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为我的血统而自豪。我为能有杜隆坦和德拉卡这样的父母而自豪。我为能被奥格瑞姆·毁灭之锤当作朋友并信任我能够胜任领导人民而自豪。

    我为我父母的勇气而自豪……并且与此同时，我希望他们当时能够做得更多。但我并未处于他们当时的处境。数十年之后的现在，像我这样位于安全的位置，满足于眼下的生活，要置身事外地对他们说“你们应当这样做”或者“你们应当这么说”当然很简单。

    我不对任何人做出评判，除了那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的人，他们明白他们出卖了自己人民的生命与命运，只为满足自己一时的愿望，而且他们欣然接受了这笔交易。

    对于其他人……我只能摇头，对我无需被迫做出他们所做出的决定而心怀感激。

    古尔丹激动得不能自已。自从基尔加丹第一次提起之后，他就一直向往着这个时刻。他甚至比他的主子更希望事情的发展能够更进一步，但基尔加丹只是笑着，让他保持耐心。

    “我已经见过他们了，他们还没有准备好。时机是一切的关键，古尔丹。过早或者过晚挥出的一击都无法致命，只能伤人。”

    古尔丹认为这只是个奇怪的比喻，不过他明白基尔加丹的意思。但现在基尔加丹终于认为兽人们已经准备好进行最后一步了。

    黑暗神殿有一座向夜空敞开的中央庭院。在德莱尼人掌管这座神殿时，这一区域是一片葱郁繁茂的花园，花园中央是一个方形的水池。侵略者们过去数周里一直在畅饮甜美清澈的池水，但从未想过向池中添水，现在水池变成了一片堆满石头与瓦砾的空地。曾经环绕着水池的树木花草早已死去，它们枯萎的速度快得令人讶异。耐奥祖和古尔丹正按照基尔加丹的要求站在干涸的水池边，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们默不作声，久久伫立。古尔丹怀疑是不是他不知怎么冒犯了他的主人。这个想法令他突然冒出一阵冷汗，他紧张地扫了耐奥祖一眼。他想着今晚这个胆大妄为的老萨满会不会因为拒绝臣服而被处死，这个想法又使他重新振作了起来。

    他的思绪飘摇不定，心中盘算着各种可以施加在耐奥祖身上的折磨，突然的一声炸雷让他俩都吓了一跳。古尔丹抬头看向天空，那里刚刚还是繁星密布，现在只剩一片漆黑的虚无。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双眼紧盯着那片黑暗。

    那片黑暗突然开始翻腾涌动，看起来仿佛一片脉动着的黑暗雷雨云团。然后那团黑暗开始旋转，形成了一个漩涡。漩涡越转越快，一阵风吹起古尔丹的头发，吹动他的长袍。这阵风起初还很柔和，随后逐渐增强，直到变成狂风刮擦过他的皮肤。他脚下的大地颤动起来。他的眼角余光看到耐奥祖的嘴唇蠕动着，但他听不到耐奥祖在说什么。风声太响了，他脚下大地的颤动也太强烈了，他越来越站不稳了。

    天空轰鸣着裂开了。

    某种明亮而闪耀的存在尖啸着降临到古尔丹与耐奥祖面前。这个物体重重砸到地上，古尔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惊恐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坐在地上，像条挣扎着的离水的鱼，直到最终他的肺想起了该如何工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站起身来，仍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眼前所见让他再次屏住了呼吸。

    这个东西矗立在他面前。它不耐烦地抖动着带蹄的四足，拍打着巨大的皮质膜翼，掀起大团泥土，它的头发更像是鬃毛，闪着绿光从脖颈延伸到后背，它绿色的眼睛像炽热的星星一般闪烁着，当它张开大嘴时，獠牙反射着这些微弱的光芒。它长着排排利齿，它的咆哮让古尔丹差点扑倒在地，因为恐惧而号啕大哭。不知怎的他竟还能站着，在这个怪物面前保持着沉默。这个怪物举起它紧握的拳头用力挥舞，然后低下头，看着这两个颤抖着缩成一团的兽人。

