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颗星-夜夜流光相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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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铃响的时候,韩非正在厨房里煮咖啡,听到动静,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七点不到,这个时间郑西河应该还没有来才对。他迟疑了片刻,转动轮椅走入客厅,从沙发上拖过羊毛毯盖在了膝盖上,这才缓慢地朝着门口移动去。

    门只打开了微微的一条缝,外面的人已经伸手推开,探出一张笑意盎然的脸来:“Good morning!”

    是叶缇,拎着大包小包,突兀地站在他家门外。

    果然,他的预感一点儿没错。

    他蹙起眉,稍稍后退一些,看着她自如地走了进来,踢掉脚上的高跟鞋,然后赤足站在地垫上,四处张望:“没有多余的拖鞋吗?”

    他盯着她:“你怎么会来?”

    “啊,不要紧,我带了拖鞋。”她自问自答,罔顾他的话,弯腰从手中拎着的一个大购物袋里翻找几秒,然后拎出来一双粉红色的拖鞋,踏进去踩了踩,还挺舒适,这才心满意足地径自走入客厅。

    相当自来熟,完全不需要韩非的介绍,她很快就摸清了整个房子的构造,入户门进来,左手边是厨房,开放式的,连接着餐厅在一起,右手边两个并排的房间是主次卧,不过次卧被装成了书房,看来韩非从来没有想过招待客人留宿,这一点,倒让叶缇有些高兴起来。她绕了一圈后,回到茶几旁,拎起带来的一个小购物袋,转身又钻入了洗手间。韩非的视线一直默默地追随着她,看着她从袋子里掏出了一条毛巾和浴巾,挂在了他的毛巾旁边,又抽出一根牙刷和水杯,摆在了盥洗台上。做完这些,她又脚步轻快地回到客厅,拆开茶几上最后一个巨大的袋子,一个毛茸茸的公仔熊露了出来,她抱起它搁在沙发上,边撸着它的毛,边说:“新环境,你先适应适应。”

    韩非终于忍不住了:“你在干什么?”

    叶缇回过头,神色很郑重:“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了吗?”

    “哪种?”韩非有点头疼了。

    “成年男女,各方面总要都试试的。”

    韩非哑口无言,半晌才闷声道:“我似乎没有同意同居。”

    叶缇难得见他吃瘪,得意地拥着那只熊靠近沙发里:“我一个女的都不怕,你个大男人怕什么?我只是想着方便照顾你。”

    韩非叹息:“我生活完全可以自理。”

    她完全置若罔闻,朝他伸出手,掌心摊开,问:“还有钥匙没?给我一把钥匙。”

    韩非沉着脸,在她脸上逡巡半天,最后还是无奈地回到书房,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把额外的钥匙递给了她。

    叶缇拿到钥匙,心满意足地扣进了自己的钥匙包里。想了想,又从包里抽出纸笔,起身推着他到餐桌边停下,落座到他的对面。本子摊开,她开始郑重发言:“既然大家认真决定在一起了,那总要彼此了解一下,你把你身份证给我看看。对了,这个房子是你名下的吗?财产有多少?家里还有什么人?父母做什么的?家庭背景什么样?”

    看着她一副给下属开会的严肃表情,韩非不由勾起了嘴角,眼底都浮出了笑意来:“我没什么钱,怕要让你失望了。”

    叶缇愕然抬起头,看着他,想了想,认真回答:“没事,正好我有钱。”

    从一开始的诧异,到现在完全弄明白她此行的用意,韩非已经完全心甘情愿地放弃了抵抗,他从善如流地交出了自己的身份证,以及这套公寓的租房合同,甚至于自己的存款余额,只不过有一点,他是坚持到底的。叶缇研究了半天他的身份证,最后悻悻地还了回去,趁着他收回的时候,她做出最后的挣扎:“我真的不能住在这里?”

    韩非失笑:“你也看到,我这里没有客卧。”

    “不是,我是说……”说着,她自己也偃旗息鼓了,“我可以睡沙发。”

    “叶小姐,感情上的事并不需要太讲效率,有些事还是慢慢来比较好,你觉得呢?”他说着这些话,眼睛里却闪着驿动的光芒。

    叶缇当然看见了,见他明知故问的模样,直气得牙痒痒:“韩非,你想得太多了!”

    谈判失败,韩非最终的妥协,就是留下她入侵一般带来的生活物品,方便她随时来进行所谓的“照顾”。叶缇失势,只得败兴而归,临出门,却又想起什么:“对了,你让西河别来接你了,我想带你去见个人。”

    韩非刹住轮椅,抬头看向她:“什么人?”

