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与许多当沙塔斯城被摧毁时就在现场的人交谈过。当我向他们问起这件事时,他们都十分迷茫,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即使是德雷克塔尔,他能记得许多事情,而且惊人的清晰,但当我问到细节时他也是迟疑不定,吞吞吐吐。那些曾喝下恶魔之血的人只记得他们曾感受到的那种狂怒,却完全不记得他们在那狂怒的驱使下做过的事,仿佛他们才刚刚把恶魔之血吞入口中。即使是那些并未喝过恶魔之血的人,那些包括德雷克塔尔在内的一小部分人,即使是他们也无法回想起那些细节。仿佛那场暴行本身过于可怕而希望被人们忘却。
毫无疑问,有些德莱尼在那场袭击中幸存了下来。我曾亲眼见过那些忧伤而可悲的身影,他们曾经是高贵骄傲的德莱尼,现在却只能无助地游荡在艾泽拉斯的大地上,内心软弱而破碎,为自己的家园哭泣。这些“失落者”是如此的可悲。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关于这一事件的记载如此模糊,而我为之感到抱歉。这样的时刻虽然可能十分黑暗,但不应当被遗忘或掩盖。然而这对修史人来说是一个挑战。
兽人们沿着小道冲下山去,内心燃烧着对毁灭的野蛮渴求。有的人心中完全充满了狂怒与憎恨,甚至向他们跑过的石块挥动武器。有人咆哮着,发泄心中的怒火;其他人则一脸阴郁,保持着死亡般的沉默,积蓄酝酿着他们所有的能量,留到合适的时候再爆发出来。
在这漫长的奔跑中,杜隆坦更害怕的反而是他自己的同胞,这些他曾经称为朋友的人,现在比任何挥舞着大棒的食人魔或者任何塔布羊群……或任何被激怒而奋起反击的德莱尼人更加可怕。他满身冷汗,双腿直打哆嗦,但他并不是为自己而担忧。他害怕即将发生的事——并非为了那些德莱尼人,因为显然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却是在为了兽人而担忧。在他们向着沙塔斯冲去的那一刻,他已无法再将他们称为部落。
忽然,一阵可怕的震动令他们摔倒在地。他们挣扎着起身,转头回望着他们的来处。
山峰似乎刚刚炸开了。熔岩喷入夜空,向上飞射,随后落在参差的山峰上,四处飞溅。熔岩散发着炽热的光芒,仿佛兽人们刚刚喝下的恶魔之血,虽然它的颜色是橘黄而非诡异的绿色。越来越多熔融的岩石从山中喷涌而出。眼前的景象壮观、令人着迷而又无比可怖。
兽人们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队伍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为这座山,基尔加丹的王座,赐福于他们的奋斗而欢庆了一阵,随后转身继续奔向杀戮。
在离城市一里远时,他们放缓了脚步。这里有一片最近才开辟出来的空地,最先抵达的一批兽人面面相觑。命令中让他们在此集合,他们的那些战争机器本应早已部署在此。
然后什么东西毫无预兆地在他们眼前现身。兽人们向后退去,发出嘶嘶声,本能地向那个高大的东西发出充满敌意的低吼。他矗立在他们面前,比最高的食人魔还要高上三倍,从他分叉的蹄子到他甩动着的尾稍,从他高挺的犄角到他锋利的黑色指爪,他通体红色。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身形,但他的外形……杜隆坦瞪着这个生物,觉得对方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个外表殷红的巨大的德莱尼。他突然意识到兽人们已经深深介入了一场个人冲突之中,这冲突本与他们毫无瓜葛,这个想法如同海潮一般冲击着杜隆坦的内心。
“已经宣誓效忠于我的人们,你们无需害怕,只需欢庆!”那个生物高喊着,声音深入骨髓,“我就是基尔加丹,美丽的存在,我从一开始就与你们同在。而在你们正迈向有史以来最为荣耀的战斗的此时此刻,我也与你们同在。那些邪恶的德莱尼人曾密谋对抗你们,他们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藏起了一整座城市。但你们仍然摧毁了那座城市,以及其他城市,甚至攻克了他们的神殿。眼下就只剩下这最后一场战役,从此之后他们的威胁就将被彻底消除。”
“曾经在你们眼前藏起泰尔莫城的绿色宝石,现在隐藏着他们的毁灭。Kehla mensamir, solay lamaa kahl!”