    那是什么怪物？

    古尔丹在心中尖叫。

    基尔加丹突然现身，他俯视着古尔丹，大笑起来。

    “看吧，这是我的副官玛诺洛斯。他一直是我的得力助手，而且会继续出色地为我效力。在其他的世界，他们称他为破坏者。但在这里，他是救赎者。古尔丹，”基尔加丹轻声说道，古尔丹再次涌起一股无助而不适的感觉，“你知道我许诺给你的人民的是什么。”

    古尔丹用力吞下一口唾沫。他不敢看向耐奥祖，他能感受到耐奥祖正牢牢盯着他的后背。

    是的，他十分明白基尔加丹提出的许诺。超乎想象的力量……和永恒的奴役。基尔加丹曾向耐奥祖许诺赐予他们力量以换取对兽人的奴役，但耐奥祖这个懦夫他迟疑了，他不想给他的人民带来毁灭的命运。

    古尔丹则毫无这些顾虑，他只想着基尔加丹曾经承诺过的奖赏。

    “我明白，伟主大人。”古尔丹说，他为自己语调中的力量与坚定而感到惊讶，“我明白，我接受主人您的慷慨赐予。”

    基尔加丹微笑着。“很好，”他说，“你比你的前任要聪明。”

    古尔丹自信而得意地转身，幸灾乐祸地看着耐奥祖。年迈的萨满哀求地看着他曾经的学徒。当然，他不敢吱声，但他也无需开口。即使在暗淡的星光下，他脸上的表情也清晰可辨。

    古尔丹露出獠牙，唇边浮起一抹微笑，然后他转身看向玛诺洛斯。它看上去仍然气势逼人，但古尔丹内心对力量的渴望早已将他脸上的恐惧一扫而空。他盯着眼前这个怪物，明白它和他自己一样，为他们共同的主子所倚重。他们是战友。

    “只有一种特殊的刀刃才能完成我让你去做的事，古尔丹。”基尔加丹低语着伸出手。他掌心有一把匕首，与他巨大的手掌相比显得异常渺小，但古尔丹亲手握住这把匕首时才发现它其实相当大。

    “这把匕首是用远处那座山中的火焰中熔铸而成的，”基尔加丹指着那座浓烟滚滚的山峰说道，“我的仆从花了很长时间努力劳作才把它打造出来。你明白该怎么做，玛诺洛斯。”

    怪物点了点巨大的头颅。它摆动尾巴平衡着自己的身躯，两只前腿跪下，伸出一只手。它把手转向上方，露出手腕处比较柔软的肌肤。

    古尔丹犹豫了一瞬间。如果这是某种诡计，或者考验怎么办？如果基尔加丹实际上并不希望他这么做怎么办？如果他失败了怎么办？

    如果耐奥祖才是对的怎么办？

    “古尔丹，”基尔加丹说，“玛诺洛斯在许多方面相当出名，但其中不包括耐心。”

    玛诺洛斯低声咆哮着，绿色的眼睛中光芒闪动。“我等不及看看会发生什么了。发生在你所有的人民身上……动手吧！”

    古尔丹用力吞了一口唾沫，他举起那把匕首，把闪烁着的刀刃对准玛诺洛斯手腕上露出的肌肤，然后用尽全力向下刺出。

    玛诺洛斯痛苦地吼叫着，它喷出的气息掀飞了古尔丹。古尔丹头晕眼花，他抬起头眨了眨眼，努力看得更清楚些。

    液态的火焰从伤口中流出，闪耀着恶心的黄绿色光芒，涌入德莱尼牧师的池子。与玛诺洛斯庞大的身躯相比，那道伤口微不足道，但鲜血从中滚滚而出，仿佛一道瀑布。古尔丹隐约意识到那个软弱的耐奥祖正在哭泣。古尔丹无法将视线从眼前的景象上移开，邪恶的鲜血从这个生物身上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玛诺洛斯因为疼痛而咆哮着，身体剧烈颤动。他站起身来走到池边，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那些从他亲手割开的伤口中流出的液体。

