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颗星-疑似前生伞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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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缇辞去了玉叶珠宝公司总经理一职,带着简单的行李,回到了香格里拉。

    高粱居然记得她,摇着尾巴迎了上来。白天,她就跟着高粱出门晒太阳,晚上一个人摇晃着去附近的酒吧,喝上几杯,才好入睡。她的酒量渐渐不如从前了,或许是这里的酒太烈,她常常一杯就已经泛起迷糊来。

    酒保小弟知道她是常客,不等她点单,就送上她的最爱。

    那是他的特调,死生挈阔。

    她应该跟着他一起死的。

    白天的时候,有人找到了她所在的客栈,她裹着披风下楼,一眼看到了坐在火炉旁的段忠义。

    “我还是习惯叫你段老板。”她坐到他身边,捡了根树枝,拨着火炉里的炭。

    段忠义剪短了头发,胡子也剃得干干净净,浑身上下,俨然褪去了生意人的油滑。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翻出一个红色的布袋,交到了叶缇手中:“这是他之前从腾冲寄到威城的,放在他店里,我们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的。”

    叶缇揭开布袋,看到了一枚翡翠戒指。

    那是她和韩非在腾冲买下的赌石,她坚持要做一枚戒指,因为临时回程,这枚戒指也没能按时去取,是韩非交代加工厂的老板寄回来的。谁知道回来之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倒忘了这枚戒指。

    她将戒指套在无名指上,举着手,仔细端详。

    段忠义观察着她的脸色,试探着问:“什么时候回威城?案子已经告一段落,不过还有些程序要走,需要你到场签个字。”

    叶缇缓缓地抬起眼皮子:“他真的死了?”

    段忠义一愣,反应过来:“不见尸首,警方找了很久,存活的可能性很低。”

    叶缇笑了:“他又不是第一次死,这不过是你们的套路伎俩。”

    可是一番话说完,她便伸手捂住了眼睛。

    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背负罪孽的难逃其咎,卧底数年的也恢复了身份,只有他下落不明。她不信他死了,坚决不信。

    他说过,他有九条命的,五年前,他就这么告诉他的。

    她摇晃着那杯死生挈阔,眯起了眼睛。

    五年前,五年前的后来。

    灯红酒绿里,叶缇的视线渐渐迷糊起来,她的手指轻轻滑着杯口打转,黄橙橙的烈酒,一口送进喉咙。

    她记得,她第一次踏入玉叶的大门,就是在那个时候。

    她当时接了一部小本制作的电影,大部分的取景都在本市,那天,下了戏后,她打算让邵宇峥陪她一起去个网评很好的小酒馆吃饭,半路上,她接到了叶赫祖的电话。

    那时他们父女已经冷战两个月。

    手机铃声响了两三回,她还没有接,邵宇峥正在开车,抬眼望了望后视镜:“怎么不接?”

    她扭过头来,脸上百转千回了许多表情,半晌,她才吐出两个字来:“我爸。”

    “接吧,不接你会后悔的。”

    叶缇仿佛得到了鼓励,迫不及待地滑动手机。

    叶赫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和善:“你在哪儿?”

    “……准备去吃饭。”

    “先来公司一趟,我在办公室等你。”说着,他不容置喙地挂掉了电话。

    叶缇毕业之后就开始演艺生涯,不曾接触过玉叶的生意,更没有踏进过几番迁址后的新大楼。邵宇峥送她到楼下,叶缇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下车后又转身,笑盈盈地歪着脑袋看他:“你在这里等我,如果爸爸心情好,我就带你回家介绍给他。”

    邵宇峥摘下墨镜,柔声道:“好,你进去吧,慢点儿。”

    她挎好包,与他挥了挥手,转身走进大楼的旋转门。

    而邵宇峥在目送她的身影消失之后,眼底的温柔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他重新看向车子前方,将墨镜戴了回去,放手刹,挂挡,脚下猛踩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而此时,在二十五楼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叶赫祖勃然大怒,伸手砸碎了一个青花瓷的茶杯,当着孟南照的面喝问叶缇:“你和南照认识这么多年,明明计划要订婚,现在你又想要取消婚约?你到底在胡闹什么!”

