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颗星-假若他日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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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非的研讨会是在下午,而此时已经华灯初上,而他的电话又一直处于没有信号的状态中,叶缇不知道,到了瑞丽,她该去哪里找韩非。

    机票的信息已经系统发送到了手机里,在出发去机场之前,她接到了郑西河的电话。

    她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络了,听到她的声音,叶缇还觉得有些恍惚。

    “叶小姐,有样东西我觉得应该交给你。”

    郑西河没在电话里说是什么东西,叶缇看了一眼时间,斟酌了片刻,当即打车去了梧桐想。去的路上,她还抱着侥幸的想法,作为韩非的助理,或许郑西河会有一点他的消息。

    出租车开进了梧桐巷,停在了那家名为“天上人间”的小店门外。叶缇给了车费,下车,刚好看到店铺在此时熄灭了灯,郑西河正掀开门帘,从里往外走出,见到叶缇,她愣了一下:“叶小姐,我正准备给你送过去。”

    她们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面,这之间仿佛已经发生了许多事,叶缇有些怅然,她勾了勾嘴角,笑了:“好久不见了,西河。”

    郑西河重新开了灯,领着她走进了店内,还是一如从前的摆设,叶缇甚至忽地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见到韩非,他从前台后出来,坐着轮椅,膝上盖着一条羊毛毯。那时候,他穿着黑色的毛衣,看起来有一些书卷气,倒挺符合韩家老幺的身份,书香门第,学究气。

    她笑了笑,看着郑西河从包里翻着东西:“是什么东西,急着要交给我?”

    郑西河取出了一个微单相机,交到她手里:“这个。”

    “相机?”

    “嗯,是老板的,一直放在里面的工作室,前几天我打扫卫生,不小心摔坏了,送去修了几天,刚刚才拿回来,检查的时候,看到了一些照片。”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看向叶缇的眼光有些讳莫如深。

    叶缇疑惑地想要开机,被她按住了:“你回去再慢慢看。”

    她抬起眼:“是什么照片?”

    郑西河思忖片刻,说:“老板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我是说,在你第一次到咱们店之前。”

    叶缇心中一荡,将那些百转千回的情绪按捺了下去。她镇定地将相机塞进了包里,想到另外一层来意:“西河,你知道你老板去瑞丽参加研讨会的事情了吗?”

    “听他说过,昨天我正好有事问他,他有跟我提起。”

    叶缇感觉到了希望:“那你知道晚上他会住在哪里吗?”

    郑西河回忆了一下,伸手挠了挠眉毛:“好像是主办方那边安排吧,他在瑞丽那边又没有朋友。”

    主办方她知道,研讨会的酒店她也问到了地址,看来,除了去碰一碰运气,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或许,再等一等,韩非的手机就会接通的。

    然而直到飞机即将起飞,韩非的电话依旧没有拨通。

    她关机,有些脱力地靠到了座椅上。飞机稳稳地升上高空,周围有人走动的声音,空姐开始派发饮料和零食,她睁开眼,突然想到了郑西河的话。

    她摸到了相机,将它取了出来。

    浏览页面里,最近的画面停在半个月前,照片里的人是她,穿着银色的长裙,仿佛流光飞舞。那是他们“轮椅之舞”的那次晚宴,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拍了这一张。她笑了起来,一张一张地往前翻,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了。

    照片里全部是她,一个月之前的她,三个月之前的她,一年之前的她,三年之前的她,甚至五年之前的她!

    她笑着参加慈善晚会,她心不在焉地应酬着高尔夫,她和孟南照吵架,她避开人群偷偷脱掉高跟鞋,她在深夜不肯回家躲在车子里哭……

    这五年里,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一直都在陪着她。

    看着她堕落,再从泥沼中爬起,抖落浑身的尘埃重新站住。

    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他怎么可以让她这样难过。

    同排的乘客突然不安起来,年轻的男孩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美丽女子突然放声大哭,仿佛丢掉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他坐立难安,不知道该不该劝慰。这时空姐又推着推车回来,他要了杯水,鼓起了勇气,正要开口,叶缇突然抬起了头来。

    她噙着眼泪重新按亮了相机,刚翻了几张,突然屏幕一片漆黑。尝试着重启了几次,依然没有动静。她甚至抓着相机猛烈地摇晃起来,难道又坏了?还是没有修理好?这时身边的年轻男孩有些羞赧地说话了:“应该是没电了吧。”

    啊对,是没电了。

    她反应过来,问:“有充电线吗?”