    “看吧，这就是破坏者之血，”基尔加丹满意地看着这一切，“这会烧尽不愿臣服于你的一切，这将抹去一切犹豫、迷惑或者半信半疑的念头。它会带来一种渴求，这种渴求可以被导向你所选择的任何方向。你那小小的傀儡认为他统治着部落，但他错了。暗影议会认为他们统治着部落，但他们也错了。”

    古尔丹的视线从池中仍然自玛诺洛斯手上的手臂上喷洒而出、闪着光芒的绿色液体上移开，转而专注地盯着基尔加丹。

    “古尔丹……很快你就将统治部落。他们已经准备就绪。他们渴望着你将给予他们的东西。”

    古尔丹又扭头看向那池流动的液体。

    “将他们召唤而来。满足他们的渴望……激起他们的欲求。”

    号角在黎明前吹响，大家已经渐渐对这声唤醒整个部落，并召唤他们在中庭集合的号响习以为常。杜隆坦彻夜未眠，他已经不太睡得着了。他和德拉卡沉默着起身，开始着装。

    他突然听见她抽了一口气。他立即转身，看到她正睁大双眼瞪着他。

    “怎么了？”他问。

    “你的……你的皮肤。”她低声说。他低头看向自己裸露的胸膛。他的皮肤干燥皲裂，当他抓挠的时候，那下面的皮肤看起来……是绿色的。他想起不久之前，自己在年轻的古恩的皮肤上也看到了同样的色泽。

    “只是因为光照而已。”他说，试着平息他俩心中的疑虑。可德拉卡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说服。她举起自己的手臂也挠了起来，她的皮肤也是绿色的。她抬起头，漆黑的双眼直视杜隆坦。他们都看到了，这不是因为光照产生的错觉。

    “我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德拉卡问。

    杜隆坦无法回答。他们继续无言地穿着衣服，当他们走到外面的庭院中等待的时候，杜隆坦不时偷瞄自己的手臂，布满凹痕的金属铠甲掩盖着他带着绿色色泽的皮肤。

    集合的命令是昨天下午和几个年轻兽人训练时发布的。杜隆坦依旧无法习惯看到这些几个月之前才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们，现在已经能以出奇强大的力量挥舞长剑和战斧。他们看起来很满意自己当前的状态，甚至有些高兴，但杜隆坦每次看到他们时都要克制自己摇头的冲动。

    杜隆坦发现自己甚至对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压根不感到好奇，肯定依旧和以前一样——屠杀、破坏，然后亵渎尸体。最近就连阵亡的部落成员的尸体都被留在了他们倒下的地方，只取走了他们的武器与盔甲以供活人使用。有时阵亡者的朋友和家人会对尸体草草鞠上一躬，但即使是这种情况也越来越少见。以前他们会把那些光荣牺牲的战士们带回家，在隆重的仪式中将他们放上火葬堆，将他们的灵魂送去与先祖之魂相聚。现在，他们没有时间来进行仪式，准备火堆，或是理会先祖之魂了。没有时间再去管那些死者了。似乎他们干什么都没有时间，除了屠杀德莱尼，还有修补他们的武器和盔甲，以便部落成员能够再次出动继续这项任务。

    他目光呆滞地站在庭院里，等待着命令。黑手骑狼来到堡垒门前，在那里大家都能看清他。今天刮着风，没有什么能阻挡大风刮进这个荒凉的地方，各个氏族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们要进行一场远征，”黑手喊道，“我希望你们已经听从我的吩咐准备好了补给。战士们，准备好武器，穿好盔甲。治疗者们，准备好药膏、药剂和绷带。在我们投入战斗之前，我们要先向荣誉进发。”