    “我现在也没办法领你见父母,不过我还有个弟弟,算是现在身边唯一的亲人了,我想带你去见见他。”

    韩非沉吟片刻,道:“好。”

    时间还早,路上并不算堵,叶缇很顺利地在半个小时内开到了医院。在这之前,她提前在路边的超市里买了一套简单的模型车,叶述一直喜欢这些玩意儿,收藏了很多摆在家里,她不常来看他,想尽力让他高兴些。

    乘电梯上去的时候,她还在跟韩非介绍叶述,因为患了先天性心脏病,又是叶赫祖唯一的儿子,所以从小就在溺爱中长大,目中无人,无法无天,小小年纪就会以欺负她为乐。可是自从叶家出事之后,两人相依为命,那个小恶魔倒变成了小天使,成为她的依靠。

    穿过长长的走廊,两人到了病房,管姨一见到她,仿佛见到了救世主,急忙迎上来:“小少爷又不知道哪里不舒服,什么都不肯吃,药也不吃,上午护士给他吊水,躲来躲去就是扎不进去针。”

    “管姨,你去休息休息,我来跟小述聊聊。”她提起装着模型车的包装盒走过去,被子里蒙着一个小蒙古包,严严实实的,纹丝不动,也是不怕闷。她有些好笑,却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坐到床边拆盒子,一边拆,一边跟旁边的管姨聊天:“管姨,家里都是你整理的,你看看我刚买的这些模型车,和家里的没有重复的吧,我就怕买重了,这小子不喜欢。”

    “不重,不重,我都没见过呢,这是什么牌子的车啊?”

    “店员说是什么限量版,我也没听过,管姨你先收着,刚刚我在门口遇见护士,说不让小孩儿玩这些东西,不干净,尤其是不吃药不打针的小孩儿,免疫力更低……”

    正说着,被子里炸出来一个小狮子头,一头张牙舞爪的自然卷,脸憋得通红,因为着急正拼命地拍打着被子:“谁是不吃药不打针的小孩儿啦,叫我老婆来,我要吃药,我要打针!”

    叶缇见他着了道,慢悠悠地瞥了一眼过去:“哟?有老婆啦?谁是你老婆?”

    小狮子脸突然又红了,他探头朝门外看了看,然后伸手在嘴边嘘了嘘:“就是那个漂亮的护士姐姐,她还没同意呢。”

    见他表情还真的有几分愁苦模样,叶缇站了起来:“好,我去帮你把她叫来,说好的吃药打针啊,你得支持你老婆的工作!”

    直到亲眼看到叶述吃了药打了针后抱着玩具呼呼大睡,叶缇松了一口气。

    管姨这才留意到一直守在门旁的韩非,那个男人眉宇深沉,不像是个简单的人。

    “小姐,这位是?”

    “啊,他叫韩非,是我的朋友。”

    管姨笑着问好,借口去泡茶,将病房留给了他们。

    韩非这才慢慢地走进来,垂眼看了看正在睡觉的小鬼。他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庞,眉头蹙着,像是在做梦,口中喃喃喊着什么,叶缇低头去听,才辨明是在喊妈妈。

    “他妈妈五年前就卷了钱跑了,连儿子也没带走。”她回头,解释给韩非听。

    韩非一直没有多言,管姨回来后,他便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主仆二人低声的交谈。

    不知是不是动静太大,吵醒了叶述,小鬼头静悄悄地睁开了眼。

    “叶缇,他醒了。”他轻声提醒。

    叶缇回过头,果然看到叶述正揉着眼,又抓了抓鸡窝一样的自来卷,声音里还带着未醒的睡意喊她:“姐姐。”

    “睡好了吗?”他睡得很短,叶缇担心是自己打扰了他。

    叶述摇摇头,眼睛滴溜溜地四处转着,直到看到他的玩具,这才满足地咧开了嘴。

    叶缇接替了管姨的活,亲自帮他穿起衣服。叶述乖乖坐着,百依百顺地伸着胳膊套衣服,突然,他回忆起什么,眼睛里也放出光来:“姐姐,我妈妈来过了,她来看我了。”

    叶缇的动作停了下来,面前的小鬼头笑得露出了大豁牙,抓着她的手一阵摇:“我就说妈妈没有忘记我吧,她不会忘记我的!”

    “当然,妈妈不会忘记你的,你是最听话的小孩,她最喜欢你了。”叶缇深吸一口气,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毛衣开衫套好,她又替他翻出病号服的领子出来,整了整,又开口:“小述,你好好听话,乖乖养病,等病好了,我就接你回家。”

    叶述眼前一亮:“妈妈也在家吗?”

    “嗯,妈妈也在家。”

    离开之前,管姨送他们到了电梯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为难地开口:“小少爷做梦总是会梦到夫人,我也没法跟他解释……”

    “管姨,如果梦到妈妈能让小述开心,你就由着他去吧。”

    她知道叶述为什么会闹,不是因为无聊,是因为寂寞,别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陪着,他却没有。他只有一个管姨照顾左右,就连她这个姐姐,也很少会亲自陪伴身边。

    五年之前,她恨他,恨他的存在破坏了她的家,恨他夺走了父亲的宠爱,恨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孤儿,可是现在,他们相依为命,成为彼此唯一的依靠,曾经那个令人厌恶的小屁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她的小尾巴,傲娇又臭屁的小尾巴。

    电梯门缓缓合上,一路下行,韩非突然开了口:“叶缇。”

    “嗯?”她随口哼出声。

    “这五年,你一个人,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得低哑,可这番话,却令叶缇听得一阵鼻酸。她深呼吸,笑了笑:“也没什么,有很多人在帮我,管姨,Coco姐,还有南照。”

    “你恨吗?”

    叶缇扭过头,有些诧异:“恨什么?”

