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花开好了

    P大的心理学院引进了最年轻的海归教授。

    韩子叶，28岁，美国斯坦福大学博士毕业，通过了教育部的千人计划，真正是年少有为。从此，他开始在淮城定居。

    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那时他不在国内，知道家里出了事，急匆匆地赶回来——那样一个局面，他蓦然间懵了。

    父亲破产，母亲死刑，短短一个月，韩子乔瘦得不像样子。

    这些对他而言还不是最难接受的。

    最难接受的是，他的父母都是仇人，而他曾经鄙夷到极点的那个女人，竟是他的亲姐姐。

    那个姐姐，还给他留下一笔不算少的钱。

    真是笑话，他韩子叶差这么一笔钱么？

    她以为她是谁？

    卧薪尝胆地报仇，然后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她……真是蠢呐。

    韩子叶坐在大片的草地中央，旁边是小小的墓碑，每隔一段时间，他会来这里一趟。

    说起来，他和舒莞真的说不上熟悉，所以每次来这里，也只是这样聊聊天而已。

    “我一直觉得吧，女人能让浪子回头不算什么本事，或许是那个浪子本来就玩累了，想要歇一歇呢。不过，让一个长情又能禁欲的男人受伤，一个接一个的换女朋友，才算是真牛吧。”他喃喃自语，“从心理学上来说，后者的放纵，难度远高于前者的克制。”

    舒莞走后的第二年，霍永宁身边开始有了女伴。

    那时韩子叶看在眼里，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可他没法说什么。

    毕竟人都是要往前看的。

    他努力走出伤痛，这是件好事。

    可是没多久，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霍永宁是一个接一个的换女伴。

    有时候一两天功夫，身边的人就变了。

    他根本来不及去记住那一个又一个。

    有次在一家酒店遇到他，他身边乖巧地依偎着一个女孩，素颜，挽着他的胳膊，正和他说着什么。他看上去心情不错，俯身亲了亲她，然后带着她走向电梯。

    韩子叶没有叫住他，却分明还记得，前几天在瑞德楼下看到的女孩还是另一个。

    那天晚上，他睡觉前收到一条短信，霍永宁发给他的：明天是你姐姐生日，去看看她。

    他觉得有些奇怪，拨电话给他：“我姐姐生日不是春天吗？我一直记得的。”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醉意，却脱口而出：“她有两个生日。三月那个是念念的，明天是她被带出医院的日子，是舒莞的生日。”

    然后韩子叶听到有女孩在远远地和他说话，他说了句“就来”，挂了电话。

    第二天，他买了束花去墓地，还真的遇到了霍永宁。

    他穿着白衬衣，袖子挽了起来，带着黑眼圈，看上去疲倦未消，看到他自然而然地站起来说：“你来了么？那我先走了，你陪她坐一会儿。”

    韩子叶犹豫了片刻，“很久没见了，聊一会儿？”

    他“哦”了一声，重新坐下来。

    “我考出心理治疗师的执照了。”韩子叶想了想说，“上个月。”

    霍永宁笑了笑，“你姐姐听到应该很高兴。”

    “我是说，你想和我聊聊吗？”他平静地说，“她走了很久了，你不该这样麻痹自己。”

    他的眉眼依旧十分沉静，“我没什么问题。”

    韩子叶笑了笑，逞强的人就是这样，越是有问题的，越不肯承认自己有问题。

    不过他也不打算勉强他，这样一个男人，除了对自己的姐姐，恐怕也不会对任何人再敞开心扉了，他可以理解他。

    霍永宁随意地问了问他在国外学业的进展，以及以后的打算，两个大男人都不算话多的人，一时间就沉默下来。

    夕阳西下，直到再没什么能说的时候，霍永宁站了起来：“你怎么过来的？”

    “打车。”

    “那我送你过去吧。”他看看时间，“一起走。”

    “姐姐，就是那一次，他认识了我在斯坦福的学妹。”韩子叶懒懒地靠着那块墓碑说。

    付婷和韩子叶同一个导师，比他小两届，是跟着他回国参加学术会议的。她是国内顶尖大学毕业，出国硕博连读，十分聪明，说不上很漂亮，却是耐看型，待人接物也大方得体。

    就是在酒店大堂看了一眼，霍永宁主动向她要了电话，然后频频约她出去。

    后来有一次，韩子叶不得不挺身而出，对他说：“小明星什么的你随便玩，可我学妹家世清白，一直呆在学校里，很单纯。你要玩了她，我真没脸再见她。”