幻象消散了。十几台投石机、攻城锤和各种各样的攻城武器出现在他们眼前。食人魔们站在这些战争器械旁边,他们沉默地伫立着,迟钝的脸上写满了坚定。他们握着适合他们体型的武器,杜隆坦意识到他们至少有三十多人,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他们使得那些巨大的武器看上去仿佛玩具。
“还有更多……”基尔加丹说着,挥动双手。术士们全都尖叫着抱住自己的头,但片刻之后他们眨了眨眼,笑了起来。“你们已经习得了新的咒语。充分使用这些法术。消灭德莱尼,就是现在!”
他仿佛打开了一扇门,嗜血的兽人们一跃而起。有些人冲向那些足以攻陷城池的器械,用杜隆坦从未见过的力量向前推动着这些武器。食人魔们立刻走向其他武器,轻快地推动着这些巨大而沉重的武器。其他兽人则早已深深沉浸在嗜血之中,直接冲向城市的方向。杜隆坦不知道他们到那儿之后会做出什么事,但他与他的氏族只能尽职尽责地紧随其后。
食人魔和兽人们推动的攻城器械轰鸣着平稳向前。但还没等它们进入阵地,保护着城市的城墙就已经遭到了攻击。发着绿光的巨大石块从天而降,砸入城中。城墙上立着的箭塔和堡垒被撞得粉碎,就连城墙本身也有好几处地方开始崩裂。但袭击不只包括从天上落下的巨石,还有从巨石落地处站起来的东西。
似乎由同样发着绿光的石头组成的怪物站了起来,从容不迫地以可怕的速度开始冲锋。它们敲打着城墙,投石机抛出的普通石块也加入了进来,还有粗大的树干撞击着高大的城门。两名食人魔用他们的木棒猛敲着大门,木门在他们的捶打下颤抖着。杜隆坦能听到城中的德莱尼人与这些怪物——他听到一名术士把它们叫做“地狱火”——战斗时发出的愤怒与恐惧的呼喊。大多数术士都驱使着这种新仆从,但还有一小部分人仍然控制着那些他们更熟悉的小型怪物。
在这样的攻击下,城市坚持不了多久,随着一声破裂的巨响,一整段石墙崩塌了。狂暴的兽人和咆哮着的食人魔潮水般挥舞着武器呼啸着涌进了这个缺口。杜隆坦呆立在原地,脚下生根,看着兽人们战斗、杀戮和死去。
他先前在激烈的战斗中所见到的狂躁与暴怒和他眼下所见完全无法相比。兽人们根本没有战术,丝毫不打算防御,需要撤退时也无人下令。这只不过是杀戮,他们给敌人带去死亡,也迎来自己的死亡,他们无谋地冲入布下陷阱的死路。无谋的食人魔们向来这么做,他们沉重地倒下,尸体上涌出鲜血,杜隆坦并不对他们感到哀伤。但是兽人们……他们无暇考虑任何事,除了他们血液中涌动着的冲动,和他们喉中涌出的战吼。
几十……不,不,几百人会在今夜死去。大量的伤亡将使这座城市无法再居住。当太阳升起时,蓝色与绿色的尸体将遍布街道。但眼下,只有屠杀与混乱,以及无尽的疯狂。杜隆坦挥舞着他的战斧,因为他不战斗就只有死亡,而即使是现在,即使他明白他的人民们已经走上了一条黑暗的道路,他也不希望死去。
基尔加丹与玛诺洛斯并肩而立,看着带着地狱火的绿色流星撞向地面。
“他们像一大群虫子一样。”玛诺洛斯嘟哝着。
基尔加丹满意地点了点头,“的确。这景象真是美丽,我很满意。”
“接下来呢?”