    韩非的脸上是讳莫如深的沉寂,他问这些话时并没有看着叶缇,而是盯着前方紧闭的电梯门,他看着倒映出来的叶缇,尽管嘴上说着没什么,可身体却显出疲态地靠在了电梯壁上,双脚交叉,头微微垂着。

    这时电梯抵达一楼,门开了,韩非收回视线,转动着轮椅往外走,叶缇急忙跟上,扶住轮椅,又问:“你刚问我恨什么?”

    韩非却已经恢复了云淡风轻:“命运吧。”

    叶缇认真想了想,推着他继续往外走:“既然是命运,那恨也恨不来,我只能接受。”

    她帮着把韩非扶上了副驾驶座,收好折叠轮椅放进后备箱。车子滑行没多远,突然听到韩非低低地叫了她的名字:“叶缇。”

    她看向他。

    “其实,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同的选择,都会走向不同的道路。”

    叶缇恍惚地看着他的侧脸。

    他目光湛湛:“选错了,还会有下一次选择的机会,人生的道路很长,有的是机会重新来过。”

    一路上,叶缇都在思考韩非这句话的意思,路过莱茵阁时,她才发现已经到了饭点。

    “我请你吃饭吧,我们还没一起吃过饭。”

    韩非也看到了莱茵阁,想到那日她想要请客,却被他干脆地拒绝了。这一次,他没有再计较。

    反倒是叶缇迟疑了几秒:“算了,去餐厅吃饭被拍到就不好了,我们还是买菜回家自己做吧。”

    她继续向前开了一截,一家大型超市出现在路边。韩非不禁蹙眉,超市门口来来往往,人流量不少,他并不觉得比去餐厅安全。不过,他并不在意。

    叶缇把车开向地下车库,也没再多此一举地换回高跟鞋,直接穿着开车时的白球鞋,利落地跳了下去。她本来还想要帮忙推着韩非,却在看到购物推车的时候,放弃了这个想法。

    “超市人多,你小心点,跟紧我。”她推着一辆小推车,雀跃地踩上了横栏,哗地一声向前滑行了好大一截。韩非不紧不慢地跟着,看着她窜上窜下的身影,也不由勾起了嘴角。

    到了果蔬那一区域,叶缇兴奋地回头问他:“你爱吃什么?”

    “我不挑食。”

    “真好养!”她眉开眼笑地转过去去挑食材,手里正掂着一颗西蓝花,想到什么,又重新转了回来,脸上多了点尴尬:“我忘了,我不会做菜……”

    “……”韩非愣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倒是叶缇自顾自地又重新乐了起来:“我们涮火锅吧,我正好也想吃火锅了。”她又愉快地哼起歌,将食材一件一件放进了推车里。

    回到韩非的单身公寓,两人就明确地分了工,涮火锅的确简单许多,只需要洗菜和切菜就可以了,叶缇负责洗,韩非自觉承担了切的任务,他不太相信她的刀工。两人配合着把一大购物袋的食材都处理妥当,餐桌上的电火锅里已经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了。叶缇把盆盆碗碗都端了出去,重新洗了手,抽出一张买来的一次性围裙,展开来准备给韩非套上。

    韩非蹙起眉:“我不用。”

    “火锅汤会溅到身上的。”她好言相劝,作势又要去套。

    韩非直接转着轮椅想撤,被她一把按住了扶手:“为什么不用啊?”

    “……丑。”

    叶缇低头看了看手里拎着的围裙,想了想,又重新塞回了抽屉里。

    很快,她就忘记了这一段不怎么愉快的插曲了,伴随着食材的变熟,火辣的香味扑鼻而来,她不禁食指大动,一边捞起各种吃的,一边垂涎着开口:“我做的火锅好吃吧。”

    韩非望了望她,冷不丁说道:“难道不是火锅底料的功劳吗?”

    叶缇迅速把原本准备夹给他的肥牛卷掉了个头,搁进了自己的碗中。

    一天的头昏脑涨,就在这顿热热辣辣的火锅中,消逝得无隐无踪。韩非把餐桌收拾干净,锅碗扔进了洗碗机,然后擦了手回到客厅,叶缇正抱着她之前带来的那只大毛熊,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翻杂志,韩非到了她身边,将拨好的一小碟橘子递了过去。叶缇顺手拣了一瓣塞进嘴里,紧接着皱着表情龇牙咧嘴起来:“酸!”

    “刚上市,还没到甜的时候。”

    叶缇吸着气,迅速又拣了一个:“张嘴。”

    韩非不动,在抗拒。

    “快,你自己尝尝!”

    迟疑片刻,韩非放弃了抵抗,恋人之间互相投食,理应是正常的事。他微微张开了嘴,有些不自然,却故作镇定,目不斜视地看着她将那枚橘子塞进了他的口中。

    是真酸!可他面不改色,并相当认真地给予了评价:“好。”

    于是,那一小碟的橘子都被叶缇投喂进了他的嘴里。

    韩非见她心情不错,不经意般地提起了一个人:“最近孟南照联系过你吗?”

