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尼亚传奇-黎明踏浪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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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卧室里的画

    听说过一个名叫尤斯塔斯·克拉伦斯·斯克罗布的男孩么?这名字放在他身上可真是恰如其分。“尤斯塔斯·克拉伦斯”,他的父母总是这样叫他,可他的老师却更喜欢叫他“斯克罗布”。至于他的朋友们是如何称呼他的,我们就无从知晓了,因为这个小家伙并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你很难从他的嘴里听到“父亲”“母亲”这两个词,取而代之的是“哈罗德”和“艾贝塔”,他对自己的父母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这一家人的行为都有些古怪,当然你也可以称之为新潮或者先进。他们是忠诚的素食主义者,对烟酒也视若毒害,最为奇怪的是他们身上穿的那种独特的内衣内裤。他们的房子看上去有些简陋,屋子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床上的被褥也少得可怜,窗子一年四季很少关着。

    尤斯塔斯钟情于各种动物,甲虫是他的最爱,即使是死掉了,他也舍不得丢弃,钉在厚纸板上做成标本。读书是他的另一爱好,他喜欢科普类读物,这类书里往往配有许多插图,比如高高堆起的谷仓,还有在省级示范高中里做体操的外国胖男孩。

    尤斯塔斯有一个表亲叫佩文西,佩文西叔叔家有四个孩子——彼得、苏珊、爱德蒙和露茜,他对这几个表兄弟姐妹可没有太多好感。最近,爱德蒙和露茜准备到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想不到尤斯塔斯不但没有为此苦恼,反而十分兴奋。事实上,他心中别有打算:从小就以恃强凌弱、发号施令为乐趣的他,偏偏是一副瘦小得弱不禁风的样子,别说和爱德蒙打架,就算是和露茜打起来,他也绝不是对手。但若是爱德蒙和露茜来自己家里做客,事情就不一样了,他有的是耍人整蛊的坏点子。

    下面,我们再来说说爱德蒙和露茜。我敢保证,只要有任何其他的办法,他们都绝不会想来打扰哈罗德舅舅和艾贝塔舅妈。这一年的夏天,由于工作需要,父亲即将远赴美国进行为期十六周的讲学,母亲本来是没有必要一同前去的,但想到自己近十多年间都没有享受过一次像样的假期,于是决定趁此机会好好游玩一番。而彼得的考试将至,为了应对考试,他不得不花费整个假期到柯克老教授那里去温习功课。

    对于柯克教授,大家应该并不陌生,那是年代久远的事情了,当世间万物饱受战火之苦时,佩文西家的四个孩子就是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奇妙而乐趣横生的岁月。如果是在当年,柯克一定会留住所有的孩子,让他们住在自己那幢大房子里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已至暮年的柯克教授早已不再像过去那般显赫富贵,独自一人居住在一所小屋里,除了一间简陋的卧室,再无法腾出任何多余的地方。

    你知道的,若是带上其他三个孩子一同奔赴美国,那可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无奈之下佩文西夫妇就只带了苏珊前往。因为在那些大人们的眼中,苏珊是四个孩子中最为俊俏的一个,也是其余三个孩子中最为年长的一个,加之她对学校里的功课毫无兴趣,母亲觉得她在美国见识到的东西一定会比弟弟妹妹更多。对于苏珊的这份幸运,爱德蒙和露茜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妒忌心理,但只要一想到整个暑假都要在舅妈家度过,他们的心里就别提有多沮丧了。

    “不过,你可比我强多了,”爱德蒙对露茜说道,“最起码,你还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卧室,我呢,却不得不和尤斯塔斯——那个传闻中极度讨人厌的家伙共处一室。”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爱德蒙和露茜这两兄妹终于找到机会偷偷溜出来,享受他们这片刻宝贵的时光。可想而知,他们聊天的话题当然是那个神秘的地方——纳尼亚了,这是一个除了他们便再无人知晓的秘密空间。据我所知,大多数人的心中都藏着一个密不可言的地方,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们心中的那个神秘世界都是被幻想出来的,根本不存在。相比之下,爱德蒙和露茜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幸运儿。他们口中的纳尼亚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事实上,他们曾先后两次踏上那片神奇的土地;这并不是一场幼稚的游戏,也绝非梦游,而是真真切切的亲身经历。他们借助魔法的力量到达纳尼亚,这是去往那里的惟一办法。他们在那个神秘的地方经历了一系列神奇的遭遇,并立下约定,终有一日将重返纳尼亚。因此,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一有时间就会兴致勃勃地谈论起纳尼亚的原因了。

    现在,两个人正坐在露茜的床边,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他们细细地看着眼前的这幅画,在整个屋子里,这是他们惟一喜欢的东西。这幅画本是别人送给艾贝塔舅妈的结婚礼物,但她却一点儿也不喜欢,可因为怕得罪送礼物的人,又不敢丢掉,只得把它放在楼上的一间小屋子里。

    画面上画了一条笔直驶向画面外的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镀金船头,看上去像极了张着大嘴的龙头。船上唯一的一根桅杆上撑起了一面鲜艳的紫色船帆。视线越过镀金龙翼的两端,你会看见两侧的绿色船舷。船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前行,在画面的最前方,被溅起来的浪花仿佛要冲出来一般。从整个画面以及倾斜的左舷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条乘风破浪、全速前进的巨轮。(在这里,要向大家做出说明:当你站在船上朝前方看时,左边的船舷是左舷,右边的则是右舷。)阳光从一侧照向大海,这使得船两边的海水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被阳光照耀的一面是碧绿和紫色的,而处在阴影里的另一面海水则是深蓝色的。

    “唉,这可太让人郁闷了!”爱德蒙说,“面对着这艘纳尼亚巨轮,我们却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根本就没法上去,越看心情就越糟糕。”

    “你就知足吧,起码我们还能看看,”露茜说,“这确实是一条纳尼亚船,可惜是画上去的。”

    “呦,瞧瞧,又来这套?”说话的人是尤斯塔斯,这个家伙已经在门外偷听好久了,这会儿一脸坏笑地走进了屋子。尤斯塔斯去年曾在佩文西家住过一段时间,一次,他在无意中听到四个兄弟姐妹谈论着有关纳尼亚的事,就觉得他们是在编造一些无聊的故事,常常以此嘲笑他们。不过,对于尤斯塔斯来说,就连编故事,他也不会。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可不欢迎你。”爱德蒙很不客气地说道。

    “哦,我刚刚灵感一来,突然做出了一首打油诗,”尤斯塔斯说,“让我念给你们听听吧:瞧啊,那些爱玩纳尼亚游戏的孩子,一天天越变越蠢,越变越蠢……”

    “哼,我或许应该提醒你一下,‘孩子’和‘蠢’,它们一点儿也不押韵。”露茜说。

    “当然,我这首诗押的是元音。”尤斯塔斯说。

    “别去跟他计较这些,如果你继续问他押元音是什么狗屁东西,那就正中下怀了。”爱德蒙说,“他就等着你问他呢。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理他,等他感到无趣了,自己就会灰溜溜地走掉。”

    尤斯塔斯算是在爱德蒙这里碰到钉子了,要是换做别的孩子,要么会识趣地走开,要么就会发起火来。但尤斯塔斯偏偏是个例外,他仍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赖在那里怎么赶也不走,没过多久便又忍不住说话了。

    “看起来,你们好像很喜欢那幅画呢,对吗?”他问道。

    “别理他,不然他一定会跟你大谈特谈艺术什么的。”爱德蒙立刻告诫露茜。

    然而,为人真诚的露茜此时已经开口说话了:“没错,我很喜欢这幅画,非常喜欢。”

    “天哪,你竟然喜欢这样一幅烂画。”尤斯塔斯说。

    “既然你这么不喜欢这幅画,就不要待在这里自找没趣了。”爱德蒙说。

    “这幅画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尤斯塔斯不理爱德蒙,而是继续向露茜问道。

    “这个嘛,”露茜说,“你仔细看看这幅画,画面中的那条船就像真的一样,仿佛正向我驶来,就连旁边的海水都给人一种湿润的感觉。你看那一起一伏的海浪,好不汹涌澎湃!”

    一向爱东扯西扯的尤斯塔斯,此时竟然安静得一言不发。事实上,当他盯着这幅画看了片刻后,也同样感觉到海浪在一起一伏地涌动。到目前为止,尤斯塔斯唯一的一次乘船经历就是去怀特岛那次,整整一路都在晕船,可把他折腾坏了。此时此刻,看着画上波涛翻滚的样子,尤斯塔斯脸色发青,感到一阵眩晕。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再看上一眼。就这样,三个孩子目瞪口呆地盯着墙上的那幅画。

    单凭这白纸黑字所讲的故事,你们或许难以想象到他们当时所目睹的情景,但就算你们身临其境,亲眼见证了这一切,也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当他们望向画面时,画上的东西竟然动了起来。此情此景与看电影有很大的区别:电影画面里的色彩远没有此时的逼真,而且也不像这般干净明朗,他们简直就像到了现场。船迎浪而上,先是被海浪盖住了,之后从巨浪里冲了出来,四周溅起大片大片的浪花。这时,船尾和甲板终于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可没等他们看清楚,又一个浪头迎面而来,船头冲上浪尖儿,而船尾和甲板则消失在了海浪里。正在大家万分惊诧之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本放在床上的练习本竟然自己翻动起来,发出啪啦啦的声响。紧接着,练习本从床上飘了起来,越过旁边的爱德蒙向墙边飞去,露茜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大风之中,头发被吹了起来,发丝飘拂到脸上。事实上,这会儿确实刮起了风,只不过,这大风天气是从画上来的。

    片刻之后,风更大了,刹那间,咆哮的风声夹杂着海浪的沙沙声以及海水拍打船舷发出的哗哗声一齐向画面外涌来。船身时不时地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大风和海水也相互比试似地发出怒吼声,仿佛要压倒一切。最重要的是,露茜竟然闻到了一股强烈的又咸又涩的海水味道,这让她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一切绝非一场梦。

    “停下来,”这时,尤斯塔斯用他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喊道,听起来充满了恐惧和暴躁的情绪,“快停下来!你们两个家伙一定是在搞鬼把戏。立刻住手,不然我就到艾贝塔那儿去告你们的状——哎唷!”

    还没等说完话,尤斯塔斯便“哎唷”地叫了一声,同时发现爱德蒙和露茜也“哎唷”了一下。虽然,与尤斯塔斯相比,两兄妹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但眼前从画框中涌出来的海水可确实是冰冷冷地打在了他们的身上,淋得他们浑身湿漉漉的,甚至有些无法呼吸。

    “我就说这是一幅烂画!今天我非砸了它不可。”尤斯塔斯像发了疯一样狂叫起来。不由分说,他立刻冲到画前要把画砸了。作为对魔法略知一二的过来人,爱德蒙深知它的厉害,于是立即跳到前面想要拦住他,警告他不要做出傻事。站在另一边的露茜也一把抓住尤斯塔斯。不料,他的力气太大了,露茜和爱德蒙都被拽着冲向前方。

    尤斯塔斯跳起来要去摘画,但却感觉那张画在一点点地变大,也或许是他们的身子正在变小。总而言之,当他们安定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站到了画框上:他们眼前再不是镜面了,而是一望无际的真正的大海,迎面而来的是怒吼的海风和不停咆哮的海浪,气势汹涌地拍打着岩石。尤斯塔斯顿时被吓昏了头,紧紧抓住和他一起跳进来的爱德蒙和露茜。他这一抓,使得三个人一起前后摇摆起来,他们挣扎着,喊叫着,闹了好半天才算稳定了下来。可还没停上一秒钟,就在他们都以为已经站稳了的时候,巨大的蓝色海浪从画框下面涌了上来,三个孩子瞬时间被拖进了海里。尤斯塔斯发出了绝望的喊叫声,直到海水灌进了他的嘴巴,他才稍微安静了一些。

    这个时候,露茜不禁暗自庆幸起来,要不是去年夏天她拚命学会了游泳,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与刚刚在画面上看到的相比,真实的海水更加冰凉,尽管如此,露茜还是镇定地把脚上的鞋子给踢掉了。虽然划水动作慢一点儿会更好游,她还是觉得应该采取常规做法——穿着衣服掉进深水里的人都应该这么做。露茜甚至还把眼睛睁开了,同时紧紧地闭上了嘴巴。船身越来越近,露茜抬起头就能看见绿色的船舷,以及从甲板上往下看的人。正当此时,惊慌失措的尤斯塔斯一把抓住了露茜,眼看就要得救的露茜和尤斯塔斯一起沉了下去。

    露茜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重新浮上水面了,接着她看到船舷一侧有个白色的人影纵身一跃跳入了水中。等她再睁眼看时,爱德蒙就在她身边,他一面用力地踩着水,一面拉住了尤斯塔斯的胳膊,尤斯塔斯仍在不停地大喊大叫着。

    露茜感觉好像有两条胳膊悄悄地从另一边将她托住了,转过头,一张看起来有几分面熟的脸出现在眼前。船上站了好多人,他们不停地朝下面喊着什么,同时还抛下了缆绳。爱德蒙接过缆绳,和那个托住她的人一起把缆绳紧紧地缠在她身上。露茜感觉这过程花了好长时间,她等得脸色发青,连牙齿也喀嗒喀嗒地打颤。可事实上,绑缆绳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他们只是想等到缆绳稳当一些的时候再把她送上去,以免身体在吊上船的过程中撞到舷侧。两个人一再小心,可露茜还是磕到了膝盖。此时此刻,露茜站到了甲板上,全身都湿透了,不停地打着冷颤,她的一只膝盖被磕肿了。没过多久,船员把爱德蒙也给吊上来了,紧接着的是可怜的尤斯塔斯。最后,一个比露茜稍大几岁的金发男孩被吊了上来,正是刚才托住她的那个陌生人。

    “凯——凯——凯斯宾!”露茜终于认出了眼前的男孩,她刚缓过气,就声音颤抖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这个男孩的确就是凯斯宾——上次他们重返纳尼亚时,曾竭力帮助凯斯宾王子登上王位。这时,爱德蒙也把他给认出来了。三个久别重逢的好朋友握手拍肩,高兴极了。

    “不过,这位朋友又是谁呢?”凯斯宾转过头去,满脸笑意地望着尤斯塔斯。这一问,竟引起了尤斯塔斯的失声痛哭,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其他同龄男孩的身上,或许他们也会哭,但不过是因为浑身湿透了哭而已,可谁也没见过哭成他这样的,只见他扯着嗓子干号道:“我不要待在这儿!我要回去!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

    “你要回去?”凯斯宾说,“可是要回到哪里去呢?”

    尤斯塔斯立即冲向舷侧,他抻着脖子向远处望去,希望能看到来时的那个画框,或者哪怕能看上一眼露茜的卧室也算是有了安慰了。但映入眼帘的,除了一望无际的大海蓝天,以及海面上泛着零星泡沫的碧浪,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尤斯塔斯顿时被吓得失魂落魄,但这也不能怪他。他实在是有些晕船。

    “嗨!赖尼夫,”凯斯宾叫了个水手,“两位陛下刚刚浸泡在海水里,身体有些寒冷,你去拿些香料酒过来,给他们暖暖身子。”爱德蒙和露茜很久以前曾做过纳尼亚的国王和女王,因此,作为现任国王的凯斯宾尊称他们为陛下。纳尼亚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时间,与我们这里的时间概念有很大差别。当你从我们那个世界来到纳尼亚生活了一百年再回去时,你会发现自己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离开又回来的。而如果你是从纳尼亚来到我们的世界,并在那里待上一星期,甚至只有一天、一小会儿,等你重新回到纳尼亚时,此时的纳尼亚或许已经是千年之后了。这是佩文西家的两兄妹第三次踏上纳尼亚的土地,在纳尼亚人看来,他们终于重返纳尼亚了,就像传说中的亚瑟王终有一天会重返英国一样。

    这时,赖尼夫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里面放着一瓶冒着气的香料酒,旁边是四个银杯。酒来得很及时,露茜和爱德蒙稍微喝了一小口,一股强烈的暖流顿时袭遍全身。再看尤斯塔斯,还在不停地呕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稍微好一些之后,他就放声大哭起来,他让船上的人找些蒸馏水和丰树牌添加维生素的营养食品来给他调制营养餐,还赖着人家,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在下一站把他送上岸。

    “我亲爱的王兄,你们带来的这个伙伴可真是太可爱了。”凯斯宾一边笑个不停,一边对爱德蒙耳语道,话还没说完,只见尤斯塔斯又犯病了。

    “哎呀!呸!那是什么东西?真是太恶心了,谁来弄走这讨厌的东西?”

    尤斯塔斯望着从船尾房舱里向他们慢慢走来的古怪的小东西,一脸吃惊的表情。等到这小东西走近后,他才发现那是一只用两条后腿站着走路、大约两英尺高的老鼠。它那小脑瓜上还箍着一条细细的金箍,金箍的一侧在耳朵下面,另一侧则被戴在耳朵上面,一根深红色的长羽毛被插在箍里。羽毛与老鼠近乎黑色的皮毛搭配在一起,效果十分引人注目。老鼠的腰间别着一把长长的宝剑,它将左爪骄傲地放在剑柄上。尽管甲板晃荡得厉害,但这只老鼠还是稳稳当当地走了过来,那样子看起来庄严而优雅。不用多说,露茜和爱德蒙顿时便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小家伙。在纳尼亚王国所有会说话的动物中,它所带领的部队最是英勇善战,而它正是这支老鼠大军的首领——雷佩契普。它在柏卢纳的第二次战役中立下了巨大的功劳,并因此赢得了不朽的殊荣。露茜高兴极了,甚至产生了一把搂住雷佩契普、把它抱在怀里的冲动。事实上,这不仅是一种冲动,露茜在很久以前就有这个念头了。但她也深知雷佩契普的脾气,如果她那么做了准会得罪它的。于是,她干脆一只腿跪在地上跟它说话。

    雷佩契普迈出左腿,右腿微微向后一缩,恭敬地向她鞠了一躬,然后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手,抬起了身子,一只手捻着胡须,用它那尖厉刺耳的声音说道:

    “尊敬的女王陛下以及爱德蒙国王陛下,臣谨此向你们致以崇高的敬意。”说着,雷佩契普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两位陛下光临至此是我等的荣幸,可以说为这次辉煌的远航更添光彩。”

    “啊唷,快把这家伙弄到一边去,”尤斯塔斯又哭了起来,“我最讨厌老鼠了。还有这种无聊粗俗而又自作多情的动物表演。”

    “我想,眼前这个不懂礼数的家伙,应该是同陛下一同前来的吧?”雷佩契普良久地打量着尤斯塔斯,“听着,如果不是——”

    雷佩契普正要往下说,露茜和爱德蒙突然打起喷嚏来了。

    “我真是太糊涂了,怎么能让两位穿着湿淋淋的衣服站在这儿呢。”凯斯宾说,“快跟我到下面换件衣服吧。露茜,你就住我的房舱吧,不过,我们这里没有女孩子的衣服,只好委屈你先穿我的了。雷佩契普,你在前面带路。”

    “我本应为我的荣誉而战,”雷佩契普说,“但现在看在女王的面子上,事情就先搁置至此吧。”雷佩契普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瞪了一眼尤斯塔斯。凯斯宾催雷佩契普快把大家带进房舱,没过多久,露茜便穿过舱门来到了船尾舱。眼前的这间房舱让露茜甚是喜欢——舱里有三扇方窗和一张桌子,透过窗子,可以看到船尾外碧蓝的海水不停地打旋。桌子的三侧各摆了一个软垫矮凳,向上看,吊在舱顶的银灯不停地摇晃着,那精巧的做工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小矮人的手艺,而在不远处门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平面金像,像上画的是狮王阿斯兰。露茜一眼便把整个房舱的装饰布置全看清了,接着凯斯宾迅速打开了一扇门,说道: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露茜。不过,请允许我先挑几件干爽的衣物拿出去。”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旁边的一个贮藏箱翻找起来,“马上就找好了,之后你可以换身衣服了。换好后,你就把身上的湿衣服扔到门外,我会吩咐人来把这些衣服拿到伙房里烘干。”

    露茜对凯斯宾的房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此时此刻,她看起来自在极了。尽管船身不停地摇晃着,但作为曾经多次出海航行的纳尼亚女王,她根本不会在乎这点小事。房舱不大,但却十分明亮,画着飞禽走兽、朱红色的龙以及藤蔓的镶版画随处可见,看起来干净漂亮。凯斯宾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实在太大,不过能穿就已经不错了。至于那些鞋子、拖鞋和长统靴,也都特别大,露茜干脆就不穿鞋了,她并不介意赤脚走在甲板上。她穿好衣服后来到窗边,望着海面上波涛汹涌的海水,做了一个深呼吸。她深信,这次航行对他们来说一定又是一段无比美好的时光。

    2﹒黎明踏浪号

    “啊,露茜,大家都在等你呢!”凯斯宾说,“你总算过来了。让我向你介绍一下德里宁爵爷,他是我们的船长。”

    只见一个长着一头黑发的男人单膝跪地,恭敬地在露茜的手上吻了一下。雷佩契普和爱德蒙站在一边。

    “怎么不见尤斯塔斯?”露茜问。

    “他现在正躺在床上呢,”爱德蒙说,“这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没错,”凯斯宾说,“再者说,我们也可以好好地叙叙旧啊。”

    “可不是么,我们可真得好好聊一聊了。”爱德蒙说,“自上次一别,我们在那个世界已经过了一年了,在纳尼亚呢?你们这里过了多久?”

