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来电显示是苏绿打来的,苏绿在他的通讯录中称呼为:小绿叶。
他伸手接电话,蒲苇目光斜睨着手机屏幕,说:“不许接,你答应好好的,今晚陪我,以后你有大把的时间和她在一起,何必此时争分夺秒。”
“那好,我关机。”
他迟疑了一下,关掉手机,发动车,不再多言。
苏绿趴在床上,把手机放在一边,艾细细正滔滔不绝向几个女孩讲述苏绿和方卓昂过去的故事,那些女孩都统一花痴状听着,不时发出惊呼声。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艾细细,你该洗洗睡了,都很晚了,都回自己寝室散了呗,南北爱情故事,明天再听。”她打断艾细细的宏伟描述。
“不要打断我呀,你们她们的表情,还是要听下去才罢休,你可不要以为她们是听你噢,她们是要听迷人的大叔是怎样被你泡到手的!”艾细细一个抱枕丢向了苏绿。
苏绿有些烦躁:“你们不困,我可困了。”
“你刚给他打电话,他没接吗?”艾细细问。
“没接,他关机了。”苏绿没劲地说。
几个女生立即你一言我一语展开遐想:这个时候,男人关机,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不想被打扰,什么事不想被打扰呢,已经不是工作时间,肯定不是开会,一定是和某个女人……
艾细细驱逐着她们:“你们真讨厌,回你们自己寝室去吧,一个个思想污浊,不跟你们聊了。警告你们,可别乱说,我们方大叔,别提有多爱苏绿了。”
大家都渐渐散去,苏绿开着手机,盯着通讯录,想着也许他手机没电了呢,他需要时间向蒲苇说清楚,她乖乖等他就好。
“咚咚咚……”寝室门再度响起。
艾细细起身开门,不耐烦地说:“怎么又来了,不说好了睡觉吗。”
“谁让你喜欢把别寝室的人往自己寝室带的,咱们这寝室可是难得的两人一室。”苏绿说着,怅然地翻了一个身。
艾细细打开门,吃惊地喊道:“张恩让,班花?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苏绿从床上坐起身,看着门外。
张恩让拖着一个硕大的LV旅行箱,语气并不和善地说:“你看不见我手里的行李吗,我当然是来住这里的。”
“你不是北京人吗,怎么还住校,再说,我们也没得到你要住进来的通知啊。”艾细细挡在门前。
“让开,我犯不着向你解释!”张恩让推了一下艾细细,径直拖着箱子走进了宿舍,在苏绿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
苏绿看得出来,张恩让是心有怨气的,于是朝艾细细使了使眼色,意思是算了,睡觉别管那么多。
张恩让从箱子里拿出一条毛巾搭在肩上,走进了卫生间,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艾细细往卫生间瞪了瞪,挤到苏绿的床上,说:“瞧她那趾高气扬的架子,真当自己是明星了呢,不就在街拍上露了露脸,有什么了不起的。真倒霉,怎么这种人居然来了咱们寝室,打破我们的二人世界。”
“别抱怨了,这是学校寝室,她交了钱,你能阻止她进来住吗?”苏绿说。
“你看她浑身名牌,一身行头得好十多万吧,怎么着也不至于和我们挤学生公寓啊,会不会都是仿货啊?我看她的脸,好像整容过,再嚣张,我下次向小道记者吐槽她的八卦。你是这两天不在学校,你人低调,不然镜头哪会轮到她。”艾细细鄙夷道。
A大表演系的新生,一入校,出类拔萃的学生都会引来记者的关注。
苏绿止住:“好啦,你那么把她放心上做什么,顶多住两天她就会走的,有钱人家的公主来体验集体生活,你就别义愤填膺了,像是雀占鸠巢。”
艾细细转移话题,凑到苏绿耳边悄悄地说:“猜我在北京遇见谁了。”
苏绿疑惑地问:“你在北京还有亲戚吗?”