    霍永宁淡淡笑了笑：“这次我没想玩。”

    结果这一对真的成了。

    半年之后就办了婚礼。

    几乎是同时，付婷中止了博士学业，拿了硕士文凭回国，进了一家研究所工作。

    霍永宁是真的收了性子，除了工作和差旅，就是回家和新婚妻子过小日子，煮饭、看书，偶尔出去看场电影，就像一对普普通通的小夫妻。

    那时韩子叶回国应聘千人计划，霍永宁叫他吃饭。

    就他们两人，都喝得有点醉了。

    韩子叶说：“你这样不挺好的么？过去的事总算过去了……”

    他转了话题说：“是挺好的，有个孩子就更好了。”

    说起这个的，这个男人眼神中泛着异样的神采，“我想有个女儿。”

    末了，他抬头看着韩子叶，“付婷不是叫你哥哥么，那你就当我女儿的舅舅吧。”

    那个瞬间，韩子叶知道，他没有放下心底的那丝执念。

    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依旧满满地装着，他的姐姐。

    一年之后，付婷真的生了个女儿。

    小家伙白白嫩嫩的，霍永宁给她取的小名叫安安。

    安安出生之后，霍永宁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一心一意地扑在照顾女儿这件事上。

    家里有月嫂和保姆，可是在照顾女儿这件事上，霍永宁亲力亲为，只要他能做的，从不假手他人。

    安安的性子有些闹，就算付婷带她都有些吃力，可他即便熬到第二天带着黑眼袋去上班出差，也没有丝毫怨言。

    育儿书上说孩童幼时和父亲多接触，长大后就不会因为缺失安全感而变得孤僻。两位斯坦福大学心理系的优秀毕业生都一再告诉霍永宁这点没错，但是也不用太过在意，他还是固执地要照做，抽出一切时间和小女儿相处。

    那次韩子叶去他家看安安，因为有些晚了，付婷请他进来，然后告诉他：“他在陪安安睡觉呢，你等一等。”

    她去厨房倒水，韩子叶溜达着就进了他们的卧房，想去看看安安。

    结果卧房里没开灯，因为被他拉开门，缩在爸爸怀里的小姑娘被外边的光线刺激到了，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韩子叶没看到过这样温柔的霍永宁，他握着女儿的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声安慰他，然后用眼神示意他赶紧拉上门出去。

    韩子叶回到客厅，心有余悸：“我好像把安安吵醒了。”

    付婷笑了笑，一副放心的样子，“没事，她爸爸会哄她，顶多晚点睡着。”

    他不由感慨，霍永宁真的是一个，太合格的奶爸了。

    安安小朋友出生之后，时间就过得很快，一眨眼韩子叶都毕业了，也回国任教了。

    小家伙会追着他奶声奶气地叫舅舅，然后偷偷向他要巧克力吃。有一次他塞给她的时候，无意间被霍永宁看到。小姑娘眼珠子一转，躲在了舅舅背后，先狼吞虎咽地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再说。

    他也怕霍永宁责骂女儿，只好说：“是我给她吃的。”

    他却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下次别这么纵容她。”

    可真正纵容她的，分明是这个爸爸啊——

    昨天安安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非要一遍遍的问霍永宁：“你爱妈妈吗？”

    他就很有耐心的陪着她说：“爱啊，当然爱，不然怎么会有你呢？”

    问了总有几十遍，她满意了，趴在爸爸肩上睡着了。

    那个画面太有爱，太美好了。

    “她真是很可爱呢。”韩子叶笑眯眯地说，“姐姐，看到安安，我也挺想结婚的。”

    说完，他心想，无论曾经那块创伤有多大，有了安安，霍永宁也终会被治愈的吧。

    他慢慢站起来，开始清理舒莞墓碑边的杂草，却忽然想起那次霍永宁说想要一个孩子，然后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推他说，“司机在楼下了。”

    却听到他迷迷糊糊地叫“莞莞”。

    韩子叶怔了怔，他断断续续地说，“我等不到下辈子，就这辈子……你来做我的女儿好不好……那些亲情，安全感，我……全补偿给你，好不好……”

    那次他是真的醉了吧？醉到说话颠三倒四。

    韩子叶弯着腰，拔草的手顿了顿，因为看到一朵不知名的野花开在那里，淡橘色，很好看，很鲜艳。

    你看，春天来了。

    花都开好了，姐姐，我们都幸福了，可是你在哪里？

    他用力把心底的酸涩压下去，心想——

    如果真有来世，你会在某一个地方等着他的吧？

    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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