侧,抱着她往卧室走去。

    无意识的摩擦和绞动还是令他觉得难耐,这短短的几十步路,因为抱着她,他实在迫不及待,有冲动就把她摁在地上做了。

    一路上他压抑得太久,以至于她的背一靠到柔软的床,他就深吸了口气,略略出来一些,又更深的进入。

    借着窗外隐约的城市霓虹,他能看到她眼角似乎有些湿润,眼神水汪汪的,大约是痛,不时地低声呜咽。

    可这一切并不能阻拦他。

    他反倒像是被激起了性子,看着身下这个洁白柔软的少女,有一种近乎凌虐的痛爽。

    初时她还有些生涩,又有些痛苦,身体扭来扭去的不配合他;慢慢地,他的额角隐约有了汗,她的身体也更加柔软而放松……他忍不住坐在床上,把她扶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她的腰极细,双手用力掐着就能断裂一般,他微微托起她的身体,再松手,她每一次下坠,他似乎就能更深一份的进入她的温暖紧致。

    万籁无声,房间里只有两具年轻的肉体接触、碰撞时发出的声音,间或,她也会发出低低地呻吟,却引诱得他乐此不疲地变换姿势,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直到在她体内释放出来,他终于从她身上起来,躺在床上,低低地喘着气。

    侧过头去又看了一眼,她也已经睡着了。

    脸颊上还带着红晕,轻轻皱着眉,半张小脸还埋在松软的被子里,因为呼吸轻软,长长的睫毛一动未动。

    她是谁……

    他的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

    这个刚才和自己分享了肉体欢愉的女孩……到底是谁?

    他认识她么?

    她是熟人,还是陌生人?

    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心底忽然起了无数个荒唐的念头,他闭上了眼睛,沉沉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略略有了动静。

    舒莞坐起来的时候,伸手扶了扶额角。

    又呆呆坐了很久,这才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他睡得很熟,鬓角短短的,五官棱角分明,不复往常的凌厉和冷淡,只是像个普通的温和青年,依恋着温暖的睡眠,不曾醒过来。

    她终于像是猛然惊醒过来了。

    翻身下床,却因为腿软和下身的酸痛,一个没站稳,跪在了地上。

    地上是铺着绒毯,可是膝盖还是撞在了一旁的贵妃椅上,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却又不敢发出丝毫声音,只是慌乱地冲出了房间,四处寻找散落的衣服。

    衬衣,长裤……最后在浴室里找到了湿透了的内衣内裤,却是没法穿了。

    幸好是深夜,加上外边风衣一套,应该看不出什么……

    她略略整理了仪容,再没有去卧房,只是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此刻的卧室里,霍永宁已经醒过来了。

    或者说,在她翻了一个身坐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惊醒了。

    出于某种原因,他没动。

    她好像贴近了来查看他醒了没,旋即像是只受惊的兔子,顾不上没穿衣服,踉跄着跑了出去。

    霍永宁坐起来。

    此刻他的头还有些沉沉地发痛……他已经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荒唐的事。

    在子乔那边吃了软钉子,他借了酒劲,竟然和办公室的小实习生上了床。

    他伸手揉揉眉心,无声的苦笑。

    屋外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在衣橱里取了一套休闲服换上,然后等到她离开,他走到空荡荡的客厅,又去了浴室。

    里边属于她的东西已经全部拿走了,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浴袍上,上边一滩暗红色的血迹十分明显。他怔了怔,大步离开房间,跟了出去。

    大半夜的,她没有打车,只是急匆匆的跑到了万豪对面的二十四小时药房。

    过了一会儿,药房的门来开,她手里拿着一瓶水,就地坐在了路灯下,一仰头,似乎吞了一片药。

    隔了一条马路,霍永宁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忽然有冲动,想要走过去。

    可他只跨出了一步,就缩了回来。

    小姑娘抱着自己的手臂,双肩微微抖动,好像在哭。

    后悔也好,歉疚也好,刹那间令霍永宁觉得不知所措。

    说到底,他是乘人之危。

    明明知道她被下了药,可他还是强要了她——明知道她那时很不清醒。

    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慢慢站起来,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霍永宁独自一人在夜风中站了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可霍永宁并不知道,上了出租车的舒莞,表情却异常的轻松,她甚至打开了手机,漫不经心地刷了刷微博,最红火的星座专家在提醒所有的天蝎座即将到来的水逆威力浩大,万事小心。

    呵……幸好今天她完成了这件事。

    顺利的,爬上了霍永宁的床。

    即便并不如何信星座这回事,她还是有几分庆幸的。

    她每天都换新内衣,每天都在筹备这件事……也曾考虑过在他的办公室,或者在他车上,可那些都太牵强,除非她能给他下药,还要争取到独处的机会。

    可即便那样,她还是觉得霍永宁自制力太强。

    直到今天。

    她觉得庆幸,自己的运气是真的好。

    华晋的助手是她的朋友,所谓的药粉,不过是些面粉罢了。

    她只是赌他会不会看在韩子乔的面子上,不放心上来看一眼。

    他果然上来了,也果然让她去自己房间休息。

    她知道他会让人上来送她回家,所以等他一走,也就离开了房间,直到他的助手上来转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独自离开后……她用自己复制的那张房卡,重新打开了门,装作昏睡在了浴缸里。

    浴缸里是真的冷,她躺在那里,身下湿漉漉硬邦邦的,却只能安静地等着,并且全心的祈祷……他是独自一个人,喝醉了回来的。再然后……第一次真的很痛,但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他睡眠浅她早就知道,因为刘洋她们很少给他送咖啡和绿茶,说他常常会失眠。所以在小心翼翼爬起来的时候,她却故意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让他同自己一块清醒。

    去药店买避孕药,明明店里就有免费的温水提供,她执意到外边,灌下了冰冷的矿泉水。

    她看到他修长的身影,就在马路对面,悄无声息地看着。

    他不会心疼,只会愧疚。

    愧疚也够了呢……

    舒莞眯着眼睛,回想起一个多小时前发生的那件事,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一次次地进入她的身体,毫不留情的,似乎要贯穿她,那一刻,他只在乎的是自己的痛快,而非她的感受。

    这场性爱,和浓情蜜意没有关系。

    如果……如果换成韩子乔的话,他应该不会这样,只顾自己的横冲直撞。

    不过没关系,舒莞,你要的不是他的爱情,你只是要他……一个承诺罢了。

    不是山盟海誓的承诺。

    是利益和利益交换的承诺。

    她沉默着望向窗外,下身虽然酸痛,嘴角的笑意凉薄,却又坚持。

    可是为什么……脸颊上却痒痒的呢?

    她无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这才察觉到湿漉漉的……好像是眼泪。

    她连忙擦掉,像是为了掩饰这片刻的软弱,愈发逼迫自己,勾出一分笑意。

    眼泪有用么?

    当然有用。

    勾引人的时候,装柔弱的时候眼泪,比什么都管用。

    现在,你哭给谁看呢?