    叶缇合上杂志,坐直了身体:“没有。”

    “可能他那边也忙得抽不开身。”

    “我应该和他好好聊一聊的。”叶缇自语,从求婚到悔婚,再到她突然公布新的恋情,事态发展完全超出了预期,而她和孟南照还没有认真坐下来商量过对策。

    韩非略略沉吟,看向她脖颈处露出的一截红绳,突兀地问了一句:“他的那位姐夫,还有没有为难过你?”

    “江捍东?”她有些讶异。

    “嗯,那次莱茵阁有过一面之缘,你似乎对他没什么好感。”

    岂止是没有好感,是听到名字就觉得一阵恶寒。她拼命地摇了摇头:“能避多远就避多远,我可……”说着,她卡住了,眼底浮出疑虑来,“不对,那天我接到他一个电话……”

    “他说什么?”

    叶缇转过头,不解地看向他:“他让我炒掉你,省得夜长梦多,这之后,我们在仓库的视频就恰好被曝光了……”

    韩非回视着她的目光,仿佛是在跟她确认,她突然懊悔地拍了下膝盖:“我居然还怀疑过孟南照!”

    “都是怀疑,没有证据,切勿轻举妄动。”

    “可是他有什么目的?”

    韩非耸肩:“也许只是想激怒孟南照。”

    叶缇将信将疑,却又找不到疏漏,江捍东的确和孟南照关系恶劣,曾经也三番两次在孟岚面前多次诋毁,一个是亲侄子,一个是亲女婿,为了夺得孟岚的信任,他也是用心良苦。

    茶几上的碟子已经空了,韩非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取过碟子,转身向着厨房而去。一阵水流声,他静默了下来,就到这个程度吧,这个程度,足以让她保持警惕。

    就在韩非以为暂时会持续一段太平的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管姨打来了电话,叶述不见了。

    这离他们上次见叶述,仅仅只过了三天。

    叶缇想着男孩子难免贪玩,一定是在哪里玩得忘记了时间,或者是偷偷溜到什么地方去了,调监控一定可以查得到。一路上,她就这么安慰着自己。到了病房门口,她一眼看到管姨正痴痴呆呆地坐在病床旁,眼圈泛红,已经是哭过了的。

    “管姨?”她急忙走过去。

    管姨一惊,立刻站了起来:“大小姐,是我不好,我没看好小少爷……”

    “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上午小少爷吃完早饭就又睡了个回笼觉,我看没事,就出门去买点生活用品,回来的时候小少爷就不见了!我以为他是去串门找哪个小朋友玩了,可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刚有个护工说她看到小少爷,被一个中年女人接走了,小少爷还喊她、喊她妈妈……”

    “妈妈?!”叶缇愣住。

    温心语已经留信离家出走五年,也失踪了五年,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一开始为了叶述,她还花了很大的精力去找,但最后都是没有结果,渐渐也就放弃了。一个消失了五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她不太愿意相信,可又联想到叶述之前提过妈妈来看他了,难道不是做梦,温心语真的出现了?

    直到看到监控屏里出现的那个身影,叶缇终于沉下了脸,是温心语,五年了,她的变化并不大,那个身形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可是她为什么要带走叶述?难道是良心发现?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走出医院,她在门口立了会儿,其实现在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报警的话似乎时间也没到二十四小时,如果是从前,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打给孟南照求助,可是现在,她好像不会立马想到他了。掏出手机,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给韩非,不求他能帮上什么忙,只是想和他说说话,还在挣扎着,韩非竟恰好打了过来,她立刻按下了接通键。

    电话那头一阵轻笑:“这么着急?”

    她也不由呵了一声:“手机正好拿在手里。”

    “有事?那我等会再……”

    她急忙接:“没事,你说你的。”

    韩非又笑了一下:“西河说有个新到的玩意儿挺适合你,有空过来看看。”

    “手串?”她只能想到这个。

    “一个小酒杯子。”

    嗜酒这陋习,倒传到郑西河耳朵里去了。

    叶缇正想自我辩解几句,这时有电话插入进来,她让韩非等一等,接通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先是一阵寂静,叶缇喂了好几次,那头终于有了反应:“叶子。”

    是个女人的声音,起先还没听出来,可等了等,叶缇突然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当即就喊了出来:“温阿姨?”

    “没想到你还能听出我的声音。”

    叶缇没时间和她寒暄,开门见山:“是你带走了叶述?”

    “是,你别着急,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的,半小时后有时间见个面吗?就你一个人来。”

    叶缇等不到半小时,提前就到了她定好的咖啡馆,找了个比较角落的位置,点了一杯摩卡,焦急地等着。上午咖啡馆里的人并不多,背景音乐也很安静,只有两三个店员轻声细语的交谈声,可叶缇静不下来,频频朝着门外看去。

    很快,响起一阵轻微的风铃响,有客人来了。叶缇立刻站了起来,迎上了温心语四处打量的目光。五年没见,温心语还保持着纤瘦的身材,但气色却比从前差了许多,似乎只化了点淡妆,衣服也简单多了,没有从前的优雅从容了,想来这五年,过得并不比叶太太时滋润。

    “你来得挺早。”温心语款款落座,只要了清水,喝了一口,便搁下了。

    叶缇看了看她,皱起眉来:“叶述呢?”

    “他是我儿子,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

    “那你想做什么?你想带他走?”