    叶缇梗着脖子杵在红木大桌前,她不知道孟南照也会在这里,原本还在猜测叶赫祖叫她来意欲为何,原来是孟南照小人之心告了状。

    她垂下眼睑,扫了一眼差点从她脚背上划过去的瓷器碎片,一字一句地回答:“爸爸,我不会嫁给孟南照,我不爱他。”

    “胡说!”叶赫祖拍案而起,“你知道我们和孟家的合作有多么重要吗?你会坏了我的事!你不爱孟南照?你爱谁?那个小保镖?你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头吗!”

    空调温度打得太低,气氛却更冰冻,见叶缇紧抿双唇不说话,一直沉默的孟南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伯父,你不要为难叶子,她根本不知道邵宇峥的底细。”

    叶缇霍然抬起头,怒目瞪着他:“邵宇峥是你找的,他能有什么底细?”

    她的眸光里充满了敌意,孟南照突然觉得心脏一酸,他的眼神暗了下去,脸色肃然:“在你家办公的那几天,我的文件被人动过,后来为了证明自己的怀疑,我故意打乱了一张合同的位置,但等我再打开时,那张合同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他目光一紧,伸手想去拉叶缇的手,“叶子,我想那个动手脚的人不会是你对不对。”

    叶缇急忙避开,眼神执着:“也许是你记错了。”

    孟南照盯着她的眼睛:“是,我也怕是误会,所以特意调查了一下邵宇峥,虽然他的履历看起来没有任何漏洞,但是他填写的军校里,根本没有邵宇峥这个人。”

    根本没有邵宇峥这个人……

    一句话像回声反复在脑海里出现,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

    叶缇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她魂不守舍地乘电梯下楼,到了门口,却发现邵宇峥已经不在了。她打他的手机,一遍、两遍、三遍,都是没人接听,她明明让他在那里等她的。

    她有点不知所措,心里那股不妙的预感怎么也压不回去。她打车赶回到别墅,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有邵宇峥,他并没有回来,偌大的房子显得空旷而寂寞。她走到他的房间,门没锁,一推就开了。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个豆腐块,书桌上也很干净,他一向有点儿洁癖。再去翻衣柜,她怔住了,空无一物,就连他的行李箱都消失了。

    她脚一软,跌坐到地上,面无表情地盯着空空的衣柜,良久,她突然笑了一下,可下一秒,她不由伸手捂住了脸。

    细小的抽泣声传了出来。

    哭得累了,指缝里看到床底有一张纸,她擦干眼泪,趴在地板上去够,拾起来才发现是张照片。照片里是邵宇峥的脸,不过比现在稍微年轻一点,背后写着日期,末尾留了姓名,三个小字,却并不是邵宇峥。

    叶缇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迅速爬了起来,打开电脑将这个名字输入搜索栏,很快,新的页面弹了出来。照片上的名字属于一个警察,年纪轻轻就因公殉职,黑白的遗照正是此时手里的这张,年轻气盛,眉宇轩昂。叶缇搁在键盘上的手颤抖起来,她知道这一回孟南照说对了,邵宇峥的底细,她根本不了解。他浑身都是秘密,从前她被吸引,想靠近,可是此时此刻,那些都像是致命的陷阱,她已经逃不出生天。

    她魔怔了。

    像个疯子,疯狂地搜索那个警察的信息,他所属的警局,工作履历,家庭成员,还有家庭住址。她按照搜索到的地址飞到邻省的城市,守了一天一夜,终于等到一名白发妇人买菜回来。

    那妇人年纪并不大,只是早生华发,剪着利落的短发,穿着一身藏青蓝的毛衣开衫,戴着珍珠项链,虽不富态,却姿态从容。

    叶缇深吸一口气,走过去问候:“你好,打扰你了,我能借您家的电话用用吗?我的手机没电了。”她举起手机摆了摆,屏幕上的确是黑的。

    妇人一脸和善的笑,热热情情地迎她入门,一边拿钥匙开锁,一边说:“我一个人住,很少来客人,所以家里有点儿乱,不要介意。”

    她无心介意,从踏进门的那一刻起,她的视线就被牢牢锁住,客厅中央悬挂着一张黑白遗照,清风朗月般的面庞,眉眼间,依稀有了冷峻。

    “这是我儿子,”妇人端了茶走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遗照,“他是个警察,三年前被凶手击中心脏,他是我的骄傲。”

    叶缇盯着那张照片,眼泪就快要冲出眼眶,即便三年的时光匆匆流过,她也能一眼认出,这个死去的警察分明就是邵宇峥。

    她控制住情绪,将眼泪憋回眼眶,低下头,转身走到固定电话前,毕竟她还要完成自己精心设计的骗局。可是举起话筒,她无意识拨出的恰好是他的号码,那头很快接起,一个紧张又急促的声音连连在问:“喂?喂?”