    心底那个声音说,省省吧,舒莞。

    深夜的城市交通分外顺畅,很快到了小区门口,她付了钱下车,跨出第一步的时候,差点没有站稳。

    许是因为刚才知道他在身后,一心演戏的时候,对身体的感觉也不如何灵敏了吧……

    这个世界上,你想要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代价的。

    想要把体重控制在90上下,她已经两年多没有吃过正常的晚餐。

    想要拿国家奖学金,同学们在看电影追小说的时候,她一遍遍地做习题翻案例背英语。

    而她最想要的那样东西,至少……今天她已经顺利迈出了第一步。

    舒莞,你不是韩子乔,没人会把一切都放好了送到面前。

    你早就知道的。

    她一步步地,走得很稳,脊背挺直,忽然间觉得,身体上的痛楚,那样的不值一提。

    六

    翌日霍永宁去上班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门秘书办公室。

    最不好的位置,自然是正对着门口的,却没有人。

    霍永宁淡淡移开视线,回到办公室,按下了内线,吩咐刘洋进来。

    按照往常的惯例,先给他今天的日程提醒,他过目一遍,没什么问题的话自己就可以闪人了。刘洋正准备要走,忽然听到霍永宁问:“昨天让你准备的材料呢?”

    “小舒在准备,不过她生病请了两天假……”

    刘洋的话没有说完,就看到霍永宁的面无表情,心里咯噔一声,识趣地住嘴了。

    “实习生没在办公室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做事的?难道都要等着她帮你们做?”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不高,态度算得上温和,刘洋却大气都不敢出,只说:“我马上就去准备。”

    等到她离开,霍永宁站起来,面对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龙,额角还有些疼痛。

    她请假了是正常的。毕竟就连自己,今天来上班的时候,竟然还带了些忐忑与尴尬。

    如果仅仅是以上司的立场看,其实舒莞是个相当尽职的职员,甚至超越了尽职,十分优秀勤奋。她负责整理的资料是他读起来最顺畅的,不用担心会在其中看到一点点不和谐的小错。如果可以,他很愿意她能在实习结束后留在公司。

    可昨晚发生的事不是成熟男女之间的春风一度,对一个在校女生来说,恐怕一时间很难接受。霍永宁抿了抿唇角,忽然觉得她这样请假了也很好,至少,也给他时间想想,该怎么处理眼下这样的状况。

    舒莞难得睡了个懒觉,起床用牛奶泡燕麦片的功夫敷了个面膜,又试着小跑了几步,这才叹口气,睡了一晚上,身体没有立刻好转过来,洗澡依旧要小心翼翼。

    从昨晚的情绪里脱身,她冷静了许多,对着镜子微微侧过身,腰后侧的淤青愈发的明显,昨天他掐得很用力,后来又把她扔床上,到底最后还是撞到了床角。擦拭身体的时候忍不住咒骂了一句,霍永宁平时是欲求不满么?下手真他妈的太狠了。

    换上了衣服,她赶去学校,正好趁着这两天假期,要把数学竞赛落下的课程补回来。

    王一得照例是对她十分热情,中午一起吃了饭,舒莞本打算就在自习室趴一会儿,可是看样子王一得一时半会不会走,她今天实在不想再敷衍他,只能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宿舍去睡个午觉。

    王一得送她回宿舍,她努力让自己的脚步显得轻松,可还是被有心的男生看出了端倪:“你是不是脚扭了?”

    舒莞随口说:“新买的鞋子,有点磨脚。”

    “你等一等啊。”男生忽然转身,跑去了路边的小商店。

    王一得的父母都是P大的教授,自小家境良好,眉清目秀,也是P大马拉松队的队员。这样一个男生……如果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女生,应该很乐意和他谈一场恋爱吧?

    舒莞有些失神地看着他高高瘦瘦的背影,直到他回来,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么啦?”

    “没什么……”舒莞笑了笑,看着他手里那一大盒创口贴,轻声说,“谢谢你了。”

    “你要在这里贴上吗?”面对她的微笑,大男孩有些手足无措。

    “我回寝室贴吧。”她伸出手,把盒子放进了包里,却低了低头,嘲讽地想,林露对他说的话,他到底是不肯信的……所以说,男人都是傻子,只有女人才能真正地认清另一个女人。

    宿舍里另外三个人都在,舒莞知道她们不喜欢自己,也没有刻意去打招呼,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开了电脑查资料。

    因为她在的缘故,寝室里有些安静,其余三人或躺着午睡,或者看书,谁都没说话。

    偶尔顾晓晨和林露会视线交错,毫不掩饰厌恶和不耐烦。

    舒莞眼角的余光看到,却不以为意。

    因为旁人的眼光,对她来说不重要。

    资料查了一半,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吵死了,这是午休时间好不好!”顾晓晨不耐烦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狠狠白了舒莞一眼。

    舒莞本想歉意地冲她说句对不起,看了眼来电显示,却微微变了脸色,拿着手机快步走出了宿舍。

    “小姨,我说了我不会回来的。”

    她有些不耐烦与厌恶的口气最终却被男人的声音打断:“你小姨她忽然犯病了,现在在做手术……你要是方便的话还是尽快回来吧。”

    舒莞重新回到寝室的时候脸色煞白,以至于没有发现几个同学脸上的异样表情。她只是很快地整理了桌上的电脑和书本,匆匆离开了宿舍。

    霍永宁在公司餐厅准备吃午饭的时候接到了韩子乔的电话。

    这好像是她为数几次不多的主动打电话给他。

    他本该觉得高兴的,可是接通的瞬间,霍永宁只觉得心绪复杂。

    经过了昨晚,他似乎不能用之前的态度面对她了。毕竟他是因为子乔的关系,才会注意到舒莞,而他昨晚更是没有把持住,竟然还和那个小姑娘发生了关系……

    “你下午有空么?”韩子乔轻声说,“爸爸快生日了,我想送他礼物,你能帮我参考下么?”

    霍永宁收敛了心情,温柔地回应她:“有空啊。我去学校接你吧。”

    她也难得没有拒绝他,“那我请你吃午饭吧,我在校门口等你。”

    其实霍永宁心知肚明,她今天主动和自己联系,固然是想找自己帮忙,只是更有可能的是昨天被韩盛林和钟楠训了,这才讷讷地请自己吃饭。

    他挂了电话,又交代了刘洋几句,当即离开了公司,赶到P大正门口,韩子乔刚好背着包走出来。

    果然,她的第一句话是:“昨天……对不起。”

    霍永宁心底忽然有些烦躁,略略抿了抿唇,却面色如常,只伸手替她理了理长发,“和我这么客气?”

    韩子乔站着没动,只是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中午你想吃什么?”

    他“唔”了一声,“上车再说吧。”

    他担心她过了饭点会饿,车上给她准备了些点心,只是韩子乔没接,只客气地说:“一会儿吃饭就好了。”

    霍永宁收回了纸袋,正要开车,目光却落在P大校门口的一道身影上。

    她小跑的时候还是一瘸一拐的样子,隔了那么远,他却莫名地能感受到她惶急的心情……是出了什么事?

    他强迫自己无视心底的不安和歉疚,正打算若无其事地离开,韩子乔也看到了她。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下了车,冲舒莞招了招手:“舒莞!”

    因为穿了高跟鞋,舒莞跑得跌跌撞撞,到了校门口偏偏路上车水马龙,就是没有一辆空的的士开过,她有些烦躁地往前走了两步,东张西望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抬头看了看,那辆车子她已经不陌生了,脸色有些煞白,一时间只是踌躇着站在原地,没有走过去。

    她不是应对不来,只是不该在这里,也不该在此时。

    霍永宁看着韩子乔径直走过去的背影,伸手揉了揉额角,她还是在躲自己……巴不得能找人同行。如果被她知道了昨晚的事……霍永宁看着两个女生在校门口说话的身影,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心虚,又有些惶然。

    韩子乔很快走了回来,面色如常,只说:“我们先走吧。”

    霍永宁知道她什么都没说,神色复杂地看了舒莞一眼,又收回了目光问韩子乔:“她……怎么了?”