    “整整三年。”凯斯宾回答道。

    “一切都还好吧?”爱德蒙问。

    “当然,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正因如此,我们才有机会出国航海啊!”国王说,“如今,无论是台尔马人、小矮人,还是那些会说话的动物、羊怪和其他百姓们,他们之间都能融洽和睦地相处。去年夏天,边境上有一些巨人开始到处惹是生非,我领兵前去讨伐,受到教训后,他们俯首称臣并向我们进贡。对了,还记得小矮人杜鲁普金么?他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摄政王,我不在朝的时候,他把整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哦,杜鲁普金,我们当然记得他!”露茜说,“你太有眼光了,很显然,他是最佳人选。”

    “没错,女王陛下,他既有獾的忠诚,又具备了——具备了老鼠的勇敢。”德里宁说。其实,他原本是想说“具备了狮子的勇敢”,但面对着雷佩契普直勾勾的眼神,只好换了个说法。

    “对了,不知道这艘船开往哪里呢?”爱德蒙问。

    “这个嘛,”凯斯宾说,“三言两语恐怕是说不清楚的。在我小的时候,父王被杀后,他的七位朋友原本是支持我的,弥若兹为了篡夺王位,就让他们到孤独群岛去开发那一带的荒地。”

    “没错,”露茜说,“这七位爵爷有去无回,从此杳无音讯。”

    “是的。出海的事要追溯到三年前我加冕的那天,我当时便立下誓言,等到纳尼亚迎来太平盛世之时,我定将亲自向东航行,花上一年的时间去打探七位爵爷的下落。若他们活着,就把他们带回来,若是死了,就为他们报仇雪恨。这七位爵爷分别是——雷维廉爵爷、伯恩爵爷、阿尔戈兹爵爷、马夫拉蒙爵爷、奥克特西安爵爷、雷斯蒂玛爵爷,以及——糟糕,最后一位让我给忘了。”

    “罗普爵爷,陛下。”德里宁说。

    “罗普,罗普,没错,”凯斯宾说,“总之,这就是此行的首要目的。不过,我们的雷佩契普可是志存高远。”说完,所有人都望向鼠将军。

    “别看我身材矮小,”它说,“但却心比天高。我们应该一直向东航行到世界的尽头,在那里,或许我们会找到阿斯兰的国土。想想看,狮王每一次都是从遥远的东方漂洋过海而来的。”

    “哎呀,可不是么!这真是个不错的想法。”爱德蒙的语气里充满了对老鼠的敬佩之情。

    “可是,”露茜说,“或许阿斯兰和我们并不是在同一个世界呢——我是指,那儿可能不是一个乘船就能到达的地方。”

    “这我也说不准了,女王陛下,”雷佩契普说,“但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这么一首诗。那时候我还是吃奶的年纪,就听到一个森林女神或者树精之类的念了一首这样的诗,里面还提到了我:

    海天相接水香甜,

    雷佩契普心可安,

    欲寻之地必能得,

    极尽东方终将现。

    “我也弄不清楚这首诗到底在说什么。可它似乎有种魔力,冥冥之中指引着我一生的方向。”

    接着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露茜开口说道:“凯斯宾,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啊?”

    “这个嘛,或许应该问问船长,他比我更清楚。”凯斯宾说。

    这时,只见德里宁将航海图展开,平铺在了桌子上。

    “我们现在就在这里,”他指着图上的某处说道,“准确地说,我们将在正午抵达此处。第一天从凯尔帕拉维尔出发时,我们沿着东方稍稍偏北的方向驶向加尔马,由于一路顺风而行,第二天就到了。加尔马公爵为迎接陛下,特地举行了盛大的比武大赛,船因此在加尔马港口停泊了整整一个星期。陛下在赛场上英勇威猛,将许多加尔马骑士打下马来——”

    “德里宁,别提了,我也有好几次狼狈地摔下马,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几块青肿至今还没消下去呢。”凯斯宾插了几句。

    “许多加尔马骑士都被打下了马,”德里宁一边说,一边咧嘴笑了起来,“我们当时心想国王陛下应该把公爵小姐娶进门,这样公爵一定非常开心,然而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可别提那个斜视眼,还长了一脸雀斑的公爵小姐了。”凯斯宾说。

    “天呐,这姑娘真可怜。”露茜说。

    “之后,我们便离开了加尔马,”德里宁接着说道,“接下来的两天里,全是风平浪静的好天气,我们只得划桨前行。虽然后来又乘风而行,但从加尔马到达特里宾西亚,这一路上还是花了三天的时间。第四天,当我们抵达特里宾西亚时,却赶上了当地瘟疫盛行,特里宾西亚国王不允许任何船只在此登陆,我们只得沿着岬角绕进了一个离京城较远的小海湾里。在那里,我们歇了整整三天,最后借助一阵东南风,驶向了七群岛。离开海湾的第三天,我们遭遇了一条海盗船,从装备上来看,应该是条特里宾西亚的船,那条船起初朝我们这边射了几箭,后来发现我们的船已经全副武装起来,就悻悻地走开了……”

    “不过,想跑可没那么容易。我们的船立马追了上去,很快就攻下了它们的船,将那一船可恶的强盗全都绞死了。”雷佩契普说。

    “五天以后,位于七群岛最西端的米尔岛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我们向海岸划去,到达布伦岛上的红港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当地的居民盛情地款待我们,就这样,我们带上足够的食物和水,于六天前离开了红港。离开红港后,航行速度变得特别快,按这个速度走下去,我觉得后天差不多就能看到孤独群岛了。自出海以来,我们已经在海上航行近三十天了,离开纳尼亚已经有四百多海里了。”

    “那么,等到达孤独群岛之后呢?”露茜问道。

    “这可就没人能弄清楚了,陛下,”德里宁回答道,“但愿孤独群岛上的人能知道点儿什么。”

    “希望不大,想当年,他们对此也一无所知。”爱德蒙说。

    “如此看来,”雷佩契普说,“真正的探险要在到达孤独群岛之后才会开始。”

    随后,凯斯宾建议大家可以在晚餐开始前在船上四处参观一下。不过,露茜还在为尤斯塔斯的事感到抱歉,于是说道:“我就不去了,不知道尤斯塔斯怎么样了,我想我应该去看看他。晕船可真是一件痛苦的事。可惜以前的那个药瓶已经不在我身边了,不然一定可以治好他。”

    “你这倒提醒了我,”凯斯宾说,“那药瓶就在船上。你当年把它留下来后,我一直将它视为王室至宝带在身边——不过要将这神药用在晕船这种小毛病上的话,会不会有一点儿大材小用呢?不管怎么样,如果你想用就去用吧。”

    “放心吧,只要一滴就够了。”露茜说。

    凯斯宾从凳子下拿出来一个贮藏箱并将其打开,又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美丽的小钻石药瓶,露茜清楚地记得那个瓶子的样子,和眼前的一模一样。“把你的宝贝拿回去吧,女王陛下。”凯斯宾说道。之后,大家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沐浴在阳光下。

    像往常一样,一旦碰上了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他们就会把甲板上桅杆前后的那两个又长又大的舱口盖打开,好让船舱内部也通通风、晒晒太阳。在凯斯宾的带领下,一行人踩着梯子走进了后舱口。到了舱里,他们在左右两边发现了两排划桨时坐的长凳,阳光透过桨孔照在舱顶,形成了一个个小光斑,不停地晃动着。这让人想起了那种由奴隶划桨的单层甲板大帆船,不过凯斯宾的船跟那种可怕的东西可是截然不同的。只有在没风或者进出港口的时候,才需要大家轮流划桨,当然,雷佩契普是唯一一个不用划桨的家伙,因为它的腿实在太短了。长凳下面是让划船者放脚的空地,而船舱中央则是一个直通龙骨的窖子,里面堆放着面粉、水、啤酒、猪肉、蜂蜜、苹果、干果仁、奶酪、饼干、大头菜、牛肉等各种各样的食物。甲板下面的船舱顶上还挂着火腿和一串串大葱。船舱里还有很多吊床,值班人员下班后会躺在里面休息。

    凯斯宾跨过长凳,把大家带到了船尾,露茜连跳带跨地跟了上去,雷佩契普则跳跃了起来。最后,大家来到了一块隔板前,隔板上面有道门。凯斯宾把门打开了,通过这扇门,凯斯宾带着他们来到了船尾的房舱。与前面的相比,这间房舱要低一些,四壁有些倾斜,一路向前走去,舱壁渐渐向一处汇聚,走到最后,就没有丝毫空隙了;舱壁上镶着厚厚的玻璃窗,由于玻璃窗位于水下,因此无法打开。船身在海浪中不停地颠簸着,整个船舱里时而被阳光照耀得金灿灿,时而被水光映射得绿幽幽。

    “看来,我们只能睡在这里了,爱德蒙。”凯斯宾说。

    “床铺就让给你们的那个亲戚睡吧,我们睡吊床。”

    “陛下,恳请您……”德里宁说。

    “不,不,老伙计,”凯斯宾说,“你不必再劝我们了。作为船长,你和赖因斯(赖因斯是大副)少不了担心操劳,不像我们,没有太多的正事儿,每天就是唱唱歌聊聊天而已,因此,你们俩可不能睡吊床,你们应该睡在甲板上左舷的房舱里。放心吧,我和爱德蒙国王准能在这吊床上睡得舒舒服服。对了,那个陌生人呢,他现在还好么?”

    此时此刻,尤斯塔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脸色很难看,一直在向人打听着天气情况,盼望着风浪能立刻平息。只听凯斯宾说道:“哪里有风浪啊?”而德里宁早已捧腹大笑起来。

    “我的少爷,您是在说风浪吗?”他放声大笑道,“可这明明就是个好天气嘛。”

    “谁在那儿笑个不停?”尤斯塔斯看起来极其烦躁,“快让他离开这里。听到他的声音,我的脑袋都快胀死了。”

    “别担心,我带了些药给你,你吃下去很快就好了,尤斯塔斯。”露茜说。

    “啊呀,你可真是烦人,快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尤斯塔斯大喊起来。露茜没有理会,而是把手中的药瓶打开了,房舱里瞬间飘荡起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尤斯塔斯认为露茜给他喝的是毒药,尽管这样,他还是喝了一滴。他刚把药咽下去,没过多久,脸色就变得红润起来了。尤斯塔斯也不再哭闹了,看来他已经好多了。但是他却嚷嚷着要上岸,并威胁大家说一踏上港口,就立刻向英国领事馆对船上所有的人提请裁决。雷佩契普对裁决感到很好奇,把它当作是一种新的单独决斗的方式,他问尤斯塔斯如何提请裁决,尤斯塔斯无奈地说道:“天呐,你们竟然连裁决都不知道。”

    最后,尤斯塔斯终于被说服了,他们告诉他船正急速驶向最近的陆地,并让他意识到想回哈罗德舅舅住的剑桥就如同想去月球一样异想天开。听到这个消息后,尤斯塔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事到如今,他也只得穿上他们拿来的干净衣服,跟大家一起到甲板上去了。

    凯斯宾继续带领大家参观全船,但事实上,他们早已参观完一大半了。这时,大家来到了船首楼上,向镀金龙头望去,龙颈处旁一个小木架上站着一个守望员,他通过张开的龙口巡视海面。厨房就在船首楼里,水手长、木匠、厨子和弓箭手队长等人也住在这里。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船应该是顶风前行的,这样的话,烟囱里的烟就应该飘向后方。但与那种轮船不同,他们所乘的帆船是借助风力推动行进的,因此,臭味都被吹到了前面。

    之后,大家又来到了桅顶的观测台上,向下望去,甲板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让人感到惊心动魄。假如你来到这里,你心里不禁会想,如果真从这上面掉下去,肯定要掉到海里的,掉在甲板上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接下来,大家又来到了船尾楼,赖因斯和另外一个人在掌舵,镀满金粉的舵后龙尾向上翘起。在船尾处可以看到这艘船的名字——黎明踏浪号。与我们这个世界的任意一条船相比,黎明踏浪号都是小巫见大巫,就算是与彼得、露茜和爱德蒙统治纳尼亚时的各种船相比,这艘船也相形见绌。在那个时代,纳尼亚王国造出了各种各样的帆船——方帆帆船、快速帆船、宽体帆船和两用大帆船,但在凯斯宾家族统治纳尼亚期间,航海事业完全被荒废了。

    当年,凯斯宾的叔父弥若兹为了篡夺王位而派七位爵爷出海时,也只得从加尔马买船、雇水手。不过,自从凯斯宾当上国王后,他开始重新发展纳尼亚的航海业。到目前为止,他们所建造的最优良的船只就是黎明踏浪号了。这是一条十分小巧的帆船,桅杆前面是鸡棚(露茜会给那些母鸡喂食)和救生艇,与中央的舱口盖紧挨着,中间基本上容不下甲板舱了。但与其他的同类船相比,黎明踏浪号显然可以算作是一个“美人儿”,按水手的说法就是一位“小姐”,纯正的颜色,桅杆、缆绳、圆钉等每一处的精巧做工,让整只船看起来美极了。不过,尤斯塔斯对这一切都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他不停地吹嘘着大客轮、汽艇、飞机和潜水艇之类的。爱德蒙听后小声叨咕着:“得了吧,好像他很在行似的。”爱德蒙和露茜倒是很喜欢黎明踏浪号。参观完整艘船后,大家走向船尾舱去吃晚饭,夕阳西下,把西边的整片天空照得通红,颤动的船身以及涌向唇边的腥咸味让露茜感到说不出的激动,她的思绪早已飘向了东边的那片无名之地,心里别提有多快乐了。

    至于尤斯塔斯的心情,最好还是让他自己来说吧。第二天清晨,三个人把自己的干衣服取回来,尤斯塔斯翻出来一个黑色的小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开始写起日记来。这个笔记本是他平时用来记分数的,一直带在身上。尤斯塔斯对功课不太上心,但却很在意自己的分数,他经常在别人面前炫耀:“看我分数多高啊!你呢?”不过,现在看来,他是没法在黎明踏浪号上拿到多少分了,因此,他决定改用这个本子记日记。日记中的第一段这样写道:

    八月七日。真难想象我在这条鬼船上已经度过二十四个小时了,这简直就像是一场梦。狂风骇浪不停地肆虐着(幸好我现在已经不晕船了)。迎面而来的巨浪直击船身,我们多次被淹没。可船上的人却全都装作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这并不是在虚张声势,正如哈罗德所言,对现实的视若无睹才是凡人最怯懦的表现。这些人简直疯了,竟然乘坐这样一条比救生艇大不了多少的小破船出海航行。而且,这艘船内的设施简陋不堪,酒吧间、无线电、浴室全都没有,甲板上连躺椅都没有。昨天晚上,他们硬拉着我去参观这条破船,凯斯宾就像介绍“玛丽王后”号游船一般不停地夸赞着自己的那条玩具小船。我极力为他描述真正的船只,但他真是一个愚蠢的家伙。最让人气愤的是,爱德蒙和露茜竟然和他们一伙。依我看来,露茜就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孩子。爱德蒙呢,和其他人一样,就知道巴结凯斯宾,还管他叫国王。我告诉他我崇尚共和主义,可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共和!他真是太无知了。不用说也能想到,他们让我住在船上最烂的一间房舱里,简直就是地牢,却让露茜单独住在甲板上一间不错的房舱里。凯斯宾说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露茜是个女孩儿。我告诉他艾见塔曾说过的一句话,想让他明白这是一种贬低女孩子的做法,但你们难以想象他到底有多愚钝。我说我如果再在那个洞里住下去一定会生病的,这次他终于能明白了。爱德蒙说凯斯宾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露茜,他自己却得跟我们挤在同一个屋檐下,让我们不要抱怨这儿抱怨那儿的。可这样一来,我们的房间岂不是变得更挤更糟了!对了,这船上竟然还有一只胆大无礼、令人讨厌的老鼠。其他人能够容忍它的所作所为,我可没那么懦弱,要是它敢对我无礼,我绝对不会饶了它,一定把它的尾巴给扭下来。船上的食物更是让人难以下咽。

    比料想中的还要早,这天中午,尤斯塔斯与雷佩契普之间的矛盾爆发了。正当大家围坐在餐桌前准备享用午餐时(在海上航行的人们,胃口会尤其地好),只见尤斯塔斯摩拳擦掌地冲了进来,嘴里大喊着:

    “凯斯宾,我警告你看管好那只可恶的小畜生,否则我将对你提出控告!它刚刚差点儿要了我的命,你有义务把它消灭掉。”

    这个时候,雷佩契普手中提着剑赶来了。它表现得像往常一样斯文有礼,但从那胡须怒张的样子上看,它显然已经愤怒了。

    “打扰诸位了,”它说,“尤其是女王陛下,请您见谅。我不知道他会跑到这里来避难,或许我应该给他点儿改邪归正的时间。”

    “发生什么啦?”爱德蒙问道。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对于帆船的行驶速度,雷佩契普总觉得即使再快一些也无妨,它很喜欢在龙头旁边的舷墙上坐着,一边叽叽喳喳地唱着歌,一边眺望着东方的地平线,那歌曲可是树精们精心为它创作的。这一路上,尽管船身在风浪中不停地颠簸,它也依然稳如泰山、姿态优雅地坐在那里,而且不用抓住任何东西:这或许应该归功于它那条拖在舷墙内侧甲板上的长尾巴。对于雷佩契普的这种习惯,船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水手们,他们可喜欢它这一点呢。这样,在值班了望的时候,也有个聊天的对象。而还有些晕船的尤斯塔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从船舱里溜出来,一路上晃晃悠悠、磕磕绊绊地摸索着来到了船首楼。或许他是想看看附近有没有陆地吧,要不就是想到伙房里找些吃的。就在这时,一条拖在地上的长尾巴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条尾巴看起来相当诱人——尤斯塔斯的脑袋里马上就冒出了一个想法——抓住雷佩契普的尾巴,把它抡上两圈,然后再逃走,这个做法看起来有趣极了。

    说做就做,一开始,他的计划还算顺利。雷佩契普差不多有一只大猫那么重,尤斯塔斯丝毫不费力气就把它扔到了栏杆外,老鼠张着大嘴、四脚摊开,在尤斯塔斯看来,它已经丑态百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雷佩契普并没有因此惊慌失措,而是靠着一身的武艺奋起反抗。即使在被人抓住尾巴、身子在空中飞快旋转的情况下,它还是出人意料地把剑拔了出来。还没等尤斯塔斯反应过来,雷佩契普已经在他的手上刺了两剑,痛得尤斯塔斯大叫着松开了它的尾巴;等他再看过去的时候,老鼠已经落在了甲板上,它机灵地打个滚弹到一边,然后立刻从甲板上站了起来。雷佩契普手持着一柄如烤肉叉般尖利的亮晃晃的长剑面对着尤斯塔斯,在他肚子前面不停地挥舞着。老鼠实在是太矮了,够不到更高的地方,因此纳尼亚的老鼠并不把攻击对方腰带以下的行为当成是犯规。

    “住手,”尤斯塔斯说起话来唾沫飞溅,“离我远点儿。快把你手里那个可怕的东西拿起来。太危险了。我说,快停下来。我现在就去把凯斯宾叫过来,让它下令把你捆起来,套上你的嘴巴。”

    “胆小鬼!快把你的剑拔出来吧!”老鼠吱吱地叫着,“要么跟我一决胜负,要么就别怪我用手中的这把剑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了。”

    “我什么武器也没有,”尤斯塔斯说,“作为一个和平爱好者,我不觉得打斗能解决问题。”

    “如此说来,”雷佩契普暂且把剑收了回去,语气严厉地说道,“你是不同意决斗了?”

    “我可真是搞不懂你,”尤斯塔斯舔着手说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难道连开玩笑都不懂么?”

    “得了吧,看剑,”雷佩契普说,“就让我用手上的这把剑来教训教训你该怎样尊敬一位骑士,一位老鼠将军和它的尾巴,你这个无礼的家伙——”雷佩契普每说一句,就用剑面向尤斯塔斯刺上一剑,这把像白桦木棍般柔韧的剑取材于小矮人精心冶炼的优质薄钢片。尤斯塔斯在学校里从没受到过体罚,这惊心动魄的场面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过的。此时此刻,尤斯塔斯虽然晕船,却还是一溜烟地逃出了船首楼,从甲板上飞奔而过,看见舱门就闯了进来,而雷佩契普则紧紧地追在后面。

    没过多久,尤斯塔斯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船上所有人对决斗一事的态度都十分严肃,凯斯宾说要借给尤斯塔斯一把剑,而德里宁和爱德蒙则在商议着如何制定一个比赛规则以使身材高大的尤斯塔斯在决斗中占不到雷佩契普的便宜。不过,说着说着,事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尤斯塔斯皱着眉头去给雷佩契普赔礼道歉,然后立马跟在露茜身后离开了,露茜带着他去洗了洗手,并给他包扎了一下,尤斯塔斯这才回到铺位躺下了。

    3﹒孤独群岛

    “前方发现一片陆地!”船头上的守望员喊道。

    赖因斯和露茜在船尾楼上聊了好久,听到喊声后,露茜飞快地从梯子上走下,奔上前去。她刚好碰上了闻讯赶来的爱德蒙,向船首楼上望去,凯斯宾、德里宁和雷佩契普正站在上面。这是一个凉飕飕的早晨,灰蒙蒙的天空下是湛蓝的大海,深蓝色的海面上时不时地激起白色浪花,顺着右舷船头的方向望去,孤独群岛中的费利梅斯岛就在不远处,看起来像隐藏在大海深处的低矮青山,向更远处望去,隐约可以看见多恩岛灰蒙蒙的斜坡,那是费利梅斯岛的姐妹岛。

    “看呐!费利梅斯和多恩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老样子!”露茜拍着手说道,“唉,爱德蒙,我们真是好久没有见到这些岛了!”

