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自闰三月十四日在都门拜送父亲,嗣后共接家信五封:十五日接四弟在涟滨所发信,系第二号,始知正月信已失矣;廿二日接父亲在廿里铺发信;四月廿八巳刻①接在汉口寄曹颖生家信;申刻②又接在汴梁寄信;五月十五接父亲到长沙发信,内有四弟信、六弟文章五首。诸悉祖父母大人康强,家中老幼平安,诸弟读书发奋,并喜父亲出京,一路顺畅,自京至省,仅三十余日,真极神速!
男于闰三月十六发第五号家信,四月十一发六号,十七发七号,不知家中均收到否?迩际③男身体如常,每夜早眠,起亦渐早。惟不耐久思,思多则头昏,故常冥心于无用,优游涵养,以谨守父亲保身之训。
九弟功课有常,《礼记》九本已点完,《鉴》④已看至《三国》,《斯文精萃》诗、文各已读半本,诗略进功,文章未进功。男亦不求速效。观其领悟,已有心得,大约手不从心耳。
甲三于四月下旬能行走,不须扶持,尚未能言,无乳可食,每日一粥两饭。家妇身体亦好,已有梦熊之喜⑤。婢仆皆如故。
今年新进士龙翰臣得状元,系前任湘乡知县见田年伯之世兄。同乡六人,得四庶常、两知县。复试单已于闰三月十六日付回,兹又付呈殿试朝考全单。同乡京官如故。郑莘田给谏服阕来京。梅霖生病势沉重,深为可虑。黎樾乔老前辈处,父亲未去辞行,男已道达此意。广东之事,四月十八日得捷音,兹将抄报付回。男等在京自知谨慎,堂上各老人不必挂怀。
家中事,兰姊去年生育,是男是女?楚善事如何成就?伏望示知。男谨禀。即请母亲大人万福金安。(道光二十一年五月十八日)【注释】
①巳刻:旧式计时法,指上午九点至十一点的时间。②申刻:旧式计时法,指下午三点至五点的时间。③迩际:近来。④《鉴》:《资治通鏊》⑤梦熊之喜:指生儿子的吉兆。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自从闰三月十四日,在京城城门拜送父亲回家,后来共接到家信五封:十五日接到四弟在涟滨所发的信,信上写的是第二封,才知道正月的信已经丢失,没有收到;二十二日接到父亲在廿里铺所发的信;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九点多接到曹颖生在汉口寄出的家信;下午三点多,又接到从汴梁寄来的家信;五月十五日,收到父亲在长沙发的信,里面有四弟的信和六弟的文章五首。得知祖父母大人身体康健强壮,家里老小都平安,诸位弟弟发奋读书,并且高兴地知道父亲离京后一路顺畅,从京城到省城,只用了三十多天,真是神速。
孩儿在闰三月十六发出的第五封家信,四月十一日发的第六封家信,十七日发出的第七封,不知家中都收到了没有?近来孩儿身体如常,每晚早睡,起得也慢慢地早了一些。只是不能用脑过度,过度了便头昏,所以经常静下心来让脑子不想任何事情,身心悠闲以加强涵养工夫,以便严格遵守父亲关于养生的训示。
九弟的功课很正常,《礼记》九本已点完,《资治通鉴》已看到三国阶段,《斯文精萃》里的诗、文章都各读了半本,诗稍有进步,文章没有进步。孩儿我也不求很快见效。看他对书的领会程度,已经有些心得,大约只是手不从心,还表达不出吧。
甲三在三月下旬已能行走,不要别人扶持,还不能说话,没有母乳吃,每天一顿粥两顿饭。我的妻子身体也好,已有生男的喜兆,婢女仆从都与原来一样。
今年新进士龙翰臣高中状元,是前任湘乡知县见田年伯的世兄。同乡六个人,四个人被任命为庶常、两个被任命为知县。复试单已经在闰三月十六日寄回,现又寄呈殿试朝考的全单。同乡的京官还是那些。郑莘田被任命为谏官,已来京城。梅霖生病势严重,很是让人担心。黎樾乔老前辈那里,父亲没有去辞行,孩儿已代为致意。广东的事,四月十八日得捷报,现将抄报寄回。孩儿等在京城,自己知道谨慎从事,堂上各位老人,不必挂念。
家里的事,兰姐去年生育,是男是女?楚善的事怎样成全?孩儿希望父亲大人告知一下。儿子谨禀。即请母亲大人万福金安。(道光二十一年五月十八日)致诸弟·明师益友虚心请教。
【原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廿一日接九弟在长沙所发信,内途中日记六页,外药子一包;廿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以慰。
自九弟出京后,余无日不忧虑,诚恐道路变故多端,难以臆揣。及读来书,果不出吾所料,千辛万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郑伴之不足恃,余早已知之矣。郁滋堂如此之好,余实不胜感激。在长沙时,曾未道及彭山屺,何也?又为祖母买皮袄,极好极好!可以补吾之过矣。
观四弟来信甚详,其发奋自励之志溢于行间,然必欲找馆出外,此何意也?不过谓家塾离家太近,容易耽搁,不如出外较清净耳。然出外从师,则无甚耽搁;若出外教书,其耽搁更甚于家塾矣。且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①,皆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数奇②,余亦深以为然。然屈于小试,辄发牢骚,吾窃笑其志之小,而所忧之不大也。
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在位贤人否闭则忧之,匹夫匹妇不被己泽则忧之,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
六弟屈于小试,自称数奇,余窃笑其所忧之不大也。盖人不读书则已,亦既自名日读书人,则必从事于“大学”。“大学”之纲领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内事也。若读书不能体贴到身上去,谓此三项与我身了不相涉,则读书何用?虽使能文能诗,博雅自诩,亦只算得识字之牧猪奴耳!岂得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朝廷以制艺取士,亦谓其能代圣贤立言,必能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可以居官莅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为分外事,则虽能文能诗,而于修己治人之道实茫然不知,朝廷用此等人作官,与用牧猪奴作官何以异哉?
然则既自名为读书人,则“大学”之纲领皆己身切要之事,明矣。其条目有八,自我观之,共致功之处,则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诚意。
格物,致知之事也;诚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谓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国、天下,皆物也;天地万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格者,即物而穷其理也。如事亲定省,物也;究其所以当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随行,物也;究其所以当随行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养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之理,又博究其立齐坐尸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书,句句皆物也;切己体察,穷究其理,即格物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并进,下学在此,上达亦在此。
吾友吴竹如格物功夫颇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则诚意功夫极严,每日有日课册,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笔之于书。书皆楷字,三月则订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盖其慎独之严,虽妄念偶动,必即时克治,而著之于书,故所读之书,句句皆切身之要药,兹将艮峰先生日课抄三页付归与诸弟看。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亦写楷书。冯树堂与余同日记起,亦有日课册。树堂极为虚心,爱我如兄,敬我如师,将来必有所成。
余向来有无恒之弊,自此次写日课本子起,可保终身有恒矣。盖明师益友,重重夹持,能进不能退也。本欲抄余日课册付诸弟阅,因今日镜海先生来,要将本子带回去,故不及抄。十一月有折差,准抄几页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僩③,令人对之肃然;吴竹如、窦兰泉之精义,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吴子序、邵蕙西之谈经,深思明辨;何子贞之谈字,其精妙处,无一不合,其谈诗尤最符契④。子贞深喜吾诗,故吾自十月来,已作诗十八首,兹抄二页,付回与诸弟阅。冯树堂、陈岱云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镜海先生,吾虽未尝执贽⑤请业,而心已师之矣。
吾每作书与诸弟,不觉其言之长,想诸弟或厌烦难看矣。然诸弟苟有长信与我,我实乐之,如获至宝,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起记日课,念念欲改过自新。思从前与小珊有隙,实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门谢罪。恰好初九日小珊来拜寿,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谈。十三日与岱云合伙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初,前隙尽释矣。
金竺虔报满用知县,现在小珊家,喉痛月余,现已全好。李笔峰在汤家如故。易莲舫要出门就馆,现亦甚用功,亦学倭艮峰者也。同乡李石梧已升陕西巡抚。
两大将军皆锁拿解京治罪,拟斩监候。英夷之事,业已和抚,去银二千一百万两,又各处让他码头五处。现在英夷已全退矣。两江总督牛鉴,亦锁解刑部治罪。
近事大略如此,容再续书。兄国藩手具。(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廿六日)【注释】
①负薪:背柴,相传汉代朱买臣背着柴草时还刻苦读书。牧豕:放猪。相传汉代函宫一边放猪,同时还在听讲解经书。②数奇:这里指命运不好,遇事不利。③僩:胸襟开阔。④符契:符和、契合。⑤贽:拜见师长时所持的礼物。
【译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二十一日,接到九弟在长沙所发的信,里面有他在路上的日记六页,外药子一包;二十二日接到九月初二的家信,欣悉一切,感到很欣慰。
自从九弟离开京城后,我没有一天不忧虑,深怕路上有什么想不到的事情发生。等读了来信,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千辛万苦,才得到达,幸运!真是幸运!与郑同行不足以依靠,我早料想到了,郁滋堂这样好,我实在感激不尽。在长沙时,没有提到彭山屺,为什么?你又回去为祖母买了皮袄,非常好!可以弥补我的过失了。
看到四弟来信写得很详细,他发奋自励的志向,流露在字里行间,但一定要出外找学堂,这是什么意思呢?不过是想家塾学堂离家里太近,容易耽搁,不如外出安静清净罢了。但是出外从师,就没有什么耽搁了。如果是出外教书,那耽搁起来,比在家塾里还厉害。而且如果能发奋自立,那么家塾可以读书,就是旷野地方、热闹场所,也可以读书,背柴放牧,都可以读书;如不能发奋自立,那么家塾不适宜读书,就是清净的地方、神仙的环境,都不宜读书,何必要选择地方?何必要选择时间?只要问自己:自己所立的志向是不是真的!