    他抬起一只手，指向远方突向天空，喷吐着滚滚浓烟的阴暗山峰。

    “那是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我们将登上山峰……而在那发生的一切将流芳千古。那将开启一个新的时代，兽人们将了解一种我们从未品尝过的力量。”

    他停下来，让这些话渗入大家的内心，然后点点头，显然对迅速传遍人群的窃窃私语十分满意。

    杜隆坦身体绷紧了。那么……就是今天了……

    黑手从不多费口舌，他用一句话结束了他的动员讲话，“出发！”

    部落成员急切地涌上前去，黑手所说的话使他们充满了好奇和兴奋。杜隆坦扫了一眼德拉卡，她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对他计划的支持。然后他强迫自己拖着沉重的步伐，跟上了人流。

    一条狭窄陡峭的小路通向那座浓烟滚滚的山峰半山腰处一片开阔的高台。在杜隆坦眼里，那片山体仿佛是被干净利落地一剑切下，完美得不自然。这个想法让他毛骨悚然。最近他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似乎都那么不自然。三片磨光的黑色石板排成一排，半插进土里。石板看起来美丽却不祥。兽人们穿着全副盔甲，带着武器和补给在烈日下走了很长的山路，都已经精疲力竭，杜隆坦心中好奇这一切究竟所为何事。在战斗前消耗战士们的体力毫无意义。也许进攻的时刻会稍晚一些，在他们休息之后的次日。

    出乎杜隆坦的意料，当所有人都抵达并且安静下来之后，出来向他们说话的不是黑手而是古尔丹。

    “就在不久之前，”古尔丹说，“我们这个种族还四分五裂。我们当时一年团聚两次，而且只是唱歌跳舞敲鼓狩猎。”

    他说话的腔调中充满轻蔑。杜隆坦垂下视线。数百年来，各个氏族都在科什哈格节聚在一起，这不像古尔丹的语调中暗示的那样，是什么愚蠢的事，反而神圣且富有力量。正是科什哈格节使各个氏族不会彼此攻击。但身边兽人们的反应却让他觉得这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他们也不满地咕哝着，狂热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看上去对此十分惭愧，就连那些曾是萨满的人们也是如此。

    “但现在，看看我们！我们并肩而立，各个氏族紧密相连，嘲颅氏族紧邻着龙喉氏族，雷神氏族挨着战歌氏族，我们都团结在黑手有力而高瞻远瞩的领导之下——他正是你们选出来统一你们的。为了黑手！”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但杜隆坦和德拉卡并未参与。

    “在他的英明领导下，以及那些选择与我们结盟的存在的庇佑下，我们日益强大，我们日益自豪。过去两年中我们在技巧与技术上取得的进步比过去两个世纪都多。曾经笼罩在我们头上的威胁已经被打破，现在只需要最后一击就能让它永劫不复。但首先……首先，我们必须宣誓投身于这一事业，并且受领祝福作为相应的回报。”

    他弯腰举起一个奇怪的杯子。那杯子看上去仿佛是用某种动物的犄角雕成的，但杜隆坦从未见过什么动物长着这么大的角，即使是裂蹄牛。它也是黄色的，带着弧度，上面雕刻着奇怪的符文。当暮色逐渐降临时，那些纹路仿佛散发着微光。那杯中装着的东西也发着光。当古尔丹把杯子举到自己面前时，一抹诡异的黄绿色光芒从下往上照亮了他的面孔，映出形状扭曲的阴影。

    “这是统一之杯，”古尔丹毕恭毕敬地说，“这是重生之杯。我请各个氏族的领袖饮下这一杯，而他则会请自己氏族中他希望接受祝福的人饮下这一杯。这祝福来自于那个曾对我们无比慷慨的存在。谁愿意第一个上前，宣誓他的忠诚，接受这一份恩赐？”