基尔加丹转向他的副官,视线中带着些许惊讶,“接下来?没有什么接下来了,至少这里没有了。兽人们已经实现了我的目的。你的血液点燃了他们,我的朋友。这血液最终将吞噬他们,除非他们能有地方发泄。而唯一的发泄就是寻找并屠杀这个世界上所有剩下的德莱尼。”
他看着远处的绿色光芒中燃起大火。
“你在这里的目的实现了,不错,”玛诺洛斯说,“阿克蒙德总是抱怨你在浪费时间,我们的主人在其他地方还需要我们。”
基尔加丹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萨格拉斯十分饥渴,而他对我已经足够耐心了。我的确还有一个遗憾——我没法亲眼看到他们消灭维伦。好吧,知道这会发生也够了。我们走吧。”
他做了个手势,他和他的副官都消失了。
“你说他不在那,什么意思?”古尔丹尖叫着。这不可能。
“我说的是,”黑手咆哮着,“我们搜遍了整个城市,找不到维伦。”
“也许是哪个性急的大兵先找到了他,又毁了他的尸体。”古尔丹紧张地说。这不是个好消息。他让黑手找到先知维伦的尸体,把他的头带回来。他要把这当作献给基尔加丹的礼物。
“有可能。甚至很有可能。”黑手说,“但根据你告诉我的,即使他被砍成了碎片,也不会被误认为普通的德莱尼。”
古尔丹摇了摇头,感到不安又有一些厌烦。德莱尼有着蓝色的皮肤与黑色的头发,他们的先知维伦则有着灰白的皮肤和白色头发,只要他还留着一片完整的皮肤,就能被认出来。
“你们搜遍城市了?”
黑手的眉毛拧到了一起。“我说过我们搜了。”他阴沉地说。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因为心中积蓄的怒气而愈发通红。
古尔丹点了点头。虽然兽人们沉醉于嗜血之中,他们也不可能找不到一具他们的领袖希望找到的尸体。奖励太过于丰厚了,而如果他们错过了那具尸体,随之而来的怒火也太过于可怕了。
维伦不知怎的逃脱了,这意味着也许还有其他的德莱尼。突如其来的惊慌让他心跳加速,他不知道有多少德莱尼逃出了他的手心……以及他们究竟去了这个广阔世界的哪个角落。
维伦曾拥有一整座满是助手、牧师与仆从的神殿,可以在里面冥想与祈祷。而他现在栖身斗室,只有少数几个德莱尼人还拥有自己的房间。他把紫色的水晶握在手中,没有注意到奔涌而出的眼泪正无声地沿着他的脸颊流下。
他目睹了城市的沦陷。他曾想要留下,在战斗中施展自己并非微不足道的法术,但选择这条道路就意味着死亡——不仅仅是他自己的死亡,而是他的人民的死亡。他的人民们眼下需要的并非一位将领。那些兽人体内已经渗入了恶魔之血,他们心中燃起了对杀戮的渴望,这种渴望将永远无法平息,即使他们杀掉了德拉诺的每一个德莱尼人,这种渴望只有当死亡使他们的尸体变得僵硬时才会消散。基尔加丹与萨格拉斯的燃烧军团现在已经掌控了他们。兽人们人多势众,他们还有食人魔与术士,以及狂怒,这种狂怒能将他们的肉体和精神提升到任何有理智的头脑都不敢尝试的境界。维伦无计可施,只能让城市沦陷,因为他所能做的一切都不可能拯救这座城市。
兽人们也同样无可救药。部落最终获得救赎的微弱希望仅存于那唯一一个没有喝下恶魔之血,没有签订那个契约,还掌控着自己的意志与内心的氏族之中。八十个兽人,却需要对抗十几个氏族,其中大多数氏族规模比他们要大得多,而这些氏族的大酋长则是他们之中最糟的。从今往后,任何德莱尼人遭遇兽人时,都会把他们视为疯狂的野兽,需要被迅速而仁慈地消灭的畜生。德莱尼人明白,虽然兽人们并不完全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死。
维伦曾经考虑过放弃城市,当兽人们到来时留给他们一座空城,他希望拯救尽可能多的德莱尼。但拉洛希尔说服了他这并不可行,这位语速飞快的聪明将军在瑞斯塔兰死后接任了他的职位。
“如果没有足够数目的德莱尼人被杀害,”拉洛希尔说,他的语调柔和而富有感情,但仍然坚定如铁,“甚至都无法暂时满足那种占据他们身心的嗜血渴望。他们会仍然饥渴,他们会闻到我们刚留下的气息,并追踪着这种气息找到我们。那些逃走的人也会死去。他们必须相信自己已经杀死了我们大多数人,而为了使他们相信……这必须是真的。”
维伦惊恐地瞪着他,“你是要让我故意派我的人民去送死?”