六弟埋怨自己的运气不佳,我也深以为然。但小考遇到挫折,就发牢骚,我暗笑他志向太小而心中忧虑的不大。
君子的立志,是想自己有为民请命的器量,内修圣人的德行,外建王者称霸天下的雄功,然后才不辜负父母生育自己,不愧为天地间的一个完全的人。所以他所忧虑的,是因自己比不上舜帝和周公而忧虑,以德行没有修整、学问没有大成而忧虑。所以,为顽固的愚民难以感化而忧,为野蛮狡猾的少数民族不能征服而忧,为小人在位贤人得不到重用而忧,为普通百姓没有得到自己的恩泽而忧,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悲天命而怜悯百姓穷困,这是君子的忧虑。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如意和困顿,一家人的饥和饱,世俗所说的荣与辱、得与失、贵与贱、毁与誉,君子还没有功夫为这些去忧虑呢。
六弟一次小考受挫,就自称命运不济,我暗笑他所忧的事物太小了。人不读书便罢了,只要自称为读书人,就一定要学习《大学》。《大学》的纲要有三点:明德、新民、止至善,都是读书人的份内事情。如果读书不能深入领会,说这三点与我毫不相干,那读书又有什么用?虽说能写文章能做诗,吹嘘自己博学雅闻,也只算得一个识字的牧童而已!岂可叫明白事理的有用之人?朝廷以制艺来录取士人,也是因为他能代替圣贤人士立言,必然明白圣贤的道理,行圣贤的行为,可以为官管理民众,以身作则来带领其他人。如果以为宣教德化、教导百姓是份外事,那即使能做文章能写诗,而对于修身治人的道理,茫茫然不懂,朝廷用这种人做官,和用牧童做官又有何区别呢?
既然自称读书人,那么《大学》的纲领都是自己立身切要的事情,就十分明白了。《大学》应修的科目共有八个方面,以我看来,取得功效的地方,只有这两个方面而已,一条叫格物,一条叫诚意。
格物,致知的事情,诚意,力行的事情。物是什么?就是本末的事物。身体、心灵、意念、知识、家庭、国家、天下,都是物;天地万物,都是外物。日常用的、做的,都是外物。格,是探究事物而研究它的理。如侍奉父母,定期探亲,是物;探究为什么应当定期探亲的理由,就是格物。侍奉兄长,跟随他行动是物;探究为何应当跟随兄长的理由,就是格物。我的心,是物;探究自己心理存在的原因,深入探究自己省悟、观察、包涵、养生以表现心理存在的道理,就是格物。我的身体,是物;探究如何爱惜身体,并且深入研究立齐坐尸以敬身的道理,就是格物。每天所看的书,句句都是物。根据自己的情况深切地体会,深入地探究其中的道理,就是格物。知一句话的道理,便按照它实行,这是力行的事。两者并进,下学在这里,上达也在这里。
我的朋友吴竹如格物功夫很深,一事一物,都要求它的道理。倭艮峰先生诚意功夫很严谨,每天有日课册子。一天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句话一刻思考,都记录下来。字都是正楷,三个月订一本。从乙未年起,已订了三十本。因为他慎独修身严格,即使偶尔出现贪妄的念头,必定马上克服,写在书上,所以他读的书,句句都是切合自身的良药,现将艮峰先生日课,抄三页寄回,给弟弟们看。
我从十月初一日起,也照艮峰一样,每天一个念头一件事情,都写在册子上,以便随时看见了加以克服,也写正楷。冯树堂和我同日记起,也有日课册子。树堂非常虚心,爱护我如同兄弟,敬重我如同老师,将来一定有所成就。
我向来有缺乏恒心的毛病,从写日记本子开始,可以保证一生有恒心了。明师益友,不断督促我,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本想抄我的日课册给弟弟们看,今天镜海先生来,要将本子带回,所以来不及抄。十一月有信使,一定抄几页寄回。
我的益友,如倭艮峰的鲜明端庄,令人肃然起敬;吴竹如、窦兰泉的精研究义,一言一事,实事求是;吴子序、邵蕙西谈经,深思明辨;何子贞谈字,其精妙处,与我的意见无一不合,谈诗尤其意见一致。子贞很喜欢我的诗,所以我从十月以来,已作了十八首,现抄两页寄回,给弟弟看。冯树堂、陈岱云立志,深切而不慌忙,也是良友。镜海先生,我虽然没有拿着礼物去请求授业,而心里早已师从他了。
我每次写信与诸位弟弟,不觉得写得长,我想诸位弟弟或许厌烦不想看。但弟弟们如有长信给我,我实在很乐于去读,如获至宝,人真是各有各的性格啊!
我从十月初一日起记日课,念念不忘想改过自新。回忆从前与小珊有点嫌隙,实在是一时的气愤,不近人情,马上想登门谢罪,恰好初九日小珊来拜寿,当天晚上我马上到小珊家谈了很久,十三日与岱云合伙,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初,嫌隙烟消云散。
金竺虔任满被任命为知县,住在小珊的家里,喉咙疼,已经一个月多了,现在已经全好了。李笔峰住在汤家是老样子。易莲舫要外出找书馆,现在也很用功,也学倭艮峰。同乡的李石梧已升任陕西巡抚。
两位大将军已经被锁拿到京师治罪,被判了斩监候。英国人的事情,也已经和平解决,赔了他们二千一百万两白银,又开通了五处码头。现在英国兵已经退去。两江总督牛鉴,也被锁拿到刑部治罪。
近来的事大致这样,容我以后再写,兄国藩手具。(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禀父母·劝弟勿夜郎自大。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二十三日男发第七号信,交折差,七月初一日发第八号,交王仕四手,不知已收到否?
六月廿日接六弟五月十二书,八月十六接四弟九弟五月廿九日书,皆言忙迫①之至,寥寥数语,字迹潦草,即县试案首前列皆不写出。同乡有同日接信者,即考古老先生皆已详载。同一折差也,各家发信迟十余日而从容;诸弟发信早十余日而忙迫,何也?且次次忙迫,无一次稍从容者,又何也?
男等在京大小平安,同乡诸家皆好,惟汤海秋于七月八日得病,初九未刻即逝。六月二十八考教习,冯树堂、郭筠仙、朱啸山皆取。湖南今年考差,仅何子贞得差,余皆未放。惟陈岱云光景②最苦。男因去年之病,反以不放为乐。
王仕四已善为遣回。率五大约在粮船回,现尚未定。渠身体平安,二妹不必挂心。叔父之病,男累求详信直告,至今未得,实不放心。甲三读《尔雅》,每日二十余字,颇肯率教③。
六弟今年正月信欲从罗罗山处附课,男甚喜之。后来信绝不提及,不知何故?所付来京之文,殊不甚好。在省读书二年,不见长进,男心实忧之,而无如何,只恨男不善教诲而已。大抵第一要除骄傲气习,中无所有而夜郎自大,此最坏事。四弟九弟虽不长进,亦不自满。求大人教六弟,总期不自满足为要。余俟续呈。男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七月廿日)【注释】
①忙迫:忙碌。②光景:情形。③率教:听教。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二十三日儿子把第七号信交给信使发出,七月初一发出第八号信,交给了王仕四,不知收到没有?
六月二十日接到六弟五月十二日的信,八月十六日接封四弟九弟五月二十九日的信,都说非常忙,寥寥几句话,字迹潦草,就是县里考试的头名和前几名,都没有写上。同乡中间有同一天接到信的,就是考古老先生的情况也都详细写上了。同一信使,别人家发信迟十多天而从容不迫,弟弟们早十多天而如此忙碌,为什么?并且每次都忙碌,没有一次稍微从容,又为什么?