    古尔丹微微转向右边，朝着黑手。黑手笑着，刚张嘴想说什么，一声熟悉而野蛮的声音划破夜空。

    不，

    杜隆坦心想。

    不……不要是他……

    德拉卡紧紧握住杜隆坦的手臂，“你要警告他吗？”

    杜隆坦的喉咙动了动，但说不出话来。他摇了摇头：

    不。

    他曾经把这个身材纤细但威严，正大步流星向前走去的兽人视为朋友。但他不能冒险暴露自己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即使是为了格罗玛什·地狱咆哮也不行。

    战歌氏族的酋长穿过人群站到了古尔丹面前。黑手有些不悦地看着地狱咆哮，显然古尔丹和黑手都打算让大酋长第一个喝。

    古尔丹迅速挂上笑脸。“你总是第一个抓住机会，我亲爱的格罗玛什。”他微微鞠躬，把装满旋动着的绿色液体的杯子递给格罗玛什。杯中涌起阵阵热量和光芒，令格罗玛什那张原本就涂满油彩，令敌人惊惧而令盟友钦佩的脸变得更加可怖。

    格罗玛什毫不犹豫，他把杯子举到唇边，痛饮一口。杜隆坦看着他，紧张地等着接下来的反应。也许送来那封信的人并不是为了他好，也许那是个陷阱——

    古尔丹几乎没来得及从格罗玛什手中接过杯子，格罗玛什突然浑身僵硬地颤抖起来。他弯身下去，好一会儿都没直起身来，人群开始担忧地窃窃私语。杜隆坦惊恐地瞪着格罗玛什，看着他躬下的身体搏动着，颤抖着。就在他眼前，格罗玛什作为兽人而言原本有些瘦削的肩膀变宽了，他的铠甲在他新生的强健身躯上嘎吱作响。格罗玛什慢慢站起身来。他和过去一样高，但那种绿色的液体重塑了他的身躯，让他更加强壮健硕，他望着人群。

    杜隆坦看着他安详健壮的脸，除了他的刺青下巴之外……完全是绿色的脸。

    格罗玛什仰起头，再次发出长啸。他的吼声比杜隆坦以往听到的更加响亮，仿佛是一把声音组成的利刃，穿透人们的身体，把他们切碎，令他们血流不止。杜隆坦捂住了耳朵，就像其他所有人那样，但他无法把视线从格罗玛什脸上移开。

    格罗玛什的双眼现在泛着红光。

    “你感觉怎么样，战歌氏族的格罗玛什·地狱咆哮？”古尔丹用出奇温和的声音问。

    格罗玛什的狂喜是如此激烈，看上去近乎于痛苦。他似乎在组织着语言。“我感觉……无以伦比！我感觉……”他停下来，第三次发出吼叫，就像是原始的咆哮，“给我德莱尼人的血肉，让我撕碎他们！在我脸上涂上德莱尼的鲜血……我将痛饮这些鲜血，直到我喝不下为止！我要他们的血！”

    他热切的激情使他的胸膛起伏，他的双拳一张一合。他看上去仿佛已经准备好了赤手空拳进攻整座城市……而杜隆坦觉得他确实能够取胜。地狱咆哮示意他的氏族上前。

    “战歌的勇士们！上前来啊！你们都不会拒绝这种狂喜！”

    战歌氏族的战士们涌上前去，他们都急于体验他们酋长刚刚体验过的一切。杯子在人们手中传递，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啜饮杯中的液体。他们每个人都因为痛苦而颤抖了一会儿，每个人都熬过了那阵痛苦，都显得兴奋无比而且明显更为强大，所有人的眼睛都闪着红色光芒。