“我遇到蒋森了。”艾细细说着,翻出手机相册,找出拍的照片。是蒋森的背影,他穿着紫色T恤,深蓝色牛仔裤,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酷酷的pose,不用看正面,这么酷,除了蒋森还会是谁。
“他怎么来了,你干嘛拍人家!”苏绿趁艾细细不注意,按了触屏上的删除,将照片删除掉了。
“呀,真是的,不要删啊,校草级人物的照片啊,我是要留着向隔壁的一女生炫耀的,你没见她带了厚厚一本相册,里面都是她各个年龄段交往的男朋友,集邮一样。我就想让她们看看,咱的身边不是没有真正的帅哥,今天你的方卓昂可真给你长面子,要是张恩……!”艾细细兴奋地说。
苏绿连忙捂住艾细细的嘴,嘘了一声。
张恩让从卫生间走出来,精致立体的巴掌小脸上却是苦大仇深。
“你小声点,别刚开学就得罪一帮人,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大嘴巴四处张扬我和方卓昂的感情。也别和人斗气了,你在南京可不是这样子,怎么到了北京就成了长舌妇。”苏绿说。
“那你打算见蒋森吗,他来北京念书就是奔你来的,他也在A大。”艾细细补充道。
“不见不见,你忘记在南京他是怎么对待周丹娜怎么对待我的吗!运动会上,他让一百个学生在操场上排队整齐一二三喊‘苏绿,真丑,苏绿,真丑’。他在我的课桌抽屉里放计生用品的包装盒,把我的纸巾上洒满黑椒,在我的语文课本上密密麻麻写满金瓶梅内容。如果不是他,周丹娜会无故退学消失吗,就因为周丹娜喜欢他,他以为自己是小王子啊。我看不惯他拿嚣张跋扈的样儿,现在再敢死缠烂打,我见他一次就揍他一次!”苏绿想想就火气来了,蒋森就一活脱脱纨绔子弟,他是她的死敌。
“就算看在他那么酷的面子上,你也不能这样对他,何况他和你作对,也是喜欢你,再说了,那次你跳楼,他还想着救你。”艾细细为蒋森打抱不平。
“艾细细,你再为蒋森说一句好话,我就和你割席断交!我心里只装了一个人,蒋森是属于周丹娜的,他把周丹娜害成那样,倘若世上有卖爱情药的,我要买一颗给蒋森吃,让他生生世世都死心塌地爱周丹娜!”苏绿提起周丹娜就沮丧,自从周丹娜不辞而别,再也没有她的下落。
不知道周丹娜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苏绿有种预感,她和周丹娜一定会再见,她们不会彼此没有一句交待就匆匆结束那段珍贵的友情。
她把周丹娜看做是珍贵的,她这一生,真正走入她心间的人并不多,始终牵念的人,来来去去就那么若干个。
“好吧,我不说了,不过他问了我方卓昂公司的地址。”艾细细弱弱地说。
苏绿惊吓状,问:“那么,你告诉他了?”
“你知道我对帅哥毫无抵抗力,就算我被抢劫,只要劫犯是个帅哥,我都会乖乖主动说出自己银行卡的密码。”艾细细小声辩解。
“当然,你银行卡里的钱从来都没有超过三位数。”苏绿鄙视艾细细,她担心蒋森真的会去方卓昂的公司找他,千万不要,方大叔说不定真会对蒋森大打出手。
方卓昂,当你看到另一个男孩子喜欢我,你会吃醋,会勃然大怒吗?
方卓昂带着蒲苇回到了家里,如她说的,这一晚,他要陪在她身边,他并没有把这最后的一晚往深处想。
蒲苇在暗暗思量,这天气似乎也很配合,突然就雷电交鸣。
他走进卧室脱下西装,换上一套灰色休闲家居服,使家里添了些简单轻松的气氛。
他把属于她的物件收拾得一干二净,装在一个牛皮纸箱,然后把纸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她坐在沙发上,翘着修长笔直的腿,默默看着他,他一点一点将她从他的生活中剥离,这么快速,不留余地。
“有烟吗?”她轻轻踢开脚上的鞋,双腿蜷缩在沙发上。
他穿着纯棉布拖,在客厅里给她找烟和打火机。他是极少抽烟的男人,家里的烟,只是摆设,预备偶尔朋友过来抽的。
苏绿说过,不抽或者少量抽烟。
他把烟递给她,没有坐下,在一旁站着,神情复杂。
蒲苇夹着烟,又问:“你不是有珍藏的红酒吗?开一瓶,我们一起喝一杯吧,当为我送行。我要走了,从你的世界里走了。”她鼻子一酸,坚决不哭。
他从红酒架上拿一瓶红酒,蒲苇接过来,握在手里用开酒器使力开着。他摆放好两个高脚杯,她哗哗就倒满了两杯,像在酒吧里喝啤酒一样咕咕喝下去。