    男孩拿过相机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是一个品牌型号的,充不了。”

    她无措起来,反复呢喃着怎么办,男孩看她失魂落魄,好意提醒:“等下了飞机,你去买电池装进去吧。”

    对,可以装电池。她低下头,找到装电池的位置,反复抠弄着,眼泪又聚集起来,纷纷砸落。

    男孩不敢再多嘴,前半程的飞行,那个女人一直闭着眼睛在睡,后半程,她又一直望着相机发呆,他知道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但往往有故事的人,都仿佛淋过雨的植物,沉重的,难以仰起头颅。

    飞机落地,已经是晚上八点,她抓起相机就挤入人群,率先下了飞机,在偌大的机场里拔足狂奔。广播里在放着轻缓的歌曲,时不时夹杂着播音员的通知和提示,她不顾形象,喘着气疾跑,仿佛一个长长的长镜头,合着背景音乐,流畅,一气呵成。

    最后是在机场的便利店里买到了电池,她当场就装进了相机,画面重启,她看见了正痛哭长夜的自己。那时是邵宇峥去世之后的半年,她依然没有缓过劲,尤其是深夜时分,她不肯回自己的独居别墅,她不敢,总觉得他还在,明明寡言,却偏偏啰里啰嗦地提醒,灯要关,监控不许挡,门要锁好,陌生电话不要随便接。

    她伫立在便利店外,深深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静了下来。

    抬起腕表,时针即将指向九点,她掉头朝着打车的方向而去,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错身五年,她不允许命运再同她开什么玩笑了。

    她直接打车去了瑞丽,因为来得太匆忙,一件换洗衣服都没有带。窗户洞开着,吹进来的夜风都是湿热的,全是亚热带的气息。身上穿的麂皮风衣显然太厚重,她脱下挂在臂弯,将黏在后颈处的头发拨了拨,干脆挽了起来。Coco那边的信息还在手机里,她翻出来,将研讨会召开的地址递给司机看,反复叮嘱,麻烦他开快一点。

    当她冲进会议厅时,座谈会早已落幕,人走茶凉,只有几个服务员还在收拾,她拦住一个问:“研讨会已经结束了?”

    “早就结束了,七点就结束了。”

    叶缇迅速扫了一眼腕表,已经八点五十了。她四处环视一圈,不肯放弃:“那你见没见到一位韩非先生?”她说着,眼角的余光就瞥到了后面一排桌子上摆放着的铭牌,她直接撑住桌子跃了过去,举着铭牌问,“就是他,韩非。”

    服务员抓了抓脑袋,尴尬地笑了一下:“那么多人,我哪会记得住?”

    叶缇敲了敲腿:“他腿有残疾的,行走不是很方便。”

    “腿有残疾?”小伙子露出一点恍然之色,“我好像有点印象,不过应该也早就走了吧,对了,他如果是外地的话,很有可能就在我们酒店下榻,你不如去前台查一查?”

    一语惊醒梦中人,韩非肯定不会当天回威城。

    她谢过,立刻赶回一楼前台,可是工作人员查询过后,并没有找到韩非这个人的登记信息。

    那么,他会去哪里?

    他遇到了江捍东的人了吗?

    叶缇拎着风衣,失魂落魄地走到休息区,将衣服一丢,整个人无力地陷了进去。隔壁的卡座里,有几个人在抽烟聊天,言语之间提及了什么林教授。

    “林教授德高望重,还有一副慈悲心肠,咱们镇上的希望小学就是他捐的。”

    “毕竟为人师表,虽然说他现在不从教了,不过对教育事业一直很关注的。”

    “下个月有一场拍卖,到时候林教授也会去当特别顾问,你可得把时间空出来,结束之后咱们好好去拜访拜访。”

    ……

    叶缇抱起衣服,走了过去:“不好意思,刚刚听到你们的对话,你们认识林教授是吗?”

    一个戴着贝雷帽的中年男人放下香烟,透过烟雾眯眼看着她:“是,你有什么事吗?”

    “请问,你们刚刚是参加完林教授的那场研讨会吗?你见到一位韩启正教授和他的儿子吗?我联系不上他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男人摸了摸眉毛,在思考:“韩启正?名字有点熟……”

    隔壁的男人想了起来:“嗨,就是跟林教授在一个大学里教过书的那个同行,韩启正,坐咱们前边儿的,穿格子西装,架个黑框眼镜,看着就是个老学究。”

    叶缇有了希望:“对,他儿子也在……”

    “他儿子是那个腿脚不方便的吗?如果是,那就没跑了,他们父子俩啊,跟林教授一块儿赴宴去了,主办方招待的,可能也是林教授想跟他们叙叙旧吧。”

    宴席不在酒店里,是一个私房菜馆,位居闹市中的一条偏僻小径,取名为中隐于市。门头不大,也没有迎宾人员,只摆着两坛大水缸,种着睡莲,养着鱼。

    韩非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店,没想到,这里的老板倒和他志趣相投。

    包厢在走廊的最里面,服务员正在安排点菜,菜单不用IPAD,也不用打印的纸张,就是一块儿大黑板,钉在墙上,粉笔潦草地写着几个特色菜。林濑川正歪着头和服务员交谈,手里的烟特意伸出去老远,一边问着特色菜的口味,一边时不时露出慈眉善目的微笑。韩非坐在他的斜对面喝茶,低头吹一口茶叶,抬眼瞥一眼他。他的头发全部花白,却根本没学别人焗油染发,仿佛对变老这件事非常坦然。平常不戴眼镜,看书读报的时候就把眼镜戴上了,就像现在,他眼镜没拿,正眯着眼看菜单,眼角的皱纹无处可藏。

    他已经将近六十了,可是人老心不老。

    韩非晃了晃茶杯,将杯子放下了,扭头和韩启正说起话来。

    上菜的速度很快,服务员一边端上来,一边介绍:“翡翠豆花鸡、椒丝拌银鱼、缅越虾排,这道菜是借鉴了东南亚的风味,这一道是木瓜乳扇丝,乳扇是咱们云南的特色。”

    主办方那边的工作人员热情地张罗着,林教授也示意大家不用客气,斟酒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韩氏父子身上。

    “老韩啊,我记得你在学校那会儿,最爱吃食堂的大锅饭,特别是红烧肉,那肉都腻得流油,吃了这么多年,三高了吧?”