    温心语低着头,摩挲着玻璃杯的杯口,半晌,才说话:“不,我不想带他走,我只是需要点钱。”

    “那么多的钱你都花光了?”

    温心语:“我一个女人,也没有什么挣钱的本事,总是会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

    叶缇沉吟,心中慢慢盘算着:“那你要多少?”

    “不不不,我不是找你要钱,只是有人托我办点事。”

    她没有把话说明白,叶缇便等着,盯着她,捏着咖啡杯的手指却不由收紧了。

    温心语又低头喝了口水,这才清嗓道:“叶子,虽然我不是你亲生母亲,但好歹一起相处了那么多年,感情总是有的。我对赫祖也算是全心全意,照顾他,照顾你们一大家,可是他很多心事都不肯告诉我。你是他女儿,就算你们动不动吵架,甚至闹翻了要离家出走搬出去住,他对你都是真心的。生意上的事,他有时候还会问问你的意见,却从来不会对我透露,叶子,你告诉我,他进去之前,有没有交给你什么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

    “类似账本,或者优盘芯片之类的东西?”

    叶缇盯着她,嘴唇蠕动着:“我不懂。”

    温心语抬起眼,观察了下她的表情,说:“看你也不像是说假话,不过可能也是时间隔得太久,你可以回去好好回忆回忆,或许能有一点印象。”

    说着,她已经起身,拎着包打算告辞。叶缇立刻站了起来:“阿姨。”

    温心语停住,转过身来,朝着她笑了一下,叶缇却心中一塞,总觉得那笑容里多的是难言的疲倦。她撑着桌子,慢慢地开口:“我会回去好好找找你们想要的东西,叶述是我弟弟,但也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不能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儿子。”

    温心语没再说话,走到吧台处,买了单,推门而出。

    叶缇又坐了二十分钟,这才收回心思,匆匆赶回老宅。

    阿翘买完菜回到老宅的时候,几乎以为家里遭了贼,大门敞开着,走进去,地垫上的鞋也被踢得乱七八糟,客厅里,沙发上的抱枕被扔得到处都是,茶几的抽屉有几个也是大开的。她吓了一跳,菜篮子都扔到了地上,赶紧扭头去找家里唯一的男性,园丁兼司机的阿管。阿管是管姨的儿子,因为顾念和叶家的感情,叶赫祖入狱后也和管姨一起留在了这里,帮叶缇分担些家事。阿翘领着阿管重新走进屋子,两人悄悄地在一楼打探着,检查了餐厅,又检查了厨房,这时听到了二楼的动静,阿翘心一惊,生怕小偷潜入了大小姐的房间,光是大小姐的首饰珠宝,那就已经值不少钱了。

    阿管顺手抄起一个高尔夫球杆,悄悄地往二楼去,刚到卧室门口,里面的人也正好推门而出,两人一碰到,互相尖叫了起来。直到阿翘瞪大了眼,喃喃地喊了一句:“小姐?”

    叶缇惊魂甫定,捂着胸口大喘气:“你们吓死我了!”

    阿管立刻把球杆藏到身后,尴尬地直挠头:“我们还以为家里来小偷了呢。”

    “你们来得正好,人多力量大,帮我找找有没有什么账本、或者类似优盘芯片的东西,感觉有差不多的,都收集起来交给我。”

    阿翘一头雾水,却还是跟着翻箱倒柜起来。

    叶缇下楼,从冰箱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果汁,咕嘟咕嘟一口喝干,这才坐回沙发上喘口气,犹豫了片刻,还是打了电话给孟南照。

    “叶子?”孟南照的声音里透着惊喜。

    他们的确也是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络了,大概都觉得有些尴尬吧,可叶缇并没有时间来缓解二人的关系,她直接单刀直入地问:“南照,你记不记得我爸爸入狱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嘱咐?或者有没有留什么东西给我们?”

    “东西?”孟南照的声线一紧。

    叶缇嗯了一声,把叶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温心语找我要东西,可我实在不记得有什么。”

    孟南照当即驱车赶了过来,跟她细细分析,却唤不起叶缇任何的记忆。最后只能盲目地在家里翻找一通,却没有任何的结果。午饭的时间也过了,眼看着就要到傍晚,阿翘赶紧做了个中晚饭,让两人先填饱了肚子。叶缇担心叶述,不知道温心语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如果她交不出东西,她会把叶述还回来吗?还是会把叶述带走?她似乎也并不想把他带走。

    她太阳穴嗡嗡疼着,用手指重重地压了压,扭头看向厨房:“阿翘,你去把上次开封过的那瓶红酒拿来。”

    孟南照本还想拦着她点儿,但又知道自己拦不住,便由着她抱着酒瓶子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叶缇打了个酒嗝,突然想到了韩非的电话,他还让她有空去看看那个小酒杯子呢。眼神迷离起来,竟觉得孟南照的脸也变得奇怪了,他的眼神怎么那么哀伤,充满了心疼,在心疼她吗?她有什么好值得心疼的,现在的她很开心,很开心啊,如果叶述能安全回来,爸爸也能马上出狱,一家团圆了,她会更开心的。

    孟南照轻抚了她的头发,将她杯中未干的酒一饮而尽:“喝了酒也能促进睡眠,你好好睡觉,小述的事交给我处理。”

    叶缇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只连连点着头,嘴里咕哝着,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叶子。”孟南照的眼神更深了几许。

    她意识清醒得很,就是反应有点迟钝,半天才“嗯”了一声。

    孟南照知道她能听到,说:“叶子,我说娶你,是想要保护你,至少你是我的妻子了,他们就不会伤害你,可是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运气……”

    叶缇的脑子拼命转了一下,捕捉到了重点:“他们?”