儿等在京城大小平安,同乡的各家都还好,只是汤海秋在七月八日生病,初九日下午一点多便逝世了。八月二十八日考教习,冯树堂、郭筠仙、朱啸山都考取了。湖南今年的以考试定差事,只有何子贞得了差事,其余的都没有外放。只有陈岱云的情形最苦。儿子因去年的病,反而以不外放我而高兴。
王仕四已经妥善的遣送回去,率五大约乘粮船回,现在还没有定。他身体平安,二妹不必挂念。叔父的病,儿子多次请求详细据实告诉我,至今没有收到,实在不放心。甲三读《尔雅》,每天二十多字,还肯受教。
六弟今年正月的信说想到罗罗山处听课,儿子很高兴。后来的信绝不提这件事,不知为什么?所寄来的信,写得不怎么好。在省城读书两年。看不见进步,儿子心里很忧虑,又无可奈何,只恨儿子不善于教诲罢了。大约第一要去掉骄傲气习,肚中没有多少学问,又夜郎自大,这个最坏事。四弟九弟虽说不长进,但不自满,求双亲大人教导六弟不要自我满足。其余下次再告之。儿子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七月二十日)致诸弟·劝弟谨记进德修业。
【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
昨廿七日接信,快畅①之至,以信多而处处详明也。四弟七夕②诗甚佳,已详批诗后。从此多作诗亦甚好,但须有志有恒,乃有成就耳。
余于诗亦有功夫,恨当世无韩昌黎③及苏黄④一辈人,可与发吾狂言者。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诗,用心思索,则无时敢忘之耳。
吾人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进德,则孝弟仁义是也;修业,则诗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则我之尺也,得寸则我之寸也。今日进一分德,便算积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业,又算余了一文钱;德业并增,则家私日起。至于功名富贵,悉由命定,丝毫不能自主。昔某官有一门生,为本省学政,托以两孙,当面拜为门生。后其两孙岁考,临场大病,科考丁艰⑤,竟不入学。数年后两孙乃皆入,其长者仍得两榜。此可见早迟之际,时刻皆有前定,尽其在我,听其在天,万不可稍生妄想。六弟天分较诸弟更高,今年受黜⑥,未免愤怨,然及此正可困心横虑,大加卧薪尝胆之功,切不可因愤废学。
九弟劝我治家之法,甚有道理,喜甚慰甚。自荆七遣去后,家中亦甚整齐,问率五归家便知。《书》⑦曰:“非知之艰,行之维艰。”九弟所言之理,亦我所深知者,但不能庄严威厉,使人望若神明耳。自此后,当以九弟言书诸绅而刻刻警省。
季弟天性笃厚,诚如四弟所云“乐何如之”。求我示读书之法及进德之道,另纸开示,余不具。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廿九日)【注释】
①快畅:欢快舒畅。②七夕:七月初七。③韩昌黎:韩愈④苏黄:苏轼和黄庭坚⑤丁艰:旧时称遭父母之丧为丁艰。⑥黜:遭受挫折,此处指未考取。⑦《书》:《尚书》。
【译文】
四位老弟:
昨天即二十七日接到来信,感觉非常欢快舒畅,因为你们的回信内容多而所写的事处处详细明白。四弟的七夕诗很好,我的意见已详细批在诗后面。从此你多做诗也很好,但要有志气而且有恒心,才能有成就。
我对于诗也下了功夫,只可惜当世没有韩愈和苏轼、黄庭坚这样的人,可以引起我口出狂言。但人事应酬太多,所以不常作诗。我常用心思索,作诗的精义还是时刻不敢忘的。
我们这些读书人只有进德、修业两件事靠得住。进德,指对长辈孝顺、对兄弟关爱、对他人仁义的品德;修业,指写诗作文写字的本领。这两件事都由自己做主,进步一尺,便是自己的一尺;进步一寸,便是自己的一寸。今天道德上前进了一尺,便可算是积了一升谷子;明天修整一份学业,又算攒下一文钱;道德和学业都增进,那么家业也会一天天兴起。至于富贵功名,都由命运决定,一点也不能自主。以前的一位官员有一个门生,是本省学政,官员便把两个孙儿托他帮忙,当面拜作门生。后来那两个孙儿在临年考时大病一场,到了科考又因父母故去而缺考,不能入学。几年后,两人才都入学,大的仍旧得中两榜。可见入学迟、早的时间都是生前注定。学习的努力与否自己可以决定,但考取与否则听其在天,万万不要产生妄想。六弟天分比诸位弟弟更高些,今年没有考取,不免会气愤埋怨,但到了这一步正应该自己将自己衡量一番,多体验卧薪尝胆的滋味,切不可以因气愤而废弃学习。
九弟劝我治家的方法,很有道理,我觉得很高兴很安慰。自从荆七派去以后,家里也还整齐,等率五回来便知道。《尚书》道:“认识事物不难,而认识了去实行却很难。”九弟所言的道理,也是我久已知道的,但不能庄严威厉,使人望着如神明一般。自此以后,当以九弟的批评作座右铭,时刻警惕反省。
三弟天性诚笃厚道,正像四弟所说的“整天乐呵呵的”。要求我指示读书方法和进德的途径,我另外列出。其余不多写,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致诸弟·劝弟切勿恃才傲物。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前次回信内有四弟诗,想已收到。九月家信有送率五诗五首,想已阅过。吾人为学,最要虚心。尝见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①,动谓人不如已,见乡墨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则骂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未入学者,则骂学院。平心而论,己之所为诗文,实亦无胜人之处;不特无胜人之处,而且有不堪对人之处。只为不肯反求诸己,便都见得人家不是,既骂考官,又骂同考而先得者。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
余平生科名,极为顺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进,未尝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试场之诗文太丑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当时之不敢怨言,诸弟问父亲、叔父及朱尧阶便知。盖场屋之中,只有文丑而侥幸者,断无文佳而埋没者,此一定之理也。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读,只为傲气太胜,自满自足,遂不能有所成。
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满之人,识者见之,发一冷笑而已。又有当名士者,鄙科名为粪土,或好作诗古,或好讲考据,或好谈理学,嚣嚣③然自以为压倒一切矣。自识者观之,彼其所造,曾无几何,亦足发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毋为人冷笑,乃有进步也。
诸弟平日皆恂恂退让,第累年小试不售,恐因愤激之久,致生骄惰之气,故特作书戒之,务望细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十月廿一日)【注释】
①物:外物,他人。②场屋:考场。③嚣嚣:喧哗,吵闹。
【译文】
四位老弟:
前次回信里有四弟的诗,想必已经收到了。九月我发的家信中有写给率五的诗五首,想必你们已经读过。我们研究学问,最要紧的是虚心。我常看见朋友中资质不错的人才,往往仗着自己的才能傲视一切,动不动就说别人不如自己,见了乡墨便说乡墨不通,见了会墨便说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没有入学,便骂学院。平心静气来说,他自己所做的诗或文章,实在也没有什么超过他人之处;不仅没有超过别人的地方,而且还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是因为不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便觉得是别人不行。既骂考官,又骂同考先录取的。傲气不断增加,始终不能进步,所以潦倒一生,没有一寸长进。
我平生在科举方面,非常顺当,只是小考考了七次才成功。但每次不中,没有说过一句怨言,只是深为惭愧自己的考试诗文太差罢了。今天想起来,还如芒刺在背上。那时不敢发怨言的情况,弟弟们问父亲、叔父和朱尧阶便知道了。因为考试场里,只有文章平庸而侥幸得中的,绝没有文章好而被埋没的,这是有一定道理的。三房的十四叔,不是不勘读,只因傲气太盛,自满自足,便不能有所成就。