他皱眉,望着那杯红酒。
“该你喝了,不喝光就不算恋人一场!”她指着酒杯说,踉踉跄跄打开音响。
她假装跌倒,摔在了地上,他扶起她,她感受到他怀里的气息,这让她更添心酸,这样的怀抱,是不能再拥有了吧。
她站起身说:“我想,最后借用你的卫生间洗一个澡,此刻我真是头痛欲裂。”
“好,你去吧。”他说完,关了音响,径直离开,进了房间。
她听到他低沉的口吻在打电话。
他是用房间里固定电话打的,就算是应允她这一晚手机都关机,可他还是一样找着机会打电话给苏绿。
他对苏绿轻柔宠爱的语气,让蒲苇深深嫉妒。
你爱的那个人,偏偏不爱你。
要不是苏绿的出现,他就算不爱她,也会和她结婚。他不是那种花心的男人,向来信守承诺,只因苏绿,他居然推翻他对她所说过的许诺。
“刚有事,我到家了。你赶紧睡觉,别看小说太晚,睡前牛奶喝了没,明早不许迟到,否则周末不带你去欢乐谷。”他的声调,强硬霸道,不失温柔关切。
“好,乖。晚安。”他挂了电话。
蒲苇在卫生间,褪去衣服,露出光洁白皙的肌肤,她抚摸着自己的肩膀,看着镜中的自己,有着熟女的丰腴身材,凸凹有致。
那个瘦瘦还没长开的苏绿哪点如她。
像李品说的那样,红酒,浴巾半裹,湿发,投怀送抱,男人都会动心吧。
她半裹着浴巾,头发湿漉漉的都是香气,赤脚走出来,客厅安静,她略有失落,他居然没有在客厅等待她。
她走到他房门口,敲门说:“卓昂,我可以进来吗?”
他开了房门,见她只是包裹着一条浴巾,他的目光微妙转移,淡然地说:“冷吧,我拿件衣服给你。”
他转身时,她不顾尊严鼓起勇气从他背后紧紧拥抱住了他,她的脸贴着他的背,湿发粘在他的衬衣上。
他没有动,只是轻声无奈地说了一句:“放手,别这样。”
“不放!”蒲苇更用力抱紧他,放在他腰间的手心开始游走,她试图解开他的皮带。
“你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优雅从容的。不要破坏这个记忆,不要打破我们之间的关系,该适可而止,明白吗?”他坦白地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蒲苇被这句话刺痛出了泪水,他这样的话,仿佛是一种羞辱,她哭着叫喊:“你爱她,那为什么要离开南京和她分开!既然都分开了,明明已经和我在一起了,你却又回到她身边,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她来了,你就挥斥着让我走。你爱她,你问我明白吗,那么我问你,我像你爱她一样爱着你,你明白吗!”
“错在我,我努力过,努力忘掉她,努力去向往我和你的婚姻生活。可我办不到,我担心她过得不好,我只要一想到她举目无亲,我就心疼,她是个孤儿,她没有你幸福。蒲苇,你有事业有父母有朋友圈子,而她……”
“而她有你!”蒲苇打断方卓昂的话,松开了紧抱着他的手,悲伤地说:“她有你,而我没有。当你说要和我订婚,天晓得我多激动,我开心得不像话,我打电话给每个朋友说我要把自己嫁出去了,嫁给一个叫方卓昂的男人,他不会做伤害我的事……现在,我如何面对我父母,我朋友,你就一句话,就不要我了……”蒲苇说着,抱着湿发,蹲在地上无力地哭。
爱与不爱,都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事,或许苏绿永不出现,他真的可以将就和蒲苇在一起,会有平和普通的婚姻生活。
太多的爱情都是这样子,在真爱没出现那一刻,或许很多人愿意将就。一旦真爱出现,我们不再将就,不管不顾,同外力抗衡,还是要在一起。
“对不起,错都在我,我愿意接受你的惩罚,只希望你不要伤害自己。你父母那边,我会登门道歉。”他歉疚地说。
“方卓昂,你混蛋!”她用尽全力喊道。
她哭了一会儿,心已麻木,换上自己的衣服,抱着那个牛皮纸箱,心灰意冷地走了。她抱着牛皮纸箱离开的样子,多像被解雇的员工。
她被他解雇了未婚妻一职,这大约是最悲伤的解雇。
他望蒲苇离去的身影,深深自责,他不该伤害她,都是他的错,他在想,也许最自私的,是他自己。
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他怎么舍得,再一次失去苏绿。