    车子驶过舒莞身边,她依然没有望向他,只是略微侧着脸,只让他看见一张颇为憔悴苍白的小脸,下颌尖尖,只是专注地看着马路。

    他莫名地想起昨天晚上,她在他身下低声抽泣呻吟的时候,因为仰着头,露出极漂亮的锁骨线条,青春美妙。

    微一恍神,他听到韩子乔说:“舒莞急着去机场,好像家里有事。还不知道能不能订上机票呢。”

    他用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说,“她在秘书室实习,还不会订票么?”

    “你是土豪,当然会这么说。”韩子乔难得和他开了个玩笑,“这些事哪用得着你动手啊?”

    因为她这几句话,他的心情略略好了起来,轻描淡写地说:“不然我让刘洋给她订张票,这些都是小事。”

    她抿唇笑了笑,反问:“对你来说,什么才是大事?”

    霍永宁一手把着方向盘,声音宁淡,却又简洁有力:“你。”

    韩子乔怔了怔,没有接话,只是望向了窗外。

    她不能肯定身边这个年轻优秀的男人对自己这样好,究竟是不是因为她这个人,或是为了她的家世。可这一刻,她却分明知道,他的这句话……是诚恳的。

    舒莞在去机场的路上一直默念心经。

    她不信佛,可是慌乱的时候专注地做一件事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直到飞机在岳市降落,她打开手机,里边只有一条短信:“莞莞,我在家里等你。”

    她在机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在后座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是小姨接的,她的声音有些怯怯的,舒莞担心了一路,蓦然间听到对方声音,一瞬间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也忘了发作,只沉了声音说:“你和他一起骗我?”

    小姨沉默了片刻,“莞莞,我不是因为结婚才让你回来……小姨有话和你说。”

    舒莞啪的挂了电话,出租车已经开到了小区门口。老式小区的地面坑坑洼洼的,路灯照明也不好,时不时还会窜出一只流浪的野猫,舒莞脚步很急,走到楼下,四楼果然还亮着灯,她深吸了口气,走进了楼道。

    客厅里亮堂堂的,小姨就坐在桌边,听到门口的动静,立刻站了起来。

    舒莞定定看着她,她穿着的那套衣服,是上次回来的时候买给她的。

    小姨年纪不大,才三十多岁,虽然是过了女人最好的年纪,却也决不能算老。她的肤色白皙细腻,认真打扮一下,其实看不出年纪。可她不爱打扮,穿的衣服普普通通,从来不愿意去商场买衣服,一年四季就那么几件。

    “我不是每个月都会给你寄钱吗?”舒莞脱口而出,“这套衣服买了这么久,你今天还在穿?!”

    小姨有些局促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迟疑着说:“小莞,我今天……和你林叔叔去领证了。”

    舒莞冷冷的打断了她:“你就为了这个骗我回来?”

    小姨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得有些可怕。

    小姨嫁的那个男人,舒莞是认识的,个子不高,其貌不扬,是个技术工人,因为有一次上门帮着装了电线线路才认识了小姨。

    可小姨竟然要嫁给他。

    ——他配不上她。

    舒莞知道之后,不止一次激烈地反对过。

    可是从来对她百依百顺的小姨却唯有这次,没有听她的话。

    她和小姨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过得不是什么富有的日子,因为小姨学历不高,身体也不大好,工作只是简单的私人公司文员。

    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这么多年,她全心全意地拉扯自己长大,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印象中她们唯一一次争执是在她高考后。

    她执意要去做整容手术,小姨先是劝自己,可劝不动,就急得偷偷哭。

    她硬下心肠说:“我知道妈妈留了钱给我,你是不是不想给我?”

    那时小姨怔怔地看着她,嘴唇都在轻抖,却说不出话来。

    “你只要给我整容的钱,别的就当做是这些年你辛苦照顾我的收入。”

    小姨最终还是给了她那笔钱。

    可舒莞没有要她陪自己去动手术,等到她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消肿,俨然已经换了一个人了。

    小姨看着她的“新脸”没说话,可她知道她一定跑去偷偷哭了。

    她觉得她这样懦弱,这分明是件好事,她要上大学,她要回到淮城,她会有新生活。

    “那笔钱我会每个月还你的。”小姨送她去机场的时候,舒莞说了最后一句话。

    之后,因为小姨找了男朋友的事,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先吃点东西,这么晚赶过来,飞机上也没好好吃吧?”小姨端了碗热腾腾的年糕出来,“床已经铺好了,吃完好好睡一觉。”

    年糕是舒莞以前最爱吃的,高中复习得很晚的时候,小姨就陪着她,煮给她吃一碗,等她睡了自己才睡觉。可是现在,她看也没看,只是坐下来,有些不耐烦的说:“到底有什么事?我明天还要回去。”

    小姨深吸了口气,在舒莞面前坐下,轻声说:“这些天我已经把家里的钱整理过,存在了一张卡里,密码是你的生日。包括当年你妈留给你的钱,还有这两年你每个月寄给我的。……小姨不需要你每个月给我钱,我和林强每个月赚的钱能够养活自己。”

    她递了张信封给舒莞,表情依旧怯怯的。

    舒莞接过来看了一眼,上边是这些年家里动用存款的开支,有当年在这座城市落户口和买房的支出,也有她整容的那笔花费。

    小姨是怕结婚后这些财产难以分割清楚么?所以打算提前交给自己?

    她冷冷笑了笑,又打开那本房产证,上边是自己的名字。

    “怎么,你打算搬出去住了?”舒莞把一叠材料放在桌上,微微勾起嘴角,心底的某一处分明是汹涌澎湃的,可语气却十分冷静。

    “不是……”小姨怔了怔,“这到底是你的房子,就算出租也能有一笔收入,小姨知道你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很辛苦。再说林强也有房子……”

    “农村的几间平房你也能住?小姨,你还真不挑。”舒莞唰的站起来,“随便你,你要和他住一起就去吧。”

    许是因为饿了一晚上,猛的站起来的,舒莞微微有些晕眩,她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身后小姨轻轻叹了口气。

    “莞莞,小姨这几年已经越来越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了。过去的事咱们算了吧,你不能一直这样和自己过去不去……”她似乎是想往前跨出一步,欲言又止。

    舒莞倏然立住脚步,看着眼前这个表情带着担忧的女人,忽然难以克制心底的愤懑。

    她见证了自己从小到大的一切,又怎么能不理解自己?!

    这个世界上,谁都能不理解自己,可唯独她不行!

    “你懂什么!”她尖声说,“你要嫁就嫁,我的事不用你管!”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房间还是老样子,还贴着高三时的计划表,舒莞躺在床上,被子是新晒过的,蓬松柔软,还有着新鲜阳光的味道。她关了灯,在这个熟悉的房间里,听到屋外有压抑的抽泣声。舒莞闭上了眼睛,尽力克制住心底泛起的一丝悔意。

    这样黑暗的空间里,不需要矫饰,她清楚的听到自己心底的想法。

    只要在小姨面前,自己一直一直,都是一个自私的小孩。

    她说那个人配不上小姨,可她只是不敢承认罢了,她不想和别人分享小姨,所以拼了命的找理由阻止他们在一起。

    她真的只是个虚荣自私的孩子。

    而一直包容她、甚至救了她的那个人,终于还是决定要和别人在一起了。

    第二天一早,舒莞悄无声息的起床,桌上放着一张纸。

    “莞莞,早饭在温在锅里,吃完再回去。”

    舒莞看了一眼厨房里还冒着热气的蒸锅,并没有走过去,径直离开了。

    楼下停着一辆小车,一个中年男人正靠着车门,时不时往楼道张望一眼。

    舒莞停下了脚步。

    林强快步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说:“你小姨让我送你去机场。”

    舒莞正眼都没看他,正要绕开他往前走,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坐进了车里。

    林强斟酌了很久,才开口说:“其实你小姨一直在说,你不用每个月寄钱回来。”

    舒莞有些不耐烦地转开了眼神,“这是我和小姨之间的事,不用你管。”

    林强有些尴尬地顿了顿,对这个女孩,他总是带着歉意与心虚,好像娶了她小姨,就亏欠了她什么。

    “你多回来看看你小姨,有啥要帮忙的就来找我……”

    “找你?你能帮上我什么?”舒莞冷笑着打断他,“帮我家里装电线么?”