    孟南照的眼圈泛红,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叶子,我们真的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叶缇安静了下来,身体里一股燥热,她哼了哼,没吐出一个字来。她知道,他说的从前,是遇到邵宇峥之前,但时间哪能倒回呢?错过就是错过了,可能还是韩非说的命运吧。

    孟南照走后,叶缇反倒睡不着了,尽管脑子里还有酒精在作祟,但思绪却还是挺清醒的。窗外滴滴答答下起了雨,她翻了个身,在黑夜里缓缓睁开了眼睛。几乎是刹那的一念间,她又坐了起来,重新穿好衣服,将阿管也叫了起来。

    “我喝了酒,不能开车,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大小姐,这么晚了……”

    “是,很抱歉打扰你了。”她理了理风衣的衣领,感觉到秋意有些浓了。

    阿管亲自驾车把她送到了目的地,下了车,雨竟有些大了,她出门出得急,也忘带了雨伞。阿管从车里拿出备用的,想要给她,叶缇没接,直接把风衣套到了头上:“你回去后用吧,我就这一截路,跑进去就好了。”说着,她就跑进了雨中,很快钻进了楼道里。

    寂寂的深夜,伴随着淅沥沥的雨声,楼道里更显得安静。她乘电梯上行,走到了那间屋门外。本来是想敲门的,却觉得时间太晚,后来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竟然从口袋里翻出了钥匙,直接插进锁孔里开了门。

    门里黑漆漆的,想来主人早就睡了,她换掉湿的鞋子,踩着她提前留在这里的拖鞋,轻手轻脚地摸索着到了卧室。试了试,门竟然没锁,她不由心跳加速起来,推开门走了进去。窗帘没有拉,微弱的光线照进了卧室之中,她看到了床上隆起的线条,韩非在睡觉,轮椅放在床边,她深吸一口气,轻轻地走过去坐到了轮椅上。

    夜色从她的背后倾泻而来,照在了韩非双眸紧闭的脸上,她就那么呆呆地看了好久,突然感觉脑中的一根弦崩裂了。她像是梦呓一般,喃喃地说着叶述的失踪,说到继母,说到自己和父亲的关系,还有邵宇峥,她的人生突然发生变化,都是从邵宇峥出现开始。她说邵宇峥是刻意接近自己,就为了能得到父亲的证据,可是自己被骗了却还是恨不起他。又说起温心语想要的东西,她实在不知道是什么,过去了那么久,父亲也已经入狱,难道还有什么事没有解决吗?孟南照口中的他们又是谁?她很害怕,害怕眼下平静的生活都是假象。

    说到累了,她停了下来,又望向了睡梦中的脸,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摸摸他,却在半空中又顿住了,她不敢。

    “你真的不是邵宇峥吗?”

    最后的尾音伴随着一声哽咽,她立刻捂住嘴,生怕自己哭出来。她转动着轮椅,让自己背过身去,睁着眼睛盯着窗外,想把那点潮湿给憋回去。突然轮椅一动,她惊慌之下,人已经被转了回去,视线里,正是韩非看向她的深邃眼眸。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一只手撑着上半身,一只手按在了轮椅的扶手上,将她一点点地拉近。他没着上衣,被子又滑了下来,整个人几乎都是赤裸的。叶缇的心脏猛地跳了起来,眼看两人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又捂住了嘴,这回不是怕哭出声,而是怕、怕他……

    韩非依旧凝视着她,看到她的反应,不禁笑了下,伸手拉下了她的手腕,然后倾过身子凑过去。叶缇惊得闭上了眼,却等来了他粗糙的手指触觉,他在抚摸她的脸,用长了茧的拇指摩挲着她的眼。

    “叶子,也许曾经的邵宇峥让你哭过很多次,但是现在的我,不会允许你流一滴眼泪。”

    叶缇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内心的震撼却久久不能平息,是的,直到这一刻她才确认,韩非是认真的,他不是迫于她的威逼利诱,也不是为了帮她解围,他是认真地同意了和她在一起,尽管她还没有想清楚他为什么会同意,甚至是在清楚存在了一个邵宇峥的前提下,他依然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借力将自己的上半身倾了下去,她有点儿慌,但却觉得此时此刻,她特别想做这件事,反正从一开始也是她先主动的,眼睛闪烁着,盯着他抿住的唇线,然后一点点地低下头去。

    韩非一动不动,在和她几乎快鼻尖贴着鼻尖的时候,冷不丁地皱起眉:“你喝酒了?”

    叶缇尴尬地停在了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倒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问:“你是不是偷听了我很多话?你一直在装睡是不是?”