    她的呼吸滞住。

    “有人在吗?是哪位找我?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他一定是认出了这串固定电话的号码,他一定是误会了这通电话。他已经“死”了,可是他却还奢望着亲情。

    叶缇及时按住了挂断,眼泪仓皇落下。

    “怎么了,姑娘?”

    她抬起头,深深看向妇人,她的脸上,依稀有着他的轮廓,他很像她。

    “没打通。”她笑了一下。

    “那,你再打一次试试?”她的目光里有些怜惜,连忙抽了几张纸巾递了过来,“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哭哦,女孩子,哭起来不好看的。”

    叶缇紧紧攥着纸巾,捂住了口鼻。

    她蓦地想到邵宇峥无奈又嫌弃的口吻,叶缇,你怎么那么多眼泪啊。

    威城的雨季铺天盖地地来了,瓢泼的雨水中,是海洋咸腥的气息。

    叶缇没想过,再见邵宇峥,会是这样的局面。

    那天是周一,她没有通告,手机调成了静音,戴着眼罩,打算睡到自然醒。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辗转发侧,勉强能睡着一小会儿,很快又心慌意乱地清醒过来。有点儿心悸,她甚至怀疑自己身体出了毛病,后来干脆摘了眼罩,爬起来倒水喝,这才看到遮光窗帘外透出的光亮,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八点四十。

    不算早,也不算迟,上班族应该都在路上了。

    她去泡了个澡,把整个人都埋进水面下,自从邵宇峥失踪后,她常常这样,为了隔绝自己,逃避世界。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只有鼻端逸出的气泡声,她听到自己的心跳愈加有力强劲,很快,很急,快跳出胸膛。

    一口气耗尽,她钻出水面,深深呼吸。

    手机正在焦躁地响着,她接通电话,终于明白这一大早的心悸是因为什么。

    她几乎是冲进了玉叶的会议室。

    一片兵荒马乱。

    叶赫祖被身穿制服的警察双手后背铐上了手铐,还有几位有点眼熟的董事叔伯也被禁锢,孟南照在其中,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朝着首座的位置破口大骂。叶缇看见了,坐在首座位置的,正是邵宇峥。他一袭便装,倚在靠背上,一只胳膊搭在桌面上,手掌下压着一叠文件,文件旁放着一副冰冷的手铐。

    叶缇盯着他,声音里是努力克制的冷静:“邵宇峥,你放开我爸爸。”

    他抬眼看见了她,情绪波动了一下,很快归于平静。她赶来得急,连衣服都没有换,穿着还是一套真丝的睡衣,脚踩着软底拖鞋,头发被雨淋湿了,一缕一缕地贴在脸颊上。

    她好像瘦了。

    搁在桌面上的手一紧,捏成了拳。

    可下一秒,他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伸出手,轻轻一挥,警方的行动继续起来。叶赫祖被强行拖出,两个警务人员架着他,经过了叶缇身边。叶缇拔腿跟了上去,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臂:“你们放开我爸爸!”

    她被推开,又追上,再被拽走,最后力气耗尽,瘫软在地。

    嘈杂的脚步声,在耳边匆匆来去,头顶上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响。

    人群纷纷散去,空余一室寂静。

    邵宇峥没走。

    她也知道。

    两个人,都仿佛入定了一般,一个高高坐着,一个瘫在地上,无声对峙。

    过了好久,叶缇揉着酸麻的脚腕,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等待那股酸麻过去,她才尝试着走回门里,邵宇峥一直看着她的眼神猝不及防地泄露了情绪,他慌忙扭开头,避开了她的凝视。

    她遥遥地望着他,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是啊,的确是骗了她。

    香格里拉的那一次,他的确是故意认错,他知道她是叶赫祖的女儿,所以才会挖空心思地接近。其实叶缇不知道,那并不是他们二人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要更早,早在半年以前,在巴黎的一家酒店。

    那时,他也是执行任务,近正午时分,走廊里一片寂静。他从一间房间步出,轻轻合上背后的门,极其清脆的一声“咔嚓”,他警惕地环顾左右,然后朝着楼梯间的方向快步走去。他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沿着阶梯往下跑,脚步声轻巧,几乎听不到响动。正到楼梯拐弯处,斜里有人推开沉重木门,埋着头噔噔噔往上冲。他来不及收住脚步,两人迎头撞上,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捞过后仰的人,却不小心扯断了什么,有东西滚落在地,转了几圈,最后静止下来。

    时间仿佛也随之静止。

    他低下头,看到了那枚怀表,表壳摔开了,露出里面一张小小的合照。

    他不由蹙起了眉。

    紧接着,他才听到了女孩唏嘘的声音,她被撞到鼻梁,眼睛里涌出一层雾气。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叶缇,很好看,好看得像是电视里的明星,眉眼如画,娇艳动人。他滚了一下喉结,用法语轻声地问:“你还好吗?”