    黑手看着这一切，眉头越皱越紧。当最后一名战歌兽人喝过杯中的液体后，他嘟哝了一声。“让我喝！”他要求道，抢过杯子大口灌下。有那么一会儿，黑手紧紧掐住自己的喉咙，但当杯中那蕴含着黑暗魔力的不知什么东西发挥它邪恶的效力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早就脱掉了自己的盔甲，因此他的肌肉在他绷紧的绿色皮肤下起伏着生长的过程清晰可见。当他最终抬起头来时，眼中也冒着红光。他向两个儿子挥手示意，雷德和麦姆胡乱推开其他兽人冲上前来。杜隆坦看到黑手的女儿格里赛达犹豫了一下，也跟上前去。黑手嗤笑地看着她。

    “没叫你。”他厉声说道。格里赛达仿佛挨了一拳，退了回去。杜隆坦一直很喜欢这个女孩，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黑手打算羞辱她，但实际上，他不经意间给了她一份大礼。黑手还向奥格瑞姆打着手势。

    “来啊，我的朋友奥格瑞姆！来和我一起喝！”

    即使现在，即使当他最亲密、交往最久的朋友被叫去喝下那黑暗的液体时，杜隆坦也无法开口。但谢天谢地，他不需要开口。奥格瑞姆低下了头。

    “我的酋长，我不能夺走您的这份荣耀。我是您的副手，而非酋长，我也不妄图酋长之位。”

    杜隆坦宽慰地垂下了头。奥格瑞姆也注意到了杜隆坦看到的东西，即使他事先并没有得知杜隆坦获得的信息。他并非傻瓜，他有自己的灵魂，而他也不会向那种会折磨身体，使眼中燃起凶险光芒的力量屈服。

    其他的酋长排起了队，迫不及待地想要接受令两名最负盛名而广受尊敬的酋长如此兴奋的这份祝福。杜隆坦没有动身。德雷克塔尔靠过来向他耳语，“我的酋长——您不想要这份祝福吗？”

    杜隆坦摇了摇头，“不。我也不会允许任何氏族成员去喝。”

    德雷克塔尔惊讶地眨了眨眼，“但……杜隆坦，显然喝下这种液体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与激情！不喝就太傻了！”

    杜隆坦摇了摇头，回忆着那封信的内容。他起初有些生疑，但现在他十分确定。“我喝了才傻呢。”他低声说，当德雷克塔尔打算反驳时，他瞪了这位曾经的萨满一眼，让他闭嘴。

    出乎杜隆坦的预料，德莱尼先知维伦的话突然不请自来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们选择不出卖我们的人民，使他们遭到奴役，所以我们被流放了。

    杜隆坦心中深深明白一旦兽人们喝过这个杯中的东西，他们的意志将不再属于他们自己。古尔丹所做的正是德莱尼人的领袖在他们原先的星球上曾经做过的事。历史正在重演，现在是杜隆坦为了他的人民而公然反抗他的领袖。也许他和他的氏族很快就会像德莱尼人一样，成为“被流放者”。这没有关系，他所做的是正确的。他意识到现在除了他之外的酋长们都喝过了，他所害怕的一刻就在眼前。

    古尔丹挥手示意他上前。“伟大的杜隆坦！泰尔莫的英雄！上前来加入其他酋长们吧。亲自喝上一口！”杜隆坦强迫自己面不改色。

    “不，古尔丹，我不会这么做。”

    在火炬的照耀下，杜隆坦可以看到古尔丹右眼旁的一条肌肉抽动了一下。

    “你拒绝？难道你认为你比其他人更强？你认为你不需要这份祝福？”

    其他酋长皱起了眉头，他们疲惫地喘着气，仿佛刚刚奔跑过，他们的眉毛被汗水浸透发亮。

    杜隆坦没有上钩，“这是我的选择。”

    “也许你氏族中的其他人会有不同的选择，”古尔丹说，挥动双手，扫过整个霜狼氏族，“那么你会让他们喝吗？”

    “不会。我是霜狼氏族的酋长。这是我的选择。”