    林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嗫嚅着说:“我晓得你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小姨,可我是真的想对她好……”

    舒莞冷冷笑了一声,不想再和他说话,径直塞上了耳机。

    一路沉默着,直到下车前,舒莞把一张存折递给他。

    “我不要,我不要。”林强拼命地摆手,“我不是为了钱照顾她,我是喜欢她……”

    这个中年男人露出一种惶恐的表情,仿佛是怕她会发脾气:“再说,我要拿了,你小姨也不会高兴。”

    舒莞深深地看他一眼,心底微微起了涟漪,最终却只是冷冷地说:“这是给小姨的,就当做是她这些年照顾我的报酬。”

    飞机起飞了,舒莞看着这座即将要远离的城市,心里十分的明白,而她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以后没有了小姨,她会走得更加坚决一些。

    舒莞闭上眼睛,体会到因为失重而带来的瞬间晕眩感,心中清楚,她会走得更坚决——并不是她在变坚强,只是因为身边的人,一个个地走了。

    她永远只有一个人而已。

    下了飞机,舒莞打开手机,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回来了。

    定位地址显示是淮城国际机场。

    她等了片刻,已经显示有好几条回复,多数是男生,问说要不要来接。

    舒莞正想挑一个回复,华晋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你在机场?我来接你。”

    “你方便么?”她用轻柔地声音说,“我自己打车就行了。”

    “顺路。”华晋答得爽快,“你先坐着喝杯咖啡,我半个小时就到。”

    她没再拒绝。

    发这条状态的本意就是要找愿者上钩,这种时候,她很愿意享受一下所谓“被追的热情”。

    华晋在机场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见到舒莞拿着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出来。

    他一把摘下墨镜,跳下去给她拉开车门,笑着嗔怪了一句:“怎么也不给我带一杯?”

    “你不会自己去买么?”舒莞淡淡地说,坐进了副驾驶座。

    华晋早就习惯了她忽冷忽热的样子,倒也没懊恼,“好歹我也是抛下工作跑来接你。”

    舒莞侧过头,一双黑玉般的眸子看着华晋,似笑非笑地说:“我逼你来接了么?这么不情愿我自己打车回去好了。”

    她一侧身就要下车,华晋探身过去重新拉上车门,认命地说:“算了算了,就当我做好事了。”

    她平静地移开视线,也没接话。

    “……舒莞,你这是怎么了?”华晋开车的时候分神留意她的表情,说不上哪里不对,可总觉得她似乎变了。

    她沉默看着窗外,没有回答。

    华晋试探着问:“你家里是有什么事吗?”

    一瞬之后,舒莞对他嫣然一笑,表情生动起来,“没什么事啊,就是想家了回去看一看。”

    “舒莞,你到底怎么了?”华晋踩了刹车,“跟我说说。”

    舒莞看似温婉的笑意中带着一丝讽刺,“我不是那种因为脆弱就会被人骗上床的少女,华先生。”

    他皱眉看她一眼,往常有些浮夸的英俊眉眼变得沉静,甚至带了几分恼意说,“舒莞,你还会不会好好说话了?我说过要骗你上床么?我要真想找人上床,会巴巴地贴着跑来找你么?”

    舒莞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卷着,眨动的时候上下轻拂,仿佛是小刷子,一下下刷在华晋心里,他只觉得又痒又怄,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堵着气闷头开车。

    下了机场高速,要进市区的时候,华晋打破了沉默:“吃过晚饭了么?”

    “我回家随便吃点就行了。”

    “你家有吃的么?”他转了方向,“要不要路上买点?”

    舒莞怔了怔,觉得这样的反应不像是华晋。

    如果是往常,他会东拉西扯地带她去高级餐厅吃饭,一路上两人都斗智斗勇,一个是有心带她过夜,另一个则是欲擒故纵。

    “……要去便利店买点东西么?”他慢慢停下车,并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华晋,你是有什么事么?”舒莞笑出声来,“你好像变了。”

    他一脚踩下了刹车,认真地说:“上次我和你说了什么,你不是忘了吧?”

    “你能娶我么?”

    “现在还说不准。”华晋认真地说,“总得再处处才能知道。”

    舒莞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舒莞,你这什么态度?”华晋带了丝尴尬,“我现在总不能就直接向你求婚吧?”

    舒莞面无表情地推门下车,身子跨出了一半,却又转回来:“华晋,有一天你真载我手里了,你别后悔。”

    华晋挑了挑眉梢,回复到往常公子哥的做派,“那我倒是很期待。”

    舒莞回到家,先给自己弄了食物,吃完休息了一会儿,照常去小区跑步。

    几天没跑,二十分钟下来就有些气喘吁吁,她停下来歇一会儿,咬着牙又跑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回家冲澡睡觉。

    她的本意是把自己折腾累了容易睡着,可是直到躺在床上,才觉得这个法子最近都不怎么管用。她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最后没办法,开了灯起来背单词。

    六月份的六级考试她报了名,可是因为这个学期发生的种种事情,复习计划进行得并不顺利。在P大,大一轻松过四六级是常事,舒莞四级的成绩接近满分,六级却只是勉强过了600分,她自己很不满意,打算再考一次。

    手里这本单词她已经背过好几遍了,再背也没什么新鲜感,她睁着眼睛发了会呆,终于靠着床坐起来,顺手滑开了平板电脑开始上网。

    几天没有回来,学校的论坛上竟出现了一个超级热帖,回复了上百条。

    她看了看标题,仅有的那一丝睡意也消失得烟消云散。

    “扒皮白富美,疑似淘宝上买假包。”

    只这个标题,立刻令舒莞警觉起来。

    她点开了帖子,只来得及扫一眼大致内容。发帖人是新注册的账号,至于当事人,主楼只含含糊糊地说“我们学校知名度很高的白富美女生”。

    手指轻轻往下一滑,舒莞看到帖子里那些图片,微微眯起了眼睛,眸色深处不经意闪过一丝冷光。

    七

    翌日照常去上课,周一的第一大节是统计学,舒莞坐在第二排,刚把课本和笔记从包里拿出来,就听到后边低低的议论声,几个字眼飘过,令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真的假的……真是她?”

    “前几天她不是还背着那个迪奥吗?”

    舒莞落落大方地转过去,身后坐着的女生是同专业不同班的,见面会打招呼,但是不熟。她冲她们笑了笑:“我上次课没有来,请问一下,上节课老师讲到哪儿啦?”