    韩启正伸手挡了挡,没让服务员继续倒酒了,他回忆起当年,不由也笑了:“现在老了,讲究养生,肥肉可是一点都不敢沾,这酒啊,也不能贪。”

    林教授认同地颔首,转而看向韩非:“那让你儿子多喝几杯?不知道贤侄酒量如何?”

    “滴酒不沾,”韩非用手盖住酒杯,将杯子退给了服务员,“不好意思,我就喝点茶水就好了。”

    “逗伯父玩儿呢?”林教授故作生气,“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可是千杯不倒,怎么到你这儿,没遗传给你?”

    开着玩笑,那服务员已经走到下一位边上了,林教授仍旧望着韩启正,唏嘘一口气:“不过老韩,我那会儿还真没见过你这小儿子,也没听说过呀,你跟你夫人不就两个儿子吗?什么时候偷偷生了个老幺?”

    韩启正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伸手取下黑框眼镜,拿纸巾随便擦了擦:“这不是男人都会犯的错吗?端阳不许他住在家里,所以很小我就把他送出国了。”

    林濑川还有点儿迷糊,旋即很快反应过来:“老韩呐老韩,你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啊,端阳的性子我知道,她能轻易饶了你?”

    “这么多年了,翻篇儿了,不要再提了罢,来,我陪你多喝几杯吧。”

    “嗯,小韩也得喝一点,头一次见面,我看了你觉得面善。”

    韩非还在犹豫,韩启正扭过头来,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要不,喝点儿吧?以后你还得指望林伯伯多多照顾多多指点呢。”

    “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的后辈都比我们当年厉害,我哪有资格妄加指点。”

    “伯父言重了,”韩非自斟一杯,“比起前辈,晚辈还是资历不足,经验欠奉,在专业领域这一块,还是希望伯父能多多照拂。”

    林濑川眯起眼,笑得皱纹满脸,他重新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透过缭绕的烟雾看向他:“小韩现在在哪里高就?”

    “开了一家小店,捣鼓点文玩物件儿,自娱自乐罢了。”

    韩启正想起什么,补充道:“听说最近被玉叶公司那边特聘去了,做了个什么玉石顾问。”

    “玉叶?”林濑川弹了弹烟灰,“我记得他们老总叫叶赫祖?”

    “对,不过五年前被查出账务不干净,进去了。”

    他沉吟着点了点头,望向韩非:“那现在谁负责玉叶?”

    一直沉默的韩非,这才淡淡地开了口:“叶赫祖的女儿,叶缇。”

    “巾帼不让须眉。”

    韩非敛眉,没有接话。

    这时,座上有人插进话题,笑着打趣:“林教授,您可有所不知,这位叶缇叶大小姐啊,正是咱们这位小韩先生的女朋友呢。”

    韩非眉头一蹙,已经听到林濑川“哦?”了一声,他微微垂着头,摩挲着手指,听到他对韩启正说:“原来贤侄的终身大事都已经定好了?”

    “他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可管不了……”

    韩启正的话音还没落,只听包厢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服务生连声拦着“小姐、小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立着一个样貌明丽的女子,风姿卓尔,顾盼生辉。可能是因为跑动的原因,她脸颊微红,额头浮出细密的汗珠,一手拎着外套,一手紧紧地提着自己的裙摆,到底是好看的人儿,即便如此的境况,却一点儿不显得狼狈。

    韩非扶着桌沿站了起来:“叶缇?”

    叶缇迅速捕捉到他的声音,眼神中的焦灼顿时消散,她松了一口气,怔怔地望着他。几秒之后,她才留意到桌席上其他的宾客,投向她的目光中纷纷带着打量和探究。她一时尴尬起来,后知后觉自己的唐突,可此时已经进退不能。

    韩非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牵起她的手,握紧了掌心之中:“她就是我的女朋友,玉叶珠宝的叶缇。”

    林濑川抚掌大笑:“好好好,叶小姐来得正好,我们刚好在聊你,快快上座,服务员,加一个椅子和一套餐具。”

    韩非拉叶缇坐到自己身边,这会儿,叶缇已经恢复了自若,这种场合,她信手拈来。环顾一圈,在座大多都是长辈,她瞥一眼桌面,看到了韩非杯中的酒,她直接端了过来,起身说道:“晚辈不请自来,先自罚三杯。”

    她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三杯入喉。

    韩非握了握她的手,她垂眸,一边斟酒,一边眼神示意,让他放心,她的酒量,他恐怕还没有见识过。

    林濑川见她洒脱模样,不像一般女孩子故作骄矜,不免也多看了几眼,然后摇晃着酒杯同韩启正耳语:“这儿媳妇不错。”

    “哪里哪里。”韩启正附和着笑,视线投向叶缇,却在韩非身上停了几秒,两人默默对视,韩非仿佛无意搓了搓手指。

    席间相谈甚欢,林濑川问起叶缇:“叶小姐,最近公司的生意怎么样?”