    古尔丹从黑曜石板上走下来，大步走向杜隆坦。他靠过来，在杜隆坦耳边低语，“你究竟知道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毫无疑问，这个姿态意味着恐吓，但杜隆坦心头充满了新的希望。古尔丹感觉受到了威胁，但他没有在晚上派出刺客来解决这个他心中所认为的麻烦，而是试图威吓杜隆坦使他屈服。他刚刚的行为确认了那封神秘信件内容真实无疑，而且暴露了他并不知道那封信是由谁所写。杜隆坦意识到他能够活下来，继续保护他的氏族。

    他也同样低声说：“我知道得足够多。你永远不会发现我是怎么知道的。”

    古尔丹退后，挤出一个微笑，“这确实是你的选择，加拉德之子杜隆坦。既然你自己拒绝了这个祝福，那么你必须承担相应的代价。”

    古尔丹话里有话，但杜隆坦并不在乎。未来某一天，也许他会担心古尔丹谋划对付他的办法。

    但不是今晚。

    古尔丹回到了他的位置上，向着人群呼喊：“所有希望接受我们的恩主，伟大的基尔加丹祝福的人，都已经得到了祝福。把这里当做圣地吧，因为兽人们在这里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变得远比我们天生的更加强大。把这座伟大的山峰视为基尔加丹的王座吧，他安坐于此，注视并祝福着我们继续努力自我进化，以达到自己能达到的最佳状态。”

    他向后退去，冲黑手点点头。黑手双眼泛着红光，盔甲反射着火炬闪烁的火光，举起双手高喊：“今夜我们将创造历史。今夜我们将攻克我们的敌人仅存的最后要塞。我们将把手脚从他们的躯体上撕下，我们将沐浴在鲜血之中。我们将像他们最可怕的梦魇一样席卷他们首都的街道。鲜血与雷鸣！胜利属于部落！”

    杜隆坦目瞪口呆。今晚？他们没有讨论过任何策略。黑手所说的可不是什么小城镇或者村庄，而是德莱尼的首都。这是德莱尼人最后的栖身之地，他十分确定他们会比之前更加激烈地反抗，就像困兽之斗。他想起了那些建成的巨大战争机械，他知道黑手已经命令它们开拔——杜隆坦和其他人都不知道它们去往何处。

    疯狂，这真是疯狂。

    他看着身边狂吼着的人群，他们的双眼都变成了闪着猩红光芒的一对小孔，他意识到疯狂这个词比他所想的更加贴切。

    那些啜饮过那个污秽的杯子里的东西的人的确都疯了。格罗玛什·地狱咆哮在火边舞动着，他挥舞着刚刚变得更加粗壮的双臂，仰起头，火光照耀在他曾经是棕色，现在已经变成绿色的皮肤上。杜隆坦厌恶地看着那些闪着红光的眼睛，因为恐惧而感到一阵眩晕，这与术士们所指挥的那些被奴役的生物是如此相似；还有那绿色的皮肤，这种绿色已经染上了那些像古恩一样的术士们的皮肤，甚至已经开始染上杜隆坦和他衷心深爱的人的皮肤。

    他想起了那封信的内容，用一种除了萨满与氏族首领这样学识渊博的人之外，没什么人能看得懂的古老语言写就：

    你将被要求喝下一些东西。拒绝。这是扭曲灵魂之血，而且会扭曲你和其他所有喝下它的人的灵魂。它将永远奴役你。为了对我们曾珍视的一切的爱，一定要拒绝。

    那种古老的语言中有一个词来表示“扭曲的灵魂”。

    那就是术士们一直操纵的东西，但他们也只能勉强控制而已。那些杜隆坦曾视作朋友与敌人的双唇中流过的液体，就是一个这种东西的血。杜隆坦看着那些现在不知如何与兽人们联结在一起的扭曲的灵魂在火光照耀下疯狂舞动，然后冲下山狂奔而去，带着扭曲的怒火与能量，杀向这个世界上戒备最森严的城市。

    扭曲的灵魂。

    狄蒙。

    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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