    “不过,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些岛会属于纳尼亚,”凯斯宾说,“难道说当年至尊王彼得已经攻打到这里了?”

    “哦,不是那样的,”爱德蒙说,“孤独群岛早在很久以前就是纳尼亚的——那个时候,纳尼亚还是由白女巫统治的呢。”

    在这里要说明一下,至于这些相距甚远的岛屿为什么会属于纳尼亚王国,我也从未听说过。

    “陛下,我们是否要在费利梅斯岛靠岸呢?”德里宁问道。

    “恐怕那里没有适合我们停靠的码头,”爱德蒙说,“以前这里就鲜有人迹,现在看来,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大多数人会选择在多恩岛上居住,阿芙拉岛上也有一些居民——当然,我们现在还看不见这个岛。费利梅斯岛一般被用来放羊。”

    “这样的话,我们最好还是从岬角绕过去,”德里宁说,“把船停到多恩岛的港口。看来我们得划桨了。”

    “这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想去费利梅斯岛走走呢,”露茜说,“那岛上散发着一种冷清的气息,漫山遍野都长着野草和三叶草,柔和的海风总是从山坡上拂过。”

    “没错,我也想好好活动一下筋骨呢,”凯斯宾说,“我有个主意,我们可以划那条小船到岸上去,等玩够了之后,再乘小船回到大船上,只要让黎明踏浪号在前面接应我们就可以了。”

    这时的凯斯宾十分欠缺航海经验,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太好了,我同意。”露茜说道。

    “你跟我们一起去吗?”这时,尤斯塔斯也来到了甲板上,凯斯宾向他问道。

    “当然,我巴不得快点儿离开这条破船。”尤斯塔斯说。

    “破船?”德里宁说,“你怎么能这么说?”

    “要是你见到在我们那种文明国家里造出来的大船,”尤斯塔斯说,“你一定也会这么觉得。在那种船里,你根本无法意识到自己置身于海面之上。”

    “要是那样,还坐船干什么?不如就待在岸上好了,”凯斯宾说,“德里宁,让人把救生艇放下去吧。”

    凯斯宾、雷佩契普、佩文西兄妹和尤斯塔斯五个人一起乘坐救生艇来到了费利梅斯岛。抵达岸边后,他们目送着救生艇划回大船。此时此刻,黎明踏浪号小得让人感到诧异。

    露茜赤脚走在毛茸茸的草地上,她的鞋子早在掉下水时便被踢掉了。再次来到费利梅斯岛,空气中散发着土地和野草的清香,刚一踏上土地的时候,仍能感受到身处船上的颠簸,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依然感到十分高兴。与船上相比,这里的气候更加温暖。他们来到了一片沙地,露茜觉得走在上面十分舒服。这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云雀,不停地展露着自己的歌喉。

    没过多久,大家抵达了内陆,很快又爬上了一座又低又矮但却十分陡峭的小山。他们站在山顶上向来时的方向眺望,远处的黎明踏浪号正缓慢驶向西北方,看起来像一只亮晶晶的大甲虫。接下来,他们向小岛更深处走去,船便从他们的视野范围内消失了。

    又走了一会儿,就能看见多恩岛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多恩岛上白色的小镇狭港。多恩岛与费利梅斯岛只隔一道宽约一英里的海峡;向多恩岛的左后方看去,是阿芙拉岛。“你们快来看看那是什么?”爱德蒙说。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走向一个绿色山谷,而在谷底处的树林旁边,有六七个全副武装的家伙守在那里,他们看起来一脸凶相。

    “大家要切记,一会儿千万别暴露了我们的身份。”凯斯宾说道。

    “请问陛下,为什么要那么做呢?”雷佩契普问道,它答应了露茜的请求,现在正坐在她的肩膀上。

    “我也是刚刚意识到这一点,”凯斯宾说,“孤独群岛早就与纳尼亚失去联系了。如果岛上的人并不承认我们对这个地方的统治,那么暴露身份对我们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很有可能让我们陷入危险的境地。”

    “别担心,我们可有剑啊,陛下。”雷佩契普说。

    “雷佩契普,我们虽然有剑,”凯斯宾说,“但现在所面对的是三个小岛,如果要重新征服这片土地,光凭我们几个是不够的,最起码也得有一支强大的军队。”

    一行人离那几个陌生人越来越近,这时,只听到一个黑发大汉在和他们打招呼:“早上好啊。”

    “早上好,”凯斯宾说,“请问,孤独群岛上是否还有总督?”

    “有个冈帕斯总督,”那人说,“不过,不在这里,他现在在狭港。你们几个不妨留下来和我们兄弟喝杯酒吧。”

    面对大汉的盛情邀请,凯斯宾表示十分感谢。但这些人的长相实在太凶悍了,五个小家伙都不太喜欢,尽管这样,他们还是接受邀请坐了下来。五个人端起酒杯,可不料刚举到嘴边,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只见那黑发大汉点了点头,向同伙示意着什么,他们五个便在一瞬间被几条粗壮的铁臂给揪住了。大伙儿奋力挣扎,但根本没法与那群家伙相抗衡,很快他们的武器就全被缴了,两只手也被绑了起来——只剩下雷佩契普还在那里咬来咬去。

    “小心那个小家伙,塔克斯,”领头的人说,“不要伤到它。我们一定能把它卖个好价钱。”

    “唷!”奴隶贩子打了个口哨(这人确实就是奴隶贩子),“我还从没见过会说话的动物呢!真是前所未闻。这家伙起码能卖到两百月牙。”月牙是卡乐门货币,主要在孤独群岛一带流通,一月牙约合三分之一英镑。

    “没想到你们竟是这等货色,”凯斯宾说,“你们这群奴隶贩子,可别得意得太早。”

    “喂,喂,喂,”奴隶贩子说,“快住嘴吧。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为妙,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干我们这行的可从不会吓唬谁,和大家一样,我也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露茜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把你们带到狭港的集市上去。”奴隶贩子说,“明天正好就有集市。”

    “那里应该设有英国领事馆吧?”尤斯塔斯问。

    “什么?”那人对他口中提到的那个词语感到十分困惑。

    尤斯塔斯试着让他明白到底什么是英国领事馆,但奴隶贩子根本没给他机会,直接就说道:“算了,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都快要烦死我了。还是这只老鼠更让人满意。伙计们,咱们该走了。”

    凯斯宾、爱德蒙、露茜以及尤斯塔斯被绑在一起,押往岸边。而雷佩契普,则被一个大汉抱在手里。开始的时候它还在到处乱咬,但奴隶贩子吓唬它说要把它的嘴巴给捆住,它只得停了下来。不过,它竟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在露茜看来,它跟奴隶贩子讲的那些话根本就让人家无法忍受。但出人意料的是,奴隶贩子并没有产生丝毫厌烦的情绪,反而一直让它“说下去”,等到雷佩契普说累了,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他会时不时地加上一句,“简直像是在演戏”,或者“天呐,你真当它所说的那些故事是亲身经历啊!”或者“真不知道是谁教会你说这些话的”,这些话让雷佩契普极其愤怒,它本来想对他们说好多事情,但现在却闭上了嘴,保持沉默。

    没过多久,他们被带到了岸边,向对岸望去,可以看到多恩岛的海滨小村子以及一条长划子,在长划子的不远处,还有一条看上去十分肮脏的大船。

    奴隶贩子开口说道:“各位,争吵对你们来说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当然又哭又闹的更没用。现在,都上船吧。”

    就在这时,有人从一所屋子(看上去更像个客栈)走了出来,是个相貌英俊的大胡子,他说道:

    “嘿,普格。又带回来了一批货?”

    其中的一个奴隶贩子似乎就是那个普格,他先向大胡子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一副巴结的样子说道:“是的,大人您好好看看吧。”

    “那个孩子要多少钱?”大胡子指着凯斯宾问道。

    “啊呀,”普格说,“大人您的眼光真好,一眼就挑中了顶儿尖儿的货色。说实在的,我也看上那个孩子了,他特别招人喜欢。像我这种天生心软的人,真是一点儿也不适合干这一行。可不管怎么说,跟您这样一位贵客……”

    “少废话了,我还不知道你么,”大胡子突然厉声道,“开个价吧!我对你的那些肮脏勾当可不感兴趣!”

    “大人息怒,我一向对您尊敬有加,这样吧,收您三百个月牙,卖给其他人……”

    “一百五十个月牙。”

    “啊呀,拜托你,”露茜急忙插嘴道,“拜托你别把我们给拆散了。我们……”说到这里,露茜马上住口了,她觉得尽管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凯斯宾还是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暴露。

    “就一百五十个月牙吧,”那位大人继续说道,“不过,至于这位小姐,我只能对你说声抱歉了,我可没能力支付更多的钱了。普格,快放了那个孩子吧。小心一点儿——其他那几个,你要善待他们,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成交!”普格说,“您就放心吧!在所有干我们这行的体面人里,还有谁比我对待货物的方式更友善嗯我简直就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女。”

    “说得就跟真的似的。”对方的语气十分严厉。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十分可怕。他们把凯斯宾放开后,那个大胡子对他说:“到这儿来,孩子,我们走吧。”听到这话,露茜不禁大哭起来,爱德蒙则一副茫然无助、不知所措的样子。最后,凯斯宾不得不跟大家道别了:“伙伴们,振作起来。现在我们得说再见了,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嗨,小姐,”普格说,“有什么好伤心的,你可别哭了,要是哭成了丑八怪,明天可就卖不上好价钱了。听话,不要哭了,知道吗?”

    剩下的三个人和那只老鼠被带到了奴隶船上,他们被安置在船下面一个又黑又脏的地方,一同被关在下面的还有很多倒霉的人。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了,普格显然是个海盗,他经常在附近的岛屿一带活动,抓到人就送到集市上贩卖。被关在这里的大多是加尔马人和特里宾西亚人,孩子们一个也不认识。此时此刻,他们的心情郁闷极了,无奈地坐在稻草堆上暗自思索,他们想不明白凯斯宾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此外,为了阻止尤斯塔斯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他们也想尽了办法。

    跟他们相比,凯斯宾显然要快乐多了。他跟着新主人朝村里走去,小巷两边是两排房子,最后,他们来到了村后的一片空地。这时,大胡子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站着。

    “别害怕,我的孩子,”他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善待你的。我之所以把你买了下来,是因为你长得酷似一个人。”

    “哦?那是谁,大人?”凯斯宾说。

    “纳尼亚的凯斯宾国王,他是我的主子。”

    凯斯宾大吃一惊,顿时做出了个决定,要大胆一试。

    “大人,”他说,“您所谓的主子正是我啊。我便是纳尼亚的凯斯宾国王。”

    “说得倒简单,”对方说,“可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首先,你也说我长得像你的主子,”凯斯宾说,“其次,只要你给我六次机会,我就能猜中你是谁。之前,我的叔叔弥若兹曾将朝中的七位爵爷派去出海,我猜你准是其中的一位,而我这次出海航行的目的就是寻找他们,这七个人分别是——阿尔戈兹、伯恩、奥克特西安、雷斯蒂玛、马夫拉蒙,以及,以及——糟糕,我把其他的两个给忘了。最后,如果大人您还是不信,那么请赐予我一把剑,随便找个人和我光明正大地比试一场,我会用我的英勇向您证明我就是凯斯宾,就是曾统治孤独群岛、凯尔帕拉维尔以及纳尼亚的国王老凯斯宾之子。”

    “天哪,”大胡子突然失声大叫起来,“真的是你,就连说话的声音和习惯都和你父亲一模一样。我尊敬的王上——陛下。”说罢,他立刻单膝跪地,亲切地在凯斯宾的手上吻了一下。

    “爵爷,你为我们花下的钱,我会从国库里一分不少地还给你。”凯斯宾说。

    “放心吧,陛下,普格还没有拿到那笔钱。”眼前的这位果然是七位爵爷之一的伯恩爵爷,他继续说道,“而且他也不可能得到那笔钱。我曾多次劝告总督,让他对这种贩卖人口的邪恶行为进行管制。”

    “伯恩爵爷,”凯斯宾说,“我们确实应该对这片岛屿的管理问题好好探讨一番了。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你的事。”

    “陛下,我没有太多的故事,”伯恩说,“当年,我与其他六位爵爷一道前来,在尝够了航海的滋味后,我与岛上的一位姑娘相爱了。一想到弥若兹执掌朝纲,我便一点儿也不想再回到纳尼亚。于是便和那姑娘结了婚,从此定居在岛上。”

    “那个冈帕斯总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是否还拥护纳尼亚国王为孤独群岛的统治者?”

    “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那样。无论做什么事,他都以国王的名义进行。不过,要是陛下您真以纳尼亚国王的身份去拜访他,他可能会有些不高兴。尤其是您现在孤家寡人、赤手空拳的,他就算不表现出拒绝归顺的情绪,但也一定会装出一副不相信您的样子。如此一来,陛下可谓是性命堪忧啊。如果您在这一带另有部署的话,那或许还有希望。”

    “还有一艘船,现在正从海岬绕往此处,”凯斯宾说,“船上大概有三十把剑。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让船开过来,先从普格的手上把我的那几个朋友救出来?”

    “我认为现在还没到时机,”伯恩说,“如果真和普格打起来,总督一定会派两三条船前来支援他的。那样,我们就势单力薄了。要想取胜,万万不能真打,冈帕斯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如果陛下能够摆出一副比实际上更强大的架势,并以国王的名义对其进行威慑,他一定会被吓住的,自然不攻而破。”

    凯斯宾和伯恩又聊了好一会儿,最后来到了村子偏北方的海岸边,凯斯宾在那里吹响了号角。这并不是苏珊女王的那支神号,在国王出海期间,为防止有什么变故,那支号角被留在了纳尼亚王国,并由摄政王杜鲁普金掌管。

    自凯斯宾他们离开后,德里宁时刻了望着海面,等待着凯斯宾的信号。这会儿,他立刻便听出了这是国王发出的信号,于是下令黎明踏浪号全速驶向海岸。同时,他又派人乘救生艇前去接应。没过多久,凯斯宾和伯恩爵爷就被接回到了大船上,他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德里宁。德里宁的想法和凯斯宾一样,他也觉得应该先去攻打那条海盗船,把大伙儿救出来,但伯恩爵爷对此仍持反对意见。

    “德里宁船长,顺着这条海峡一直向前行驶,”伯恩说,“然后就能绕到阿芙拉岛,到达我的领地了。不过,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是把国王的旗帜和盾形纹徽都挂出来,派尽可能多的人站到桅顶的观测台上。等船行驶到左舷船头离公海海岸约五箭之地的时候,我们就立即发出信号。”

    “等等,我们要给谁发信号呢?”德里宁问。

    “唉,发给谁都行,说白了,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让冈帕斯以为我们还有很多船。”

    “哦,这下我可知道了,”德里宁搓着手说道,“我们是故意发出信号给他们看。不过,这个信号要怎么发呢?我是问该说些什么?不如这样说好了——全体舰队注意了,立刻将阿芙拉岛的南面包围,集合在……”

    “伯恩斯丹,”伯恩爵爷说,“没错,就这么说。冈帕斯在狭港上根本没法看到这些船的航程,因此也就不得不信。”

    制定好计划后,凯斯宾感到十分高兴,但一想到其他几个伙伴还在普格的手中,他又不免有些担心。当晚,黎明踏浪号从多恩岛的东北角绕了过去,驶向阿芙拉岛,又绕过岬角,向阿芙拉南岸的一个良港驶去。地势从港口处开始向海边倾斜,在伯恩看来,这地势对他们极为有利。伯恩所辖的封地土壤肥沃,百姓辛勤劳作、安居乐业,呈现出一派繁荣富饶的景象。船在港口靠了岸,所有的人都来到了岸上。伯恩在一座有柱廊的矮房子里为他们接风洗尘,房子紧邻海湾,向下望去,湛蓝的大海尽收眼底。参与宴会的还有伯恩的夫人和几个女儿,他的夫人雍容华贵、典雅端庄,女儿们也热情好客,在他们的款待下,大家十分尽兴。夜幕降临后,伯恩吩咐一个信使划小船先去多恩岛为第二天的行动做好准备。但具体准备些什么,他并没有说明。

    4﹒凯斯宾的妙计

    第二天一大早,伯恩爵爷来到凯斯宾一行人的住所。吃过早饭后,在伯恩爵爷的建议下,凯斯宾命令全部下属全副武装起来。

    “还有,”爵爷说道,“大家一定要整齐划一,展现出你们英勇善战的一面!摆出一副为尊贵的国王而战的架势,就当这是一场受全天下瞩目的重要战役。”等一切都处理好后,凯斯宾和伯恩带领着各自的手下,分成三支队伍分别乘坐三条船驶向狭港。每条船的船尾处都插上了国王的旗帜,凯斯宾还特意安排了吹号手。

    队伍很快就抵达狭港码头了,凯斯宾向不远处望去,港口陆地上站着一大批群众,正向他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放心吧,那些都是我的朋友,”伯恩说,“昨晚,我派人过来就是通知他们前来迎接的。”

    凯斯宾刚踏上岸,就听到群众的欢呼声:“纳尼亚!纳尼亚!凯斯宾国王万岁!”与此同时,只听到附近的镇子里在同一时刻都奏响了欢快的乐章——不用多说,这自然也是伯恩命信使前来安排好的。这时,凯斯宾郑重地发出了命令,他让手下的旗手一路开道,号手吹响号角,每个士兵都将佩剑拔出,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欣喜与庄严。队伍整齐地行进在街上,铿锵的脚步让整个路面都为之颤动。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太阳的照耀下,士兵身上的甲胄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一开始,只有伯恩派信使通知到的人们才会齐声欢呼,因为他们很清楚即将发生的事情,并对这一天期盼已久。不过后来,那些喜欢游行的小孩子们也加入了队伍,这种场面对他们来说可谓难得一见。接着,那些在学校里上课的学生们听到这喧闹声后,根本没有心思上课了,他们最爱凑热闹了,于是也加入了游行队伍。再后来,就连从窗口探出头来看热闹的老婆婆们,也被这气势恢宏的场面震撼了,她们不再像开始那样唠唠叨叨的,而是大声欢呼了起来,无论如何,总督与国王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和老婆婆们一样,年轻妇女们也喜欢这样的场合,加上凯斯宾和德里宁以及队伍里所有的人都是那么的英俊,她们就更挪不开步了。到后来,所有的年轻妇女全都从家里跑了出来,为了搞清楚这些女人到底在看什么,年轻男人们也倾巢而出。不一会儿,几乎是在全城人的欢呼声中,凯斯宾带领着他的队伍来到了城堡大门。此时,坐在城堡里算账的冈帕斯听到了外面的喧闹声。接着,只听到凯斯宾的号手吹响了号角,并向城堡里大声喊道:“尊敬的纳尼亚国王驾到,快快将城门打开。孤独群岛总督,作为纳尼亚国王忠实可靠的臣仆,你受岛民敬仰,国王此番特来探望。”

    这个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从城门上的一扇小暗门里钻了出来。在那个时代,由于总督的不作为,岛上到处都是一派邋遢、懒散的景象。那个家伙头上戴着一顶脏兮兮的帽子,没戴头盔,手里的长矛已经锈迹斑斑了。看着面前这群浑身上下闪着金光的人物,小喽啰双眼直眨。“带——轮——八——箭,”在吐出这几个奇怪的发音后(事实上他说的是“大人不见”),他继续说道,“如果没有约定,大人一律不见。如果你们想来拜访,每个月第二个星期六晚上九点到十点是接见外人的时间。”

    “该死的奴才,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站在你面前的可是纳尼亚国王,还不赶快脱帽致敬!”伯恩爵爷大声喝道,并用他那戴着铁护手的手一巴掌扇了过去,守卫头上的帽子一下子就被打飞了。

    “呃?发生什么了?”看门的守卫还没搞清楚状况,但很显然根本没人愿意给他做出解释。凯斯宾的两个手下从暗门里走进了城堡,城堡的大门上到处都生了锈,两个人费了好大力气才修好了门闩,之后他们打开了两扇大门。凯斯宾在随从的陪伴下,大步走进城堡里。眼前展现出这样一副景象:院子里的大多数警卫都在闲逛,城堡各个门口里时不时地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些人,他们一边走路一边擦着嘴。再看看这些警卫身上的盔甲,真够丢人现眼的,但若真有个领头人,或者他们看明白了眼前的状况,没准儿还真会打上一仗。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凯斯宾可不想给他们留下太多思考的时间。

    “哪位是队长?”他问道。

    “我应该能算得上吧。”说话的是个年轻人,但从他的语气里一点儿也听不出年轻人的气势。再看他的打扮,身上不但没有穿着盔甲,还十分花哨。

    “作为孤独群岛的君主,”凯斯宾说,“我这次御驾亲临是想与民同乐,而不是制造出一些令百姓恐怖的场面。出于这个原因,虽然我对你们这些军容不整、队伍懒散的士兵很不满意,但就先赦免你们吧。现在,打开一桶酒给弟兄们都满上,让大家为我们祝酒。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等到明天中午,你们所有人必须身披盔甲、像个战士一样站在院子里。如果有谁还是一副流浪汉的样子,我定以触犯国王的罪名严惩不贷。”

    此时此刻,再看队长,一脸瞠目结舌的样子,伯恩爵爷随即喊道:“三呼国王万岁。”那些兵士们看到酒桶,也不管到底发生什么了,立即高声欢呼起来。凯斯宾让手下的大部分士兵都留在这里,只带上了伯恩、德里宁以及其他四个身手较好的士兵向大厅走去。

    大厅的尽头摆着一张桌子,孤独群岛总督冈帕斯就坐在那桌子的后面,许多秘书围坐在桌子的四周。从不远处看去,冈帕斯的一头红发已经灰白了一大半,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冈帕斯正埋头处理着公文,面对这几个陌生人,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继续忙自己的去了,随口打发道:“如果没有预约,就请回吧。接待日在每个月第二个星期六晚上的九点到十点。”

    凯斯宾向伯恩点头示意,之后就退到了一旁。只见伯恩和德里宁大步走上前去,一人抓住桌子的一头,两个人轻松地将桌子抬起,然后朝着大厅的一边扔去,一时间,桌上的信件、档案、墨水缸、笔、封口蜡和公文散落一地。这一切显然没有结束,伯恩和德里宁同时伸手抓住了冈帕斯,并不粗野,但却很牢实。冈帕斯整个人被揪到离椅子四英尺远的地方。这时,凯斯宾手持佩剑坐在了椅子上,并把剑横放在双膝上。

    “阁下,”他用犀利的眼光看着冈帕斯说,“你应该知道我是纳尼亚的国王吧,不过,我们可没看到预期中盛大的欢迎仪式。”

    “可是,我并没有在信函中或者会议记录里听说此事,”总督说,“根本没有任何相关通知,这样可是违反法律规定的。不过,如果您有什么请求,我倒是很乐于……”

    “这可不是什么请求,我亲临孤独群岛,是想与阁下探讨一下您的失职行为,”凯斯宾打断了他,“以下两点我不得不向您说明。第一,我翻阅档案,发现在最近的一百五十年以来,孤独群岛一直没有向纳尼亚国王进贡。”

    “议事会下个月开讨论会时,一定会重点处理这个问题。”冈帕斯说,“或许我们应该先成立一个调查委员会,让他们彻查本岛近年的财政历史,并在明年的首次会议上做出相关报告,到时候,一切自然就真相大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本国法律上应该有这样一条规定,”凯斯宾继续说下去,“无论贡品因何原因迟滞,孤独群岛总督都应以个人财产对全部积欠进行支付。”

    一听到这话,冈帕斯顿时精神了起来。“啊,这真是万万不可啊,”他说,“陛下您简直是在跟我开玩笑,我哪里能负担起那么一笔巨款。”

    冈帕斯此时绞尽脑汁地想着摆脱这些不速之客的办法,但他哪里想得到凯斯宾只有一条船和几十个人,不然他一定会阳奉阴违地嘴上乖乖地答应,然后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派人将他们包围起来统统杀光。实际上,他昨天就看见了一条驶进海峡的战船,而且注意到了船上发出的信号,便暗自猜测后面应该还有跟从的船队。那个时候,由于风太小,旗帜没有飘起来,他根本看不清上面的金狮像,所以也就没想到会是国王的船,于是准备按兵不动、见机行事。此刻,他认为凯斯宾一定把整支舰队安置在伯恩斯丹,因此一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冈帕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会把这些岛屿拱手相让给只带了区区五十人的凯斯宾。

    “第二,”凯斯宾说,“对于贩卖奴隶这种丧尽天良的恶行在本地泛滥的事实,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加以管制?难道要违背古代纳尼亚的风俗习惯吗?”