京城之中,也有不少自满的人,有见识的人见了他们,不过发出冷笑一声罢了。又有当下所谓名士的,把科名看得和粪土一样,或者喜欢作点古诗,或者搞点考据,或者好讲理学,叫嚣着自以为压倒一切。看见的人,以为他们的成就也没有多少,也只好冷笑一声罢了。所以我们用功干学问,努力去掉傲气,努力戒除自满,不为别人所冷笑,才有进步。
弟弟们平时都为人谦谨,但多年小考没有中,恐怕会因为愤激已久,以致产生骄惰的习气,所以特别写信告诫,请务必想一想我说的话,那就很好了。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禀父母·做事当不苟不懈。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四日,接奉父亲三月初九日手谕,并叔父大人贺喜手示,及四弟家书。敬悉祖父大人病体未好,且日加沉剧。父、叔率诸兄弟服侍,已逾三年,无昼夜之间,无须臾①之懈。独男一人远离膝下,未得一日尽孙子之职,罪责甚探。
闻华弟荃弟文思大进,葆弟之文得华弟讲改,亦日驰千里。远人闻此,欢慰无极。
男近来身体不结实,稍一用心,即癣②发于面,医者皆言心亏血热,故不能养肝,热极生风,阳气上肝,故见于头面。男恐大发,则不能入见(二月廿三谢恩蒙召见,三月十四值班蒙召见,三十又蒙召见),故不敢用心。谨守大人保养身体之训,隔日一至衙门办公事,余则在家,不妄出门。
现在衙门诸事,男俱已熟悉。各司官于男皆甚佩服,上下水乳交融,同寅亦极偕和。男虽身在礼部衙门为国家办此照例之事,不苟不懈,尽就条理,亦所深愿也。
英夷在广东,今年复请入城。徐总督办理有方,外夷折服,竟不入城。从此永无夷祸,圣心嘉悦之至(四月十五日上谕甚嘉奖,兹付呈)。李石梧前辈告病。陆立夫总制两江,亦极能胜任。术者③每言皇上连年命运行劫财地,去冬始交脱,皇上亦每为臣工言之。今年气象果为昌泰,诚国家之福也。
儿妇及孙女辈皆好。长孙纪泽,前因开蒙太早,教得太宽,顷读毕《书经》,请先生再将《诗经》点读一遍。夜间讲《纲鉴》正史,约已讲至“秦商鞅,开阡陌”。
李家亲事,男因桂阳州往来太不便,已在媒人唐鹤九处回信不对。常家亲事,男因其女系妾所生,且闻其嫡庶不甚和睦,又闻其世兄不甚守俭敦朴,亦不愿对。南陔先生今年来京时,男不与之提及此事,渠已知其不谐矣。
纪泽儿之姻事屡次不就,男当年亦十五岁始定婚,则纪泽再缓一二年,亦无不可。或求大人即在乡间选一耕读人家之女,或男在京自定,总以无富贵气习者为主。纪沄对郭雨三之女,虽未订盟,而彼此呼亲家,称姻弟,往来亲密,断不改移。
二孙女对岱云之次子,亦不改移。谨此禀闻,余详与诸弟书中。男谨禀。(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注释】
①须臾:片刻。②癣:由霉菌引起的皮肤病。③术者:算命的人。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十四日,接到父亲三月初九的手谕,和叔父大人贺喜手示以及四弟的家信,敬悉祖父病体没有好,而且一天天加重,父亲、叔父领着诸位兄弟服侍已经三年,不分昼夜,没片刻可以松懈。只有儿子一个,远离膝下,没有尽一天孙子的职责,罪责太深重了。
听说华弟、荃弟文思大大进步。葆弟的文章,得到华弟的讲改指点,也一日千里。远方亲人听了,太欣慰了。
儿子近来身体不很结实,稍微用心,脸上的癣便发了出来。医生都说是心亏血热,以致不能养肝,热极生风,阳气上肝,所以表现在脸上。儿子恐怕大发,不能入见皇上,所以不敢用心,谨守大人保养身体的训示。隔一天到衙门去办公事,其余时间在家不随便出门。
现在衙门的事,儿子都熟悉了。属下各司官员对于儿子都很佩服,上下水乳交融,同寅也很和谐。儿子虽终身在礼部衙门,为国家办这些照例的事,不苟且不松懈,一概按规矩办理,也是我愿意干的。
英夷在广东,今年又要求入城。徐总督办理有方,外国人折服,竟不入城,从此永无夷祸,皇上嘉奖喜悦得很。相命先生每每说皇上连年命运,交上了劫财运,去年冬天才脱离。皇上也常对臣子们说,今年的气象,果然昌盛泰平,真是国家的福气。
儿妇和孙女辈都好,长孙纪泽,因为发蒙太早,教得太宽,近已读完《书经》,请先生再把《诗经》点读一遍,晚上讲《纲鉴》正史,大约已讲到秦商鞅开阡陌。
李家亲事,儿子因为桂阳州往来不便,已经在媒人唐鹤九处回信不对了。常家亲事,儿子因他家女儿是小妾所生,而且听说他们嫡亲和庶出之间关系不好,又得知其兄长不是很节俭敦厚朴实,便知道不成。南陔先生今年到京城来的时候,儿子没跟他提到这件事,他就知道他们不会和谐。
纪泽儿的婚事,多次不成,儿子当年也是十五岁才定婚,纪泽再缓一两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或者请父母大人在乡里选择一耕读人家的女儿,或者儿子在京城自定,最好是以没有富贵气习的为主,纪沄对郭雨三的女儿,虽然没有订盟,彼此呼亲家,称姻弟,往来亲密,绝不改变。
二孙女对岱云的次子,也不会改变。谨此禀闻,其余详细写在给弟弟的信中。儿子谨禀(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致诸弟·劝宜力除牢骚。
【原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日来京寓大小平安。癣疾又已微发,幸不为害,听之而已。
湖南榜发,吾邑竟不中一人。沅弟书中言温弟之文典丽矞皇①,亦尔被抑,不知我诸弟中将来科名究竟何如?以祖宗之积累及父亲叔父之居心立行,则诸弟应可多食厥报;以诸弟之年华正盛,即稍迟一科,亦未遽为过时。特兄自近年以来,事务日多,精神日耗,常常望诸弟有继起者,长住京城,为我助一臂之力;且望诸弟分此重任,余亦欲稍稍息肩,乃不得一售,使我心无倚。
盖植弟今年一病,百事荒废,场中又患眼疾,自难见长。温弟天分本甲于诸弟,惟牢骚太多,性情太懒。前在京华不好看书,又不作文,余心即甚忧之。近闻还家以后,亦复牢骚如常,或数月不搦管为文。吾家之无人继起,诸弟犹可稍宽其责,温弟则实自弃,不得尽诿其咎于命运。吾尝见友朋中牢骚太甚者,其后必多抑塞②,如吴枟台、凌荻舟之流,指不胜屉。盖无故而怨天,则天必不许;无故而尤人,则人必不服。感应之理,自然随之。温弟所处,乃读书中最顺之境,乃动则怨尤满腹,百不如意,实我之所不解。以后务宜力除此病,以吴枟台、凌荻舟为眼前之大戒。凡遇牢骚欲发之时,则反躬自思,吾果有何不足而蓄此不平之气?猛然内省,决然去之。不惟平心谦抑,可以早得科名,亦且养此和气,可以消减病患。万望温弟再三细想,勿以吾言为老生常谈,不值一哂③也。
王晓林(植)先生在江西为钦差,昨有旨,命其署江西巡抚。余署刑部,恐须至明年乃能交卸。袁漱六昨又生一女,凡四女已殇其二,又丧其兄,又丧其弟,又一差不得,甚矣穷翰林之难当也。黄麓西由江苏引见入京,迥非昔日初中进士时气象,居然有经济才。王衡臣于闰月初九引见,以知县用,后于月底搬寓下洼一庙中,竟于九月初二夜无故遽卒。先夕与同寓文任吾谈至二更,次早饭时,讶其不起,开门视之,则已死矣。死生之理,善人之报,竟不可解。
邑中劝捐弥补亏空之事,余前已有信言之,万不可勉强勒派。我县之亏,亏于官者半,亏于书吏者半,而民则无辜也。向来书吏之中饱,上则吃官,下则吃民。名为包征包解,其实当征之时,是以百姓为鱼肉而吞噬之;当解之时,则以官为雉媒而播弄之。官索钱粮于书吏之手,犹索食于虎狼之口,再四求之,而终不肯吐;所以积成巨亏,并非实欠在民,亦非官之侵蚀入已也。
今年父亲大人议定粮饷之事,一破从前包征包解之陋风,实为官民两利,所不利者,仅书吏耳。即见制台留朱公,亦造福一邑不小。诸弟皆宜极力助父亲大人办成此事。惟捐银弥亏,则不宜操之太急,须人人愿捐乃可,若稍有勒派,则好义之事反为厉民之举,将来或翻为书吏所借口,必且串通劣绅,仍还包征包解之故智,万不可不预防也。
梁侍御处银二百,月内必送去。凌宅之二百,亦已兑去。公车来,兑五七十金,为送亲族之用,亦必不可缓。但京寓近极艰窘,此外不可再兑也。
邑令既与我家商办公事,自不能不往还,然诸弟苟可得已,即不宜常常入署。陶、李二处,容当为书。本邑亦难保无假名请托者,澄弟宜预告之。
书不详尽,余俟续具。兄国藩手草。(咸丰元年九月初五日)【注释】
①典丽矞皇:指文章华美大气。②抑塞:心情忧郁,内气不通畅。③哂:微笑。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
近来京城家里大小平安,我的癣疾又已经开始发了,幸好还不是很厉害,由它去。
湖南的榜已发,我们县竟然一个也没有中。沅弟信中,说温弟的文章华美大气,也被压抑,不知道各位弟弟中将来的科名究竟如何?以祖宗的积德,父亲、叔父的居心立行,则各位弟弟应该可以多受些挫折。各位弟弟年华正盛,就是稍微迟考一科,也不会过时。只是愚兄近年以来,事务日多,精神日耗,总是希望各位弟弟中有继之而起的人,长住京城,为我助一臂之力。并且希望各位弟弟分担重任,我也想稍为休息一下,却不能实现,使我心里感到无靠。