    韩非没答话,将床边靠着的一双拐棍竖了起来:“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叶缇顺杆子爬了下来,匆匆站起身,替他打开了卧室的灯。也不敢和他再对视,更何况他还裸着上身,几乎是兔子一样逃了出去,然后打开厨房的冰箱,愣住了。

    “你又不会做菜,一边儿坐着去。”韩非拄着拐棍走了过来,将她挤到一旁,从冰箱里拿了番茄和鸡蛋,然后慢慢地进了厨房。下面条的时候,韩非扭头看了看门外,叶缇正窝在沙发里发呆,其实从她用钥匙开门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装睡,听到她说了那么多的话,更不便突然醒来打断她。后来,后来听到她要哭了,他便忍不住了。

    做好面,他端着送了出去,喊她:“过来吃。”

    叶缇立刻滑下沙发,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就凑了过来。是一碗颜色鲜亮的番茄鸡蛋打卤面,闻到味道就不由觉得开胃,她急忙拉开椅子坐下来。晚上吃得不多,光顾着喝酒了,现在的确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吃得专心投入,一个毛巾突然丢到了脑袋上,遮住了她的视线。她伸手想拽,一个大手随后按了下来,拿着毛巾替她擦着头发。

    “你没带伞?”他的语气里有点儿责备。

    叶缇心虚,点了点头:“走得太急,忘了,司机送我来的,没怎么淋雨。”

    韩非没再追究,一边让她赶快吃面,一边轻轻揉着她的发丝,大概是吃了热的东西,所以叶缇才觉得身体都开始发热,他离得那么近,尽管身上已经套上了T恤,可她却还是觉得跟没穿似的,月色中,他半裸的样子实在是太深入人心。

    半裸?

    她突然停下了筷子,都怪自己色欲熏心,之前想方设法想让他一脱干净,现在他真的脱了,她却忘记了去检查他的身体!刚刚的机会多难得,他正好袒露着胸口,如果自己留点心,一定可以看到那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可回忆着刚才一幕里他的胸口,她的脸又红了。

    韩非略一用力:“想什么呢?”

    她吃痛地夺过毛巾:“我自己擦!”

    韩非默了默,抬头看了眼钟:“三点了,出门未必还有出租车,我试着叫一辆看看。”

    他掏出手机点开了叫车软件,叶缇慌忙抢了过来:“我不走。”

    他挑起眉。

    “这么晚了,你还赶我回家,是不是太狠心了?”

    “我送你一起回去。”

    “韩非!你是不是男人!”

    韩非笑了:“我是哪一点引起了你的怀疑?”

    叶缇憋坏了,她实在摸不清他的套路,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正常的逻辑不应该是干柴烈火吗?他怎么反倒是避之不及的?

    “反正我不走,我困了,我现在就要睡了,你家沙发挺舒服的。”说着,她就已经推开碗,自顾自地走回沙发旁,一猫腰趴了上去。

    空气冷凝了一会,叶缇又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韩非,他还坐在餐桌旁,正看着她若有所思。两人视线对上,她立刻低下头,抱着大熊盖住了自己。

    韩非缴械投降了:“你去卧室吧。”

    她不动,装死。

    “你知道我弄不动你的,你去卧室,我睡沙发。”

    她慢慢钻出脑袋来:“真的?”

    那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太欠揍,韩非没理她,收拾了碗回到厨房里。再出来时,客厅里哪有叶缇的身影,倒是沙发上摆好了枕头和被子,而卧室的门,已经紧紧锁上了。

    雨下得很温柔,不紧不慢,宛如情人的呢喃,叶缇拥着薄被一动不动地蜷在床上,韩非的气味还在,大概是因为常用熏香,所以床品上也沾染了一些沉香的味道,她一点儿不介意,反倒很是喜欢。深深地嗅了几口,从一开始的紧张激动,到最后抗不过睡意来袭,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手机铃声正不断地响着。

    她看了眼时间,没想到自己现在的睡眠质量提高了这么多,几乎中途都没醒过。她接通电话,阿翘语无伦次地说着:“大小姐,小少爷回来了!”

    她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也忘记自己身处何处,顶着一头乱发就冲出了房间,下一秒,她顿足在了门口。韩非已经起来了,洗过了澡,头发还滴着水,上身套着一件深灰色的V领针织,下面穿着条浅色的运动长裤,尽管还拄着拐棍,但整个人却很神清气爽。反观自己,刚起床可能还一脸的油光,头发也仿佛鸡窝,关键是身上的真丝衬衫已经被睡得皱巴巴的,别提多邋遢。

    韩非扫了她一眼:“快去刷牙洗脸,早饭一会就好。”

    她捂住了嘴:“我不吃了,叶述回来了。”

    其实两人离得挺远,她捂嘴的动作有点欲盖弥彰,可她生怕自己不那么清新的口气会有损形象,不过当她立在洗手台前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形象已经完全崩塌了。她沮丧地洗了个澡,甚至拼命想给自己的头发吹出个造型来,但那一身真丝衬衫却怎么也挽救不了。她走出洗手间,径自到衣架旁取下自己的风衣套上身,把衬衫裹了个严严实实。

    韩非已经打包了三明治,又递了一盒包装的牛奶:“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不用。”她连忙拒绝,怕自己到时候更不好解释了。

    回到叶宅,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失而复返的叶述身上,也没人留意到她一天未换的衣服,以及风衣里藏着的那条狼狈的衬衫。她换了鞋匆匆走进客厅,那个小鬼头正举着什么绕着茶几一阵疯跑,她有些生气,却还是掩不住心疼地喊他:“小述?”