    其中一个女生立刻露出了过分热情的笑容,把笔记本也一并递过去:“你自己看吧。”

    舒莞说了句谢谢,转过身抄写笔记的时候听到压得更低的声音。

    “她今天没背啊……”

    “这个不是名牌吧……换我也得低调点了……”

    舒莞心无旁骛地把那些声音甩在脑后,抄完笔记,礼貌地将本子还回去,老师就已经进来了。这两节课于她来说,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她也没有多在意从旁边投来的、室友的异样目光。

    午饭是一个人吃的,期间有个陌生面孔的男生坐在她对面,看表情似乎有些忐忑:“同学,我能坐这里吗?”

    舒莞微微点头,然后垂眸吃饭,没有多说一个字。

    对座的男生显然绞尽脑汁地想要和她说话,只是舒莞很快就把餐盘里的食物吃完了,低着头匆匆离开,并没有给他机会。

    这个学校里,似乎总有很多陌生的男孩子在各种场合出现想要和她搭讪,他们不在乎这个女生是不是有过很多男朋友,也不在乎是不是丑闻缠身,大概只是第一眼觉得漂亮就足够了。

    要是往常,舒莞或许还有心思同他说几句,因为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要放弃任何一个能交到朋友的机会,谁知道下次那个人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呢?可是今天,她实在没心情去应付他们,只匆匆回到了寝室,开门的一瞬间,室友的表情有些异样。

    她平静地在自己的书桌上拿了两本书,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顾晓晨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对林露说:“原来香奈儿的包也不贵嘛!一千就能买一个。”

    入学这么久,她住寝室的时间很少,不过她很能理解她们对自己的敌意。

    就好像自己对韩子乔那样——不同的是,她比她们更能伪装。

    之前她从没有反击过室友,是因为自己毫不在意。

    这就好比总是考班级第一的资优生,当然不会在意差生对自己智商的诋毁。

    可这一次,她笑盈盈地停住了脚步,径直对顾晓晨说:“就算高仿的名牌包,也是要看谁背的。”

    顾晓晨怔了怔:“什么?”

    “我是说,你就算背了香奈儿,走在学校里,也只是A货而已。谁会以为你背了正品呢?”她的视线不失时机地在室友身上穿的那件藕色连衣裙上打量了两眼,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的表情,“有这个功夫去窥探别人背的是真是假,倒不如好好背背书拿次奖学金,不然的话,以你的生活费,买个A货只怕也要省两三个月的伙食费吧?何必呢?”

    “你!”顾晓晨唰的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你再说一遍!”

    林露连忙拉住了她,对舒莞冷冷地说:“院办杜老师在找你,你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嚣张了,当心回头就是拿一张处分。”

    舒莞依旧没有退让,只淡淡看着她们,“那倒正好。谁偷偷用了我的电脑,我正好也要去找老师谈谈。”

    她头也不回地摔上了门去了学院办公室。

    学工办只有杜磊一个人在。

    舒莞敲门进去,杜磊甫一看到她,表情略略有些尴尬。

    “杜老师,您找我吗?”

    杜磊轻轻咳嗽了一声:“坐。”

    “家里的事处理好了?”他一脸严肃地问,“怎么一直没回来销假?”

    “昨天刚回来的。刚才有课,所以现在才来。”

    “舒莞,这段时间同学之间有些流言,你……最好也能注意一下。”杜磊眼光有些闪烁,“毕竟一个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重,说到名牌什么的,也不实用……”

    “杜老师,我正好要找你。”舒莞淡淡地说,“学校网站的那个帖子你也看到了吧?怎么?学院没打算处理么?”

    杜磊怔了怔:“你也看到了啊?”

    舒莞今天穿着素白的T恤加上牛仔短裤和棕色流苏靴,领口的位置亦是不高不低,恰好露出白皙的颈部——这样清纯客人的打扮,她的表情却是咄咄逼人的。

    “交易双方的信息虽然马赛克了,可是字里行间都在明着说是我,学院不准备保护学生的隐私权了么?”舒莞冷笑了一声,“还有,我今天特意带了这些东西给您看一看,到底有没有买那些A货。”

    她将商场的收据发票摊在桌上,一张张指给杜磊看:“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商场验货。”

    “这,不用这样啊舒莞……”杜磊尴尬地说,“老师也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同学之间传来传去的,总是不好听。”

    “的确是不好听,所以您不准备查一查是谁在背地里做这种事,给我一个交代吗?”舒莞耐心地说,“到学校的网络中心查一查IP就能定位了吧?”

    “这……”杜磊勉强笑了笑,“是不是小题大做了点?”

    “您不准备查是谁在背后污蔑同学,反而叫我注意影响?所以有人侵犯我的隐私,又这样对我诽谤造谣,您也不准备管?”舒莞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勾起了唇角,“那我会给校长信箱发邮件,总会有部门能管这件事。”

    “哎,你,舒莞,你等等!”杜磊几乎气急败坏地叫住了她,“我说过不管了么?你总得听我把话说完啊!”

    舒莞带着讽刺的笑意,看着年轻的辅导员向自己保证:“我这边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

    晚上舒莞就接到了杜磊的电话,说是帖子已经删除了,至于到底是谁放上去的,学院还在查,让她别着急。

    她正在不急不缓地做涂指甲油,开了免提,说了句“谢谢”。

    挂了电话,她的心思才慢慢地回来,等到指甲油干得差不多了,打开电脑开始写邮件。

    这封邮件她斟酌了很久,准备发给瑞德负责实习生培训的HR,详细陈述了自己想要换岗的想法,只是发送前还是有些犹豫,毕竟她在秘书室工作了没多久,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别人有些看法。

    刚打开集团邮箱的时候,她发现里边有一封未读邮件。

    看到发件人的名字,舒莞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了半拍。

    照理说,以她现在的职务,是不可能和霍永宁在邮件上有直接往来的。舒莞深吸了口气,点开了邮件。

    “我已建议让你调去国际贸易部实习,如同意,请直接联系xxx。”

    舒莞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忍不住松了口气,这样的处理风格的确就是霍永宁式的。

    她从来没想过要进入瑞德最重要的部门之一,只觉得以霍永宁的立场,自己已经不再适合留在他身边,没想到他主动提出了这个岗位调动。

    结果比舒莞自己考虑的还要好。

    简单利落,不落人把柄,也不显得刻薄寡恩,顺便还表明了他的态度——那一晚是意外,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删去了之前自己写的那封信,眼看着光标在空白纸页上闪烁,忽然又觉得心底浅浅的有些茫然。

    这个结果是她想要的,可恰恰也说明了,他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情感。

    他把她调去一个更好的部门,是认可她在工作上的表现,也是对那一晚的歉意和补偿。

    这样也好,这场角逐会公平一些。

    舒莞合上电脑,心平气和地想,毕竟,她想要的,也从来不是他的感情。

    第二天她回瑞德去实习,照例还是先回到原先的秘书室,把一些工作和同事交接了。

    在请假之前刘洋交给她的那些极为繁琐的资料整理和录入她已经全部完成了,把U盘交出去后,刘洋满脸惊喜:“呀,你都做完了呀?”

    舒莞只笑了笑:“挺简单的,我课下的时间弄的。”

    “我还想着你要是做不完也没关系……”刘洋有些心虚的笑起来,“你在我们办公室这么久了,大家还没一起聚餐,你就要换部门了。”

    “随时都可以呀,反正我还在这里实习呢。”舒莞笑眯眯地说,转头看了眼霍永宁的办公室,“霍先生又出差了吗?”