植弟今年一病,百事荒废,加上又患眼疾,自然难以有所作为。温弟的天分,在弟弟中算第一,只是牢骚太多,性情太懒。以前在京华的时候就不好好看书,又不写文章,我心里很是担忧。近来听说回家后,还是经常发牢骚,或者几个月不拿笔。我们家之所以无人继起,各位弟弟还可以说责任较轻,温弟实在是自暴自弃,不能把责任都归咎于命运。我常常看见朋友中牢骚太甚的人,后来一定心情忧郁。如吴枟台、凌获舟之流,数也数不清。因为无缘无故而怨天,天也不会答应;无缘无故而尤人,人也不会服。感应到的道理,就自然随之。温弟所处的环境,是读书人中最顺的境遇,动不动就怨尤满腹,百不如意,实在使我不理解。以后务必努力去掉这个毛病,以吴枟台、凌获舟为眼前的大戒。凡遇到牢骚要发之时,就反躬自思,我有哪些不足,而积蓄了这不平之气,猛然内省,决然去掉。这样不仅平心谦抑,可以早得科名,也可以借培养和气来稍微减轻病痛。万望温弟再三细想,不要以为我的话是老生常谈,不值得理会。
王晓林先生在江西为钦差,昨天有圣旨,命他署理江西巡抚,我署理刑部,恐怕要到明年才能交卸。袁漱六昨又生一女,共四女,已死了两个,又丧了兄,又丧了弟,又连一个差事都得不到,穷翰林真是太难当了。黄麓西由江苏引见入京,与过去初中进士时的气象迥然不同,他居然有经济才能。王衡臣在闰月初九引见,用为知县,以后在月底搬到下洼一个庙里住,竟在九月初二日晚无缘无故死了。前一天晚上,还和同住的文任吾谈到二更。第二天早饭时,奇怪他不起床,打开门一看,已经死了。生与死的道理,好人的这种报应,真不可理解。
家乡劝捐,弥补亏空的事,我前不久有信说到,万万不可以勉强摊派,我县的亏空,亏于官员的占一半,亏于书吏的占一半,老百姓是无辜的。一直以来书吏在中间得利靠的是上面吃官,下面吃民,名义上是包征包解,其实当征收的时候,便把百姓当鱼肉而吞吃。当解送的时候,又把官员当作雉媒而从中拨弄。官员从书吏手上索取钱粮,好比从虎狼口里讨食,再四请求,还是不肯吐,所以积累成为巨大的亏空。实际上亏空并不是由人民造成的,也不是官员自己侵吞了。今年父亲议定粮饷的事,一破从前包征包解的陋风,实在是官民两利,所不利的,只是书吏。就是见制台留朱公,也是对这个地方造福不小,各位弟弟都位大力帮父亲大人办成这件事。只是捐钱补亏空,不要操之太急,一定要人人自愿捐才行,如果稍微有强制摊派,那么一件义举反而成了厉民之举,将来或者反成为书吏的借口,并且必然串通劣绅,闹着要恢复包征收包解送,千万不可不早作防备。
粱侍御的二百两银子,这个月内一定要送去。凌宅的二百两,也已经兑去。官车来,兑了五七十两,为送亲族用,也不可能延缓了。但京城家里近来很窘迫,此外不可再兑。
县令既然到我家来商办公事,自然不得不来往,但各位弟弟即使勉强得到差事,也不方便常常出入官署。陶、李二处,等我再写信去。本县也难保没有借他人之名来请托的,澄弟最好先告知我。
信写得不详细,其余内容以后再写。兄国藩。(咸丰元年九月初五日)致四弟·不宜露头角于外。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顷接来缄,又得所寄吉安一缄,具悉一切。朱太守来我县,王、刘、蒋、唐往陪,而弟不往,宜其见怪。嗣后弟于县城、省城均不宜多去。处兹大乱未平之际,惟当藏身匿迹,不可稍露圭角①于外,至要至要!吾年来饱阅世态,实畏宦途风波之险,常思及早抽身,以免咎戾②。家中一切,有关系衙门者,以不与闻为妙。(咸丰六年九月初十日)【注释】
①稍露圭角:意同稍露头角于外。②咎戾:惹祸。
刚接到来信,又收到寄去吉安的信,知道了一切。朱太守来我县,王、刘、蒋、唐作陪,而弟弟不去,难怪他见怪了。以后弟弟对于县城、省城,都不宜多去。处在大乱未平的时侯,应当藏身匿迹,不可稍微在外面露头角,这点非常重要、非常重要!我这一年来看透了世态,实在害怕官场风波的危险,经常想到要及早抽身,以免惹祸。家中一切,有关系到衙门的,以不参与为妙。(咸丰六年九月初十日)致九弟·劝宜息心忍耐。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申刻①代一自县归,接弟手书,具审一切。
十三日未刻②文辅卿来家,病势甚重,自礼陵带一医生偕行,似是瘟疫之症,两耳已聋,昏迷不醒,间作谵语,皆惦记营中。余将弟已赴营、省城可筹半饷等事,告之四五次,渠已醒悟,且有喜色。因嘱其静心养病,不必挂念营务,余代为函告南省江省等语,渠亦即放心。十四日由我家雇夫送之还家矣。若调理得宜,半月当可痊愈,复元则尚不易易。
陈伯符十二来我家,渠因负疚在身,不敢出外酬应,欲来乡为避地计。黄子春官声极好,听讼勤明,人皆畏之。
弟到省之期,计在十二日。余日内甚望弟信,不知金八、佑九何以无一人归来?岂因饷事未定,不遽遣使归欤?弟性褊③激似余,恐怫郁或生肝疾,幸息心忍耐为要。
兹乘便寄一缄托黄宅转递,弟接到后,望专人送信一次,以慰悬悬④。
家中大小平安,诸小儿读书,余自能一一检点,弟不必挂心。(咸丰七年九月廿二日)【注释】
①申刻:旧式计时法,指下午三点至五点的时间②未刻:旧式计时法,指下午一点至三点的时间③褊:通“偏”。④悬悬:悬,即悬念,悬悬则加重语气,指非常悬念。
【译文】
沅甫九弟:
十二日申刻,代一从县里回来,我接到弟弟手书,知道一切。
十三日未刻,文辅卿来家,病势很重,从礼陵带了一个医生同行,像是瘟疫的症状,两耳已经聋了,昏迷不醒,偶尔讲梦话,都是惦记军营中事。我把弟弟已到营、省城可筹半饷的这些事,告诉他四、五次,他已清醒,有了喜色。因此嘱咐他静心养病,不必挂念营署,我代其去通知南省江省,他也就放心了。十四日由我家雇人送他回家。如果调理得法,半月可以好转,复元还不太容易。
陈伯符十二日来我家,他因负疚在身,不敢出外应酬,想到乡里来避一避。黄子春官声很好,办理诉讼案件勤政明断,人人都畏惧他。
弟弟到省日期,算来在十二日。我近日很盼望你来信,不知道金八、佐九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回来?是不是军饷没有定,不急于派人回吗?弟弟性格像我一样偏急,恐怕不得志而可能生出肝病来,希望息息心火,忍耐忍耐。
现乘便寄信一封,托黄宅转寄,弟弟接信后,请派专人送信一次,以慰我的思念。
家中大小平安,几个小孩读书,我自己可以一一检查,弟弟不必挂念。(咸丰七年九月二十二日)致九弟·劝弟须保护身体。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廿二夜灯后,右九、金八归,接弟十五夜所发之信,知十六日已赴吉安屈指计弟廿四日可抵营,廿五六当专人归来,今日尚未到家,望眼又复悬悬。
九月廿四日叔父六旬晋一冥寿,焚包致祭,科一、科四、科六亦往与祭。关秀姑娘于十九日生子。临三、昆八于十月初一日散学,拟初间即往邹至堂处读冬书,亦山先生之所荐也。枚谷先生十月中旬可散学,亦山不散学。科四已读《离娄》八叶,科六读至“点,尔何如”,功课尚算有常。家中诸事,弟不必挂虑。
吉安中营尚易整顿否?古之成大事者,规模远大与综理密微,二者缺一不可。弟之综理密微,精力较胜于我。军中器械,其略精者,宜另立一簿,亲自记注,择人而授之。古人以铠仗鲜明为威敌之要务,恒以取胜。刘峙衡于火器亦勤于修整,刀矛则全不讲究。余曾派褚景昌赴河南采买白蜡杆子,又办腰刀分赏各将弁,人颇爱重。弟试留心此事,亦综理之一端也。至规模宜大,弟亦讲求及之,但讲阔大者,最易混入散漫一路。遇事颟顸①,毫无条理,虽大亦奚足贵?等差不紊,行之可久,斯则器局宏大,无有流弊者耳。顷胡润芝中丞来书赞弟,有曰“才大器大”四字,余甚爱之。才根于器,良为知言。
湖口贼舟于九月八日焚夺净尽,湖口、梅家洲皆于初九日攻克。三年积愤,一朝雪耻,雪琴从此重游浩荡之宇。惟次青尚在坎(上穴下臽)之中,弟便中可与通音问也。润翁信来,仍欲奏请余出东征。余顷复信,具陈其不宜,不知可止住否?彭中堂复信一缄,由弟处寄至文方伯署,请其转递至京;或弟有书呈藩署,末添一笔亦可。李迪庵近有请假回籍省亲之意,但未接渠手信。渠之带勇,实有不可及处,弟宜常与通信,殷殷请益。
弟在营须保养身体,肝郁最易伤人,余生平受累以此,宜和易以调之也。(咸丰七年十月初四日)【注释】
①颟顸:漫不经心的意思。
【译文】
沅甫九弟:
二十二日晚点灯后,佑九、金八回来,接到弟弟十五日晚所发的信,知道十六日已赴吉安,屈指计算弟弟二十四日应当可达到军营,二十五、六应当派人回来,今天还没有到,真是望眼欲穿。
九月二十四日叔父六十一冥寿,焚包拜祭,科一、科四、科六也前往拜祭。关秀姑娘十九日生了个儿子。临三、昆八在十月初一散学,准备立刻前往邹至堂那里读冬书,这是亦山先生推荐的。枚谷先生十月中旬会散学,亦山不会散学。科四已经读了《离娄》八页,科六读到了“点,尔何如”,功课还算正常。家中的事,弟弟不必挂念担忧。
吉安中营还容易整顿吗?古代成就大事业的人,规模远大和综理密微两方面缺一不可。弟弟的综理密微,精力超过了我。军中器械,稍精良的,要另外建立一个帐簿,亲自记录注明,选择适当的人授给使用。古人打仗以铠仗鲜明威慑敌人,常常容易取胜。刘峙衡对于火器勤于修整,对刀矛却完全不讲究。我曾经派诸景昌去河南采买白蜡杆子,又办腰刀,分赏各将弁,他们都很爱重。弟弟也可试一试,留心这件事,也是综理的一方面。至于说到规模宜大,弟弟也要讲求。但讲大场面,最容易混入一些散漫分子,遇事漫不经心,毫无条理,那么虽说大又何足贵呢?差事繁多而有条不紊,实行可以久远,只有这样才能局面宏大,没有流弊产生。胡润之中丞来信称赞弟弟,信中有“才大器大”四字,我很喜欢。才能的根本是器量,这真是了解你的话啊!