    叶缇眨了眨眼,雾气散去,脸却微微发红。

    邵宇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还环在她的腰间,心一跳,他及时收回手,低头捡起那枚怀表,物归原主。

    “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他说。

    她一愣,随即抿起嘴唇:“是,他们说女儿像爸爸是福气。”

    那是他们第一次对话,却源于叶赫祖。

    邵宇峥痛苦地闭上了眼,如果没有那次酒店楼梯间的相遇,他不会看到那枚掉落的怀表,也不会看到她和叶赫祖的合照,就不会有眼下这令人撕心裂肺的一幕了吧。他真的不想再看到叶缇的眼泪了,他想上去抱抱她,可是他没有资格,这一次,他成了始作俑者。

    “你说话啊,”他听到她的声音,颤抖着,“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缓缓睁开眼,努力让自己挤出了笑容,事已至此,索性摊牌:“说什么?事实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是我故意接近你,这起非法集资案,我跟了整整一年。”

    叶缇脑子一轰,如堕冰窖:“你在骗我对不对?”

    邵宇峥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抬腿一步步朝她靠近:“叶缇,这是我的工作,事到如今,你还想听到什么解释?”他的笑容一点点散去,正色看向她的眼底,“很抱歉,利用了你。”

    “我不要你的道歉!”叶缇捂住耳朵,抗拒一般拼命摇着头,“你明明知道我爱我爸爸,你明明知道我爱你!邵宇峥,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她的眼泪,让他的胸口一阵又一阵的疼,他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哀伤又小心翼翼,明明已经千刀万剐,却又偏偏要按照剧本继续:“叶缇,今天我亲自回来处理后续,其实只是想给你一个交代,我……”

    “我不要你的交代!”叶缇逃避着,躲开他满含歉疚的双眼,脚下连连后退,不知踩到了什么,身子一歪,坐倒在地,声音也随之软了下来,“我不会原谅你的……”

    她以为她的人生终于出现了转折,她甚至豁出去,第一次那么勇敢,她想走自己的路,选择自己的爱人,她以为他就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爱人。可原来,这个命中注定都是蓄谋已久。风从打开的窗户里灌进来,楼下的警笛依然呜呜地叫着,她的包掉在脚边,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散了出来。她突然一眼瞥见那把他送的匕首,几乎是一念之间,她抓住了它。

    “叶缇……”邵宇峥不由出声。

    她立刻握得更紧,举起来对住他。风声萧萧,她的嘴唇剧烈地抖动着,想说什么,却根本无法出声。邵宇峥蹲下来,直面着锋芒,叶缇一看到他那双深海般的眼睛,她的手就仿佛脱了力,不可遏制地抖动起来:“邵宇峥,我求求你,你再骗骗我好不好?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好不好?我接受不了……”

    “是真的,”邵宇峥突然握住她的手,他静静看向她的眼底,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叶缇,我说过所有的话都是真的,特级保镖是真的,身手不错是真的,我对你没兴趣,也是真的。”

    叶缇突然爆出一声哭吼,她闭着眼胡乱地挥着匕首,邵宇峥没有后退,一切在他预料之中。

    “很恨我是不是?”他笑着问。

    叶缇的精神终于崩溃,她的眼眶里全是眼泪,整个世界都仿佛沦陷在雨水之中。朦胧间,她看到邵宇峥突然朝着她俯下身来,然后他握住了她的手,嘴角一扬,眼底溢出满满的笑:“恨我的话,想报仇的话,那就不要犹豫啊,我死过一次的,早就不怕死了,来,不要眨眼,没什么可怕的。”

    他的声音嗡嗡的,叶缇仿佛听清了,仿佛又是没有听清。迷雾般的视线里,她只看到邵宇峥温柔地看着她,低下头,然后深深、深深地印上了她的嘴唇,冰冷的,绝望的吻。叶缇闭上眼,眼泪线一般坠落。

    几秒之后,邵宇峥的头歪倒下来,重重地搁在她的脖颈间,气息轻拂:“叶缇,以后看到星星,我一定能想起你。”

    他的手无力地松开,滑落了下去。

    紧跟着,叶缇的手也颤抖着松了,“哐当”一声,是匕首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恐惧地低下头,触手温热,猩红的血液汩汩不停,浸湿了她身上的真丝睡衣。

    “邵宇峥?”她尝试地喊了一声,声音哑得难听。

    她哆嗦起来,用面颊去贴他的脸:“邵宇峥?你说话,你说话啊!”