    “是啊,还没回来。”刘洋压低声音说,“霍先生很看好你呢,国际部从没招过实习生,你是第一个。”

    舒莞有些夸张的露出高兴的表情,又小声问:“霍先生知道我的名字吗?”自言自语说,“我还以为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呢。”

    “你这次调动是HR提出来的,但是是霍先生亲自批准的啊。”

    舒莞点了点头,诚惶诚恐地说:“我以后会更努力的工作的。”

    听到这口吻,刘洋忍不住笑了声:“行了,你赶紧去报到吧。”

    新换部门的第一天,组长给了一堆的资料让舒莞尽快熟悉起来。

    舒莞默诵资料里的生僻单词,期间还主动跑去对面的会议室里添了两次水,转眼就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同事们却没有下班的意思,舒莞知道他们在等着开一个时差会议,问同事:“大家要订咖啡和晚饭吗?”

    果然有人回应说:“好啊好啊!不想吃公司餐厅的了,晚饭就那几样……”

    舒莞里里外外张罗着帮同事们订好了餐,等到自己吃完,组长走进会议室前特意叮嘱了一声:“你可以先回去了,不用在这里等着。”

    她笑着应了一声,收拾完包,手机响了一声,华晋发了短信进来。

    “下班了吗?我在路口等你。”

    舒莞皱了皱眉。

    其实华晋向来是不耐烦发短信的,这段时间发的却有些殷勤,她从没把他说要和自己认真交往的话当一回事,也不希望在公司附近和他有来往,否则被同事们看到了难免会有闲话。想了半天,舒莞回复了一句:我今天没上班,一直在家。

    坐电梯往下的时候她心里盘算好了,从公司后门出去,直接进地铁站,应该不会遇到华晋。

    只是没想到,华晋也没说实话,并没有在路边等,反倒大大咧咧坐在了一楼大堂。

    舒莞刚跨出电梯,一眼看到他正悠闲地靠在沙发上,怔了怔,下意识地想要重新回到电梯里,他已经站了起来,远远地,冲她似笑非笑地招了招手。

    说谎被当场打脸,舒莞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对他视而不见,低了头快步走向大门。

    华晋有些急了,长腿一迈就要追过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一眼,只能停下脚步,挑了挑眉梢打招呼:“呦,回来啦?”

    霍永宁是从侧门进来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怎么?来找我?”

    华晋往舒莞的方向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笑了笑,“没事找你干嘛?我等人呢。”

    霍永宁脸色微沉,之前华晋也追过自己公司的一个女孩,整车的玫瑰送到了楼下,最后抵不过“腻了“两个字,和平分手,这件事连他都耳闻一二。可即便是那次,也不见他这么好脾气的来楼下坐着等。

    至于这一次,华晋来等谁,他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等谁?”霍永宁语气淡淡的,“要不要去我那里坐一坐?”

    华晋一副心急火燎的表情,“下次吧,我先走了。”

    霍永宁沉默了片刻,其实他看得出来,舒莞对华晋是避之不及,刚才喊住了华晋,此刻想起来,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除了那一晚之外,他和舒莞没什么关系,也不打算有什么关系,有人追她,那也是她的事。他警告过自己,不要再插手她的事,那件事就算过去了。

    可他还是插手了,或许……是心里有愧疚,想要帮帮她。

    “对了,你办公室不是新来了个小姑娘么?”华晋走出了两步又回来了。

    霍永宁平静地说:“我没注意。”

    “姓舒,上次吃饭她还进来送东西的,你帮忙关照着点啊。”华晋笑嘻嘻地说,“就当是我拜托你件事,不过你也别让她知道。”

    “你是认真的?”霍永宁眸色凝重起来,“华晋,如果不是的话,就不该这么公私不分。”

    华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算是吧。”

    霍永宁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讽刺:“舒莞是吧?怎么,上次一见钟情了?”

    华晋嗤笑了一声,“别扯了,早认识了。我先走了,回头再聊。”

    看着他的背影匆匆离开,霍永宁站在原地,心底却浮起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许是见惯了商场诡谲的明争暗斗、阳谋阴谋,这个素来警觉的年轻人立刻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转过身,慢慢走向电梯,摁下了往上的按键。

    电梯光洁的镜面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低调略显乏味的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裤,最稳妥不过的搭配选择。

    可心底略有不安,他有一种踏进陷阱的感觉。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霍永宁拨出了电话,快速地对助理说了几句话,只是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却依旧无法摆脱那种阴郁沉闷的感觉。

    他又摁下了内线,吩咐了两句话,十分钟后,舒莞的个人简历已经由HR发送到了他的邮箱。

    简历上的一寸彩照里,她把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巴掌大的小脸,画着精致的淡妆,也有着近乎完美的脸型,的确是会令人眼前一亮的年轻女生。霍永宁的眼底渐渐汇聚起了漩涡,拨了HR的内线。

    “如果资料上没错的话,你们当初招的实习生是限定应届生的。”

    HR回复说:“舒莞是他们学校推荐来的,虽然不是应届生,但是面试的表现比应届生优秀,又有工作时间,我们也是灵活行事,择优录用。霍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霍永宁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没事了。”

    舒莞并不知道霍永宁正在暗中调查自己。

    她打了车回家,因为华晋没有追上来松了口气。因为刚换部门,她还有很多业务要熟悉,晚饭匆匆地给自己榨了一杯橙汁,又泡了碗燕麦,趴在桌上开始看资料。

    手机滴的一声,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

    她知道八成是华晋发来约她出去吃饭的,隔了很久才心不在焉的滑开看了一下。

    是陌生号码发来的,“有港澳通行证么?下周陪我去香港一趟。”

    她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起来,不用知道发信人的名字,只从这语气,她就知道是谁。

    还没回过神来,第二条短信也发到了手机上。

    这一次,是航班酒店信息,大约是转发助手的,连抬头的“霍先生”都没去掉。

    舒莞握着手机,看着那两条短信,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看似是温和细心的询问她有没有办港澳通行证,其实完全没有给她商量的余地,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下周他要在香港见到她——即便她没有通行证,也必须在他指定的时间内加急办出来。

    他是什么意思?

    把自己调开的意思是不想再有任何瓜葛,可为什么又这么做?

    舒莞蹙起眉,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可在自己没弄明白之前,她还是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谨慎的回复了一个“霍先生,我知道了”,舒莞收起了手机,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再回复自己了。

    直飞香港的时间是周四,舒莞提前安排好了实习工作,又回去学院请假。

    回到学院倒是很顺利,杜磊如今见到她都是一副正经过了头的表情,甚至没有多话就准了假,只在她快要离开的时候说:“这是你们宿舍同学的检讨书,你看一下。”

    舒莞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底下是林露和顾晓晨的签名。她也知道,这估计是她们做的最大退让——对于“女大学生”的清高而言,道歉只怕比死都难过。此时她倒没准备多为难室友,只点了点头,“我希望她们下次不要这样针对我就好了。”

    学校下午上课时间,通往校门的林荫大道没有什么人。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阳光轻灵的从浓密的枝叶间漏下来,令长发下的肌肤有些湿热,舒莞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学校的布告栏上。

    艺术学院每年都会有毕业演出,但是少有专人专场,即便是有,迫于经费紧张,宣传布置也总显得局促。

    可韩子乔不一样。

    这场独舞的布置几乎可以说是不计成本,宣传照请了知名时尚杂志的摄影团队操刀,发出的请柬,正面的质地是柔软丝绒,内里字体鎏银,手感极佳,简单却又不失高贵,说是世界级的舞蹈家演出只怕也不过如此。

    韩家虽是有钱,可是这样的尽心尽力的,却是别人。

    舒莞的目光在“合作媒体”上移开,上边一溜的无不是瑞德惯常合作、素有交情的公关单位。

    她微微牵动起嘴角,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很多人求而不得的时候,有人早就能唾手而得。

    这便是命运。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舒莞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对方彬彬有礼的问:“舒小姐,在机场了吗?”