湖口敌船在九月八日烧的烧夺的夺,全部干净歼灭了。湖口、梅家洲都在九日攻克。三年积累的气愤,在这一天雪耻,雪琴从此重新游弋在水面那浩荡的天地。只是次青还在坎坷境遇里,弟弟在方便时可和他通通音讯。润翁来信,仍然想奏请皇上要我东征。我刚复信,陈述了不合适的道理,不知道能不能阻止?彭中堂复信一封,由弟弟处寄到文方伯署里,请他转寄到京城。弟弟有信呈报藩署,在信尾添上一笔也可以。李迪庵有请假回家探亲的意思,但没有接到他的亲笔信。他带兵实在有人不可及的地方,弟弟宜经常和他通信,殷勤请求教益。
弟弟在军营要保养身体,肝郁最容易伤身,我平生受累就是肝郁,应以和易调和一番。(咸丰七年十月初四日)致九弟·言凶德有二端。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初三日刘福一等归,接来信,获悉一切。城贼围困已久,计不久当可攻克。惟严断文报是第一要义,弟当以身先之。家中四宅平安。余身体不适,初二日住白玉堂,夜不成寐。温弟何日至吉安?
古来言凶德致败者约有二端:曰长傲,曰多言。丹朱①之不肖,曰傲,曰嚣讼②,即多言也。历观名公、巨卿,多以此二端败家丧身。余生平颇具执拗,德之傲也;不甚多言,而笔下亦略近乎嚣讼。静中默省愆③尤,我之处处获戾④,其源不外此二者。
温弟性格略与我相似,而发言尤为尖刻。凡傲之凌物,不必定以言语加人,有以神气凌之者矣,有以面色凌之者矣。温弟之神气,稍有英发之姿,面色间有蛮狠之象,最易凌人。凡中心不可有所恃,心有所恃,则达于面貌。以门第言,我之物望大减,方且恐为子弟之累;以才识言,近今军中炼出人才颇多,弟等亦无过人之处,皆不可恃。只宜抑然自下,一味言忠信行笃敬,庶几可以遮护旧失,整顿新气,否则人皆厌薄之矣。
沅弟持躬涉世。差为妥叶。温弟则谈笑讥讽,要强充老手,犹不免有旧习,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余在军多年,岂无一节可取?只因傲之一字,百无一成,故谆谆教诸弟以为戒也。(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注释】
①丹朱:传说中上古时代部落首领尧的儿子,荒淫无道,所以尧传位给舜。②嚣讼:傲慢嚣张,不辨是非。③愆:过失,错误。④戾:罪过。
【译文】
沅甫九弟:
初三日刘福一等回后,接来信,知道一切。城里敌军队围困已久,估计不久也可攻克。但要严密切断敌人的文报,是第一要紧的事,弟弟应作出表率。家中四宅都平安。我身体不舒服,初二日住白玉堂,晚上睡不着。温弟哪一天到吉安?
古人说德行不好而招致失败的大约有两点:一是长傲,二是多言。丹朱的不肖,一说的是傲,二说的是嚣张,也就是多言。历代名公、巨卿,大都因这两点败家丧身。我一直有执拗的毛病,这是性格上的傲气;话不多,而笔下也近于嚣张,不辩是非。平静时反省我的毛病,每一次受到惩罚,根源不外这两点。
温弟的性格与我略似,而讲话尤其尖刻。凡属傲气看不起人的,不一定是言语伤人,有的是那股子傲气欺人,有的是脸色难看而欺人。温弟的神气,稍微有点英发之姿,脸色有时有蛮狠的表情,最容易显得看不起人。大概心里不可以有所依仗,心里有了依仗,就会现于脸上。以门第来说,我的物望大减,而且恐怕成子弟的累赘;以才识来说,最近军队里锻炼出来的人才很多,弟弟等也没有超过别人的地方,都没有可依仗的。只能控制自己,一味地说忠信的话,做诚笃敬谨的事,只有这样才可以遮盖以前的过失,整顿出新的气象,不然,别人都会讨厌你看轻你。
沅弟亲自做事时,不足之处在欠妥当。温弟则谈笑讥讽,强充老手,不免有旧习气,不可不猛省,不可不痛改。我在军中多年,难道没有一点可取的吗?只因一个傲字,百无一成,所以谆谆教导各位弟弟引以为戒。(咸丰八年三月初六日)致四弟·必须加意保养。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今年以来,贤弟实太劳苦,较之我在军营,其劳殆①过十倍,万望加意保养也。
祁阳之贼或可不窜湘乡,万一窜入,亦系定数,余已不复悬系。
余自去年六月再出,无不批之禀,无不复之信。往年之嫌隙忧悔,业已消去十分之七八,惟办理军务,仍不能十分尽职,盖精神不足也。贤弟闻我在外近日尚有错处,不妨写信告我。(咸丰九年五月初六日)【注释】
①殆:恐怕。
【译文】
澄侯四弟:
今年以来,贤弟实在劳苦,比我在军营,恐怕要辛苦十倍,万万希望特别注意保养身体。
祁阳的敌人可能不会流窜到湘乡,万一窜入,也是注定的,我已经不再去挂念它了。
我自去年六月再度出山,没有一件不批复的禀告,没有一封不回复的信件。过去结下的嫌隙以及后悔的事情,现在已消除了十之七八分,只是办理军务,仍然不能够十分尽职尽力,是因为精神不足。贤弟如果听说我近日在外还有过错,不妨写信告诉我。(咸丰九年五月初六日)致九弟季弟·须戒傲惰二字。
【原文】
沅弟、季弟左右:
沅弟以我切责之缄,痛自引咎,惧蹈危机,而思自进于谨言慎行之路,能如是,是弟终身载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季弟信亦平和温雅,远胜往年傲岸气象。
吾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进京散馆,十月二十八早侍祖父星冈公于阶前,请曰:“此次进京,求公教训。”星冈公曰:“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谦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遗训不远,至今尚如耳提面命①。今吾仅述此语告诫两弟,总以除傲字为第一义。唐虞之恶人,日“丹朱傲”,曰“象②傲”;桀纣之无道,曰“强足以拒谏,辨足以饰非”,曰“谓已有天命,谓敬不足行”,皆傲也。
吾自八年六月再出,即力戒惰字,以儆无恒之弊,近来又力戒傲字。昨日徽州未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之见,既败之后,余益加猛省。大约军事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余于初六日所发之折,十月初可奉谕旨。余若奉旨派出,十日即须成行。兄弟远别,未知相见何日?惟愿两弟戒此二字,并戒各后辈当守家规,则余心大慰耳。(咸丰十年九月廿四日)【注释】
①耳提面命:形容当面倾听殷切恳诚的教诲和希望。②象:传说中上古舜帝的弟弟。
【译文】
沅弟、季弟:
沅弟以我切责的信,痛自引咎,惧怕走上危机之路,而想步入谨言慎行之道,能够这样,是弟弟终身得福的途径,也是我家的幸运。季弟的信平和温雅,比往年骄傲、懒惰的情形强多了。
我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进京入翰林院庶常馆。十月二十八日早,侍奉祖父星冈公于屋阶前,请祖父的训示说:“这次进京城,请求祖父教训。”星冈公说:“你的官是做不尽的,你的才是好的,但不要骄傲。满招损,谦受益,你如果不傲,就十全十美了!”这个遗训距今不远,至今还像在耳提面命呢。我现在只把这段话告诉你们,要以去掉傲字为第一重要。唐、虞时代的恶人,提到的有“丹朱傲”,“象傲”;桀纣的无道,说的是“霸道到拒绝一切忠言,诡辩到粉饰一切过失”,说“自己的命运授之于天,说敬重不必实行”,都是傲。
我自八年六月再次出山,便努力戒惰,以改正没有恒心的弊病。近来又努力戒傲。昨天徽州没有失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以为是的见解,等到败了之后,我越发反省。大概军事的失败,不是傲,就是惰,二者必居其一;大官大贵人家的衰败,不是傲,就是惰,二者也必居其一。
我干初六所发的奏折,十月初可奉谕旨。我如果奉旨派出,十天便要启程,不知何日可以相见?只愿两位弟弟戒傲戒情,并嘱后辈也戒这二字,遵守家规,那我便大大欣慰了。(咸丰十年九月二十四日)致四弟·不宜非议讥笑他人。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弟言家中子弟无不谦者,此却未然。凡畏人不敢妄议论者,谨慎者也;凡好讥评人短者,骄傲者也。
谚云:“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非必锦衣玉食,动手打人,而后谓之骄傲也;但使志得意满,毫无畏忌,开口议人短长,即是极骄极傲耳。余正月初四信中言戒骄字,以不轻非笑人①为第一义,戒惰字,以不晏起为第一义,望弟常常猛省,并戒子侄也。(咸丰十一年二月初四日)【注释】
①不轻非笑人:指不轻易非议讥笑别人。
【译文】
澄侯四弟:
弟弟说家里子弟,没有不谦和的,这并非如此。凡属因为惧怕别人而不敢妄加议论别人的,属于谨慎谦和的人;凡属喜欢讽刺批评别人短处的人,属于骄傲的人。
谚语说:“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不是一定要锦衣玉食,动手打人,才叫骄傲;就是自己感到得志,感到满意,没有畏忌,开口议人短长,就是非常骄傲了。我正月初四信里说了戒骄字,要以不轻易非议、讥笑别人为第一要义,戒惰字,以不晚起为第一要义。希望弟弟常常反省,并且告诫子侄们。(咸丰十一年二月初四日)致九弟季弟·必须自立自强。
【原文】
沅弟、季弟左右:
沅于人概、天概之说不甚厝①意,而言及势利之天下,强凌弱之天下,此岂自今日始哉?盖从古已然矣。
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立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有诸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②,太刚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
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孥③享受,则当谦退。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注释】
①厝:通“错”。②靡:颓废。③孥:儿子。
【译文】
沅弟、季弟:
沅弟对于人概、天概的说法,不以为然,而说势利的天下,强凌弱的天下,这难道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吗?那是自古以来就如此。
以前古代的帝王将相,没有一个人不是从自强自立做出来的,就是圣人、贤者,也各有自强自立的道路,所以能够独立而不惧怕,确立而坚韧不拔。我往年在京城,喜欢与有大名声、有大地位的人作对,也并不是没有挺然自立、不畏强暴的意思。近来悟出天地间的道理,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就会垮烂,太刚就会折断。刚不是暴戾的意思,而是强行矫正;柔不是卑下软弱的意思,是谦虚退让。
办事情、赴公差,要强矫;争名夺利,要谦退。开创家业,要强矫;守成安乐,要谦退。出外与别人应酬接触,要强矫;在家与妻儿享受,要谦退。如果一方面建功立业,外享盛名;一方面又要买田建屋,追求富裕舒服的生活,那么,两方面都有满盈的征兆,而完全没有谦退的念头,那绝不能长久。对此我是深信不疑,而弟弟们也最好默默地去体会吧!(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八日)致九弟·望勿各逞己见。
【原文】
沅弟左右:
此次洋枪合用,前次解去之百支果合用否?如有不合之处,一一指出,盖前次亦花大价钱买来,若过于吃亏,不能不一一与之申说也。
吾因近日办事,名望关系不浅,以鄂中疑季之言相告,弟则谓我不应述及。外间指责吾家昆弟过恶,吾有所闻,自当一一告弟,明责婉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岂可秘尔不宣?
鄂之于季,自系有意与之为难。名望所在,是非于是乎出,赏罚于是乎分,即饷之有无亦于是乎判。去冬金眉生被数人参劾,后至抄没其家,妻孥中夜露立,岂果有万分罪恶哉?亦因名望所在,赏罚随之也。
众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忿疑谤之无因,而悍然不顾,则谤且日腾;有德者畏疑谤之无因,而抑然自修,则谤亦日熄。吾愿弟等之抑然,不愿弟等之悍然。愿弟等敬听吾言,手足式好,同御外侮;不愿弟等各逞己见,于门内计较雌雄,反忘外患。
至阿兄忝窃高位,又窃虚名,时时有颠坠之虞。吾通阅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权势,能保全善终者极少。深恐吾全盛之时,不克庇荫弟等;吾颠坠之际,或致连累弟等。惟于无事时常以危词苦语,互相劝诫,庶几免于大戾。
酷热不能治事,深以为苦。(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译文】
沅弟:
这回的洋枪很好用,上次解送去的一百支好用吗?如果不好的地方,要一一指出来。因前次的枪是大价钱买来的,如果太吃亏,不能不一一向对方申说理由。
我因为近来办事,有些名望,关系也不小,以湖北怀疑季弟的说法相告,弟弟说我不应该谈到。外面指责我家昆弟的过失,我听了,自然一五一十告诉弟弟,明白责备、委婉劝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怎么可以秘而不宣呢?
湖北对待季弟,自然是有意与他为难。名望所在,是非便出来了,赏罚便分明了,就是军饷有没有也于这里判断。去年冬天金眉生被几个人参劾,后来以至于被抄没财产,妻子和儿子半夜站在露天·这难道是有万分的罪过吗?也是因为名望太大,赏罚也跟着来了。
众口悠悠,开始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停止。有才能的人,愤恨这种毁谤的没有根据,就全然不顾,但毁谤仍旧沸沸扬扬;有德的人,害怕这种毁谤没有根据,压抑自己,继续修德,而毁谤也日渐平息。我希望弟弟取压抑自己继续修德的办法,不希望你取悍然不顾的态度。希望弟弟们要认真听我的意见,兄弟们取同一个姿态,共同抵御外侮侵犯;不希望弟弟们各逞己见,于门户之内计较胜负,反而忘了外患。
至于我居高位,又有点虚名,时刻都有颠覆坠落的危险。我通观古今人物,像这样有名位权势的,能够保全、得到善终的极少。深怕我全盛的时刻,不能庇护荫泽弟弟们;而到我颠覆坠落的时候,却连累到你们。只有在平安无事的时侯,常常用危词苦语,互相劝诫,也许可以免于大难吧!
酷热以致不能做事,我觉得很苦恼。(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致四弟·与官相见以谦谨为主。
【原文】
澄弟左右:
沅弟金陵一军危险异常,伪忠王率悍贼十余万,昼夜猛扑,洋枪极多,又有西洋之落地开花炮,幸沅弟小心坚守,应可保全无虞。
鲍春霆至芜湖养病,宋国永代统宁国一军,分六营出剿,小挫一次。春霆力疾回营,凯章全军亦赶至宁国守城,虽病者极多,而鲍、张合力,此路或可保全。又闻贼于东坝抬船至宁郡诸湖之内,将图冲出大江,不知杨、彭能知否?若水师安稳,则全局不至决裂耳。
来信言余于沅弟,既爱其才,宜略其小节,甚是甚是。沅弟之才,不特吾族所少,即当世亦实不多见。然为兄者,总宜奖其所长,而兼规其短,若明知其错而一概不说,则非特沅一人之错,而一家之错也。
吾家于本县父母官,不必力赞其贤,不可力诋其非。与之相处,宜在若远若近、不亲不疏之间。渠有庆吊①,吾家必到;渠有公事,须绅士助力者,吾家不出头,亦不躲避,渠于前后任之交代,上司衙门之请托,则吾家丝毫不可与闻。弟既如此,并告子侄辈常常如此。子侄若与官相见,总以谦谨二字为主。(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注释】
沅弟金陵的军队形势危险异常,伪忠王率领悍贼十余万人,日夜猛扑,洋枪极多,又有西洋的落地开花炮,幸亏沅弟小心坚守,应该可以保全。
鲍春霆到芜湖养病,宋国永代理统率宁国一军,分六营进攻,小败一次。春霆不顾病休,急速回营,凯章全军也赶到宁国守城,虽然病号很多,而鲍、张联合作战,这一路或许可以保全。又听说敌人在东坝抬船到宁郡附近湖内,企图冲出大江,不知道杨、彭清楚不清楚?如果水师安稳,那么全局才不至于决裂。
来信说我对于沅弟,既然爱他的才,就最好不计较他的小节,很对很对。沅弟的才能,不仅仅在我族中少有,在当今世上也不多见。然而,作兄长的,大体上最好奖励他的长处,而规劝他的短处,如果明知他错了而一概不说,那便不是沅弟一人之错,而成了一家人的错了。
我家对于本县父母官,不必去大力称赞他的贤德,也不可极力去说他的不是。与他相处,以保持若远若近、不亲不疏的关系为适宜。他有庆吊的事,我家必到;他有公事,须要乡绅帮助的,我家不出头,但也不躲避;他对于前任后任的交代,上司衙门的请求委托,我家一点都不能参与其事。弟弟这样做了,还要告诉子侄们都这样。子侄如果与官员相见,要以谦谨二字为主。(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致九弟·只问积劳不问成名。
【原文】
沅弟左右:
初五夜地道轰陷贼城十余丈,被该逆抢堵,我军伤亡三百余人,此盖意中之事。城内多百战之寇,阅历极多,岂有不能抢堵缺口之理?