    她大大方方相告:“不好,刚被人抢了一笔货。”

    “哦?”林濑川故意板起脸来,“谁这么没有眼色?”

    “永丰珠宝,林教授一定听说过。”

    “郑永丰?那倒的确是我的旧相识,没想到,他还和你这一个小姑娘计较。”

    叶缇微微有些脸红,喝了酒后有股子憨态:“做生意嘛,谁跟你讲究辈分情面?我愿赌服输。”

    “胸襟开阔,气度非凡,伯父陪你喝一杯。”林濑川也喝得尽兴,整张脸都红彤彤的。

    叶缇也喝干了,拿着湿毛巾捂住嘴,装作擦拭,却偷偷地把酒水吐出去一半。不是她耍赖,喝酒总得挑个称心如意的酒伴,这三杯两盏之间,她已经觉得这林教授有点儿徒有虚名。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到位。她吃了点菜,趴在桌上,望着对面的林濑川,一副陈恳的后辈模样:“林教授,林伯父,您可要多带带我们年轻人呀。”

    “应该的,应该的。”

    “我知道林教授路子广,有什么好的货源可不要藏着掖着,得和大家分享。”

    韩非看着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隐隐觉得可爱,伸手给她续了杯茶水,补充开口:“下个月市里正好有个玉石展览,这个关口,玉叶的货被抢,筹备起来就有点紧张,设计部门现在急着寻找好的料子,不知道林教授有没有什么建议。”

    林濑川大概喝多了,也可能是捧高了,他翘着腿,一边儿打着节拍,举着香烟的手挠着太阳穴,慢慢想到了一件事:“我下个月啊,会亲自去缅甸一趟,到那儿看看翡翠原石,有没有兴趣跟我去看看?亲自去挑,才能挑到好东西的。”

    叶缇迅速和韩非交换了一下眼神,当即拍板:“好啊,求之不得。”

    宴席结束,已经近午夜时分,林濑川醉倒了,被主办方安排车辆送回了酒店,韩启正也要上车,回头看了韩非一眼:“不一起回去?”

    “我走走,散散酒。”

    韩启正瞥到了他身后的叶缇:“叶小姐住在哪里?需要安排人送一趟吗?”

    “我……”

    “她住我那里。”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韩非截下了。韩启正不由笑了下,也没再多言,一弯腰,上了车。

    叶缇脸烧得烫烫的,不知是酒精作祟,亦或是因了韩非的那句话。倒是他,答得坦坦荡荡,理所应当。

    入了夜,晚风清凉,一扫湿热的厚重。韩非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她:“陪我走走?”

    她无声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

    为了配合他的步伐,她放慢了速度,将他挡在了道路的里侧。路灯昏黄,两个人的身影忽短忽长,默默走了几个路口,突然有骑单车的男孩吹着口哨呼啸而过,道路逼仄,差点擦碰到叶缇。

    韩非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近怀里,她抬起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你走里面。”他用下巴朝里侧扬了扬。

    叶缇乖顺地退到一旁。

    旋即,突然听到她问:“我刚刚是不是很丢脸?”

    韩非扬起眉梢:“嗯?”

    “不是说刚才,是在饭店的时候,我突然冲进包厢……”

    “嗯,”韩非低低沉吟,“是有那么一点。”

    叶缇的脚步停了下来:“我听到江捍东和孟南照的对话,我以为他们会对你不利。”

    他跟着也停了下来,立在她的眼前,身形高大,挡住了背后的路灯光。叶缇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一字一顿地在说:“所以,你是担心我?”

    她喝了酒,有一股子热热的气血上涌:“我很怕你出事。”

    “我没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事。”他想笑,却觉得心疼。

    叶缇紧紧抿着嘴唇,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可却又艰涩难言。韩非以为她还在计较自己的唐突,遂温声安慰她:“虽然刚刚是有那么一点点丢脸,可我很受用,叶缇,这样的丢脸,我不嫌多。”

    一道车灯打了过来,正好照在了叶缇的脸上,她被刺得两眼一眯,韩非伸出手掌挡在了她的额前。出租车缓缓停下,师傅钻出头来:“坐车吗?”

    他回头向她征求意见:“还想走走吗?还是回酒店?”

    “回酒店,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率先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倒留下韩非杵在原地,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她的“很多事”指代什么。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酒店门口,叶缇神思不定,自顾自地下车往里走。直到进了电梯,她才看着一串数字按钮,懵了。韩非跟了上来,伸手挡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对上她的眼睛:“你这么着急?”

    她没理解到他语气中的戏谑,反倒是点了点头:“几楼?”