    “在候机。你是?”

    “我姓展,是霍先生的助理,和您确认一下,您到香港之后会有车来接您到酒店。”

    舒莞迅速的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霍永宁的助理们,印象中似乎没有这么一位助理……又或许,是他的生活助理,因为霍永宁不会愿意让公司里的人知晓自己和他的关系吧?

    她笑笑回答:“好的,我到了之后会和你联系。”

    飞机准点到了香港国际机场,办完通关手续,舒莞去洗手间查看了下妆容打扮。今天她特意穿得低调简单,甚至比上课的时候还要不引人注意,说不清这是为了什么,或许也只是直觉吧。这几天的辗转思量,却始终不明白霍永宁要让自己来这里的意思。

    他自然是不会亲自来接的,只派了司机和那位电话里显得异常有礼貌的展助理在出口处等着。展助理一见到她就接过了行李,十分体贴地问:“舒小姐,霍先生吩咐先接您去酒店。您可以稍事休息。”

    “好的。”舒莞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又问,“展先生……霍先生现在在干什么呢?”

    “他还在开会,晚点会来见您。”年轻人笑了笑,“你叫我展锋就好。”

    车子平稳地停在半岛酒店门口。

    电梯一路往上,许是因为还有行李员在,展锋并没有多说话,目光只是轻轻掠过了舒莞放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上,微微笑了笑,“舒小姐是累了吧?”

    服务生走在前边,舒莞与展锋并排,一步步踏在柔软的地毯上,下颌微扬,低声笑了笑,“做助理都需要你这样善解人意吗?你知道我不是累,而是紧张。”

    她的坦然倒令展锋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只尴尬地笑了笑。

    服务生放好了行李便离开了,展锋也没有多呆,室内很快只剩下舒莞一个人。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这间套房大到不可思议。

    在这幢奢华酒店唯一的可以直面维多利亚港的露台上,舒莞站了许久。

    此刻尚未到夜晚,黄昏的余晖落在大片清冷蓝灰的海水上,对岸的建筑物高高低低,金钱、权力、名声……都是这座繁华城市再明显不过的标志,而她现在俯瞰着这一切,这么近,又那么远。

    凉风拂面,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到客厅,服务生正好敲门送进了她点的餐点。

    无甚胃口,她随便点了份香草汁鸡排。

    酒店配了餐车,上边是锃亮的银质餐具,服务生一丝不苟的在餐桌上摆了盘,才请舒莞落座。

    雪白的骨瓷盘犹带温热,鸡肉亦是鲜嫩,舒莞勉强吃了半块,收到展锋的短信:“霍先生大约四十分钟后回来。”

    舒莞迅速地计算了下时间,用二十分钟整理自己绰绰有余,她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拿刀叉切块。鸡排配的小食是薯条,倒是炸的酥脆可口,她吃了两根,又坐了一会儿,终于起身去卫浴间补妆。

    镜子里的女生妆容其实十分完美,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舒莞对着自己看了许久,象征性的拿出腮红略微补了补,令自己看上去气色好一些。

    门外忽然有了轻微的动静,她本以为是服务生来收餐盘,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收起了手边的化妆品,匆匆走出去。

    霍永宁回来了。

    就在起居室的餐桌边,那张适才她坐着的椅子还歪在一边,餐盘亦是零落,他身长玉立,却略略斜着身子,目光落在她吃剩下的那些食物上。

    “霍先生。”舒莞轻轻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局促,“您回来了。”

    霍永宁似是并不意外她的忽然出现,视线都未投向她,只是看着那白色瓷盆,低声说:“这是你拼的?”

    薯条是大大咧开的嘴巴,两粒圣女果是眼睛,再用番茄酱画了两撇小胡子。

    整个餐盘憨态可掬,用食物拼出了一张小丑的脸。

    她自小的怪癖,喜欢在餐厅等人或者穷极无聊的时候自娱自乐。

    舒莞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跳,若无其事地说:“是呀。在学校大家都是这么玩,如果有鸡骨头,能拼出一只小动物呢。”

    霍永宁终于抬起头看她,深邃的眼眸里滑过一丝光亮,终究还是湮灭下去,一如往常:“累不累?”

    舒莞摇摇头,有些探究地看着他。

    他伸手松了松衬衣的扣子淡淡看她一眼,“出去逛逛吧。”

    舒莞一怔,“您叫我来这里……”

    “等回来再说。”他的语气很冲淡,只是不容置喙,也没有打算给她解答疑惑。

    舒莞只好说:“那我去换件衣服。”

    霍永宁一双眸子仿佛是锋锐的刀子,在舒莞的穿着上扫过,最后勾了勾唇角:“不用换了,这样很适合。”

    舒莞觉得他的这句话中别有含义,却又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于是在电梯里小心的重新打量了一遍自己的穿着。她在他面前从不穿的太过张扬,简单的小黑裙,长发松松束在脑后,一双芭蕾舞平底鞋,唯一的装饰不过是一条珍珠颈链,都不是大牌,干净清爽而已。

    可她回忆起那个“合适”,是带了讽刺的。

    尖沙咀向来是游客聚集地,半岛酒店不远处就是一座座高档购物商场,随处可以听到大陆游客各色的口音,令这个明显带着独特风情的城市,显出了几分陌生的亲切。

    舒莞走在霍永宁身侧,心底是有疑问的。

    即便这里到处是名品店,可像他这样的人,想要买什么,绝不会来这里。

    “要看一下皮包么?”霍永宁在双C字样LOGO的商铺前驻足,“我看小姑娘都喜欢这个牌子的,是么?”

    分明有人来人往的熙闹身影在他那双明秀的眼中掠过,可舒莞望进里边,却只觉得清冷疏离。她停下脚步,心底愈发有些不安:“霍先生……”

    他安然看了看店铺,“进去看看吧。”

    店里的小姐早就练就了火眼金睛,一准看出了谁是金主,又或者对金主带着年轻女孩来买名牌包的事见怪不怪了,殷勤地推介经典款式,一边时刻留意着他的表情。

    舒莞全程保持着微笑,没有多说什么,最后是霍永宁替她选了一款,侧过身问她:“这个喜欢么?”

    舒莞点了点头,在包装的时候拿出了信用卡,正准备递给小姐,却被霍永宁拦住了。

    “我来。”

    舒莞没有收回手,直直看着小姐,坚持说:“用这张刷。”

    霍永宁的手轻轻一翻,修长的手指扣在她的手腕上,带着微凉,低声说:“别让我难堪。”

    舒莞身子微微一僵,用同样低而轻的声音回道:“是您在让我难堪……”

    他扬眉望着她,笑容有些讽刺,“是么?”

    最终小姐还是收了他的卡,微笑着送他们出门。

    他似乎很有兴致,又逛了两家店,选了一条项链和一双鞋,正要去下一家的时候,舒莞终于忍不住说:“霍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逛街啊。”他面无表情说,“你不喜欢么?”

    “我有些累了,可以先回酒店么?”