苏州先复,金陵尚遥遥无期,弟切不必焦急。古来大战争,大事业,人谋①仅占十分之三,天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积劳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此次军务,如克复武汉、九江、安庆,积劳者即是成名之人,在天意已算十分公道,然而不可恃也。吾兄弟但在积劳二字上着力,成名二字则不必问及,享福二字则更不必问矣。
厚庵坚请回籍养亲侍疾,只得允准,已于今日代奏。苗逆于二十六夜擒斩,其党悉行投城。凡寿州、正阳、颍上、下蔡等城一律收复,长、淮指日肃清,真堪庆幸。
弟近日身体健否?吾所嘱者二端:一曰天怀淡定,莫求速效;二曰谨防援贼城贼内外猛扑,稳慎②御之!(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注释】
①人谋:人的谋略。②穗慎:稳妥和慎重。
【译文】
沅弟:
初五晚用地道轰陷敌城十余丈,被敌人抢着堵塞,我军伤亡三百多人,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城里的敌人大都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哪有不能抢堵缺口的道理?
苏州先收复,金陵还遥遥无期,弟弟切不可焦急。古来大战争,大事业,人的谋划只占十分之三,天意总是占十分之七。往往劳累日久的人,不就是成名的人;成名的人,不就是享福的人。这次军务,如收复武汉、九江、安庆,积劳的人就是成名的人,从天意来说,已经算是十分公道的了,然而,不可以倚仗。我们兄弟只须在积劳二字上下功夫,成名两个字则不必问及,享福两个字,更不必去问它。
厚庵坚决要求回家养亲侍疾,只好答应,已在今日代他奏告朝廷。苗逆已在二十六日晚被擒斩首,他的党徒全部投降。寿州、正阳、颖上、下蔡诸城,一律收复,长淮也在日内可以肃清,真值得庆幸。
弟弟近日身体好吗?我要嘱咐的有两点:一是保持淡然的心态,不求速效;一是谨防援敌,城内外敌人猛扑,要稳妥慎重地加以防御。(同治二年十一月十二日)致九弟·时刻悔悟大有进益。
【原文】
沅弟左右:
鄂署五福堂有回禄①之灾,幸人口无恙,上房无恙,受惊已不小矣。其屋系板壁纸糊,本易招火。凡遇此等事,只可说打杂人役失火,固不可疑会匪之毒谋,尤不可怪仇家之奸细。若大惊小怪,胡思乱猜,生出多少枝叶,仇家转得传播以为快。惟有处之泰然,行所无事。申甫所谓“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星冈公所谓“有福之人善退财”,真处逆境者之良法也。
弟求兄随时训示申儆,兄自问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诀。兄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得人家不是。自从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载,与四十岁以前迥不相同。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者,发奋自强,站得住也;达者,办事圆融,行得通也。
吾九年以来,痛戒无恒之弊,看书写字,从未间断,选将练兵,亦常留心:此皆自强能立功夫。奏疏公牍,再三斟酌,无一过当之语,自夸之词:此皆圆融能达功夫。至于怨天本有所不敢,尤人则常不能免,亦皆随时强制而克去之。弟若欲自儆惕②,似可学阿兄丁戊二年之悔,然后痛下箴砭,必有大进。
立达二字,吾于己未年曾写于弟之手卷中,弟亦刻刻思自立自强,但于能达处尚欠体验,于不怨尤处尚难强制。吾信中言,皆随时指点,劝弟强制也。赵广汉本汉之贤臣,因星变而劾魏相,后乃身当其灾,可为殷鉴。默存一悔字,无事不可挽回也。(同治六年正月初二日)【注释】
①回禄:传说中的火种。此处指火灾。②儆惕:警惕。
【译文】
沅弟:
鄂督署的五福堂遭了火灾,幸亏人无恙,上房也无事,只是受了不小的惊吓。那里的房子是木板墙壁加纸糊,本来容易招火。凡是遇到这种事,只能说是打杂的人失火,不要怀疑到是敌匪的毒计,尤其不要怪是仇家的奸细干的。如果大惊小怪,胡思乱猜、添枝增叶,那传播起来非常快。只有泰然处之,行若无事,像申甫说的那样“好汉打脱牙齿和血吞”,星冈公说的“有福的人善于退财”,真是处于逆境的人自我安慰的好办法。
弟弟要求为兄随时训示,为兄自问近年来行事皆顺,只有一个“悔”字诀。过去自负,以为自己的本领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每看见别人的不是。自从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后,才知道自己没有本领,什么事都看得见别人有几分对的。所以自戊午到现在九年里,与四十岁以前完全不同。大约以能立能达为处事原则,以不怨不尤为行事办法。立,是发奋自强,站得住的意思。达,是办事周到,行得通的意思。
我九年以来,痛下决心改掉没有恒心的毛病,看书写字,从不间断,选将练兵,也常留心:这都是自强自立的功夫。奏章公文,再三斟酌,没有一句过头的话,没有一个自夸的词:这都是圆熟能达的功夫。至于说到怨天,本来就不敢;尤人则不可避免,也都随时强制自己尽量克服。弟弟如果想自己警惕,似乎可以学为兄丁戊二年的悔悟,然后痛下针砭,定会有大进益。
立达二字,我在己未年曾经写在弟弟的手卷上,弟弟也时刻想自立自强,但对于能达还缺乏体验,对于不怨天尤人还难以强制。我在信中说的,都是随时指点,劝弟弟克制自己。赵广汉本来是汉的贤臣,因星变而弹劾魏相,后来身受其灾,可以作为殷鉴。心里暗暗存一个悔字,没有什么事不可以挽回呢。(同治六年正月初二日)致九弟·必须逆来顺受。
【原文】
沅弟左右:
接李少帅信,知春霆因弟复奏之片,言省三系与任逆接仗,霆军系与赖逆交锋,大为不平,自奏伤疾举发,请开缺调理,又以书告少帅,谓弟自占地步。弟当此百端拂逆①之时,又添此至交龃龉之事,想心绪益觉难堪。然事已如此,亦只有逆来顺受之法,仍不外悔字诀,硬字诀而已。
朱子尝言:悔字如春,万物蕴蓄初发;吉字如夏,万物茂盛已极;吝字如秋,万物始落;凶字如冬,万物枯凋。又当以元字配春,亨字配夏,利字配秋,贞字配冬。兄意贞字即硬字诀也。弟当此艰危之际,若能以硬字法冬藏之德,以悔字启春生之机,庶几可挽回一二乎?
闻左帅近日亦极谦慎。在汉口气象何如?弟曾闻其略否?申夫阅历极深,若遇危难之际,与之深谈,渠尚能于恶风骇浪之中,默识把舵之道,在司道中不可多得也。(同治六年二月初二日)【注释】
①百端拂逆:百事不顺。
【译文】
沅弟:
接到李少帅的信,知道春霆因弟弟复奏的片子,说省三是与任逆接仗,霆军是与赖逆交锋,大为不平,自己上奏伤病一起发作,请求离职调理。又写信告诉少帅,说弟弟自占地步。弟弟处于这种百事不顺的时侯,又增加这种好朋友闹矛盾的事,想来你心绪更加难堪。但事已如此,也只有逆来顺受了,仍然不外乎是悔字诀、硬字诀罢了。
朱子曾经说:“悔字如春天,万物蕴藏积蓄的生机开始生发;吉字如夏天,万物茂盛已极;吝字如秋天,万物开始败落;凶字如冬天,万物开始凋谢。”又当用元字配春天,亨字配夏天,利字配秋天,贞字配冬天。为兄以为,贞字就是硬字诀。弟弟处在危难的时侯,如果能够以硬字诀效法冬天蓄势的行为,以悔字开启春天的生机,也许可以挽回一二吧。
听说左帅近来也很谦慎。在汉口情形如何?弟弟知道大致情况不?申夫的阅历极深,如果遇到危险,可和他深淡,他还能在恶风骇浪之中,把好舵,领好航,在司道中,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同治六年二月初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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