    韩非侧身进来,直接按了楼层。

    她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仿佛有什么影影绰绰的,像有人拿着羽毛逗猫玩儿,痒痒的,扑过去,偏偏又躲开了。

    进了客房,韩非随手打开了灯,主办方安排的是个单人间,只有一张床,一个贵妃榻,再加个书桌,房间不算大。叶缇站在玄关处,怔了一会儿,这才弯腰脱掉了高跟鞋。

    “要不要去把衣服换掉?”韩非看到她没有行李,从衣柜里取下了浴袍。

    叶缇光着脚朝床边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伸手盖住眼,遮去了光线:“我不想动。”

    韩非失笑,自己进去洗了把脸,把浑身的酒气和烟味除去。再走出来时,床上没了叶缇的身影,环顾一圈,才发现她蹲在贵妃榻旁,风衣和背包都扔在了榻上,包盖敞着,她正从包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他把干净的拖鞋送了过去:“来,把鞋穿上。”

    叶缇回过头,漆黑的眼瞳盯着他。

    他扬起眉来。

    “这是你的相机吧。”

    韩非这才看清,她从包里拿出的是一个微单相机,银灰色的机身,上面有他名字的字母缩写。他默了默,伸手接了过来:“没错,这是我的相机。”

    叶缇还蹲在地上,像个小动物一样,声音怯怯的:“我看过里面的照片了。”

    他的手一紧,重又松开来,将相机往床后一撂,淡淡地:“嗯。”

    “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她仰着脸,红扑扑的,光晕染着,仿佛熟透了的蜜桃。韩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由自主地搓起手指来。

    “你知道吗?你有很多的小动作。”

    他搓手指的动作戛然而止。

    “对,就像你刚刚的搓手指,还有你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用拇指摩挲下巴。”

    韩非仿佛在思考:“嗯,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叶缇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脚有点麻,趔趄着走到床边,他坐着,她站着,四目相对,竟暗藏波涛。突然,叶缇笑了一下:“邵宇峥,你承认吧。”话音落下,她伸手从他的衬衣领口里抽出了一条链子,一枚怀表跳脱出来,在她的指尖摇晃着。她用了用力,把怀表扯了下来,“啪”一声打开了盖子,里面是一张小小的合影,女孩子的脸和她的脸一般无二。

    她紧紧握着那枚怀表,笑得有些仓促:“我没想过,你会一直留着它。”

    韩非伸手拿了回来,盖上盖子,重新塞进口袋里。

    “你送的,我怎么会丢掉它。”

    她的眸光闪烁,声音却是不受控制的颤抖:“不是因为里面的芯片?”

    他眼波一紧,很快恢复坦荡:“你去看过你爸爸?”

    “邵宇峥,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她伸出手,想去触摸他的头发,可到了一半,却又生了怯意,“你明明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活着的,你怎么忍心看着我那么难过。”

    她的声音里是拼命遏制的颤抖,韩非整颗心都要碎了,像是重新黏好的玻璃碎片,再一次受到重击,缓慢地、藕断丝连一般,分崩离析。

    过了好久,他才哑着嗓子叫出她的名字:“叶缇……”

    她抬起脸,红着眼睛:“我一直以为你死了的,我以为我杀死了你。”

    他拉起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右胸口:“感觉到了吗?”

    “什么?”

    掌心下,有心跳的律动。

    “我的心脏长在这边,你没有伤害过它。”

    叶缇不敢置信地再度抚摸,甚至将脸贴上他的胸膛,耳畔是强劲有力的心跳,她呜咽一声,不喜欢是哭是笑。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冰凉的,柔若无骨。他捧到自己的唇边,呵出一团暖气,方才缓缓道:“我是打算让邵宇峥死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我没想过重新出现在你面前,可是天意弄人,谁知道你会闯进我的店里。那一天,我记得天气很好,原本灰扑扑的房间里,因为你的到来突然多了一点光亮,阳光跟着你一起照了进来,就在那一刻,我好像又重新活了。我这一生,只是一个影子,各种人的影子,唯独不是我自己,我原本只想远远地守着你,却又仿佛抽刀断水,既然如此,那我索性豁出去,明刀暗箭都会朝向我,而你,要平平安安一生周全。”

    叶缇的手指颤了颤,向上抚摸上他的脸:“所以我之前被绑架,救我的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韩非无声默认。

    “你在金店里说曾经亏欠的那个女孩,是我对不对?”

    他温柔地笑了一下。

    “邵宇峥,”她顿了一下,又道,“韩非,不管你姓甚名谁,也不论你正在做什么,有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我陪着你,刀山火海,没什么好怕的。”

    他攀上她的手腕,掌心覆上她的手:“也不怕死?”

    叶缇眨了眨眼:“不是死过一回了?”

    “嗯?”

    “那次,在海边阿婆家。”

    韩非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死过一回”指的是什么。他干干地咳了几嗓子,把她的手拉了下来,刻意压着嗓子一本正经:“去洗澡吧。”

    “我不想动。”

    “我动!”他睨她一眼,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把将她拖到了床边,一个转身,压到了自己的身下。他抵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温温吞吞的,却充满了诱惑:“你不想动,我动。”

    叶缇像猫儿一样扭着身子,笑着想逃,却被他一把抓住脚腕拖了回去。

    她大惊失色,大叫:“你想干什么啊,你一个断了腿的人,怎么能这么嚣张?”