    “启禀陛下,这种贩卖活动是本岛经济发展的根本支柱,”总督说,“如果废除了这项买卖,本岛的经济一定会衰退的。一切都是出于所需啊!”

    “哦?什么所需?这些奴隶能干什么?”

    “陛下,他们能用来出口。我们以出口奴隶为交易的核心,他们中的大部分会被卖到卡乐门,当然也还有一些其他市场。”

    “如此说来,”凯斯宾说,“你并不需要那些奴隶。那么,这种买卖活动也就只能让普格那帮家伙占便宜,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我的陛下,您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冈帕斯用一种父辈的口吻说道,“与此相关的一系列经济问题,您现在还想不明白。不过,您不妨看一下我的这些统计数字和图表,还有……”

    “就算我还不够老练,”凯斯宾说,“但对于这贩卖奴隶的实质,阁下心知肚明,我也一清二楚。我并不觉得有了这项买卖,本岛就能有肉类、面包、啤酒、葡萄酒、木材、白菜、书本、乐器、马匹或者盔甲等任何一样有用的东西。总之,无论事实如何,一定要废弃这项交易。”

    “可是,那会让经济倒退,”总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陛下或许应该了解一些什么是进步和发展。”

    “不劳您操心,我很清楚什么是进步和发展,”凯斯宾说,“不过您口中的进步和发展在纳尼亚被叫做腐败,因此必须下令禁止这项买卖。”

    “这我恐怕做不到,我不会采取任何措施。”冈帕斯说。

    “既然如此,”凯斯宾答,“我只能宣布你被免职了。伯恩爵爷,来。”还没等冈帕斯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伯恩已经跪在地上,他把自己的双手放在凯斯宾的双手间,并立下誓言承诺自己会按照据古代纳尼亚的风俗习惯和法律规定来治理孤独群岛。

    “总督这个头衔真让人受不了。”说罢,凯斯宾便将伯恩封为孤独群岛公爵。

    “现在我们来处理一下你的问题吧,阁下,”他对冈帕斯说,“你拖欠纳尼亚的进贡,就先不予追究了。但我命令你在明天中午之前携家眷从城堡里搬出去,从今往后这里就是公爵府了。”

    “打扰一下,”这时,有个秘书开口了,“这固然是件好事,但我希望你们诸位不要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我们不妨做笔交易,怎么样?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是——”

    “问题是,”公爵说,“现在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所面临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夹上铺盖卷走人,要么挨顿鞭之后再走也不迟。”

    很快,在这里的一切都处理妥善后,凯斯宾命令手下备几匹快马。城堡里恰巧就有几匹马,尽管不够肥壮,但也可用来应急了。凯斯宾和伯恩、德里宁以及三两个随从策马扬鞭,向奴隶市场直奔而去。穿过城区,到达港口,不远处的一排矮房子就是市场了。奴隶买卖的情景跟其他拍卖活动没什么两样,那些奴隶被关在一间间房子里,站在平台上的普格,用他那沙哑的声音大声叫卖着:

    “喂,诸位大爷,下面向您展示二十三号货。这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家伙来自特里宾西亚,是种庄稼的一把好手,同时还会采矿和划船。瞧瞧,他这一口好牙齿,还有那结实的肌肉和强健的体格。塔克斯,把他的衬衫脱下来,让大家好好看看。哎呦!多么强壮,这肌肉和胸膛!边上那位大爷给出了十个月牙。天呐,您简直就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十五!十八!这位大爷出价十八。还有更高的价钱吗?二十一!您真是太有眼光了,老爷。二十一个月牙……”

    就在这时,一群身披铠甲的人来到了平台上,普格顿时目瞪口呆地愣在了那里。

    “见到纳尼亚国王,怎么还不跪下!”公爵喝道。一时间,集市上静了下来,只听见外面的马蹄声和士兵发出的声响。但没过多久,大家便纷纷议论起登陆的传说和刚刚发生在城堡里的大事。大部分人服从命令跪了下去,极个别的反叛者最后也被身边的人给拉下去了。当然也有一些人,为国王的到来而欢呼。

    “大胆普格,你贩卖奴隶不说,还设计陷害王室成员,罪大恶极,理应问斩,”凯斯宾说,“但我念在你无知的份上,就先饶了你。不过,本国就在一刻钟前已经取缔买卖奴隶这项交易了。现在,我向市场上的这些奴隶宣布,你们自由了。”

    奴隶们正要欢呼,却被凯斯宾举手制止了,他急切地向普格问道:“你把我的那几个朋友弄到哪里去了?”

    “你是说那个可爱的小姐和那个英俊的小少爷吧?”普格一脸媚笑,“他们可真是抢手,开市没多久就被买走了……”

    这时,只听见露茜和爱德蒙喊道:“在这儿呢,凯斯宾!我们在这里。”

    另一个角落里传来了雷佩契普尖细的声音:“听候您的差遣,陛下。”

    没想到,这几个小家伙竟然都被卖掉了,但幸好买主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准备留下来再买几个奴隶,因此他们才幸运地等到了这一刻。人群自动退到两边让出来一条路,三个小家伙径直走向凯斯宾,亲切地握住了他的手,并致以问候。接着,两个长着长胡子的黑脸膛商人快步上前,只见他们身上的长袍随风拂动,头上的橙红色头巾十分扎眼,他们是卡乐门商人,这个古老的民族既聪明谦恭,又有残忍的一面。他们向凯斯宾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接下来的长篇大论无非是在恭维凯斯宾国王——说他作为一位贤明的君主,以高尚的德行治理国家,为这片土地带来源源不竭的财富和繁荣——类似的话说了一大堆——当然,他们的意图很简单,就是想把刚刚买奴隶的钱要回去。

    “先生们,为了公平起见,”凯斯宾说,“普格,把你今天捞到手的钱都拿出来还给那些花钱买奴隶的人,你要是敢私藏一丁点儿,我也会治你的罪。”

    “心地善良的陛下啊,这样我就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普格向凯斯宾哭诉道。

    “这么多年,你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凯斯宾说,“比起当个奴隶,你做个穷光蛋算什么。对了,我还有一个朋友呢?”

    “哦,你是说他吗?”普格说,“唉,我这就把他交给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总算是脱手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像他这样没人要的货色,可真是头一次碰到。我都把他的价格降到五个月牙了,还是没人愿意出钱。最后逼不得已,我只得以买一送一的方式把他白送出去,可谁都不愿意要这么个家伙,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快把那个哭丧脸给带过来,塔克斯。”

    正如普格给他起的名字,尤斯塔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被带了出来;诚然,谁都不想被人当作奴隶卖掉,但更让人恼怒的是成了一个谁都不想买的奴隶。尤斯塔斯走到凯斯宾身边说道:“我一猜就又是这样。让我们大家在奴隶船上遭受侮辱,你却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快活了。当然,更不用说打听英国领事馆的事了,结果肯定是没有找到。”

    这天夜里,公爵府上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酒足饭饱后,雷佩契普感到又困又累,便向其他人恭敬地鞠了一躬,说道:“明天,我们就要踏上真正的冒险之旅了!”说完,它便休息去了。可事实上,那不过是它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接下来,他们将要进入一片从未去过的海域,为此,一定要好好准备一番以确保万无一失。凯斯宾命令手下将黎明踏浪号出空,并将滚轴置于船底,在八匹马的合力拉动下终于把它拖上了陆地。接着又派技艺精湛的修船工对船上的各个部分进行检修,这个工作完毕之后,船只才能再次下水。向船舱中运输充足的食物和饮用水也需要花上一些时间——细细算来,整个准备过程一共用了二十八天。爱德蒙发现虽然做了如此充分的准备,但他们却并没有多少时间向东航行了,最多也就剩下十四天了,一想到搜寻计划即将破灭,他感到十分失落。

    在进行准备的同时,凯斯宾还搜集到一些情报。他将狭港中最有经验的老船长们都请了过来,想从他们那里了解一下在大海的东边是否还有其他陆地,就连那些道听途说的故事他也听得十分仔细。他用麦芽酒款待前来的水手,那些饱经风霜的水手们一个个须发灰白,蓝眼珠犹如海水般清澈。凯斯宾向水手们打听孤独群岛外的陆地,然而,即使是那些看起来根本不会撒谎的水手也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他们可不敢向东航行得太远,生怕冲进那些围绕着世界边缘打转的惊涛骇浪里,就再也回不来了。其中一位水手如此说道:“依我所见,陛下的那几个朋友一定是向东航行太远,最后卷进海底了。”

    当然,另一些水手说的话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有人说自己去过一个无头人居住的荒岛,有人说看见过漂浮在海面上的岛屿,还有人谈起了龙卷风卷起的水柱以及海面上燃烧起来的熊熊大火等。不过,还有一个人,他说出了雷佩契普很想听到的话:“一路向东航行就能到达阿斯兰的国土了。但你们可没法到那儿去,因为它的领土在世界尽头之外。”水手的话就只说到了这里,在大家的再三盘问下,他告诉凯斯宾这些都是他父亲告诉给他的。

    凯斯宾又询问伯恩,伯恩说在他们分开以后,六个伙伴又继续驶向东方,此后便杳无音讯了。他们二人谈话的时候,正站在阿芙拉岛的最高处俯视着一望无际的东大洋。

    “每天早晨,我都会在这儿看日出,”公爵说,“看着那火红的旭日慢慢地爬上了海平面,有时会觉得它离我是那么地近,仿佛只有两三英里的距离。我和几个朋友失散多年,真想知道他们现在究竟在哪里。此外,我也对天边之外充满了好奇,但想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的。无论怎么说,我选择了留下,对此我深感愧疚。可我还是希望陛下以大局为重,放弃东航的念头。您此番禁止奴隶买卖的行为极有可能引起我军与卡乐门的战争。正因如此,我们需要您的帮助,还望陛下能够再三思量。”

    “公爵阁下,您就不要劝我了,我不想违背自己的誓言,”凯斯宾说,“再者,也不想让雷佩契普失望。”

    5﹒风暴和余波

    黎明踏浪号在狭港停靠了整整三个星期后,才终于再次起航。送行的这天,几乎岛上所有的居民全都赶来了。

    首先是凯斯宾的告别讲话,他向所有的孤独群岛岛民表示感谢与祝福。接着,他跟公爵一家进行道别,大家忍不住掉下眼泪,但却又为他的勇敢欢呼起来。最后,黎明踏浪号终于起航了,船渐渐驶出港口,湛蓝的海面上散漫地飘动着一面紫红色风帆,船尾楼上响起了凯斯宾的号角声,岸上的人隔着海面听着那渐渐微弱的号声,顿时都沉默了下来。没行驶多久,海上便起了风。水手将缆绳解开,让风帆扬起来,海面上时不时激起大浪,黎明踏浪号借助风力乘浪而行,一时间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水手们大都回到舱里去了,船尾楼的第一班由船长德里宁亲自值班,他掉转船头,从阿芙拉岛的南面绕了过去,驶向东方。

    接下来,露茜在海上度过了愉快的几天,她想象不到还有哪个女孩比自己更幸运了。每天清晨,当她睁开眼望向天花板时,看到的是阳光映在水面上的倒影在微微荡漾,向房间里望去——高筒防水靴、半筒靴、披风、皮夹克、披巾——这些精美的新玩意儿全都是她在孤独群岛上得到的。接下来,她沐浴着海风走过甲板到达船首楼,向远处眺望,在阳光的照耀下,一望无际的湛蓝海面上到处都是金光灿灿的,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渐渐变暖的空气,感到无比幸福。在海上旅行的人通常都胃口极好,露茜接下来便要享用她的早餐了。

    大多数时间里,她会和雷佩契普下棋,船尾是个绝佳的下棋地点,她可以坐在那里的小凳子上。不过雷佩契普可没法拿起那么大的棋子,有时候为了把棋子搬到棋盘中央,它不得不用两只爪子把棋子举起来,同时还得踮起脚尖,露茜被它那副模样逗得咯咯直笑。雷佩契普棋艺很好,就是记性太差,只要它想着自己正在下棋,一般都会取胜;但有些时候,由于老鼠的疏忽,犯了可笑的错误,露茜也会取胜。有一次,雷佩契普竟然把马放到了由车守护的王后面前。此时此刻,它一定是把棋局当成了战场,满脑子想的都是光荣地冲锋陷阵和绝望地死守阵地、迎接死亡,作为一个骑士,它采取了符合自己身份的行动。

    然而,好景不长,快乐的时光似乎总是难以持久。这天傍晚,露茜闲来无事,便在船尾楼上望着海面上船身驶过时留下的尾波,偶然向天空瞟了一眼,看见一大片不断变厚的浮云,那速度简直让人震惊。没过多久,云层如同断裂了一般,透过云层豁口,金红色的夕阳喷薄而出。再看海面,像一面肮脏的帆布,有些地方是淡褐色的,有些地方是土黄色的,而船后突然涌起了奇形怪状的波涛。露茜明显地感觉到气温一下子下降了好几度。黎明踏浪号仿佛预示到了什么危险似的,摇摇晃晃,变得动荡不安。船帆时而软弱无力地瘪掉,时而又高高鼓起。所有这一切,尤其是那异样的风声,让她感到十分纳闷,就在这时,只听到德里宁大喊了一声:“全体船员做好准备。”

    紧接着,整船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起来,有的人叮叮哐哐地给舱口盖上钉子,有的人跑到厨房去灭火,桅杆高处也爬上去几个水手,他们正在收帆。可还没等弄好,一阵风暴就袭来了。露茜感觉海面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他们的船不可抗拒地一头扎进了那个深不可测的裂缝里。接着,比桅杆还高的滔天巨浪排闼而来,就像一座座灰压压的大山瞬间从天而降;在这个九死一生的时刻,船身并没有被击倒,而是顺势乘浪直至峰顶。船早已失去了方向,开始在海面上打转了。海浪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打在甲板上;船中央顿时成了波澜壮阔的海面,船首楼和船尾楼则犹如海中的两个孤岛。向桅杆上望去,水手为了稳住船帆,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帆桁上。这时,半空中突然垂下一根又直又硬的东西,乍一看以为是根烧火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船帆上绷断的缆绳。

    “女王陛下,赶紧到下面去躲躲。”德里宁冲露茜喊道。露茜很想帮忙,但她深知自己留下来会给水手们造成很大的麻烦,于是便决定先下去。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甲板严重往右舷倾斜,像要立起来似的,露茜根本站不稳,只能爬行。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舱口,恰巧碰到迎面爬上梯子的两个水手,便紧紧抓住栏杆,站在一边,等他们上去后,才快速爬下梯子。露茜全身上下早已湿透了,她刚抓住梯脚,第二个大浪又迎面扑向甲板,海水漫过了她的肩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露茜飞一样地奔进舱门,紧紧地关上门,生怕那汹涌的巨浪会冲进来。尽管如此,船舱外那混乱而可怕的声音仍旧让她一阵悸动——嘎吱嘎吱、哼唧哼唧、噼里啪啦、咔嗒咔嗒、呼噜呼噜、轰隆轰隆——声音真切而巨大,露茜更加心惊胆战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天、两天、三天……好些日子,大家都是在这种极其恶劣的环境中度过的。为了保持航向,至少要有三个人在船上掌舵。由于船里进了水,因此需要有人不停地用水泵往外抽水。在这段时间里,大家吃不饱、睡不好,甚至还有一个水手掉进海里不见了,乌云笼罩着整片天空,没有一丝阳光。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风暴才终于停下来,尤斯塔斯在日记中写道:

    九月三日。今天,我终于可以写些什么了。我们被困在十二级的大风里,到今天为止整整度过了十三个昼夜。对此我算得清清楚楚,尽管他们都说是十二个昼夜。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和一群连数数都数不准的家伙们坐在同一条航海船上去探险!这些日子,我受尽折磨,我们常常要在巨浪上颠簸好几个小时,被海水淋得浑身湿透,却连一顿热饭都吃不上。这里没有无线电报,更没有火箭,我们没法向其他船只发射求救信号。我早就提醒过他们,只有疯子才会乘坐这么一条不堪一击的小破船出海航行。就算是跟那些恶魔同坐一条像样的大船出海,也比跟什么正人君子乘小船出海强得多。事实上,凯斯宾和爱德蒙绝非正人君子,从他们对待我的残忍方式上就能看出来。那天晚上,帆船的桅杆折断了(如今就只剩一个木头橛子了),他们明知道我身体不好,却还是强迫我到甲板上干活,简直就把我当成了奴隶。一向爱多管闲事的露茜也在一旁帮腔,说什么雷佩契普想干活都干不了,因为它的个子实在太小。这真让我纳闷,那个可恶的小家伙明明就是在显摆自己,可露茜竟然没看出来。和其他同龄孩子相比,她显然有些缺心眼。今天,这条破船终于稳定一些了,也能看见太阳了,可大家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剩下的粮食不多了,顶多还能撑十六天,而且都很难吃。家禽基本都被冲走了。仅剩的几只在经历了这场风暴后也不再下蛋了。最让人头疼的是淡水。两个水桶在风暴中撞到了一起,裂了道缝,水流得一干二净。纳尼亚人的办事效率就是这样。现在,我们只剩下十二天的水量,于是每个人的配给量也大大缩减到每天半品脱。船上倒是还有很多甜酒和葡萄酒,但酒这种东西,喝得越多越觉得渴。

    现在看来,掉转船头开回孤独群岛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但这显然不大可能,我们离开那片陆地已经有十八天了,这十八天里,大风推着船急速向东行进。就算海上刮起一阵东风,我们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开回去——更何况,海面上现在风平浪静。当然可以划桨回去,但那样一来,真不知道得等上多久,而且凯斯宾说水手们没有充足的饮水量根本没力气划桨。我认为这句话大错特错,于是尽我所能地向他做出解释——人体排汗可以使体温降低,当水手工作时,体温很低,也就不需要太多的水。他就像没听到一样毫不理会,他总是这样,一旦被问住,就避而不语。其他的人也是老样子,对他言听计从,都说应该继续向东航行,他们坚信能找到陆地。可只有我是清醒的,我知道这个做法太冒险了,因为我们根本无法确定一路走下去就能找到陆地。我意识到自己负有拯救大家的责任,于是对他们百般劝说,希望他们能够明白。可这些家伙不但不领情,还咄咄逼人地问我有啥办法。不过,我并没有被他们的架势吓倒,依然保持着往日的沉着冷静,事已至此,只得与他们撇清关系,本来我就是被拐骗到这条破船上来的,他们陷入困境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九月四日。今天也没有什么风浪。分下来的午饭少得可怜,我的则是最少的一份。我早就看出来了,凯斯宾是个有心机的人,尤其是在分菜的时候!让人纳闷的是,露茜竟然要把她的饭菜分给我一些,却被爱德蒙那个多事的讨厌鬼给阻止了。毒辣的太阳照了一整天。晚上,我口渴得睡不着觉。

    九月五日。海上一片风平浪静,天气极其炎热。我感到难受极了,一整天都在发烧。可船上竟然连个体温计都没有。

    九月六日。今天真是太可怕了。我半夜从梦中惊醒,身体像着了火一样。对于我这种情况,是个医生就知道应该喝水。我是一个不会占人便宜的好人,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将配给水的规定施行在一个病人身上。事实上,我本来可以叫醒旁边的人,让他们给我弄些水喝,但我真不愿意自私地吵醒人家。于是,我干脆自己拿着杯子去找水喝。自从天气变热和水量减少以来,凯斯宾和爱德蒙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因为怕把他们吵醒,我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从我们睡觉的黑洞里走出来。无论别人怎么对我,我一向是尽可能地为他人着想。很快,我来到了放水的地方,或许可以勉强算作一个房间吧,里面堆放着行李和划桨坐的长凳。水就在我的眼前了。这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就在我快要斟满一杯的时候,雷佩契普那小探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我给逮住了。我告诉它我要到甲板上去透透气(水的问题跟它有什么关系),它却像审问犯人一样问我为什么还拿个杯子。它大吵大闹,全船的人都被吵醒了。我真是无法忍受这帮人对待我的态度。我问雷佩契普大半夜不睡觉在水桶这儿干什么,任何人都会对此感到纳闷的。它回答说是在看守水,由于它个子矮小,在甲板上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在晚上值班看守水,好让其他人去睡觉。很显然,这明明就是托词,但令人气愤的是船上的人全都相信它,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实在太不公平了!