    他的身子重重地斜了下去。

    叶缇伸手捂住嘴,将尖叫堵在了喉咙里。

    窗外,雨声仿佛要将整个城市倾倒。

    那就是五年前的最后一面了。

    叶缇趴在臂弯里,看着酒杯中倒影的五光十色,仿佛浮光掠影,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当年的葬礼很简单,是一个自称邵宇峥朋友的男人Andy处理的。她孤立无援,整个人仿佛行尸走肉,是靠着什么念头活下去的,后来的几年,她一直也没想清楚。葬礼那天,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画了个妆,还涂上了她最喜欢的口红,事已至此,总得好好地送他走。

    她一直不敢承认邵宇峥已经死了,并且是死在她的手里。那天最后的时刻,她根本记不得是自己用力,还是邵宇峥的动作带动了她,那把匕首太锋利,轻易穿破了皮肤。她仿佛做了个梦,梦中的邵宇峥正温柔地吻着她,可下一秒,她就惊醒过来,邵宇峥从她的肩头滑落栽倒在地,胸口被血水湿透。

    想到这个画面,她就忍不住反胃干呕,一旁的Andy扶住她的肩:“叶小姐,邵宇峥最大的心愿不是祈求你的原谅,而是希望你忘记他,他一心求死,你别责怪自己。”

    她抬眼,看到墓碑上刻着的的一行字,怔怔地落下了泪来。

    “天上的星星,还有地上的灯火,我一直以为是这往后的人生都触不可及的温暖。后来这些和你的心一比,都不过是生之微末。”

    这句话不记得是从哪里看到过,却是她想要对他说的所有。

    他临终的最后一句,她永远都记得,他说以后看到星星,他一定能想起她。

    想到这,她笑了一下,轻轻开口说:“你说话算话,天上那么多颗星星,你一定要不停、不停、不停地想着我。”

    此时,在寥寥的人群外,一个手执黑伞、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默默转过了身。走出墓园,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小子,你该回来了吧,还有新的任务在等着你。”

    “是,长官。”他挂上电话,抬眼看向远方,巨大的黑伞下,一张和墓碑上一模一样的脸。他不是邵宇峥,现在他换了一个新的名字,乔迪。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他收起伞,弯腰坐进了后座。

    车子无声地开了出去,他将车窗降到一半,目视着远处那个女孩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再也不见。雨水灌了进来,湿了他的发丝,他低下头,掏出了手机。在关机之前,他看到了屏保上的那张照片,是她的脸,眉目如画,明艳动人。

    他闭了闭眼,再深呼吸,滑亮手机,销毁掉所有的信息和记录,然后关机,将手机扔出窗外。

    如果可以,他只想从头再来一次,宁愿多花许多许多的时间来破案,也不愿再遇上一个叶缇。那个爱哭的女孩,到底什么时候走进心里的?是受到恐吓哭着投入他怀中的时候?还是受了委屈哭着倾诉身世的时候?再或者是被绑架后哭着问他不是身手很了得的时候?

    真爱哭。

    他叹出一口气,拉下窗,仰头看向天外,却突然想起什么,急急收回视线。

    呵,他无奈地摇头自嘲。

    以后大概再也不敢看星空了吧,那些都是叶缇的眼泪啊,那么多,那么多。

    一梦五年。

    迷糊中,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正在舔着她的脸,她睁开眼,高粱正摇着尾巴,四脚站在她的榻榻米上。

    “你怎么进来的?”她坐起来身。

    这时床尾传来声音:“叶子。”

    她循声看去,看见了孟南照。

    她披上衣服掀被起床:“你来啦。”

    “该回去了。”

    她走向洗手间的步履稍顿,接着又继续,她上了个厕所,洗了把脸,然后叼着牙刷探出头来:“你休假吗?我带你在这附近玩玩儿?现在我可算半个当地人了。”

    “叶缇。”他眸光深深。

    叶缇皱起眉:“你别那么看我,我他妈最烦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孟南照深吸一口气:“好好好,只要你听我的话,跟我回威城。”

    她回到洗手间,漱口,擦嘴,重新走了出来:“我不回去了。”

    “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为什么还不肯面对现实!他已经死了!”