    韩非眯起眼:“还在怀疑我的能力?”

    她蓦地想起夜色之中的海浪声,此起彼伏,壮阔辽远。

    “韩非,”她仰起头,看着他泛青的下巴,“你不会再走了吧。”

    他搂着她腰身的手一紧,然后俯下身,将她用力地按进了胸口。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被饿醒的,前一天在那家私房菜馆,她喝得多,吃得少,现在肚子咕噜咕噜叫,她皱着眉,睁开了眼。

    窗帘没有合拢,开了条缝,晨光已经透了进来。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束光,心里安安稳稳,仿佛那束光线里飘飞的尘埃,慢慢,落定下来。

    背后,韩非仍旧拥着她,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臂枕在她的头下,手腕曲着,指尖还萦绕着她的头发。将睡未睡的时候,他喜欢无意识地把玩着她的头发,她这一回才确认这个小小的习惯。

    她怕枕得太久,他的手臂会酸,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要换一个姿势。没料韩非太警惕,只微微地挪动一下,他就已经转醒,惺忪着睁开了眼睛:“醒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倦意,听起来暧昧至极,叶缇有些羞赧,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想把距离拉大。韩非眉一蹙,迅速伸手一捞,又将她拖到了胸前。他满意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毛绒绒的头发钻进鼻子里,他好笑地揉了一下,像餍足的猫儿一般,半闭着眼睛说:“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和你一起有这么放松的时候。”

    叶缇扬起脸:“因为不用再骗人了吗?”

    “嗯。”

    他的大掌抚上她的后脑,这样的时刻,他太珍惜。

    只是,缱绻的时间转瞬即逝,他的机票主办方提前就定好了,这时有电话进来,跟他确认出行时间。他跟对方约好时间,挂掉电话,问叶缇:“你的机票没有定吧?”

    叶缇伸手去床头柜上拿手机:“我找Coco帮我定,你是哪个航班?”

    “十二点多那一班,我们现在还可以赶得上早餐。”

    两人交替着很快梳洗完毕,当叶缇脱下浴袍,准备换回前一天衣服的时候,这才发现她太大意,将衬衫随意搭在洗手池旁,现在完全湿透,一时也来不及吹干。她只好又将浴袍套了回去,走出洗手间,问正在对着镜子整理袖口的男人:“你有多余的衣服可以借我穿吗?”

    韩非回过头,看到她手中提着的潮湿的衣物。

    “我记得有一件黑衬衫。”

    他很快将那件黑衬衫翻了出来,叶缇迅速换上,男式的,型号大了很快,不过她也没有规规矩矩地扣着纽扣穿,反倒是解开了上面的两颗纽扣,松松地露出锁骨链,下摆再随意地扎进牛仔裤里,倒也有一种落拓随意的美感。她本就生得白,再穿这样纯正的黑色,愈加衬得肤色莹白。

    临出门前,韩非看到了她脚上穿着的酒店拖鞋。

    “穿高跟鞋太累了,我吃完回来再换。”

    “把袜子穿了吧。”她还光着脚,酒店里冷气太足了,寒从脚起,女孩子应该注意保暖。

    叶缇觉得麻烦,才刚刚露出不乐意的模样,人就被拖回了床边。韩非将她搂在身边,几乎是抱着她的姿势,帮她穿上了袜子。这一只才穿完,她就已经脸红红,想抢回另一只自己穿,却被韩非轻巧躲了过去。

    “另一只。”

    他一边命令着,一边握住了她的脚踝,她的脚冰凉凉的,但也滑嫩嫩的,虽然常穿高跟鞋,但保养得不错,脚趾上还涂了点酒红色的指甲油,他蓦地想起她的脚盘在他身上的动作,整个人也不由也一愣,匆匆把她给放开了。

    两人相携着去了酒店的自助餐厅,韩非行动不便,被叶缇强制安排等在座位上。她一个人举着盘子,兴冲冲地来回在各个食品区。她实在是饿,看到什么都想吃,中式面条西式糕点,她见样来一份,最后韩非面前的桌上的盘子越堆越多。

    他失笑,伸手截住她:“我昨晚累着你了?”

    叶缇的脑子转了好几圈才明白他的戏谑,翻了个白眼,却也乖乖地坐了下来。

    吃到一半,她看到服务员去续了咖啡,连忙抽了张纸巾擦嘴,想要去倒一杯,韩非拉她坐了回去:“我帮你去拿,你专心解决这些吃的。”

    他拿起桌旁靠着的拐杖,慢慢朝着饮品区去了。叶缇目送了一会儿,便放心地扭过头继续给吐司抹果酱,一层草莓味儿,一层蓝莓味儿,酸酸甜甜,一口下去,满足得心花怒放。韩非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半眯着眼睛,一副醉生梦死的表情,令他十分怀疑她吃的到底是面包还是仙药。而她的嘴角边,还沾着一点草莓果酱,嫣红的,太吸引人的目光。他盯着那抹红色,旋即做出了令他自己都诧异的举动,他就那样,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拄着拐杖,然后俯下身去,吻住了她的嘴角。