    最后,除了向它道歉,我别无选择。我可不希望那心狠手辣的小畜生再次拔出剑来刺向我。可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我早就看出来凯斯宾那蛮横残暴的真面目了,他大声呵斥道:“以后要是抓到有人‘偷’水,就‘罚两打’。”我问爱德蒙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给我解释了一番。像这种奇怪的话,只有佩文西家那几个孩子看的那种书里才会有。

    凯斯宾真是阴险狡诈,先来了个下马威,之后竟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语调柔和地对我说:“眼下不止你一个人感到发烧,我知道你很难受,但大家都是这样,所以我们得尽力克服。”他那副样子,看起来倒成了我的恩人似的。这个装腔作势、傲慢自大的家伙。接下来一整天我都躺在了床上。

    九月七日。今天海面上起风了,但不太大,而且还是西风。桅杆断了,德里宁将第一斜桅给立了起来,并把它绑在原来那根桅杆的板子上。借助应急桅杆上的半块风帆,我们又向东航行了几英里。依然口渴得难以忍受。

    九月八日。继续驶向东方。我现在每天都坐在铺位上,一整天里除了露茜,几乎看不到任何人,直到那两个可恶的恶魔上床睡觉。露茜会把她的配给水分给我一些。她说女孩没有男孩那么口渴。我以前就这样认为,现在看来,应该把这点知识普及给每一个航海的人。

    九月九日。能看到陆地了。向东南方望去可以看见一座高山,但距离我们很远。

    九月十日。那座山渐渐变大,也更加清晰,但要想到达那里,还得走上很长一段路。已经有很久没看见海鸥了,它们今天终于再次出现了。

    九月十一日。今天中饭吃了鱼。我们已经驶进山岛附近的一个海湾里了,水大概有三英寸深,船在晚上七点时抛锚。可凯斯宾简直就是个白痴,说什么天黑了,山上可能会有野人和野兽,不让大家上岸。不过值得高兴的是今晚每个人都多分了一些水。

    尤斯塔斯的日记到此便告一段落了,他们即将登上这座岛,但却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一番探险。他们在这座岛上所发生的事情与尤斯塔斯的命运紧紧相关,这关系要大于其他任何人。不过,他无法自己来说明这一切了,在九月十一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忘了记日记。

    第二天早上,天空一片昏暗,天气却很热。船上的探险者们细细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只见海湾周围全都是悬崖峭壁,与挪威海岸的峡湾极像。向正前方望去是海湾滩头,平地上长满了茂密的树木,大概是雪松,一条小河从松林间奔流而出。河水是从另一头的陡峭山坡上流下来的,坡顶的山脊上岩石林立,再往后则是一片耸立在云堆中的巍巍群山。一道道白练悬挂在海湾四周的峭壁上,那些显然都是瀑布,但隔着这么远,看不到它们在动,也听不见任何声响。这真是一个异常幽静的地方,在平滑如镜的海湾水面上能清楚地看见四周峭壁的倒影。如果把它当成一幅画,定然是一幅美景,但若真置身其中,却让人觉得十分压抑。这个地方看起来并不欢迎外人。

    船上的人分成两拨划着两条小船来到岸边。大家上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河里痛快地喝了个够,之后又洗了个澡,然后就到吃饭的时间了。酒足饭饱后稍作休息,凯斯宾命令四个部下回去照看大船,其他人也是有任务的,忙碌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他们有太多工作要做,简直都不知该从何做起了。他们得把船上的水桶搬过来,把能修的修好后,全部灌满淡水;还得砍一棵树来做桅杆——最好是用松树;船帆也得修补一下;找几个人组成一个狩猎队四处转转,看到什么野物就打回来;该洗的衣物就地洗洗,破陋的衣物能补就补;最重要的是把船上那么多破损的地方全都修好。经历了那场大风暴,黎明踏浪号早不是当初从狭港扬帆起航时的那艘生机勃勃的大帆船了,现在远远望去简直就认不出来了。面对这条严重褪色,并且看起来根本开动不了的废船,谁都会认为那是一堆破烂。船员的境况也十分悲惨,他们一个个面容枯槁,骨瘦如柴,眼睛因为睡眠不足而红彤彤的,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

    就在大家讨论着接下来的工作时,躺在树下的尤斯塔斯心情低落了起来。看来短暂的休闲时光就要结束了,他们日盼夜盼终于来到陆地上了,可到这儿的第一天就又要干一整天苦活儿,这跟在海上有什么区别?尤斯塔斯一面抱怨,一面想出了一个办法。所有人都把心思花在修船的事上,尽管他们未必真喜欢这样。因此,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既然如此,他完全可以悄悄溜走。尤斯塔斯觉得他应该到内陆四处逛逛,在大家辛苦干活的时候,他可以在山上的某个阴凉处大睡一觉,等到他们干得差不多了再回去。他认定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走太远,最起码要能看得见海湾和船,以免找不到回去的路,流落荒野。

    他对这计划很满意,当即便决定实施。尤斯塔斯悄悄站了起来,装作漫不经心地往树丛外走,他走得很慢,好让周围的人以为他是在散步。出乎意料的是,他很快就听不见身后乱糟糟的说话声了,在这片深绿色的林子里,他感到安静而温暖。他觉得是时候大步快走了,于是便果断地向前走去。

    尤斯塔斯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从树林里走出来了。地面越来越陡,渐渐变成了陡峭的斜坡。他小心翼翼地走在溜滑的干草上,手脚并用地拼命向上爬,不一会儿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汗直流。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尤斯塔斯自己很难发现自身的变化,可他的新生活确实给他带来了许多好处;尤斯塔斯再不是那个被父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了,要是在以前,他顶多也就能爬上十分钟。

    他一点点爬上了山脊,中间停下来歇了几次。他本想站在高处俯瞰岛屿中心,却不料云层渐渐压了下来,对面只有一片滚滚而来的雾海。尤斯塔斯坐了下来,望向来时的方向。他爬得实在太高了,向下看去,海湾变得极小,他甚至能看到好几英里开外的海面。浓雾四起,从四面八方慢慢逼向尤斯塔斯,不过天气倒还暖和,于是他便干脆躺了下来,辗转反侧地想要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好好享受一番。

    不过,尤斯塔斯并没能如愿以偿,或者说他用来享受的时间实在太短暂了。没过多久,他感觉有些孤独,他以前几乎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一开始,这种孤单感一点点加深。接着,他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发觉周围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之后,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在这里躺了好久了。他怀疑其他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或许这就是一个阴谋,他们为了把他扔下而故意让他走开!想到这里,尤斯塔斯慌张极了,立刻跳了起来,向山下走去。

    一开始他又急又躁,加上山坡太陡,草地太滑,一下子摔倒了,然后不受控制地滑了好一段距离。等他再往下走时,发觉已经滑到左面去了——他记得自己在往上爬时曾看见过那边的悬崖。因此,他决定先沿路爬上去,找到刚才的出发点,再重新靠着右边往山下爬。之后的一路,看起来比刚刚顺利多了。由于这里的可见度十分有限,最多只能看清一码内的事物,而且周围安静得可怕,因此尤斯塔斯不得不加倍小心。他的心怦怦直跳,一面要谨慎行事,一面内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催着他“快点,快点”,这种心情十分压抑。这段时间里,被抛弃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愈演愈烈。怪只怪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凯斯宾和爱德蒙露茜两兄妹,他并不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此刻,他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别看他们人模人样的,本质上却都是可怕的恶魔。

    “终于回来了!”尤斯塔斯从一条满是碎石子的滑坡(他们管这段路叫碎石堆)上一路滑到了平地,刚站稳便兴奋地感叹了一声。“唉,奇怪了,那些树怎么不见了?前面看上去漆黑一片。啊,肯定是雾在渐渐散开。”

    的确是这样,随着浓雾渐渐消散,眼前的光线渐渐亮了起来,尤斯塔斯一时难以适应,双眼直眨。最后,雾彻底散去。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山谷里,四周根本没有大海,这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6﹒尤斯塔斯与龙

    这个时候,正是即将开饭的时刻,大家到河边洗洗手和脸,准备大吃一顿之后再好好休息。船上最厉害的三名弓箭手在海湾北面的山林里打到一对野山羊并扛了回来。这时,在火上烤了很久的野山羊散发着浓香。凯斯宾命令手下从船上搬来一桶酒,这种产于阿钦兰的烈酒在饮用时需要掺上适量的水,因此一桶绝对足够。一切都依照计划按部就班地顺利进行,大家吃得不亦乐乎。又上了一份羊肉,这时,爱德蒙问道:“尤斯塔斯呢?那个讨厌的家伙在哪里?”

    谁也不知道,此刻置身于陌生山谷的尤斯塔斯正瞪着大眼睛仔细地向四周张望。这是一个狭窄而深邃的山谷,四周都是陡峭的悬崖断壁,谷里可以用大坑或壕沟来形容。谷底到处都是岩石,而且杂草丛生,尤斯塔斯发现这里有许多黑色的痕迹,像是什么东西烧焦后留下的,以前在干旱的夏天里,他经常能在铁路路堤两旁看见这样的焦痕。不远处有一个清澈的水塘,离这儿大概有十五码的距离。刚到这里的时候,整个山谷看起来空荡荡的,看不到任何走兽、飞禽,甚至是昆虫。烈日当空,耸立在两面的山峦看起来让人有些害怕。

    尤斯塔斯很清楚,由于刚刚的雾太大,他走错了方向,爬到了山脊的另一边。于是,他下意识里立即回头去找来时的路。可等到他转过身的时候,不禁感到既惊又怕。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陡峭狭窄而且极长的绿色暗道,道路两边就是悬崖,他回想自己刚刚爬过来时竟然没有掉下去,这真是万幸。他意识到除了眼前这条路,自己已经别无他路了,但如果再走一遍,还能像刚才那样顺利么?想到这儿,尤斯塔斯感到头都晕了。

    最后,他决定先到水塘边上喝些水再说。就在尤斯塔斯转身刚要向山谷里走去这一刻,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细小的声音。虽说声音不大,但这山谷实在太寂静了,所以听得一清二楚。尤斯塔斯害怕极了,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决定转过身去探个究竟。

    尤斯塔斯发现他左边不远处的崖底有一个又低又矮的黑洞——或许是通向某个山洞。两缕细烟从洞口里缓缓飘出。接着,他发现声音是从到黑洞下面的一堆碎石块里发出来的,那堆石头竟然在动,下面好像有东西在往外爬。

    果然如此,又过了一会儿,那东西便从石头下面爬了出来。如果是爱德蒙和露茜,他们一定会认出眼前这东西是什么,换做是你,相信也能认得出来,但尤斯塔斯显然从没看过相关的书籍。他甚至不敢想象世界上竟有这样的怪东西——它的鼻子很长,是铅灰色的,眼睛则是暗红色的,一条又长又软的身子上,既没有羽毛,也没长皮毛,它的腿像极了蜘蛛腿,倒不是因为细,而是因为形状很像,腿弯部分比背部都高,它的爪子看起来锋利凶残,背上长了一对翅膀,像蝙蝠翼。当它从石头下爬过时,发出嘎嘎的声响,此外,它还长了一条极长的尾巴。它呼吸的时候,两个鼻孔里冒出两缕烟。尤斯塔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眼前是一条龙,可就算是他知道了,也不见得会让事情有所好转。

    尤斯塔斯是一点儿也不了解龙的,所以对这条龙的一举一动感到十分惊讶。它并没有张嘴喷火,事实上,从鼻孔里冒出来的那两道烟倒很像火烟,只不过很快便消失了。它速度极慢地爬向水塘,对周围的一切似乎并不在意,在爬往水塘的过程中,它曾停下来好几次。尤斯塔斯觉得眼前的这个老怪物似乎有些凄惨,但他还是感到很害怕。他在犹豫是否要迅速跑过去然后爬上坡。但又担心自己的声音太大,会把它吸引过来。或许它是假装成那样的,无论如何,眼前可是一只会飞的怪物,逃跑根本没用!

    这条龙终于爬到水塘边上了,它将满是鳞甲的下巴放到沙地上,慢慢朝水塘滑去,正在这时,只听到“嘎”地一声传来犹如飞鹤尖唳般的叫声,它艰难地挣扎了几下,然后整个身子翻转过去,侧躺在了地上,之久就没再动弹。它的一只爪子翘在半空,一滩黑色的血从嘴巴里流了出来。鼻孔里冒出的两缕烟顿时变成了黑色飘走了。接下来,它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儿动静了。

    尤斯塔斯不敢轻举妄动,等了好久。他觉得那怪物或许是在装死,以此来引诱别人前去送死。可这么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悄悄走近了一步,接着又靠近了两步。那条龙仍旧没有任何动静。尤斯塔斯发现那怪物的眼睛里不再有团红火了,他壮着胆子来到它跟前,并确认它确实死了。尤斯塔斯不禁打了个冷颤,他碰了碰那条龙,没有任何反应。

    尤斯塔斯一下子就放松了,甚至有点儿想笑。仿佛眼前这条龙并不是自己死掉的,而是被尤斯塔斯亲手杀死的。他感到天气很热,口有些渴,便从怪物的身体上跨了过去,到水塘边喝了点儿水。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但这也不足为奇了。雷声过后,乌云将太阳团团遮住,还没等他喝够,就下起了大雨。

    这里的天气就是这样让人难以适应。没一会儿,尤斯塔斯就被淋成了水鸭子,视线也变得模糊,欧洲可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大雨一直下个不停,就算爬出了山谷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尤斯塔斯决定先找个地方避避雨,他看见了刚刚那个的龙洞,便立刻冲了进去。进洞后,气喘吁吁的他想都没想就躺下休息了。

    要是换成其他人,一定会想到龙洞里会有些什么东西,但正如前面说过的,尤斯塔斯从没看过这方面的书籍,他看得尽是些关于进口、出口、政府之类的书。因此,他觉得身下躺着的这块地方十分奇怪,有些地面硬而扎人,但那种感觉却不像石头或荆棘之类的,他一动就能感觉到下面有一堆又圆又扁的东西叮当直响。借助从洞口照进来的微弱光线,他准备弄清楚下面到底是什么。或许大家早就已经猜到了——那就是财宝。他发现身子下面那些扎人的东西是许多王冠,除此之外,还有钱币、戒指、手镯、金锭、酒杯、餐盘以及各种珍宝。

    尤斯塔斯并不是一个爱财贪财的孩子,但当他看到这些财宝后,立即想到自己已经不是在家里了,他糊里糊涂地从露茜卧室墙壁上的那幅画里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些金银珠宝或许会派上大用场。

    “在这里既不用纳税,”他自言自语道,“也不必向政府上交这些宝贝。如果我有了这么一大笔财富,无论是在这儿还是在卡乐门,绝对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逍谣自在地生活。卡乐门,这名字一听起来就是个国名。或许,我应该尽可能地多带些回去。那个嵌满钻石的手镯真是不错,就把它戴在手腕上吧。不过好像有点儿大,往上戴些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戴在胳膊肘上了。接下来,我要在口袋里尽可能地多装些钻石——这可比装金子简单多了。不过,也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才能停,真可恶!”装完钻石后,尤斯塔斯坐到了一堆金币上耐心等候,他觉得那上面还是比较舒服的。走了那么久的山路,之后又被突然出现的怪物吓个半死,惊魂未定的尤斯塔斯感到十分疲倦,等着等着竟睡着了。

    与此同时,晚饭结束后,大家见尤斯塔斯还没有回来,全都担心了起来。他们四处大喊:“尤斯塔斯!你在哪儿?喂!尤斯塔斯!喂,喂!”大家喊得嗓子都哑了,凯斯宾还命人吹响了号角。

    “他肯定是走远了,要不早就听到了。”露茜急得脸色煞白。

    “这个可恶的家伙,”爱德蒙说,“竟然不说一声就走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们现在必须想办法把他找回来,”露茜说,“要是他迷了路,或者遇上其他危险怎么办?他可能掉进洞里了,也可能被野人抓走了,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不管他。”

    “没准儿被野兽给吃了呢。”德里宁说。

    “要真是那样,还真是件好事。”赖因斯小声嘀咕着。

    “赖因斯先生,”雷佩契普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们虽然不太喜欢那个家伙,但他毕竟是女王陛下的亲人,是我们这条船上的一份子,冲着这个,我们也要尽全力找到他,要是他真死了,就应该替他报仇,这样,我们也算是维护了自己的荣誉。”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组织一支搜山队去找他,”凯斯宾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低沉,“尤斯塔斯真是太讨厌了,总是给我们带来一个接一个的麻烦。”

    另一方面,尤斯塔斯已经睡了好久,直到他感到手臂一阵疼痛才终于醒了过来。洞口的地面上洒下一片皎洁的月光,满地的金银珠宝看起来十分漂亮。但他顾不得这些,只觉得有些不舒服。他感到手臂上莫名地疼痛,后来一下子意识到,刚刚戴在胳膊肘上的手镯好像变小了,把他的手臂都勒肿了(他把手镯戴在了左臂上)。

    他抬起了右手,想摸摸左臂看它到底怎么了,可就在这时,他被眼前惊人的一幕吓呆了,右手顿时定在了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尤斯塔斯发现在自己右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在移动。借助月光他看得十分清楚,那东西的形状明明就是一只龙爪。当他移动自己的手时,那只爪子也跟着动了起来,他一不动,那爪子也停了下来。

    “天呐,我真是太蠢了,”尤斯塔斯心想,“竟然没有想到那怪物还有个伙伴,现在可好,我真是自投罗网。”

    尤斯塔斯一动也不敢动。月光下,他发现自己的眼前竟冒出了两缕黑色的细烟,就像水塘边的那条龙临死时从鼻子里冒出来的黑烟一样。他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突然,两缕黑烟顿时不见了。不过,尤斯塔斯坚持不了太久,最终还是憋不住吐了一口气,他的眼前顿时又冒出了两道黑烟。他怎么想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他准备侧着身子悄悄地向左边移动,趁它不注意时溜出洞去。他暗想这怪物或许正在睡觉——无论如何,他总得想法逃出去。于是,他转过头看了看左边,这一看又把他吓了个半死——左边竟然也有一只龙爪子。

    尤斯塔斯的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泪水滴落到那堆财宝上,溅湿了周围一大片地方,他感到十分惊讶。更奇怪的是,那泪水竟然在冒热气,看上去似乎很烫。

    这个时候,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他知道自己被夹在了两条龙的中间,但也一定得想办法爬出去啊。他想把右臂伸直,却发现右边的那条龙正和它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于是换成了左臂,左边的那条龙竟然也把前肢和爪子伸了出来。

    左右两边各有一条龙,它们好像在学尤斯塔斯,无论他做什么,两条龙都跟着做出相同的动作!他实在忍无可忍了,干脆直接冲出了洞口。

    这一路上,尤斯塔斯的心怦怦直跳,他听到后面一阵叮叮当当、喀嚓喀嚓的声响,以及金子碰撞时发出的铿铿锵锵声和石头撞击时的嘎吱嘎吱声,心里想着一定是两条龙在后面追他。他全速朝水塘奔去,根本不敢向后望。月光照在那条死龙的身上,你真是很难想象到那扭曲的形状有多吓人。但此时此刻,尤斯塔斯一心只想快点儿冲进水里,其他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在他走向水塘边的整个过程里,他发现了两件难以置信的事情。首先,他从洞里跑出来后,跑着跑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四肢着地地在跑——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接着,等他到了水塘边,趴向水面想要喝水时,竟然发现水塘里倒映着另一条龙的影子,正在睁大眼睛盯着他看。他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水面上的影子不是另一条龙的,而是他自己的。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无论他做出什么动作,水里面的影子总是和他做同样的动作——一起张嘴,一起闭嘴。