或者,蒲苇说的对,一年前,他就不该离开苏绿,这样也就不会辜负了蒲苇。
爱情的每一步路,稍走错,就会伤及无辜。
既不相爱,不如相忘,免作相思。
蒲苇抱着牛皮纸箱,边下楼边打电话给李品,在电话中嚎啕大哭,李品在电话那边不停问她在哪里,出了什么事,她不说,只是哭个不停。
她毫无画家气质了,像个弃妇,头发湿冷,握着手机发抖痛哭。
李品是屁股带火箭的,居然十分钟就出现在了蒲苇的面前。
“我的老天爷,你没有按计划行事吗,怎么狼狈成这样子,走,我送你回家。”李品接过蒲苇手中的牛皮纸箱。
蒲苇仍一动也不动。
“李品,我是不是很下贱?”蒲苇凄然地问。
她眼睛盯着自己脚上的那双高跟鞋,是方卓昂给她买的。
“贱,人不下贱枉少年,但蒲苇,兄弟我告诉你,你绝对没有我下贱。这么晚了,你这样子回家,把两个老人不给吓着了。来,我背你,车在路边,去我家,我睡客厅。”李品说着,将蒲苇拉起,背到身上。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贫,你除了贫,你还会什么正经话吗?今晚的事,谁都不许说,否则,你舌头难保。”蒲苇咬牙切齿地说。
每次最狼狈,想到的就是李品这哥们。
“真沉,你该减肥了,正好趁此机会瘦瘦也好,他方卓昂不要你,哥们我要你啊。”李品乐呵乐呵说。
“少挖苦我了,我痛得生不如死,我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你,谁叫你花花肠子那么多,我现在都肝肠寸断了,你还借机卖好。”
“没事,天亮了就好了,你在我背上睡会儿。”
“要是你再正经一点,再英俊一点,再高大一点,我会考虑和你在一起……”蒲苇念着念着,在李品的肩上,昏昏睡去。
那天之后,方卓昂再也没见过蒲苇,见面彼此会更加尴尬。他独立做着设计方案,之前很多图纸都是蒲苇按照他的设计思路构图,他们在工作上的默契度远超过了做情侣。
周末,他抓紧时间一处理好公司的事,就开车去苏绿的学校,他没有提前打电话告诉她。
他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转个弯,到了操场。每到黄昏的时候,她都会去学校操场上发呆,在南京她就有这个习惯。
以前她央求他,陪她一起去学校操场走走,他都没有做到。
不出所料,他看见她独自蹲在操场的角落里,正在喂一只三花色的流浪猫。她曾经打赌说过,在每一所学校的操场上,都会有流浪猫和流浪狗,她说得信誓旦旦,他笑她才去过几个学校操场,居然这么肯定。
她每天都去操场,就是为了去喂这些流浪猫。
“Hi !方卓昂,你来找苏绿吗?”一个女生的声音。
他回头,这个和他说话的女生并不是艾细细,他不认识,想想可能是苏绿的同学,乍一眼看,和苏绿的眉眼还略有些相似。
“我来看看她。”他点头微笑,谦谦有礼。
“那不打扰你了,Bye——”女生说完,朝方卓昂眨眨眼睛。
他笑着摇头,拿出手机,发短信给苏绿:现在,转身180度,你就可以看到我。
她并没有转身,回复:老大,想骗我是吧,我知道你不会来学校的操场,你觉得操场是孩子的世界,不过,你在我眼里,有时也是个孩子。
他拨通电话,深沉绵软的声音:“苏绿,我爱你。”
“听不到,大声点噢。”
“再大声,整个操场的人都要听到了,你身边的那只猫,也会被吓跑的。”他温暖的笑容。
她回头,望见了他,他立在不远处,黄昏的光映在他的面庞上,线条柔和。她奔向他,扑进他的怀里,好幸福,幸福得都快不真实了。
“你猜,周围有多少男孩子羡慕我,在用眼光杀死我。”他说。
“我唯一确定的是,这一刻,我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她说。
你爱我貌美如花,我爱你英俊潇洒。
她曾经把这句话整日挂在嘴边,成为他们要相亲相爱的理由。
我和谁都不配,只和你是天生一对。
“我梦见你了,你在我梦里,好狠心吶!把我都气哭了,我该怎么惩罚你呢。哭着哭着醒来,想着还是悲伤,眼泪直落,我说老大,你不要不要我,我是你的。”
“小傻瓜,梦都是相反的,这世上竟有这么笨的姑娘,会被一个梦气哭。”他嘲笑她的样子,都满是心疼的意味。