    叶缇浑身僵住,猛地瞪大了眼,却又被那股温柔击垮,眩晕着想要闭上眼帘。

    周围还是杯盘刀叉的交响乐,脚步声,吆喝声,还有小孩子跑来跑去的打闹声,叶缇嗡着脑袋,伸手去推他,声音软得像是化了的冰淇淋:“不要,有人……”

    他不听,细致地吻着每一个角落,甚至还发出了令人羞耻的满足的声音。

    叶缇的脸,比那草莓果酱更要红艳艳。

    这样令人沉沦却又尴尬的场景,结束于一场及时的来电。

    是叶缇的手机在震,屏幕上显示着孟南照的名字。叶缇瞥了一眼,匆忙理了理仪容,仿佛自己的样子会被电话那头的人看到一般。她滑动屏幕,接起,孟南照的声音里难掩疲倦:“叶子,你在瑞丽吗?”

    “嗯,中午的飞机回去,”她想到她来之前的那一幕,不知道眼下事态发展到哪一步,“公司的事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我还好,其他事等你回来再说。”

    叶缇隐约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对劲,可眼下又不好追问,只好按捺着,等回到威城再说。

    飞机抵达威城,已经是下午三点,她落地之后就打开了手机,打给孟南照,竟然一时无法接通。她想着要不要去一趟飞凡集团,却又怕会碰见江捍东,何况孟南照现在自身难保,她的出现很有可能令他雪上加霜,她帮不到他,就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她打了个车,绕了一趟梧桐巷,将韩非放在了店门口,然后回了一趟家。她打算先换身衣服,将身上这件黑衬衫先给换了,省得引人耳目,又落下话柄。她才按了一下门铃,门就匆匆开了,阿翘仿佛就等在那里。

    “你从老家回来啦?怎么知道我这个点儿到?时间掐得挺准。”她没留意到阿翘躲闪的眼神,自顾自地换了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脱掉风衣,交到她的手上。

    步入会客厅,她的脚步停了下来,沙发上正襟危坐的人,不就是孟南照?

    “南照?你在我家呀?我打你电话一直不通。”

    她走过去,卷着袖子坐到他斜对面的单人座位上,眼风一扫,高声唤起正在挂衣服的阿翘:“怎么没给孟少倒茶?”

    “我……”阿翘嗫嚅地走过来。

    孟南照迅速扫了她一眼:“我不喝。”

    叶缇还想说,却迅速察觉到了空气中异常的气氛,她安静下来,一粒一粒地将两边袖口解开,眼光来回在二人的身上,还未发话,阿翘撑不住了:“小姐……”

    “说。”她静静地看着她,整个人透出一股子清冷来。

    阿翘“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小姐,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大家……”

    叶缇心突地一跳,她往后一缩,却还是稳住了,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孟南照,用眼神表示疑问。孟南照靠在沙发靠背上,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犀利地盯着阿翘,冷冷道:“哪里对不起了?慢慢说给你们家小姐听。”

    阿翘呜咽起来,渐渐泣不成声,根本字不成句,无法诉说。她趴在地上,伴随着哭泣,脊背也跟着起起伏伏,叶缇听得心里直发慌,伸手叩着茶几:“你别哭,先起来。”

    孟南照倒是站了起来,他走到阿翘的身边,一只手将她拉了起来:“你现在跪着不合适,来,到沙发那坐着。”

    “孟大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

    “孟南照!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问问你自己,你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条白眼狼?她哪里是回老家喝喜酒,她分明是畏罪潜逃!她被江捍东蒙骗了心智,心甘情愿地帮着他为非作歹!烟鹂姐为什么会出轨?就是因为她给她下了药!江捍东蓄谋已久,就是为了侵吞孟家家产,可是孟烟鹂做错了什么?她对他不好吗?对你们这些下人不好吗!”

    阿翘在他的手下颤抖如筛糠,若不是他的支撑,她几乎无法站立。而让她真正无法站立的,是叶缇不敢置信的目光,是她的审视,是她的失望。

    “阿翘?”叶缇扶着沙发,一点点移到她面前,“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低下头去,牙关紧咬。

    “是你助纣为虐害了烟鹂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毁了她的一生!阿翘,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江捍东到底给了你什么?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对不起小姐,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孟大小姐,对不起你们大家,我本应该一死了之,可是我、我现在……”

    她欲言又止,孟南照忍不住替她说了下去:“她怀孕了,怀了江捍东的种!”

    叶缇差点没站住,腿一软,慢慢地倒回到沙发上。她想喝口水,茶几上没杯子,她匆匆起身去餐厅取了杯子,倒了点水,一口喝干了。喉咙里还是渴,一连又喝了几杯,这才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来。

    “江捍东怎么说?”

    阿翘身子一颤,艰涩地回答:“他答应我,他会安排好一切,等忙完这里的事,就会去找我……”

    “找你了吗?”