“我们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我们在阿古斯逃避的是什么,”拉洛希尔说,“我们牢记这一切。我们牢记基尔加丹的所作所为,牢记在我们人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我们当时愿意——现在也愿意——为了保留哪怕我们种族的一小部分不受腐蚀而慷慨赴死。”
那时维伦垂下了目光,心头疼痛不已,“如果兽人们相信他们已经杀光了我们,除了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之外,基尔加丹就会感到满意,他会离开。”
“兽人们会非常痛苦。”拉洛希尔说,看上去并不难过。鉴于兽人们最近对德莱尼人的所作所为,维伦无法责备他。
“是的。而我并不怀疑他们会继续追杀我们。”
“但他们用来追踪几十个德莱尼人的方法和他们怀疑我们还有数百人存活下来的方法将会不同,”拉洛希尔说,“尽量表现得无助和分散将是我们的优势。”
维伦不安地抬头看着拉洛希尔,“你说来简单。但这最终并不是你的决定,而是我的。是我必须和他们说,‘你——你还有你的家人跟着我来活下来。而你、你和你——你们要留下来,让那些因为恶魔疯狂的兽人们把你们撕碎,全身洒满你们的鲜血。’”
拉洛希尔什么也没说。他也无话可说。
维伦与他选出来去送死的每一个人民交谈过,他拥抱并祝福了他们,取走了对他们意义重大的物件,并向他们保证将亲自确保这些物品能够完好保存下来。他看着这些必死的人修补着他们的盔甲,打磨他们的刀剑,他们泰然自若,没有流泪,仿佛他们的结局尚未注定。他看着这些人列队远去,唱着古老的歌曲,走入城墙之中,等待着被钉锤、战斧或长矛终结生命。
维伦不能与他们同去。他拥有独一无二的能力,只有他存活下来,德莱尼这个种族才能继续生存。但他已经使用水晶看到了这场战役的每一个瞬间,他所感受的痛苦如此强烈,又是如此纯粹。这些人的牺牲将不会白费。
兽人们并不知道赞加沼泽,他们还没有找到这处藏身之地,而且如果要维伦说的话,他们永远也找不到。在这里,德莱尼人最智慧的头脑将继续研究利用并引导种种能量的方法,以保卫存活下来的一小撮德莱尼人的安全。他们将在这里休养生息重整旗鼓,治疗、等待并祈祷他们最终骗过了欺诈者基尔加丹,逃出了他那可怕的注视。
兽人们夺走了三块宝石,但维伦仍然保有四块宝石:幸运之吻、风暴之眼、纳鲁之盾,当然还有灵魂之歌。虽然他与克乌雷之间的纽带已经十分微弱,但这位纳鲁仍然活着。
即使当眼泪从他苍白的脸庞滴到紫色的水晶上,即使当他为这众多生灵的逝去的悲剧而悲痛时,德莱尼人的先知维伦仍能感到自己的内心涌动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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