在梦里方知,我是如此爱你,那百转千回的美妙呀,只是重复喃喃一句,我是你的。
“今晚,我陪你看电影。”他拥着她,心情无限美好。
“去电影城看电影多破费,再说最近放映的电影也没有一部让我期待的,都是商业片。但,我又很想今晚和你一起看一场电影。”她言语矛盾。
他会心一笑,说:“明白,你是想看学生会组织的大礼堂电影,两块钱一张票,门口的爆米花五块钱一小份。”
她笑靥如花,说:“老大,你记得好清楚呀,我只和你提过一次呢。”
“事实上,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有时候你自己忘了,我还记得。”他乘机骄傲道。
“好吧,今晚我出电影票钱,你出爆米花和可乐钱。”她谈条件。
他点头,搂着她,那种熟悉的感觉,终于回来了,他再也不会那么该死,那么愚蠢的离开她。
幸好,还不算太晚。
“大学里允许恋爱吗?”他忽然问。
“当然允许了,凡年满十八岁,都可以自由恋爱了。”她一本正经地说。
此刻,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电显示,是蒲苇的号码。电话没响到三声就挂了,随即短信发了过来,简短的六个字:我家出事,速来。
蒲苇应该不会开这种玩笑,家中会出什么急事,他不能不去,他只好对苏绿说:“我一个朋友,家里出了事,让我马上过去一趟。”
“是她吗?别隐瞒了,你手机上的来电我看到了。你去吧,总之你答应我的,你和她划清界限了。”她大度地说。
“晚上给你打电话,明天我忙完了工作,就来接你去欢乐谷。”他不舍得她,更怕她失望。
她在他面庞上飞快吻了一下说:“好,我待会和艾细细一起逛街,理发,不会无聊的。你去吧,记住,我最听话,你也要乖乖的,我的卓昂爸爸。”
她确实是长大了,换做一年前,她是绝对不会放他走的,她会大哭大闹,醋意横飞。在分开的这一年,她懂得爱需要信任,理解,包容。
“对了,老大,你可以帮我收留它吗?”她指着那只三花猫。
“猫?我不喜欢猫的,你给我一个理由,我就收留它。”他明明心中已答应,还要问她,想听她的理由是什么。
“过段时间,天就冷了,它会没地方过冬的。它和我也很投缘,小家伙很乖巧,还可以帮你捉老鼠。它没有家,很可怜。”她说着,速度抱起那只猫,塞进他的怀里。
“我保证,它没有虱子。”她调皮地说,摊开了双手。
“那我就暂先收留这个小家伙,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揉揉她的长发,怜惜地说。
他抱着那只瘦弱的三花猫回到车上,想到她的笑脸,就觉得全身心的坦然,她的爱心是泛滥的,也许不多久,他的家里就要成为流浪动物之家了。
他对居家的卫生容不得半点马虎,所以从不养宠物,对猫狗不喜欢也不讨厌,见她那么可爱央求他收留这只猫,他好像,也一下就喜欢上了这只可怜的猫。
如果没有记错,三花猫都是母猫。
他从车里找出一些小零食,是他给苏绿准备的,她是到哪都不能少得了零食的。他把猫大概会吃的那类零食拆开放在他的咖啡杯里,给这只小猫吃。
这只猫,毫无陌生胆怯,径直吃了起来。
他笑笑,想起要去蒲苇家,并不清楚蒲苇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不过他说过要主动向蒲苇的父母坦白认错,始终是他辜负了蒲苇和两位老人。
蒲苇的父亲是一位古董鉴赏家,母亲是美院的美术老师,两位老人都是文化修养深厚的知识分子。
他不是希望能够得到原谅,只是想减少对蒲苇的伤害。在这场感情里,错皆在他一个人。
他自私地认为和蒲苇在一起之后,就能轻而易举忘掉苏绿。他高估了自己,他做不到,非但没有忘却,反而更加想念,当苏绿出现在他面前,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压抑了一年的感情,突然重逢燃起,他再也不想失去。
车开到蒲苇家单元楼下,他还没下车,就察觉到不对劲。周围停了两辆消防车,一群消防员拖着消防水管进进出出,着火的,正是蒲苇的家。
从窗户里冒着浓烟,火势熊熊,从书房窗口里不断喷出长蛇一般的火苗。他心一紧,拉住一个消防员,急切地问:“这家人呢,人救出来没?”