    阿翘一愣,又落下泪来:“我回老家这么多天,他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过我,我想问问他怎么打算,可又记着他的嘱咐,不可以主动联系他,所以,我……”

    “所以他没有安排好你,他也不会安排你,阿翘,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还幻想着他离婚后来娶你吗?他现在忙着侵吞整个孟家,还要让飞凡集团改名换姓,他野心勃勃,他不会和你双宿双飞,归隐田园!”

    空气仿佛冰冻,渐渐,响起阿翘的抽泣声,仿佛冰川之间裂了个缝,渐渐越来越大,岌岌可危,祸在旦夕。她伸手捂住了脸,仿佛脱力,一点点地跪坐在地。

    叶缇看着她,这个年纪还尚且年轻的女孩,从十几岁就进了叶家,到如今如花年华。她于心不忍,可是她对孟烟鹂又于心何忍?

    “你走吧。”她转开头,避开与她对视。

    “小姐?”

    “我不想多说了,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我们叶家对你仁至义尽。你的工钱我会安排人全部转给你,另外会再多给你一万块钱,那个孩子,不论你是打掉也好,留着也罢,算作营养费吧。”

    说罢,她起身,朝着楼梯走去。

    孟南照想跟上去,被她伸手拦住,头也没回,下逐客令:“你也回去吧,我这两天飞得有点累,想睡一会。”

    她睡了很久,有一种空落落的寂寞。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白色的纱帘被吹得拂动起来。她突然想到了爬到孟烟鹂卧室阳台的那天,她吞了安眠药,把自己藏在了被子里,像把头扎进了沙土里的鸵鸟,又像是缩在了壳子里的乌龟。

    是有多绝望,才敢放弃生命。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洗了把脸,拿了车钥匙,开车去了孟宅。

    江捍东还算留了点良心,没有把孟宅一并要走。她停好车,走到门口,佣人被遣走了很多,只有一两个老面孔。叶缇没让他们通知孟烟鹂,自己走了进去。

    老远,她就听到了叮叮咚咚的琴音,她在弹琴。钢琴在会客厅的一角,临着窗,孟烟鹂穿着真丝睡裙背对着叶缇坐在那里,专注地弹奏着一首乐曲,时不时伸出手指翻页,再迅速地回到黑白键上。

    叶缇轻轻地走了过去,坐在不远处的座椅上。

    孟烟鹂弹完一曲,默默地放下了手,搁在膝头,有些不知所措的抓着裙子。叶缇没惊动她,看着她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和状态,一直过去了十几分钟。她觉得不太对劲,孟南照说过,离婚之后,孟烟鹂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太好,刚才听她弹琴的时候还没留意,现在倒觉得真的又有些异常。

    她不敢莽撞地去叫她,只是轻轻地敲了敲座椅扶手,发出一点响动。

    孟烟鹂一惊,迅速回过头来,看到叶缇,脸上露出惊恐,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

    “叶子?你怎么来了?”

    “我在看你弹琴,就没打扰你。”

    “嗯,没事做,就打发打发时间。”

    她盖上琴盖,朝着叶缇走了过来,伸手拉住她,一起朝着沙发而去。

    没有外人,两人都脱了拖鞋,促膝挨在一起。叶缇抓着她的手,轻轻地摸着她因为弹琴而剪得短短的手指甲,头靠在她的颈窝:“烟鹂姐,我们好久没这样聊天了,上一次,好像都是好多年以前了。”

    “是呀,那时候我们都还在读书,喜欢聊男明星,还有喜欢的男孩子。”

    孟烟鹂短促地笑了一下,鼻子上的细纹也露了出来,竟格外可爱。叶缇不由笑了:“我那时候喜欢郑伊健,而你喜欢金城武。”

    “金城武很帅啊。”

    “嗯,是啊,可是,”她顿了片刻,很快顺溜地接了下去,“可是江捍东和他分明不是一挂啊?”

    孟烟鹂意料之中地怔住了,她慢慢缩回手,又开始扣弄起裙子来,仿佛是一个自我安慰的动作。叶缇迅速看了她一眼,说:“他后来联系过你吗?”

    摇了摇头。

    “财产分割事宜都妥当了?”

    “我交给律师去做了,我不敢见他。”

    叶缇垂下眼帘,默了片刻,接着又问:“你们结婚有几年了?”

    “三年。”

    她答得很快,根本不用思考,可是回答完,她又逃避一般地低下头去。

    “三年?”叶缇忍住揪心的感觉,“为什么没想过生一个小孩?我记得你很喜欢小孩的。”

    孟烟鹂:“他没同意,他说他不喜欢小孩的,这种事情总要两个人都愿意才行。”她说完,又勉强笑了一下:“幸好没有生小孩,不然现在就很惨了。”

    “烟鹂姐。”

    她突然认真起来。

    孟烟鹂也不由正视起她:“怎么了?”

    她重新抓起她的手,将裙子的布料一点点地拽出去,然后握住她的手指,说:“你会遇上更好的人,你值得一个更好的人,”说到这,她迅速地露出一抹淘气的笑,“像金城武那样的。”

    孟烟鹂依旧发懵着。

    “真的。”她确认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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