    叶述回过头,献宝一样地把手里的玩具捧给她看:“姐姐你看,这是妈妈给我买的飞机,我就说妈妈回来了吧,你们还不相信我呢,她还陪我在游乐场玩了一整天!”

    叶缇低头看了看那架仿真飞机,幽幽地问:“那你妈妈人呢?”

    “妈妈说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过几天再回来看我!”小家伙光顾着高兴了,举着飞机,开心地又跑开了。

    叶缇看着他的背影,沉思片刻,起身走到沙发边上,坐在了孟南照的身边:“她怎么愿意放人的?”

    孟南照的目光也紧紧跟随着叶述,闻言,只是轻声地回答:“温心语到底是小述的亲生母亲,她不会对小述怎么样的,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带着小述住在小旅馆里,环境很差,她似乎真的没什么钱了。这次突然重新回来,她不就是为了钱?我给了她满意的数字,还承诺帮她在国外安顿好一切,她同意了这个交易,这才把叶述交给我。”

    “就这么简单?”叶缇有些不敢置信,想到什么,她又凝神,“她跟我说过有人托她帮忙,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她说的那个人又是谁?”

    孟南照侧过头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轻柔,仿佛在抚慰:“她是骗你的,只是找了个借口来谈个好价钱,因为根本就没有那个所谓的重要东西,她知道你找不出来,所以她才有机会抬价。我本来也觉得奇怪,可再盘问,却的确问不出什么线索。叶子,你放心,不管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有我在,一切都交给我处理。”

    他的表情郑重而严肃,仿佛在许下什么诺言,叶缇动了动嘴唇,没有接下去。

    这时门铃响起,她恍然回过神,望向大门处,阿翘正迎了访客进来:“是郑小姐。”

    是郑西河,之前见过一次,阿翘已经记住了。叶缇有些惊讶,连忙站起身来:“你怎么会来?”

    郑西河瞥见沙发一旁的孟南照,只淡淡扫了一眼,便当没看见似的,笑嘻嘻地走向叶缇:“我家老板命我送东西来,我想着肯定是你昨晚落下的。”她说着,从背着的双肩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纸袋,捋整齐了,双手交还到叶缇手中。

    叶缇压根没有任何印象,自然好奇地当众打开,刚把里面的物什拎出来,她就傻眼了。那是一个丝带扣领结,真丝的,正是她身上那件衬衫上的配饰,可能晚上睡觉的时候掉在了床上,起床时也压根没有留意到。她脸上一热,本能地想把它塞回去,可郑西河却已经眼疾手快地接了过去,眉眼一弯,笑了:“我给你系回去吧。”

    说着,她已经用手拨开了叶缇的风衣衣领,领口敞开,那件皱巴巴的真丝衬衫也随之露了出来。叶缇手脚僵硬,听到了背后孟南照走过来的脚步声,她一动不动,由着郑西河将领结重新系好,最后还很是满足地退后一步,欣赏了一下物归原主后的整体效果。

    孟南照冷不丁开口了:“昨晚落在哪儿了?”

    叶缇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郑西河倒心直口快地帮她答了:“我老板家呀。”

    孟南照目光犀利地扫过去,冷笑:“你老板?”

    郑西河置若罔闻,忽地想起什么,又看向叶缇:“对了老板娘,我还把上次要送你的小礼物带来了,是个小酒杯子,老板跟你提过的吧。”

    她翻出一个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是一个青铜的小酒杯,看起来有些历史年头了。刚呈到叶缇面前,一旁的孟南照又冷哼了一声:“老板娘?”

    “南照……”想解释的是叶缇。

    可有些不悦的却是郑西河:“老板娘,你家是不是有苍蝇啊,嗡嗡嗡地好烦啊。呐,东西我都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你直接找我家老板就好了。”她重新提起双肩包背到身后,眼角的余光又瞥了瞥一脸冰山状的孟大少爷,努了努嘴,扭头哼着曲儿撤离了。

    叶缇收好酒杯子,转身交给阿翘收好,刚想松一口气,却听到了孟南照发哑的声音:“叶子……”

    她抬起头看着他,对峙好久,才努力让自己勾了勾嘴角:“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借住了一晚。”

    “我不是娱记,叶子,你不用想方设法敷衍我。”

    “……”

    孟南照幡然想到什么,自嘲地笑了出来:“罢了,你们之间的事,我没有资格过问。”

    “南照……”

    她想多解释几句,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孟南照很快恢复了镇定,目光投向趴在地摊上玩飞机的叶述,说道:“叶述安全回来,你也不用再担心了。周六有一场舞会,请柬我已经放在茶几上,到时候别忘了参加。”

    “舞会?”

    他抬起漆黑的眼眸:“是,携伴侣的,你可以邀上韩非。”

    韩非腿脚不便,又如何参加舞会。

    叶缇下意识抿住唇,即便心中有些不悦,却并没有去追究他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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