“你是他家什么人!”
“我是他女儿的朋友。”他十万火急,等待回答。
“一家三口本来都逃出来了,这老爷子非要进去拿书房的画,女儿跑出来后,又跑进去救老爷子,现在两个人都困在里面!”消防员说完冲进了单元楼道口。
他顿时被震住了,看这冒的浓烟,火势不把人烧死,毒烟也能把人呛死。
蒲苇和她父亲都还在里面,他不能不管,他冲到了楼道口,被几个消防队员死死拉住。
“火还没被扑灭,里面情况危险,你不能进去!”
“里面是我的朋友,我要去救她!”他脱下身上的西装,甩开了消防队员的手。他大步跨上楼,还没到二楼,浓烟就翻滚扑来,呛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要救她,仅是这样一个坚定信念,他一鼓作气冲上三楼。刹那间映入眼中的,是火光,是火海。
高压水泵毫无作用,只听到几个消防队员在说火势即将蔓延到厨房,前阵子这个小区管道煤气有故障,暂时停止供应了。蒲苇家中临时用罐装液化气,一旦火势进了厨房,必定引起爆炸。
他指挥两名消防队员对准过道冲水,给他做掩护。他没多思索,冷静看着火势寻找机会,两条水柱聚集浇向一处的火,几十秒后,冲出了一条无火区域,浓烟让人的视线在一米之内,危险随时都可以发生。
他捂住口鼻,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进去,瞬间就被呛人的浓烟和炙热的火光包裹。
先进书房,他靠感觉确定了书房的位置,他听到蒲苇过度受到惊吓的哭声,他躲闪着火苗,在主卧的浓烟中摸到一床被子。
他将被子打湿,大喊着:“别怕,先把伯父扶着,我踢开门,用棉被包裹着你们,你们就冲出去。”说话间,他险些又呛了好几口毒烟。
湿被子可以保护到他们父女不被烧伤,他踢开书房的门,浓烟立即侵袭而入,随后而来的两名消防队员也冲进来。
“我爸心脏病发了,快点先抬我爸出去!”蒲苇撕心裂肺地哭喊。
两名消防队员架着蒲苇的父亲从浓烟中跑出去。
“快走,火势进了厨房就会爆炸!”他拉着蒲苇的手,此刻,必须争分夺秒出去。
蒲苇竟不动了,麻木地站着,浓烟不断冲进来,还有复燃的火苗在吞噬着。
“快点出来啊,火势控制不住了,要进厨房了!”外面的消防员嘶哑着声音喊叫。
“我不走,让我死在这里,你走你的!”蒲苇呛得咳了几声,蹲坐在地上。
他就快要疯了,她在这个时候还不忘赌气,拿生命来开玩笑,他试图抱起她,说:“要走一起走,你必须和我一起活着离开这里!”
“我的生死,对你有意义吗?”蒲苇的情绪狂乱,双手抓打着他,两只腿不停踢打,要从他的双手中挣扎开。
他牢牢抓紧她,把她的头抱在怀中,说:“呼吸尽量慢,口鼻对着我的衣服,让空气过滤后再吸入,我带你出去,我们一定能出去。”
她在他怀里,眼泪滚落。
“方卓昂,你爱过我吗?”她问。
生死关头,她最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他没有回答。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在回避,你连欺骗我,都不可以吗?”
“我搂着你,我喊一二三,跟着我跑,步伐一致冲出去。”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紧紧搂着蒲苇,吞吐的火苗随时都能钻进来,吞噬他们。
“要是活着出去,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她咳嗽,问。
浓烟让她意识变得混乱,她纠缠着想要一个答案,生死攸关,她只想他答应她,不会离开她。
死亡可怕,还没有可怕过你要离开我。
“我答应你。”他闭紧了眼睛,抱起她,一鼓作气就凭直觉往外冲,热浪和浓烟冲刷在他的脸上,他护着怀里的她。终于,听到门口的消防队员长吁一口气。
“出来了,快撤退!”大家七手八脚接过他怀中的蒲苇,他只感觉头脑都是胀痛,眼睛火辣睁不开,头发都有烧焦味道。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下了楼,脚底很轻,跟随着消防队员出了楼道。呼啸而来的救护车把他直接就抬到了担架上,他觉得天旋地转。
醒来,医生正拿着诊断报告站在病床的面前,说:“方先生,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比如肺,喉咙,你咳一声看肺疼不疼。”
他顾不得听医生的话,只是问:“蒲苇她怎么样?”