    他安静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勉强她,一道步行回了半岛酒店。

    维多利亚港的灯光终于亮了。

    城市里看不见的星光,点缀在高耸的建筑上,华美又不失凌厉。

    大包小包放置在雪白的绒毯上,都是耳熟能详的品牌,常常代表着通俗意义上、人人都能“读懂”的财富和地位。

    “霍先生,如果是因为那一晚的事,您大可不必这样。”舒莞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要求您做这些补偿。”

    霍永宁就坐在沙发上,他的角度看不见维港的全景,只是直面着她,眼神中有着之前刻意隐藏起的明锐与锋芒。

    “这些名牌包和鞋,你不喜欢么?”他淡淡地说,“我是照着你喜欢的牌子挑的。”

    舒莞微微蹙了眉,心底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如果和我上床能把你那些假包假鞋换成真的,我以为,舒小姐会高兴一些。至少不用提心吊胆在网上被朋友拆穿。”

    舒莞一颗心重重地沉下去。

    他知道了……这么快,他就已经都知道了。

    包括自己的刻意接近,以及学校里发生的一切……或许连自己的背景也查得一清二楚。

    那颗沉下去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舒莞看着那张清俊、又带了些消瘦的脸,视线忽然有些模糊,微微张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从我进入瑞德,大大小小的陷阱不少,你是第一个让我掉进去,却又丝毫没有警觉,甚至事后还有些愧疚。”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敛了,声音一句比一句淡,“舒小姐,你实在是个聪明人,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

    客厅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看起来……他知道了一部分,却没有完全知道。

    说不清心底究竟是失落,或者是轻松,舒莞微微抬了抬僵硬的脖颈,一点点的挪移目光,直到与他对视。

    大约是想不到她此刻还能勇敢直视自己,霍永宁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想爬上我的床的女人很多,你是第一个用这样的方式成功的。想要什么?钱?”

    他的用词用句其实不算太令人难堪,只是对比之前自己刻意装出来的清纯懵懂,舒莞觉得自己很虚伪,也很丑陋,像是跳梁小丑。

    好在自尊这种东西,她原本就不在乎。

    被揭破了那层脸皮也好,她也的确装的累了。

    “钱?我真的不缺钱。”舒莞抿抿唇,那层清纯的笑意一褪去,眼角眉梢都是一种极艳丽的神色,一字一句的强调,“我只是喜欢,你。”

    霍永宁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彬彬有礼地说,“那你可真不聪明了。你明知我要娶的是韩子乔,有些东西,即便爬上了床,也是得不到的。”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接的说起韩子乔,这样自然而然地说要娶她……仿佛是一尾跃上了沙滩的鱼,肺泡里的水分和空气都在渐渐消失,舒莞觉得很难受,可她不得不掩饰起那样的心情,依旧笑得完美无缺,仿佛是撒娇一样说:“霍先生觉得我哪里比学姐差么?”

    她的反应又一次令他觉得意外,可这个年轻男人只是沉着地看着她,目光中有一丝惋惜:“你长得很漂亮,是能够吸引男人的漂亮。可你不是她——这一点就足够了。”

    舒莞没有再追问下去,柔软的沙发上,她坐着的姿态优雅,微微倾斜的双腿纤细笔直,神态亦是认真的:“霍先生,这个阶段,有三个男人在很认真的追求我,其中有你认识的华晋。所以,你要相信,我和你上床如果只是为了钱,那么还不如选择他们中的任意一个。”

    他听得很认真。

    “如果是为了名分……”她自嘲的笑了笑,“我这个人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曾奢望过要嫁给你,你也大可放心。”

    他的一双眸子深如黑玉:“那么,我就更不懂了。”

    舒莞没有回答,只是动了动腰肢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身边,又俯身下去。

    柔软丰盈的嘴唇触到他的,说话的时候仿佛是在轻吻:“和我上床的时候,你其实不反感我,甚至还有点喜欢,是不是?”

    他们离得很近很近,近到彼此的鼻尖厮磨,睫毛几乎触碰到一起,她在他的眼神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个年轻女生的姿态真是诱人的陌生。

    可他始终冷静地坐着,仿佛抽离地看着这一切,包括她刻意的挑逗。

    舒莞正要直起腰站起来的时候,他却突如其来的伸手攫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又压在沙发上,一低头,凶狠地吻了下去。

    真正是攻城略地,一路霸道得仿佛是在入侵,气息交缠间,他的左手已经解开她连衣裙前襟的纽扣,露出一大片白皙轻软的肌肤。

    舒莞被他吻的扬起下颌,不得不躲避开,才能喘上气,他停止了动作,用指尖轻佻地挑起了她藏在衣服里边那条项链,放在唇边擦过,极暧昧地说:“和你这样,我不讨厌。”

    那粒指头粗的珍珠链子还在他的指尖,被他不轻不重地搓揉着。

    舒莞微微变了脸色,从他手中拿回了项链,用力推开他,开始整理衣服。

    她的手指有些发抖,好不容易系好了纽扣,转而面对他的时候,紊乱的气息终于平稳下来了。

    “霍先生,在你面前我也不需要再伪装什么了。”她的声音中没了感情,冷静的似乎不像是一个学生,“你洁身自好,现在没有女朋友,年轻有为,我很喜欢你。”

    他斜倚在沙发上,莞尔:“谢谢。”

    “韩子乔不接受你,这几年你忍得也很辛苦吧?”她淡淡地说,“以后,你有需要的时候,我不介意来陪你。”

    霍永宁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了,他见过很多主动接近的女孩,无非是为了钱,却没见过她这样的,能将这样一件事说的这么坦荡。他费时费力将她带到这里来,买了一堆他不屑的东西,无非是甩一耳光在她脸上——既然她看重这些,他便用这些来打她的脸。

    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应。

    现在,那种愤怒已经转换成了一点浅薄的好奇,他想听听,她想要些什么。

    “我很干净,和你也是第一次。”舒莞顿了顿,看着他的神色,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你不相信?我这样的人,第一次给谁……是千方百计算好的,你是最恰当的人选。”

    霍永宁的脸色渐渐有些绷紧了。

    “我是有所图。但是放心,我不想要嫁给你。”舒莞越说越流畅,“我只是想要机会,工作上的机会。就像这次能进入国际贸易部……如果没和你上床,或许我还要再等上两三年。”

    “我很年轻,也有野心,我能接受潜规则,我想要机会,想要成功,就是这样。”

    她一口气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安静地坐着,观察他的神色。

    心底不是没有忐忑的,她知道自己只是赌一赌,赌他或许有那么一分喜欢自己年轻的身体,赌他神差鬼使的,或许愿意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换取肉体的欢愉,毕竟,这样答应她……他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付出。

    可在开口的刹那,舒莞知道他终究不是那些精虫上脑的男人——上一次的失误或许已经令他开始警惕了,他站起来拨了一个电话:“小展,你过来一下。”

    他没有回应之前她的提议,只是揉了揉眉心,略有些疲倦地说:“小展带你去休息。”顿了顿,“这些东西你带走。”

    “好的。”舒莞顺从的站起来,语气温柔,“我说的提议,您要是愿意,随时可以找我。”

    舒莞并没有在香港多呆,她请展锋帮自己改签了机票,第二天一早就回了淮城。

    当然,带了霍永宁送的那些礼物。

    既然是赤裸裸的,利益与利益的交换,甚至存在着失败的可能,她拿着不亏。

    飞机拉起的瞬间,因为失重,她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她本以为昨晚会失眠,可是没有。

    遮光窗帘拉上之后,那个璀璨的维港瞬间便隐去了。

    霍永宁没有给回答,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笃定……他会答应的。

    至少,他并没有当场拒绝。

    片刻的犹豫就已经是最好的现状。

    舒莞在座位侧了侧身面向窗外一片云海,心里很清楚,现在,她什么都做不了,能做的……只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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