    “他没死!”她将毛巾狠狠砸向他,“没有尸首,凭什么你们认定他死了!当年的邵宇峥没死,如今的韩非也不会死!”

    孟南照伸手扶住额,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那件事之后,叶缇就仿佛是个鸵鸟,将自己深深埋进了沙子里,不肯面对现实,也不肯重新生活,五年之前的一切仿佛都重演,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将她拯救出来。

    这三个月以来,他每周飞来一次,劝她回去,玉叶还需要她帮手,叶赫祖的眼睛还在治疗,更需要她的照顾,而他也需要她。

    那件事之后,虽然韩非葬身冰河,可另一个卧底段忠义却带领小队剿灭了以林濑川为首的走私犯罪团伙,并当场截下了巨额的走私货物,郑永丰难逃其罪,永丰珠宝随即被查封。永丰倒了之后,飞凡集团重新回到孟家手中,他需要在她的帮助之下重新融资,让孟家东山再起。

    “叶子,跟我回去吧,那位闫先生说了,除了叶家的小姐,他不会见别人的。”

    叶缇听过他提起那位闫先生,资产雄厚,身家了得,不仅有金铺,还有超市和商场。孟南照三顾茅庐都未见其人,但奇怪的是,那人竟知道她。

    这时,孟烟鹂打来电话,自然也是一番好言相劝,最后竟是红着眼,低声恳求:“叶子,你回来吧,你在我们身边,我才能放心。至于那位闫先生,你见不见倒是次要的,在我眼里,没什么比得过你们这些家人。”

    叶缇吃不住她的温言软语,只好在电话里应了下来。

    行李很少,收拾得也简单,高粱送了一路,将他们送出了古镇。镇外,车子早就等候在那里,叶缇放好行李,回头看向这熟悉的古镇。不远处,巨大的转经筒正在阳光下折射出闪闪金光,她取下颈上的护身符,合在掌心,拜了三拜,这才回头上了车。

    两个小时的飞行,她回到威城,天正在下雪,仿佛和香格里拉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叶缇知道,一年又要过去了。

    和闫先生约定的日子,就在回到威城的那个周末。

    约定的地点,在一家闹中取静的居酒屋。她听说过,闫先生久居日本,看来孟南照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那天,下了雪,她为了显得气色好,特意挑了一件红色的大衣,出门的时候觉得脖子那里空荡荡的,在衣柜里翻了翻,找到了一件围巾。她看着那条围巾愣了很久,她记得,在香格里拉第一次遇到邵宇峥的时候,她就是裹着这一条围巾,当做披肩,防风御寒。她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取了这条下来,戴到了脖子上。

    闫先生迟到了,他们二人在包厢等了很久,叶缇甚至感觉膝盖都快没了知觉。她撑着地板站起身,碎碎念着:“他不会是借我的名义敷衍你吧?”

    孟南照不说话,低头又斟了一杯茶。

    “我出去透透气。”

    叶缇取下大衣和围巾,拉开包厢的门,走出来居酒屋。

    雪一直没有停,绵绵的,像是细软的鹅绒。她的头发很快就白了,眼睛上也落了雪花,转瞬就化成了水,凝在睫毛上。她伸手拢在唇边,呵出一口白气,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循声回过头,原本随意一瞥的目光,却突然凝住了。

    只见温柔的小雪中,一个男人举着伞,一袭灰色大衣,朝着她拾级而下。他面色从容,风采卓然,眉目之间,是一如从前的清朗和沉静。

    叶缇突然如鲠在喉,她连呼吸都不敢。

    而他,一步,又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叶缇看到他微笑着开了口:“你来啦。”

    她一恍,眼泪猝然落下。她知道自己失态,笑着急忙去擦:“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不是约好的?”他温柔地看着她,将伞送到了她的头顶。

    叶缇怔忪片刻,不敢置信地问:“你是闫先生?”

    他摇了摇头,唇边扬起好看的弧度:“我是邵宇峥。”

    雪无声而落,纷纷扬扬,仿佛人间仙境。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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