    所以,这下真相大白了,尤斯塔斯一觉醒来成为了一条龙。那山洞是龙的宝窖,他睡在里面,心中起了和龙一样的贪念,最后竟然变成了一条龙。

    现在再想想,我们就会发现刚刚在山洞里根本没有一左一右两条龙。尤斯塔斯向左看到的是自己的左手,向右看到的是自己的右手,而他眼前的两缕黑烟正是呼气时从鼻孔里吐出来的。

    这时,他眯着眼望向自己的左臂,那手镯卡在粗短的前肢上,深深地嵌进了长着鳞片的肉里,把两边的肉都勒得鼓了起来,怎么可能不痛呢。他想用龙牙把手镯咬下来,却只是白费力气。

    手臂一直痛着,尽管如此,他却安心多了,甚至有些无所畏惧。作为一条龙,他现在成了全天下最凶猛残忍的怪物,恐怕只有少部分骑士敢攻击他。既然如此,他也不用再看凯斯宾和爱德蒙的脸色了,甚至都能找他们算账了……

    尤斯塔斯反反复复地考虑着这件事,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想那样做。他想和大家成为朋友。他多想重新回到人群中去,和大家有说有笑地分享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但他深知自己已经成了被整个人类厌恶的怪物。此时此刻,巨大的孤独感将他吞噬。他渐渐发现以前他把其他人都当成恶魔,认为自己才是好人,这种想法实在太可笑了。他多希望耳边能再次回荡起他们的声音,如果雷佩契普能跟他好好地聊上几句,他将无比地感激。

    想着想着,尤斯塔斯,准确地说应该是曾经的尤斯塔斯,竟然失声痛哭起来。龙是那么地强大,但此时这只在荒凉的山谷里对着孤月痛苦的龙,却显得尤其可怜,你难以想象那景象、那声音有多么地令人触目惊心。

    痛哭一场之后,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回去的路。他突然全都想明白了,他坚信凯斯宾和爱德蒙是绝不会把他丢在这里一走了之的,同时也深信自己会想到让别人认出他的办法。

    临走前,他到水塘边上大喝了一顿,接着狼吞虎咽地吃起了旁边的那条死龙。吃到一半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事实上,尤斯塔斯虽然还保持着原来的头脑,但口味和消化力已经变成了龙的。当然,龙最爱吃新鲜的龙肉了,因此,同一个地方一般都不会出现第二条龙。

    吃饱喝足后,他转身往山谷外爬。谁知这一爬,整个身子竟然都跳了起来,之后不知不觉竟飞起来了。他突然想起自己拥有一对翅膀,这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个天大的惊喜——他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惊喜的心情了。于是,他飞向高空,在月光的照耀下,山谷越来越小,最后他的视线中只剩下连绵的山峦。飞了一阵后,一块银板似的海湾出现在他的眼前,岸边有一艘船,正是黎明踏浪号,旁边的林子里,篝火还在燃着。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向火光处飞去。

    这时,露茜已经睡着了,她等了好久,一直等到搜山队回来了才肯去睡觉。由凯斯宾亲自率领的搜山队很晚才回到岸边,大家全都累极了。但是,他们却并没带回来什么好消息。他们在附近的山谷里发现了一条龙的尸体,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尤斯塔斯的踪迹。所有人都竭尽全力地进行搜索,他们确信附近再不会有第二条龙了。山谷里的那条龙大概死于当天下午三点钟左右(他们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它),看样子并未在几小时前吃过人。

    “没准儿它就是因为吃了那小子才死掉了,那个小鬼的毒性可大着呢。”赖因斯低声说道,他并不打算让任何人听见。

    半夜,露茜感觉好像有人在叫她,于是便睁开了眼睛,只见所有人都紧凑地围坐在一起,小声地商议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露茜说。

    “无论如何,我们大家要冷静坚定,不能自乱阵脚,”凯斯宾正说着,“海滩上有一条龙,刚刚飞过来的,现在可能在我们和大船之间的某个地方。我们不能用箭对付它,火也没用。”

    “倘若陛下恩准,我希望——”雷佩契普开口说。

    “不,雷佩契普,”国王语气坚决地打断了它的话,“我知道你想和它单挑,此事万万不可。你现在立刻答应我不会擅作主张,不然的话你就得被绑起来严加看管。现在,我们应该在暗中偷偷监视它的一举一动,切勿打草惊蛇。等到明天天亮,我会亲自领兵前往海湾与它开战。德里宁爵爷和爱德蒙国王分别为我的左右先锋,这就是全部的战略部署。距离天亮还有一两个小时。把剩下的酒肉全都端来,我们先在一小时内填饱肚子。记住了,一定要小心谨慎,以免惊扰它。”

    “或许,它待一会儿就走了。”露茜说。

    “那可就糟糕了,”爱德蒙说,“要是那样,我们连它在哪里、何时会攻击我们全都无法掌握。要是屋子里有一只随时会蜇人的黄蜂,我一定会紧盯住它。”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极其难熬,面对着饭菜酒肉,大家却毫无胃口。时间好像比平时慢上了一百倍、一千倍,不知道等了多久,东边的天空才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林子里偶尔有一两只鸟儿唧唧喳喳地叫着,却让人觉得四周变得更加冷清而阴湿,凯斯宾说:“伙计们,我们该动手了。”

    所有人都手持刀剑冲上前去,他们按照凯斯宾的部署紧紧围成一团,站在中间的是露茜,她的肩膀上站着雷佩契普。大家对身旁的人感到前所未有的亲切,无论如何,主动出击总比坐以待毙要强。就这样,他们一点点向海湾推进。天色越来越亮,一群人很快走出了林子。那条龙正躺在眼前的那片沙地上,高高隆起的背部,庞大的身体,看起来像一只大蜥蜴,还像一条柔韧的鳄鱼或者四脚大蟒蛇之类的,总之可怕极了。

    令他们感到出乎意料的是,眼前这条龙在看到他们之后并没有口喷火烟,摆出一副战斗的架势,而是摇摇摆摆地向后退缩,往浅滩方向退去。

    “它在摇头,那是什么意思?”爱德蒙说。

    “现在好像又在点头。”凯斯宾说。

    “快看它的眼睛,有东西从里面流出来。”德里宁说。

    “啊呀,你们难道没看出来吗,”露茜说,“它在流泪呢。”

    “女王陛下,可别被假象欺骗了,”德里宁说,“鳄鱼也会通过流泪的方式让人们解除对它的防备。”

    “它好像能听懂你说的话,并且摇头表示不赞成,”爱德蒙说,“看呐,它现在就在摇头。”

    “你觉得它能听懂得我们的话吗?”露茜问。

    龙使劲儿地点头。

    雷佩契普从露茜的肩膀溜下来,站到了龙的前面。

    “龙啊,”它尖声问道,“你能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吗?”

    龙立即点了点头。

    “那你会不会说话?”

    它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雷佩契普说,“也没法向你询问什么了。不过要是你想和我们大伙儿和睦相处,就举起你的左前腿。”

    龙果然举起了左前腿,可由于这条腿被金镯勒得又痛又肿,所以行动起来十分笨拙。

    “啊呀,腿,”露茜说,“它的腿受伤了。真是太可怜——它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不住流泪的。我觉得它是来找我们帮忙的,还记得我们在安德罗格尔斯碰上的那头狮子么,跟它一样。”

    “小心,露茜,”凯斯宾说,“这是一条很聪明的龙,我们不能排除被它欺骗的可能。”

    不过,露茜顾不得听完这些,早就跑过去了,雷佩契普则快速倒腾着两条小短腿紧随其后,凯斯宾、爱德蒙和德里宁也立即追了上去。

    “可怜的家伙,让我看看你的爪子,”露茜说,“或许我能帮你治好。”

    曾经是尤斯塔斯的龙欣喜万分,它把勒着金镯的腿伸了出来,心里暗暗想着自己还是个人的时候,那时就是露茜好心好意地帮他治好了晕船。不过这一次他却有些失望,那药水只是稍微减轻了它的肿痛,没法帮他去掉金镯。

    正当大家围在露茜身边看着她为龙疗伤时,凯斯宾盯着那只金镯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惊叫道:“看呐!”

    7﹒脱险

    “看什么?”爱德蒙说。

    “你们看这金镯上,刻得是什么纹章?”凯斯宾问道。

    “看起来是一把小锤子,上面还有一颗像星星一样的东西,应该是钻石,”德里宁说,“哎呀,我见过这个图案。”

    “没错!”凯斯宾说,“哎呀,你肯定见过。纳尼亚有一个贵族,他们府上就用这种标志。想起来了,这个手镯是奥克特西安爵爷的。”

    “你这个坏蛋,”雷佩契普对龙说,“竟然吃掉了纳尼亚的一位爵爷,是不是?”龙使劲儿地摇着头。

    “我想,”露茜说,“或许它就是奥克特西安爵爷,在中了魔法后变成了眼前的这条龙。”

    “那可不一定,”爱德蒙说,“龙生来有收藏金子的嗜好。不过依我所见,奥克特西安应该就在这个小岛上。”

    “告诉我,你是奥克特西安爵爷吗?”露茜向龙问道,只见它又摇起了头,眼神里流露着悲伤,便接着问道,“那你是因为中了魔法才变成这样的么?我是想问,你是个人吧?”

    听了这话,龙不住地点头。

    之后,就听人问道——不知道到底是露茜还是爱德蒙先问的——“你——你不会是尤斯塔斯吧?”

    尤斯塔斯一时情绪激动,不停地点着那颗让人害怕的脑袋,尾巴在海里来回拍打,滚烫的泪珠顿时溢出眼眶、汩汩而下,所有的人都向后退去。

    看到这情形,露茜立刻上前安慰他,她鼓起勇气在那张长满鳞甲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大家为尤斯塔斯的悲惨遭遇直呼“可怜”,一些人鼓励他并让他放心,很多人都说一定会找到解除魔法的办法,没用上一两天,他们就已经适应了与一条龙在一起的生活。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经历,遗憾的是他没法说话。于是他决定把事情的经过写在沙地上,但试过好多次,全都失败了。首先,由于尤斯塔斯从没看过相关书籍,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擅长讲故事。其次,龙是不会写字的,他现在拥有的是龙爪的肌肉和神经,根本没办法像用手一样写字。因此,还没等他把想说的都写下来,已经写好的那部分字就被潮汐冲刷掉了,幸亏他及时踩住了只言片语,同时尾巴也时不时地扫出几个字。最后,大家就得到了如下所示的一段文字——省略号所代表的是模糊得无法辨认的部分:

    我去垂……尤我是说龙洞因它死了金很紧……醒来不……去掉手上啊可恶……

    不过,大家都发现了,现在的尤斯塔斯与以前相比变化很大,性格好多了。他总想为大家做点儿事情。他把整座岛屿都飞了个遍,发现这里到处都是连绵不断的高山,不过倒是有许多野山羊和野猪。于是,他抓了许多山羊和野猪带给大家补充给养。作为一个猎手,他只用自己的大尾巴轻轻一甩便把野物弄死了,它们丝毫没有感觉到痛苦,这也算是比较人道的做法了。尤斯塔斯会独自生吃野山羊或野猪,事实上每条龙都会这么干,不过他可不想当着大家的面把那些血糊糊的东西往嘴里咽。有一天,尤斯塔斯缓慢而吃力地在空中飞着,心里却十分得意,原来他在远处的山谷里发现了一棵很适合做主桅的高大松树,于是将它连根拔起背回了营地。很多时候,大雨过后的夜晚格外寒冷,这时,所有的船员都会跑过来靠在他身边,他就像一个天然火炉,热呼呼的两侧把大家的身子都烘干了,捂得暖暖的;无论多么难以点燃的柴火,只要他鼻子里冒出两道黑烟,那堆柴火就立刻着起来了。有时他会让几个人骑到他的背上去,然后带着他们在天空中飞行,地面的景色尽收眼底:他们飞过一个个绿山坡以及岩石耸立的高地,山谷狭窄得犹如大坑,向东面的大海望去,海天相交的地方有一个深蓝色的斑点,他们猜想那大概是陆地。

    总之,尤斯塔斯前所未有地感受到被人喜欢的乐趣,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也很喜欢大家,正因如此,在这种情形下他才不至于太过绝望。实际上,如果你一开始是人,后来变成一条龙,你会感觉到生活十分枯燥乏味。尤斯塔斯最怕看见自己映在湖面上的倒影,每每看到都会不由得打个寒噤。一对巨大的蝙蝠翼,锯齿状的背脊,以及看起来凶残无比的弯爪,这一切都让他恨之入骨。他最害怕的就是独自一个人,但和大家在一起时,却又觉得很不好意思。

    很多个天气晴朗的夜晚,没有人到他身边取暖,这时他就会悄悄地溜出营地,来到树林和大海之间的沙地上,像条蛇般蜷缩着身子躺在那里。每当遇上这种情况,雷佩契普的表现让他大吃一惊,它似乎看出了他的悲伤,常常跑来安慰他。当大家围着篝火嬉笑欢乐时,这只高尚的老鼠会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到尤斯塔斯的身边,坐在他的龙头边上,虽然他在呼气的时候鼻子里会冒出滚热的烟,但雷佩契普却总能看准风向巧妙避开。它对尤斯塔斯说:“看看你的遭遇,真是造化弄人啊!要是现在我们在纳尼亚,我会邀请你去我家做客(其实根本不是个屋子,只是一个个洞,而且不可能容下一只龙),然后给你举出皇帝、国王、公爵、骑士、诗人、情人、天文学家、哲学家,甚至是魔法师等各种人物的例子,他们一开始全都出身显贵,拥有享受不尽的富贵荣华,但却因为某些事情突然陷入了极其悲惨的境地,不过也幸亏这样,他们才能想明白过去的人生,从此以后过上了真正幸福美满的生活。”在当时看来,这些话似乎并不能让尤斯塔斯受到安慰,但他知道雷佩契普也是为了他好,为此一直将这段话牢记于心。

    然而,有一个难题始终犹如黑压压的乌云般困扰在大家的心头:他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可等到上路之时,尤斯塔斯该怎么办。大家全都尽量避免当着他的面谈论这个问题,但尤斯塔斯还是在暗中听到了一些谈论,像是“或许我们可以把甲板上的空间腾出一半来给他用,不过这样一来,为了让船身保持平衡,全部的贮藏都要放在甲板下面的另一侧。”有人说,“不如我们拖着他走吧?”也有人说,“要是他能一直飞在空中就好了。”最后,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疑问——“我们用什么东西让他填饱肚子啊?”尤斯塔斯越发地意识到,自己第一天来到黎明踏浪号上的时候就开始不停地给大家带来麻烦,而如今,他显然已经成了最大的麻烦。这样的想法一点一点刺痛着他的内心,正如箍在前腿上的那只手镯一样,慢慢地嵌入他的鳞甲和肌肉。有些时候,他忍无可忍,就会用龙牙不停地咬那手镯,尽管他知道这样不仅无济于事,而且会让手镯变得更紧。在许多个炎热的夜晚,他的心情也一样焦躁。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龙岛待了六天了。这天清晨,天还没有全亮,爱德蒙便睁开了眼。由于光线实在太微弱,他只能看见周围的树干,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这时,他隐隐感觉到树林里好像有些动静,于是撑着一只胳膊,向四周观察了一番,很快便觉察到在靠近海湾的林子边,好像有一个人影在走动。他顿时想道:“或许这岛上还住着一些土着人?”但细细一看,又觉得这个人影的个头和凯斯宾差不多——但他很清楚凯斯宾就睡在自己的身边,根本就没有动弹过。爱德蒙看了看他的剑,还放在那里,于是便决定走过去看个究竟。

    爱德蒙迈着轻盈的步子向林边走去,那个黑影一直在那里。走近了,他才发现眼前的黑影要比凯斯宾的个头小一些,比露茜的个头大一些。那个黑影见他过来并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爱德蒙索性把剑拔了出来,想要和那黑影决斗,却听他声音低沉地说道:

    “那是爱德蒙么?”

    “没错。你是谁?”他说。

    “你不认得我了么?”对方说,“我是尤斯塔斯啊。”

    “天哪,”爱德蒙说,“真的是你。我的老伙计——”

    “嘘——”尤斯塔斯的身子左右晃动,好像要摔下来似的。

    “嗨,”爱德蒙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扶稳,“发生什么了?你生病了?”

    尤斯塔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很久,爱德蒙甚至觉得他好像昏过去了。过了好半天,他才缓缓说道:“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你难以想象……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别站在这儿了,不如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现在,我还不想和大家见面。”

    “没问题,你想去哪儿都可以,”爱德蒙说,“喏,那边看起来还不错,不如我们坐在岩石上说话。看看你,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了,这真是天大的好事。我想,你之前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尤斯塔斯在爱德蒙的搀扶下来到了岩石边上,他们坐了下来,向海湾对面望去,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天空中只看得见两颗星星,一颗特别地亮,另一颗低垂在地平线上。

    “原谅我现在还没法告诉你我到底是怎么变成一条龙的,不过等到事情全过去了,我一定会讲给你们听。”尤斯塔斯说,“顺便说一句,我那天早上在这儿出现,听到你们说起龙这个词儿,我才知道自己是龙。我要对你说说自己怎么不再是龙了。”

    “说吧。”爱德蒙说。

    “好吧,昨晚我比往常更难受。那个混账手镯勒得我痛死了……”

    “现在没事了?”

    尤斯塔斯笑了——爱德蒙以前可没见到过他这么笑过——轻而易举就把手镯从臂上退了下来。

    “瞧,”他说,“谁喜欢谁就拿去吧。唉,我说啊,当时我正醒着躺在那儿,不知自己结果到底会怎么样。这时——不过,听着,这也许完全是个梦。我不知道。”

    “说下去。”爱德蒙相当耐心地说。

    “唉,反正,我抬眼一看,只见一头大狮子慢慢向我走来,这是我最料想不到的事。怪就怪在昨晚没有月亮,可是狮子走到哪儿,哪儿就有月亮。它越走越近,我害怕极了。你也许会这么想,既然我是条龙,要打倒狮子还不容易吗?可是这不是那种害怕。我不是怕它吃我,我只是怕它——如果你能理解的话。唉,它向我逼近了,还一直盯着我的眼睛看。我紧紧地闭上眼睛,可是一点儿也没用,因为它叫我跟着它。”

    “你的意思是说它说话了?”

    “我不知道。既然你提起了,我看它未必说过。不过反正它吩咐过我就是了。我知道我不得不照它盼咐我的去做,所以我就起身跟它走了。它带我走了好长一段路,进了山口。不管我们走到哪儿,月光始终笼罩在狮子周围。我们就这样终于来到一座我从未见过的山顶,在这座山顶上,有个花园——里面有树有花什么的。花园当中有口井。

    “我知道这是口井,是因为可以看见井水汩汩从井底冒出来。不过这口井比大部分井要大得多——像一个圆圆的大浴池,有大理石梯级通进池里。井水清澈极了,我心想,假如我能下水洗洗澡,腿痛就会减轻。可是狮子吩附我必须先剥衣服。听着,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大声说了这些话。

    “我正想说我不能剥衣服,因为我身上没穿什么衣服,这时我忽然想起,龙是像蛇一类的东西,蛇能蜕去身上的皮。我想,啊呀,狮子当然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就动手在身上乱抓,鳞甲就开始纷纷掉满一地。我再抓得深一些,这回鳞甲倒不是处处脱落,而是整张皮都完整地剥掉了,就像大病一场以后一样,仿佛自己是只香蕉。转眼间我就脱壳而出,我看得见这身皮就落在我身边,看上去相当恶心。不过这感觉愉快极了。因此我就下井去洗澡。

    “谁知正当我要把脚伸进水里时,往下一看,又看见自己全身像刚才那样又粗又硬又皱,长满了鳞甲。哎呀,对了,我说,这无非说明我在第一层外衣下面还有一身小些的内衣,我也得脱去才行。所以我重新又抓又扯,里面这身皮也完整地剥下来了,我脱壳而出,让这身皮落在刚才那身皮旁边,就走到井边去洗澡了。

    “没想到又有一模一样的事发生了。我暗自寻思,哎呀,我到底得蜕下多少层皮啊?因为我一心只想洗洗腿,所以我又抓了第三回,蜕下第三层皮,跟前两回一样,我又脱壳而出。谁知我朝水里一看自己的倒影,就知道又不妙了。

    “于是狮子说——可我不知道它是否真开口说了——一定得让我替你剥衣服。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怕它的爪子,可这回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我就此仰天平躺,让它来弄。

    “它的第一下撕扯就很深,我都以为深入心窝了。它开始把皮扯下来时,我痛得不得了。不过,当我一想到蜕下皮后我就会变成原来的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我就是靠着这个才挺过来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当你把创口上的痂剥下来时,虽然承受着巨大的疼痛,却为那崭新的肌肤感到由衷地喜悦。”

    “我懂,我很理解你的心情。”爱德蒙说。

    “现在可好了,那身该死的皮终于被它狠狠地扯下来了——事实上,我已经这样干过三次了,只是前三次一点儿都不痛——而这一次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从我身上掉下来的皮在草地上落了厚厚一摞,颜色比以前要黑得多,而且上面的疙瘩也比前几次的要多。我变得光滑柔软,看起来就像被剥掉皮的树枝,个子也比以前小了很多。接着,它一把把我给抓住了——虽然我有点儿不喜欢,我身上的皮都没有了,露出了嫩嫩的肉——尽管如此,它想都没想就把我丢进了水里。天呐,我痛得直叫,幸亏那疼痛没有持续太久。之后我感到十分舒服,后来手臂上的疼痛完全消失了,我可以游泳拍水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回原来的样子了。你真是难以想象,我摸着手臂时的那种喜悦。虽说我的手臂上没多少肌肉,与凯斯宾那强壮的手臂相比不知道有多差劲儿,但我真高兴自己的手臂又变回来了。没过多久,我被狮子拉上了岸,它帮我穿好了衣服……”

    “你是说它用爪子给你穿衣服?”