“她没事,和你一样,吸入了过量的有毒气体,好在不是很严重,只是……”医生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她在哪个病房,不行,我必须去陪着她。”他拔掉自己手臂上的针针管管,下床,不顾医生和护士的阻挠。
“方先生,你冷静一下,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需要观察,你先让我们观察……”医生拉住他的胳膊。
他回头,冷清地说:“你应该去观察更需要你的病人。”
但他已感到肺部的隐痛,走几步,肺就像有棉絮堵着,伴随针扎的刺痛。
连呼吸急促一点,肺都会痛。
他顺着楼道走了没多远,就听见了哭声,那是蒲苇的声音,他走得更快了,捂着肺部,只想陪在她身边,共同度过。
哭声是从手术室门口传来的,他拐个弯,就看见了蒲苇。她趴在一个用白布盖住全身的病人身上,一旁站着几名护士,大约见惯了这样的生死场景,都默默不语,此时,任何安慰话语都是无力的。
此刻意味着,蒲苇的父亲,或者母亲,其中一个亲人,离世了。
他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发生这种悲惨的事,他还想着要登门给两位老人道歉。
如今,竟是生离死别。
蒲苇哭喊着爸爸,悲痛欲绝。
“爸……你不能丢下我和妈妈,你答应我,要看着我嫁人,亲手把我托付给他,你怎么……不管我了,你不是最喜欢看我画画吗,我的画室就要开了……”蒲苇瘫坐在地上,头趴在父亲的遗体旁恸哭。
方卓昂垂着头,靠在墙壁上。
也许,收到蒲苇的短信,他就该马上赶过来,早一点,蒲苇的父亲,就不会死。
一念生,一念死,他陷入深深的愧责。
护士拉开蒲苇,家属仅仅是短暂的瞻仰仪容时间,遗体要被推去医院太平间,做了死亡登记,再运到殡仪馆举行追悼会,凭吊,火化,入土为安,这就是人生最后的经历。
“不……不要……不要带走我爸爸,我爸爸没有死,他还在动,还活着,救他啊……求求你们救他,我爸爸怎么会死呢……”蒲苇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父亲的遗体被推走。
遗体推过方卓昂的身边,他看到白布下露出的花白头发,内心沉痛。老人曾和他语重心长在书房谈论过古玩字画,更是将蒲苇托付给了他。
“我女儿蒲苇,有很多缺点,我这个做父亲的,比谁都了解她,她骨子里自持清高,容不得半点沙子,但我看到她为了你,在努力做着改变。你们的性格很互补,你有足够的包容,我把女儿交给你,我哪天闭眼了,都放心啊。”蒲苇父亲和他最后一次的谈话,历历在目。
“伯父,对不起……”他低声难过地说。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心碎绝然的安慰话语。
此时的方卓昂,能够做到的,就是坐在蒲苇的身边,对她说这样的一句。
她哭得更凶了,趴在他的怀里,抽泣着说:“卓昂,我没有爸爸了……我再也没有爸爸了,我妈还不知道,她要知道了,可怎么活……”
蒲苇父亲一生视自己的古玩字画为生命,倒不是为了钱财,他是把那些古董背后的文化当做珍宝,古董商出再大的价钱也不会卖。这一次火灾,要不是为了把书房里的古玩字画带出来,一次次冲进火场,也不会付出了生命。
方卓昂抱着蒲苇,任她在他的怀里哭号,抓打,他就那样抱着她,一遍遍重复告诉她:“我在你身边,我在你身边。”
苏绿在学校食堂吃饭,抬头无意间瞄到电视上的新闻,看到有记者在火灾现场报道,从一闪而过的镜头中,她看见了方卓昂的车,车牌号没错,她顿时神经紧张了起来。
她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画面,她也确定那是方卓昂住的小区。
最后看到方卓昂被抬上了担架,他神志不清倒在担架上,她担心得要死,起身就往外跑,弄不清楚状况的艾细细在身后不停喊她。
苏绿冲出学校,一口气就跑到打车的地方,上了出租车,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家医院,急得眼泪直往下掉。
该去哪里,她要陪着他,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要在守在他身边。
出租车里的电台正在做着火灾跟踪报道,那么巧,刚好报道了火灾伤者所送往的医院。
司机在她的再三央求下,转弯调头快速朝医院的方向驶去。
在一个车流高峰的路段,车被堵得几乎动不了,她急得哪里还有心情等,问司机:“师傅,医院还有多远到啊,这得堵到什么时候?”