    “我也不知道,总之,它给我穿上了一套新衣服——喏,我现在穿着的这身就是。后来,我也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到这儿的。这一切感觉就像是一场梦,没错,肯定是梦。”

    “不,不,不。你没在做梦。”爱德蒙说。

    “怎么证明呢?”

    “有两点足以说明这是真实发生的:首先,你现在身上确实穿着一套新衣服;其次,你已经——变回一个孩子了,再不是一条龙了。”

    “那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尤斯塔斯问。

    “你遇到阿斯兰了。”爱德蒙说道。

    “阿斯兰,”尤斯塔斯说,“从我们来到黎明踏浪号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多次听说这个名字,你们大家总是提起他。但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我却相当讨厌这名字。不过也难怪,那个时候,我几乎痛恨你们所有人。我现在真心向你们道歉。以前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惹人讨厌,我想你们一定都烦透我了吧?”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爱德蒙说,“我私下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当初第一次来到纳尼亚时,比你可坏多了。你充其量只能算个笨蛋,可我却成了叛徒。”

    “嘿,那咱们就别提那不堪的往事了,”尤斯塔斯说,“给我讲讲阿斯兰吧,我想你应该认识它吧?”

    “当然,而且它也认识我,”爱德蒙说,“阿斯兰是狮王,是伟大的海外皇帝之子。它多次拯救了纳尼亚王国,而且还救了我一命。我们大家都见过他,尤其是露茜,有好几次都是她先看到阿斯兰的。我们一路向东航行,或许就会到达阿斯兰的国土呢。”

    接下来,两个人沉默了许久。他们向远处望去,初升的旭日虽然被右面的大山挡住了,但他们发现原来那颗明亮的星星已经不见了,天空和海湾都泛起了淡淡的玫瑰红。是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这时,鹦鹉或者其他什么鸟类的鸣叫声从后面的林子里传了过来,他们这才意识到树丛间好像有什么动静,没过多久,他们听到凯斯宾的号角声响起来了。营地里的人们已经开始活动了。

    爱德蒙和尤斯塔斯走回树林里,当围在营火周围吃早餐的人们看到眼前这个变回人样的尤斯塔斯时,全都高兴极了。当然,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尤斯塔斯把他之前变成龙的经历讲了出来。大家对另外一条龙的来历十分好奇,有人认为那条龙在几年前把奥克特西安爵爷给吃了,有些人则觉得那条老龙本身就是奥克特西安爵爷。尤斯塔斯原来穿的那身衣服不见了,因此他塞进口袋里的钻石珠宝也就一起丢失了。但谈到那满山洞的宝物时,大家好像都不怎么感兴趣,尤斯塔斯更是不想再到那个山洞里拿珠宝了。

    又过了两三天,黎明踏浪号不仅有了新的桅杆,而且船身也被油漆得焕然一新,他们在船上贮备了大量的食物和水,准备再次扬帆启程。在上船离开小岛之前,凯斯宾环顾四周找到一座直面海湾的断崖,他让人在上面刻下了如下字句:

    纳尼亚国王凯斯宾十世在位第四年时,率众出海航行发现此地,命名为龙岛。

    据推测,奥克特西安爵爷大概死于此地。

    或许我应该告诉你们,从那时起,尤斯塔斯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事实上,他变得越来越好。当然,一个人的改变总是需要漫长的过程。很多时候,他还是会做出一些让人反感的事情。但大部分时间,你都会觉得他还是不错的。至于那些让人讨厌的时候,我就尽量不再提起了。

    至于从尤斯塔斯手臂上退下来的奥克特西安爵爷的手镯,它的结局可真是稀奇。尤斯塔斯把手镯交给了凯斯宾,凯斯宾又给了露茜,但是露茜并不喜欢这个东西。“既然如此,就由它去吧。”说罢,凯斯宾一把将它丢向空中。其他的人正在观看崖上的字迹,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正是凌空飞起的手镯,就像正中目标的铁环一般,不偏不倚地挂在了岩石的小犄角上。这下可好,无论是从山崖上爬下去,还是从海岸上爬上来,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就意味着谁都拿不到它了。据说时至今日,那个手镯依旧孤零零地挂在崖壁上。

    8﹒两次死里逃生

    黎明踏浪号从龙岛扬帆起航,船上所有的人都十分高兴。船开了没多久,便遇上了西风,他们一路乘风向东,第二天清晨时,眼前出现了一片陆地。当尤斯塔斯还没变回人身的时候,他曾载着一些人飞过群山,那个时候他们便注意到了这个地势很低的绿岛。他们下了船来到岛上,在这儿发现了一些兔子和几只山羊,还有几处石屋的残垣以及被火烧过后留下的黑色痕迹,由此,他们推测曾有人住在这里,而且就在不久前。另外,他们还在岛上发现了几根骨头和一些破烂的武器。

    “一看就是海盗干的。”凯斯宾说。

    “也可能是龙。”爱德蒙说。

    后来,他们还在这座小岛的沙滩上发现了一只小皮艇,也有人管那叫做皮筏子。这是一条只有四英尺长的小船,船身的框架是用柳条编制而成,上面缠着生皮。此外,船上还有一对大小合适的船桨。大家觉得划这种船的不是孩子就是小矮人。雷佩契普倒是很喜欢这条船,并把这条小船带回到了大船上,它坐在这船里,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凯斯宾把这个小岛命名为火烧岛,中午吃完饭后大家便上船离开了。

    接下来,海上刮了五天的东南风,他们顺风航行,一路上没看到一块陆地,连鱼和海鸥也没见过。之后,他们又遇上了一场大雨,从早上一直下到了午后。尤斯塔斯和雷佩契普下棋,输了两盘后,表现得有些让人讨厌,他偶尔会变成原来那样。爱德蒙想着远在美国的苏珊,很希望他们也能一起去美国。露茜则在船尾楼里望着窗外,这时,她突然喊道:

    “嗨!我敢保证雨肯定停了。那是什么啊?”

    这一声引得他们几个全都向船尾楼奔去,外面的雨确实停了,德里宁这时正在值班,他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船尾外的那些东西。没错,准确地说,不是一个,而是一些。那是一排排列整齐,看起来十分光滑的圆石块,每两个石块之间的距离大概有四十英尺。

    “我想那些肯定不是岩石,”德里宁说,“五分钟前,我看向那里的时候,根本什么都没有。”

    “刚刚好像消失了一块。”露茜说。

    “没错,现在又冒出来一块。”爱德蒙说。

    “靠近了。”尤斯塔斯说道。

    “可恶!”凯斯宾说,“那一整排的东西都在向我们这边移动。”

    “不仅如此,它们的速度显然要比我们的船速快很多,陛下,”德里宁说,“我们很快就会被那些东西追上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无论是在陆地还是在海上,被一群你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追逐,这真是太可怕了。正当大家猜测着的时候,那东西竟然从海水里出来了,这一露头,大家受到了更大的惊吓。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异常恐怖的脑袋一下子从船左边的海面上冒了出来,距离左舷不超过一个投球的距离。要形容这只脑袋真是一件难事——上面长满了紫红色的疙瘩,从形状上看很像没长耳朵的马头,一块红一块绿,有许多贝壳类动物寄生在上面。在它的脑袋上长了一对巨大的眼睛,看起来仿佛能透视到海洋深处,嘴大张着,两排牙齿异常锋利。乍一看它脑袋下面的脖子真是又粗又长,而且正迅速地从水里伸出来,不一会儿,大家才发现那哪里是脖子,分明是怪物的身子。在他们眼前的正是一只大海蛇,我敢说很少有人见识过这种怪物。它那条又长又大的尾巴偶尔会从海水里伸出来,尽管离得不算近,他们还是看到了上面的皱褶。就在这时,它抬起了脑袋,那高度竟然比桅杆还高。

    大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用箭射它,因为这怪物实在太高了,弓箭是他们唯一能用来对付它的武器。“射!射!”为首的弓箭手接二连三地发出命令。五六支箭一齐射向大海蛇,但却都像射在铁甲上一样,在碰到它的一瞬间便坠了下去。面对这种情况,大家别无他法,只好时刻盯住它,想从它的眼睛里看出谁会成为攻击目标,所有的人都紧张极了。

    出人意料的是,大海蛇并没有扑向谁。它的那个大脑袋一直伸向前去,很快就从桅杆的帆桁伸到了桅顶的观测台旁。它并没有就此停下来的意思,而是继续伸长到了右舷的舷墙上。之后,它又掉转了方向,冲着下面的海水探进头去。就这样,大海蛇用长长的身子把整条船都缠住了。它缩了一下身子,身子便碰到了右舷的舷侧。

    这段时间以来,尤斯塔斯正努力改变自己原来的臭脾气,可在后来的下雨那天,他和雷佩契普下棋时又表现得很差劲,不过此时此刻,他的行为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勇敢的尤斯塔斯。凯斯宾曾将一把精致的宝剑借给尤斯塔斯,他一直随身带着,当大海蛇的身子不断向右舷舷侧靠近之时,他拔出剑来奋力扑向舷墙,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刺向它。这虽说是一壮举,但却没有任何作用,只可惜了凯斯宾的那把好剑,顿时断成了碎片。尽管如此,对于开始尝试着有所改变的尤斯塔斯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其他的人一拥而上,正要动手时,只听雷佩契普用它那尖细的嗓子大喊道,“别打!推!”在这个紧要关头,老鼠的表现一反常态,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它。只见雷佩契普向舷墙旁边的海蛇扑去,用尽全身力气把满身鳞甲、滑溜溜的大海蛇使劲儿往外推;这时,大家才搞清楚它到底要干什么,于是全都扑向船舷两侧,像雷佩契普一样将大海蛇的身子用力往外推。没过多久,海蛇的脑袋从左舷背对着船身探出水面,这下大家都看出来它的意图了。

    这只大海蛇竟然用身子把黎明踏浪号缠住了,就像给船套上了圈套,而且不停地收紧这个圈套。它的目的是想把大船挤碎,之后所有的人都会掉到水里,它就可以在水里把他们都解决掉了。在这种情况下,让蛇身缠成的圈套与船身分开是他们唯一的办法,要么向前推大海蛇,让圈套滑过船尾;要么向后推,让船身从圈套中挣脱出来,继续前进。

    这件事单凭雷佩契普一个,显然犹如螳臂当车般困难。等到大伙赶来时,它已经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几乎累得奄奄一息,所以其他人立刻把它推到一边去了。没过多久,除了露茜和筋疲力尽的雷佩契普,船上所有的人自动站成两队,彼此紧挨在一起,喊着口号用力往前推。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几秒钟漫长得就像几个小时,更重要的是根本就没什么效果。每个人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就快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这时,船好像动了,海蛇身子与桅杆的距离慢慢加长,套在船身上的圈套一点点在收紧。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蛇身贴在船尾楼的栏杆上,他们不知道这个蛇圈到底有多紧,要是能让船尾楼从圈套里穿过去就好了。紧接着,好多人来到了船尾楼里。海蛇的身体已经收得很低了,大家迅速排成一排,在船尾楼的对面用力推着,这倒是有些效果。就在大家以为找到了摆脱海蛇的办法之时,忽然想到了后面的那个雕花船尾。那个龙尾实在是太高了,根本无法从蛇身里穿出来。

    “拿把斧子来,”凯斯宾说这话时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大家继续用力推。”露茜听到后,立即奔向船舱(她对船上各种东西的放置了如指掌),拿了斧子后以最快的速度冲上了船尾楼。可等她赶到楼上时,还没等将斧子递给凯斯宾,便听到了犹如大树倒下般的巨大声响,紧接着船身左摇右摆地冲向前去。再一看,雕花船尾已经折断了,不知道是因为大家一直用力地猛推,还是因为那条海蛇实在太愚蠢,突然抽紧了圈套,总之,此时此刻大船终于脱险了。

    大家随即瘫倒在地,刚刚实在是太累了。但露茜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她紧盯着船尾后的海蛇,发现它顿时将圈套收缩得极小,然后扑通一下子便钻进了海里。露茜总说那大海蛇的脸上有一种十分满足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个白痴(这或许是她情绪激动时想象出来的)。不管怎么说,大家都确信这是一条非常愚蠢的海蛇,竟然没有追过来,它在原地转过头把整个身子嗅了个遍,好像在寻找被它挤碎的船的残骸。殊不知黎明踏浪号早就冲出圈套,顺风前行了。现在,甲板上到处都是喘息声和呻吟声,大家或坐或躺,总之休息了好久,才有力气说话。之后,所有人都恢复了体力,他们谈论起刚刚发生的事,船上一时间谈笑风生。水手们甚至拿出酒来庆祝,并对尤斯塔斯和雷佩契普的英勇行为大加赞叹。

    接下来,黎明踏浪号在海上又航行了三天,除了大海和蓝天一无所见。到了第四天,海面上刮起了北风,海水渐渐升高;中午的时候,风刮得大极了。不过,他们发现左前方有一块陆地。

    “陛下,”德里宁说,“眼下风太大了,左舷船头那边有陆地,请恩准我们划过去,找个港口避避风。”在凯斯宾的允许下,黎明踏浪号顶风向陆地划去,到达那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借助微弱的光线,船停泊在一个天然港口,由于天色已晚,大家决定明天再上岸。第二天早上,他们发现大船置身于一个十分冷清的绿色海湾,周围的海岸线崎岖蜿蜒,前面有一个通向山顶的斜坡,远远望去,山顶上怪石嶙峋,大山挡住了凛冽的北风,却挡不住滚滚而来的乌云。他们把船上吃空的水桶放到小船里,然后划着小船驶向岸边。

    “德里宁,你看那边有两条河流进海湾,”凯斯宾坐在小船尾部的座板上问道,“我们应该到哪条河去打水?”

    “都可以,陛下,”德里宁说,“依我看来,东边那条河离我们更近,所以不妨向右划。”

    “看呐,下雨了。”露茜说。

    “确实下起来了!”爱德蒙说话的时候空中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建议去另一条河打水。我们还可以到树下避避雨。”

    “没错,就去那边吧,”尤斯塔斯说,“我可不希望我们大家被淋得浑身湿漉漉的。”

    不过,德里宁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划着小船向右驶去。不知道你有没有遇到过那种自以为是的司机,明明开错了方向,可无论你说什么,他还是按照自己的判断快速往前开。

    “德里宁,你怎么还往右划呢?”凯斯宾说,“他们说得没错呀,我们应该到西边那条河去打水。”

    “既然陛下也这样说,那就随便吧。”德里宁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昨天一天,德里宁都在为海上的坏天气担忧,情绪自然有些紧张,而且作为一个老船长,他很反对船上的人对他的决策提出异议。不过,最终他还是按照其他人的意思向另一条河划去,而事实证明改变方向确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们很快便到了河边,把船上的水桶都装满了,之后雨竟然停了。于是,凯斯宾、尤斯塔斯、爱德蒙、露茜和雷佩契普决定到山顶上去逛逛。眼前的山坡上长满了粗硬的野草和石南,所以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爬上去,一路上除了海鸥,没看见任何人或野兽。到了山顶上,他们才发现这是一个不超过二十英亩的岛,山顶到海面的距离甚至还没有黎明踏浪号的桅顶观测台到甲板的距离大,从这里望向海面,大海显得更大,更荒凉。

    “真是要疯了,”尤斯塔斯向东方的地平线望去,然后对着露茜小声说道,“我们的船一直在海上开啊开啊,开了这么久,可是连要去哪儿都不知道。”尤斯塔斯并不是像以前那样存心抬杠,他只是触景生情,不由得感叹了这么一句。

    阵阵北风刮向山顶,他们觉得这里实在太冷了,不宜待得时间太长。“我们换条路走吧,”正要离开时,露茜说道,“不如从另一边走,下去之后应该就到了德里宁想要去的那条河。”

    大家都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十五分钟后,另一条河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是一个无比美丽的地方:在悬崖峭壁的怀抱里,一个清澈的小湖坐落其中,湖水通过一条狭窄的小河流向大海。这里一点儿风也没有,大家来到一片石南树丛,并在这里休息了起来。

    一行人纷纷坐下,就在这时,只见刚刚坐下的爱德蒙突然又站了起来。

    “天呐,这岛上的石头怎么这么尖,”他一边说,一边扒拉着那堆石南丛,“我一定要把那块可恶的石头给找出来!哈,就在这儿……咦!可这哪里是石头啊,分明是个剑柄。不,不是剑柄,而是一把生了锈的剑,这上面的锈真是厚厚一层啊。这把剑不知道被放在这里多久了,肯定有年头了。”

    “看来是一把纳尼亚的剑。”凯斯宾说,这时大家都凑了过来。

    “我这下面也不像是石头呢,”露茜说,“感觉硬极了。”仔细一看,下面确实不是石头,而是一副破旧不堪的铠甲。接下来,所有人都开始在这片石南丛里仔仔细细地搜索起来。没过多久,他们便又找出了一个头盔、一把匕首和几枚钱币;这种钱币不是在孤独群岛广泛流通的月牙,而是“狮子”和“树”——在海狸大坝和柏卢纳市场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真正的纳尼亚货币。

    “我觉得这些东西可能是属于七位爵爷中的某一位的。”爱德蒙说。

    “我也有这个想法,”凯斯宾说,“可是,也看不出到底是哪一位,匕首上什么也没有。也搞不清他的死因。”

    “是啊,这样的话,也没法帮他报仇了。”雷佩契普在旁边应和道。

    在这几个人中,唯一看过几本侦探小说的人就是爱德蒙了,他仔细地思考着。

    “我想,”他说,“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他肯定不是死于决斗中。”

    “你怎么知道?”凯斯宾问。

    “因为我们找遍了整个地方,也没发现他的尸骨,”爱德蒙说,“如果是被敌人杀死的,对方怎么会把他的尸体搬走,而把铠甲丢在这里呢?”

    “那他可能就是被野兽给吃了。”露茜说道。

    “我至今还没听说过有那种野兽能聪明到把人的铠甲脱掉。”爱德蒙说。

    “没准儿是条龙呢?”凯斯宾说。

    “肯定不是,”尤斯塔斯说,“我敢向你们保证,龙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好吧,无论如何,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待在这里了。”露茜说。她被爱德蒙刚刚说到的尸骨问题吓坏了,恨不得立刻离开这儿。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凯斯宾站了起来,“至于这些东西,就留在这里吧,我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价值。”

    于是,大家便朝下山的路走去,他们沿着那条小河来到了一块空地上,不远处就是那潭被悬崖环抱的很深的湖水。如果是在一个炎炎夏日的午后,大家肯定恨不得立刻冲到湖边喝个痛快,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想跳到里面去洗个澡。不过,尽管现在的温度并不高,尤斯塔斯还是想用双手捧些水喝,可就在他弯下腰的那一刻,耳边传来了雷佩契普和露茜的喊叫声,“快看啊!”他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是要喝水,站在那里,向水里望去。

    透过清澈的潭水,可以看到由大石块砌成的青灰色潭底,让大家发出惊叹的是水潭底下的一个金色人像,很显然,这个由金子铸成的人像和真人同样大小。人像的脸面向潭底,双手则高高举过了头顶。大家正看得出神,就在这时,太阳从散开的乌云里探出了头。金色的阳光照进湖里,整个金像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露茜认为自己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人像。

    “好啊!”凯斯宾打了个口哨,然后说道,“这个东西看起来倒是不错!我们要是能把它打捞到上面来就好了。”

    “我们大家都会游泳,不如一起下去把它打捞上来,陛下。”雷佩契普说。

    “那可行不通,”爱德蒙说,“这要真是一尊纯金雕像的话,仅凭我们几个,根本打捞不上来。再者说,这水潭看起来够深了,至少也得十二到十五英尺吧。唉,大家等一下,让我来测测。我恰好带了一枝鱼叉,可以测量一下湖水的深度。凯斯宾,我现在把身子往水面探,你拉着我的手,以免我不小心掉下去。”凯斯宾按照爱德蒙说的那样紧紧地抓住他,爱德蒙一边往前探,一边让鱼叉往下沉。

    可鱼叉刚入水没多久,就听到露茜说:“我觉得那尊人像并不是金的。只是因为光线的原因,不信你看看那个鱼叉,不也是那种颜色么?”

    “怎么啦?”看见爱德蒙手中的鱼叉突然掉了下去,大家不约而同地问道。

    “我刚刚没拿住,”爱德蒙喘着粗气说道,“感觉特别沉呢。”

    “现在已经沉到底了,”凯斯宾说,“露茜说得没错。那鱼叉的颜色看起来跟人像一模一样。”

    这时,爱德蒙的靴子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他俯下身子细细观察,可却突然大声叫嚷着站了起来,所有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里按照他说的做了。

    “所有人都往后退!离开水边!立刻离开!”