“不远了,前面拐个弯就是,这堵到什么时候我还真不敢说,您要是急,还是下车跑去吧,估计比堵在这等还快些。”司机说。
她付了钱,开了车门就顺着司机指的方向奔跑。
那条路,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她从未跑过这么快,像是有无限的爆发力。
她爱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站在他面前,等他来爱她,他怎么能有事。
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老天,保佑他平安无恙吧,把不幸统统让我来承受。
苏绿终于在拐弯后,见到了医院,她体力消耗过多,气喘吁吁抱着路边的树大口喘气,双腿麻木得像不从属于自己的身体。
“都怪自己平时不锻炼,现在,跑这么点远就成这样,老大,你一定要没事啊。”她强撑着,又继续跑。
进了医院大厅,在咨询台很顺利就问到了他的病房。
电梯太慢太慢,她从楼梯往七楼跑,双腿几乎麻木得要跪在地上。她咬牙扶着扶手往上迈,心里默念着他要平安无事。
好不容易,到了七楼出口,她却见到了,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一幕。
方卓昂拥抱着蒲苇,他们像共同经历了一场世界末日的灾难,重生后相拥,他那样心疼着蒲苇,对她重复说他会陪着在她身边。
他们抱在一起,像是天崩地裂也分不开。
路过的两个护士议论着。
“那个方先生真是好男人,为了救女朋友,连命都不要了,一醒来拔掉针头就去找女朋友。”
“是啊,我听救护车的司机说,现场好险,消防队员拉都拉不住他,他把命都能豁出去,这种同生共死的恋人,我们科室的护士都被感动了。”
苏绿站在七楼的出口,那个拐角,她被定格了,静静看着他们抱在一起。
她的眼泪,肆意落下,也许他根本都没有从心里真正放下蒲苇,大难来临,他们共进退共生死,他连命都不要,他冲进去救蒲苇,他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难道要用见义勇为来解释他的行为吗?
他冲进火里,有没有担心过万一他有事,她该怎么活下去。
他是对蒲苇有感情的吧,他同时爱上了两个女人。
她是旧爱,蒲苇才是新欢。
每个男人都知道旧爱和新欢,哪个更重要,是她自己傻,天真以为自己成功打败了蒲苇。一场火,考验了他们,她还是输了。
就让他们抱在一起,天荒地老吧。
她不去打扰他们,她的心被绞得碎了一地,她转身,拖着麻木的双腿,一步步离去。
她的耳边,重播般回放着他对她说的话。
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听着多幸福,好似他代表了全世界一同属于她,他把全部的宠溺和厚爱都只给予她一个人,他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把她当宝贝呵护。
为什么,他对蒲苇那样好,好到可以连命都不要。
她来时飞奔的样子和悲伤独自离开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样的路,因为心境不同,变得令人触景伤情。
她那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和他要完蛋了,他经历这次,会坚定地去爱蒲苇吧。
“苏绿,你真是个小可怜,你千里迢迢来到北京,这座城,给你的答案,就是三个字——失去他。我失去他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他忘了欺骗我的后果。”她自言自语,哭着说。
真的走不动了,糊里糊涂不清楚走到了哪条路上,夜色正浓,车来车往,陌生的北京,她多像一只流浪猫。
她已找不到来时的路。
那只三花猫,还在他的车里,她决定要把那只猫带走。
她坐在路边,像个傻子。
裙角都被勾破了,球鞋上全是灰,她哽咽着,用手背擦眼泪,瘦瘦单薄,样子真可怜。
一辆车停在她身边。
{几次想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车窗开了五分之一,从里面丢出来一包纸巾。
她拾起来,抽噎着,打开纸巾,从里面拿出一张纸,边擦眼泪边哭,抬头看着车窗,看不见里面坐着的人是谁。
车门打开,脚步声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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