    大家退到后面,全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看呐,”爱德蒙说,“你们都仔细看看我的靴尖吧。”

    “好像有点儿发黄。”尤斯塔斯抢先说道。

    “准确地说是金黄,”爱德蒙说,“因为它已经变成纯金的了。都来摸一摸,靴子前头的皮子已经裂开了。而且沉得像铅一样。”

    “天哪,阿斯兰在上,”凯斯宾说,“难道你是想说……”

    “没错,就是那个意思,”爱德蒙说,“所有碰到那潭湖水的东西都会变成金子。刚刚那个鱼叉,就是因为它变成金的了,特别沉,我才一个没拿稳,掉进去了。湖水溅到了我的靴子上,于是,靴尖儿也变成金的了,我真庆幸自己穿着鞋子。这样看来,潭底的那个家伙真是太可怜了——这下,你们该明白了吧。”

    “你是说,潭底的那座雕像其实是个人。”露茜的声音有些低沉。

    “没错。现在一切都很清楚了。在天气极其炎热的一天,一个人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看到这清澈的湖水,便脱下了衣服跳了进去。他脱衣服的地方就是我们刚刚坐着的那片石南丛,衣服可能是烂掉了也可能是被小鸟儿什么的叼去铺窝了;只剩下铠甲、头盔还有一把剑。当然,他一碰到潭水就——”

    “别说了,”露茜说,“听着就怪吓人的。”

    “好险啊,我们差一点儿也——”爱德蒙说。

    “是啊,真是太险了,”雷佩契普说,“手、脚、胡须、尾巴,无论是谁,一不注意就可能碰到那潭水。”

    “不过,”凯斯宾说,“我还是想试验一下。”说着,他便弯腰从旁边的石南树上折下了一个花枝。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水潭边上,慢慢蹲了下去,将花枝浸入水里。等他将石南花从水潭里拿出来时,只见一朵纯金的石南花模型出现在眼前,又软又沉,就像铅一样。

    “要是哪个国王拥有这座岛,”凯斯宾一字一顿地说道,此时他整个脸都红彤彤的,“那么,他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富有的人。现在,我要给这座岛起个名字,就叫做金水岛,从今以后,这里就是纳尼亚的一部分。我命令你们所有人都要对此事保密。除了我们几个,再不能有其他人知道。就算是德里宁也不行——谁要是违抗我的命令,立即判处死刑,你们都听清楚了吧?”

    “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呢?”爱德蒙说,“你不会是把我也当成你的臣民了吧。我想你是忘了,我是古代纳尼亚王国的四位君主之一。我的哥哥至尊王彼得才是真正的国王,你应该效忠于他。”

    “你确实这么认为吗,爱德蒙国王?”凯斯宾一只手放在了剑柄上。

    “啊呀,你们快停下吧!都不要再说了!”露茜说,“你们男孩子就是这点让人讨厌。简直就是自以为是、以强欺弱的大笨蛋……啊呀……”还没说完,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顿时屏住了呼吸。接着,大家也看到了那一幕。

    就在对面那座石南还没开花的山坡上,灰蒙蒙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一头无比雄伟的狮子。它悄无声息地慢步走过,目不斜视,虽然天空中的乌云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它却依然像沐浴在明亮的阳光里一般浑身上下金光灿灿。后来,露茜回想起那一幕情景时,这样描述道:“它看起来足足有一头大象那么大。”不过,又有一次,她却是这样说的:“它的大小跟拉车的马差不了多少。”当然,个头大小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谁也不敢问它到底是什么,因为所有的人都很清楚,眼前的这头狮子正是阿斯兰。

    到后来,狮子是如何走掉的,往哪儿走的,谁也没有注意到。大家如梦初醒般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凯斯宾说,“我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陛下,”雷佩契普说,“这儿可不是个什么好地方。我们大家赶快回去吧。如果您允许我给这个小岛命名,我想叫它死水岛再合适不过了。”

    “没错,雷佩契普,这个名字真是恰如其分。”凯斯宾说,“我现在好像有些清醒过来了,但还是不明白刚刚为什么会那样。天气现在已经稳定多了,德里宁应该可以起航了。我们要把这些事情讲给他得花上好长时间呢。”

    不过,他们回去后并没有跟德里宁说什么,事实上,谁也记不清楚,或者说是搞不清楚刚才那一小时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就算有零星的记忆,也是混乱不清的。

    “几位王上从岛上回来时,就像中邪了一般,十分奇怪。”几小时后,黎明踏浪号已经重新回到海面上了,他们离死水岛越来越远,德里宁对赖因斯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们好像在岛上发现了七位爵爷中的某位爵爷的尸体,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真的吗?船长,”赖因斯说道,“如此说来,我们现在已经找到其中的三个了,还剩四个。照此速度,很快我们就能回家了,或许还能赶上新年呢。这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我剩下的烟草已经没有多少了。明天见吧,船长。”

    9﹒声音岛

    乘着西北风走了一段时间后,海面上刮起了西风,太阳从海平面上渐渐升起,黎明踏浪号的雕花船头就耸立在太阳的正中心。有些人认为这里的太阳看起来要比纳尼亚的太阳更大,当然也有些人不这么觉得。海上的风不太大,但方向却是恒定不变的,黎明踏浪号乘着轻风向东驶去,一路上没看到任何鱼、船、海鸥或者海岸。船上的食物和水在一天天减少,他们开始觉得大船好像进入了一片永无止境的大海。这一天天刚亮,他们正在商讨是否还要继续冒险东航,就在这时,在船和太阳之间出现了一片低地,看起来就像一层密密麻麻的云层。

    他们于下午三点左右把船开进了一个宽阔的海湾,船停泊在岸边,一行人上了岸。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地方。沙滩上空寂无人,让人感觉像是个无人居住的荒岛,可当他们来到草地上时,上面铺着柔软、平坦的短革,就像有十来个园丁照料的英国某个名门望族的园地,十分整齐美观。草地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棵树,但地面上却没有任何残枝败叶。除了偶尔的几声“咕咕”的鸽子叫,再没有任何其他声音。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沙子铺成的小路,又长又直,而且上面一棵野草也没有,道路两旁栽着果树。向远处望去,小路的尽头有一排灰色的房子,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看起来宁静而祥和。

    当几个人向小路的另一头走去时,露茜突然觉得鞋里好像进了沙子。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她本来应该叫住其他人,再把鞋里的沙子取出来。但她却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自顾自地坐到地上脱鞋。这一来,她就被落在后面了,偏偏鞋带又打了结。

    她刚把鞋带解开,抬头望向前方时,自己已被落下了好长一段距离。等她把鞋里的沙子拿出来,并重新把鞋子穿好时,其他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过,就在这时,她发现周围似乎出现了别的什么动静。但这动静并不是从小路的另一头传来的。

    那是一阵“砰砰”声,听起来好像有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在抡着大木槌使劲地捶打地面。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于是,露茜立刻躲到了一棵大树的背面,她本想躲到树上去,无奈自己并不会爬树。露茜将身子紧紧地贴着树干,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生怕被人发现。

    那“砰砰”的声音这会儿已经很近了……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但却清晰地感觉到地面在震动。她觉得那东西——准确地说是那些东西——可能此刻正站在她身后,但她却不敢回过头去看。就在这时,一声“砰”地巨响从她面前的小路上传来,这可把她吓了一跳。只见不远处的路面上顿时尘土飞扬,她知道一定是那东西刚刚猛击了一下那条小路。但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并没有看见。接着,大约在二十英尺开外的地方,突然响起了一阵紧凑的“砰砰”声,没过多久又戛然而止。接着,她听到了一阵说话声。

    露茜感到十分害怕,因为周围根本没有任何人。这个地方看起来像个公园,但却寂静空旷得犹如他们刚刚走过的沙滩。接下来,她又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话,那声音离她不过三两步的距离。说的是:“伙计们,我们可以大干一场了。”

    只听其他人全都应和道:“听到头儿说的话了么?我们可以大干一场了。这真是太好了,头儿。”

    “现在,”被称为“头儿”的那个家伙继续说,“我们大家要赶到岸边去,在他们上船之前把他们拦下来。都准备好武器了吧,一旦他们想要回到海面上,我们就立刻动手抓住他们。”

    “啊,好主意,”其他声音你一句我一句地嚷嚷着,“头儿总是那么明智,这真是一个好办法。”

    “伙计们,事不宜迟,大家出发吧,好好干!”那声音说。

    “好的,头儿,”其他声音说,“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命令。我们也觉得是时候上路了。您真是明智。”

    接下来,又是一阵“砰砰”声——起初的时候很响,没过多久就渐渐弱了下来,最后消失在靠近海岸的地方。

    露茜顾不上弄清楚这些隐身怪物的身份。当她感觉已经听不到那阵“砰砰”声后,便立刻站起身来,沿着小路快速向前跑去,希望能尽快追上大家。不管怎么样,她得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大家。

    与此同时,其他人已经来到了那座房子的前面。这是一座只有两层楼的矮房——建造房子的石块漂亮而光滑,爬满常青藤的墙壁上有好几扇窗子。这里看起来十分安静。尤斯塔斯说:“依我看,这栋房子是无人居住的空房。”凯斯宾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指向了房顶,大家看到有烟从烟囱里冒出来。

    最外面的大门是开着的,于是一行人走了进去。院子的地面是用石板铺成的,中央的水泵下面有个水桶。当然,这一切都很正常。但当你注意到那水泵的把手在没人摇动的情况下竟自己上下摇动起来,就会觉得很稀奇了。

    “这个水泵一定被施了魔法。”凯斯宾说。

    “机器!”尤斯塔斯说,“这显然是一个技术先进的文明国家。”

    露茜在这个时候冲进了院子里,由于剧烈的奔跑,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走到其他人跟前,声音极小地把刚刚经历的事情讲给了他们。大家听明白这件事后,都感到十分可怕。

    “他们想阻拦我们上船,”凯斯宾自言自语道,“我们却看不到这些敌人。这下可碰上大难题了。”

    “你觉得那是些什么怪物,露茜?”爱德蒙问道。

    “爱德蒙,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根本就看不见他们。”

    “他们走起路来是不是发出和人类一样的脚步声?”

    “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脚步声——而是像木槌捶打地面般震撼的‘咚咚咚’‘砰砰砰’的声音,真吓人啊。”

    “我在想,”雷佩契普说,“他们的身体被剑刺到后会不会显出原形?”

    “那我们就必须得把一切都搞清楚了,”凯斯宾说,“不过,现在我们最好还是不要留在这里了。我猜有一个家伙正在那水泵旁听着我们的谈话呢。”

    于是,大家从院子里走出来,又踏上了那条小路,道路两旁的树无疑是很好的藏身之处。“事实上,无论我们躲在哪里,都是徒劳无用的。我们看不见的那些怪物,或许现在就站在我们旁边呢。”尤斯塔斯说。

    “嗨,德里宁,”凯斯宾说,“要是我们真的没法回到小船,那不妨换一条路走。可以向黎明踏浪号发个信号,让他们开到海湾另一边的海岸迎接我们,你觉得这样行得通吗?”

    “恐怕水深不够,陛下。”德里宁说。

    “那我们就游过去。”露茜说。

    “三位陛下,恕我直言,”雷佩契普说,“我觉得我们大家不应该因为看不见这些敌人,就想着偷偷摸摸地逃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存心要跟我们打仗,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无论如何,我觉得应该与他们正面交锋。”

    “我赞成雷佩契普的说法。”爱德蒙说。

    “没错,”露茜说,“我们一旦和那群怪物打了起来,赖因斯和黎明踏浪号上的船员们一定会发现,他们会想办法帮助我们的。”

    “可是由于面对的是看不见的敌人,他们很可能以为我们在对空舞剑。”尤斯塔斯为此十分担忧,“这样一来,他们根本就无法意识到我们是在打仗。”

    接下来是一段短暂的沉默,大家心中都感到不安。

    “得了,”最终,凯斯宾开口了,“别想那么多了。既然别无他路,我们就勇敢地去面对。我们彼此握握手吧——露茜,准备好弓箭——其他人都把剑拔出来——让我们做好战斗的准备。如果他们愿意与我们谈判,那就再好不过了。”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当他们大张旗鼓地回到海滩时,眼前仍旧是一派太平景象,根本不像有什么埋伏。小船没有被移动过,寂静的沙地上看不见任何人或怪物。有人开始对露茜刚刚所讲的事情表示怀疑,觉得她可能是产生了幻觉。可就当他们刚踏上沙地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停下来吧,你们几个小家伙,”那个声音说,“我们最好先好好谈谈。不妨让我告诉你们,我们一共有五十多人,个个都持有武器。”

    “听到没有,”好多声音一齐说道,“我们的头儿发话了。他的话句句属实,你们最好听话点儿。”

    “五十位勇士?可是我一位也没看见。”雷佩契普说。

    “那是当然。”他们的头儿说道。

    “我们是隐身人,你们当然看不见。”

    “说得太对了,头儿,”其他声音应和着,“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回答。”

    这个时候,凯斯宾向他们大声问道:“隐身人,我们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挡住我们的去路?”

    “别害怕,我们只是想找你们中的那个小姑娘办件事。”头儿的声音说道。而其他人都说他们也正想说这句话。

    “小姑娘!”雷佩契普说,“你们竟然把女王称为小姑娘。”

    “我们可从未听说过女王什么的,”头儿的声音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做的这件事,非她不可。”

    “我们从来没听说,从没听说过。”其他声音也跟着嚷嚷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事呢?”露茜说。

    “如果是一些有损女王陛下的荣誉或危害到她安全的事,”雷佩契普又说,“我们可绝对不会答应。别看你们人多势众,就算我们只剩下一口气,也一定会力拼到底。”

    “好吧,”那个头儿说道,“这件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大家坐下好好谈谈吧。”

    其他的声音又做出了一阵热烈的响应,表示很赞成这个建议,但他们几个却并没有坐下。

    “整件事情要从很多年前说起了,”头儿说,“那个时候,整座岛都被一个大魔法师拥有。而我们,也不妨告诉你们了——我们其实全都是他的仆人。下面,我就挑重点说了,那个可恶的魔法师总是逼迫我们做一些我们并不喜欢做的事。至于我们为什么不喜欢,很简单,我们就是不愿意那么干。唉,正因如此,我们就惹怒了这个魔法师。他对我们大发雷霆,这个魔法师性格十分直爽,他说作为一岛之主,他最讨厌别人跟他抬杠。接下来发生什么了?让我想想。啊,没错,是这样的:后来,他去了楼上,你们可能不知道,楼上是他用来放那些魔法玩意儿的地方,楼下是我们住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他到楼上去,是为了给我们施魔法。这种魔法极其可怕,它会让人变成丑八怪。你们现在看不见我们倒是一件好事,要是我们那一副副丑样子出现在你们的面前,你们绝不会相信我们之前的样子。我敢向你们保证。就连我们彼此相视的时候,都觉得对方丑得让人难以忍受。

    “我们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就趁着魔法师睡午觉的时候,蹑手蹑脚地跑上了楼,并找到了他的魔法书,希望能发现解除这个魔法的办法。可等我们把整本书都翻了个遍后,所有人都吓傻了,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还直打哆嗦。我一点儿都不夸张,但你们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了。总之,可怕的是书里根本没有一条魔法能帮我们去除丑相。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我们时刻提心吊胆,就怕魔法师会在醒来后突然发现这一切——这时,我们碰巧看到了一种隐身魔法。于是,大家都觉得与其面对这么一副丑陋的相貌,倒不如变成隐身人,什么也看不见。

    “不管这个想法是对是错,我们已经决定这样做了。魔法必须由一个小姑娘或者是魔法师本人来念才能显灵,我有一个小姑娘,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年纪相仿,以前她是个特别可爱的孩子,可惜后来也被魔法给变丑了,尽管现在——啊,不说那么多废话了——总之,小姑娘克莉普西念出了咒语,我不得不说,她念得太棒了,咒语一念出来,我们便都消失不见了,成了隐身人。看不见彼此丑陋的脸庞,那种心情真是轻松愉快啊。无论如何,起初的时候确实十分轻松。可没过多久,我们便对这种看不见彼此的生活感到厌烦了。对了,需要向你们说明一点,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那个魔法师,就是把我变丑的那个家伙,他也隐身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死了还是走了,也许他就在楼上或者楼下,只是我们看不见他。他总是喜欢光着脚,所以走起路来像只猫一样没有任何声音,我们根本听不出来。跟诸位说句实话,我们害怕丑脸,但是却更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长话短说,这大概就是从那个头儿的口里讲出的故事,当然,他没说上几句话,其他的声音就会插一嘴,说什么“强烈赞同,继续说下去啊”之类的,这些唠唠叨叨的话听了真让人心烦。事情的经过总算是交代完了,接下来,谁也没有吱声,大家沉默了很久。

    “可是,”首先打破这种气氛的是露茜,“为什么一定要找我们呢?我并不觉得你所说的一切和我们有丝毫关系。”

    “哎呀,我的天呐,瞧我糊涂的,竟然把最重要的部分遗漏了!”头儿感叹道。

    “没错,没错,”其他的声音又兴奋起来,“你把要点遗漏了。不过谁都难免会犯些错误,你继续说吧,头儿!继续说下去。”

    “好的,前面的故事就用不着我再重复一遍了吧?”头儿又开始说话了。

    “当然,我们都知道了。”凯斯宾和爱德蒙说。

    “既然如此,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头儿说,“因为只有小姑娘念出的咒语才会生效,所以我们就站在门外日夜盼望着能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来到这里,就像你一样,可爱的小姐,我们等了很久很久。要是有一位小姐愿意到楼上去从那本魔法书里找出解除隐身魔法的咒语,并念出来,我们就能摆脱这种生活了。我们大家立下誓言,无论是谁踏上这个岛,都要帮助我们完成这件大事,否则就别想活着回去。当然,前提是他们中得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要是没有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说到这儿,你们应该很清楚了,但愿这位小姐能帮我们解除魔法,否则的话,也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事实上,我们也于心不忍,但交易要遵守规则,还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可是我没看见哪里有武器啊,”雷佩契普说,“难道说你们的武器也被隐身了?”它刚说完话,只听“嗖”地一声,他们望向身后的一棵树,只见一支长矛颤颤巍巍地插在上面。

    “没错,看见那支长矛了吧。”头儿说。

    “没错,头儿说得对,”其他声音说,“看见了,看见了。”

    “我刚刚把手里的长矛扔出去了,”那个头儿接着说,“从我手里一出去,你们就能看见了。”

    “可是你们当中就没有小姑娘么?”露茜问,“为什么非要让我去做呢?你们自己也可以办到啊?”

    “我们不去,我们不去,”那些声音一起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再也不会到楼上那个可怕的地方去了。”

    “你的意思是说,”凯斯宾说,“你们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宁可牺牲这位小姐,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姐妹女儿以身犯险。”

    “没错,没错,”那些声音又开始欢呼起来,“一看你就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你说得太对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儿。”

    “嘿,你们这群家伙,简直没有王法了……”没等爱德蒙说完话,露茜就把他打断了。

    “我应该在什么时候去呢?白天还是晚上?”

    “啊,白天,当然要在白天去,”头儿说,“干嘛要在晚上去呢?多黑呀!”

    “既然如此,我答应你们了,”露茜说,“不,”接着,她又转向其他的伙伴,“你们大家不要阻拦我了。他们有那么多人,我们要是跟他们打起来的话,一点儿也不占优势。要是我去帮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你别忘了那个魔法师。”凯斯宾说。

    “我当然知道,”露茜说,“但他未必真有那么坏。我感觉这些人有些胆怯,难道你们没发现吗?”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愚蠢。”尤斯塔斯说。

    “露茜,你必须听我的。”爱德蒙说,“无论如何,我们是不会让你去冒险的。我相信雷佩契普也不会赞成你这么做。”

    “我之所以这么做,既是为了救你们,也是为了救我自己,”露茜说,“我们谁都不愿意被那些看不见的刀剑剁成泥。”

    “我觉得,女王陛下说得没错,”雷佩契普说,“现在的形势很清楚,我们根本没办法打赢他们。如果不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大家都性命堪忧。再者说,他们的要求并不会有损女王陛下的尊严和荣誉,恰恰相反,这是一个见义勇为的高尚举动。女王一向宅心仁厚,要是她愿意冒这个险,我是不会反对的。”

    听了雷佩契普的这段话,爱德蒙、凯斯宾和尤斯塔斯全都满脸通红。素来无所畏惧的老鼠并不为刚刚说的话感到尴尬,但这话却让这三个经常怕这怕那的小伙子感到十分惭愧。不过,雷佩契普的话确实有道理,其他人也就只好妥协了。事情定下来后,只听到那群隐身人顿时大声欢呼起来。为首的那个人邀请大家共进晚餐,其他的声音全都表示赞同。尤斯塔斯拒绝和他们一起吃饭,露茜却说:“我并不觉得他们有多阴险邪恶。事实上,他们一点儿也不像坏人。”其他人听她这么说,便只好答应了。于是,只听到一阵阵“砰砰”的声响,几个纳尼亚人跟在后面,再次来到了小路尽头的那栋房子里。进了大门,走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那“砰砰”的声响发出了回音,顿时变得更加响亮。

    10﹒魔法书

    隐身人为这几个尊贵的客人准备了一顿盛宴。眼前的情形十分有趣:没有见到任何人搬送,却看到大盘小盘的菜肴不停地被放到桌子上;更有趣的是沿着地面一路连蹦带跳运动着的大大小小的盘子,它们并不是简单地沿着长长的餐厅向前移动,而是跳跃式地行进。餐盘跳起来的时候,最高能达到十五英尺的高度,之后又突然坠落到离地面不过三英尺的地方。这样一来,那些盛着汤水或炖菜的餐盘就惨不忍睹了。

    “你说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我不禁有些好奇,”尤斯塔斯在爱德蒙耳边悄声说道,“看起来好像不是人吧?或许是大蚱蜢或者大青蛙之类的。”

    “确实很像,”爱德蒙说,“露茜要是想到蚱蜢什么的,一定会感到恶心。她最讨厌的就是大个昆虫了。”

    这顿饭本应吃得尽兴,但却被那些隐身人搞得乱七八糟,只要他们的头儿一说话,其他的声音一定会跟着应和起来。他们对任何事情都持有一致的意见,而他们谈论的话题总是那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你根本没法不同意。比如——“就像我说的,人一旦饿了就想找点儿东西吃,”或者是“瞧瞧,一到晚上,天就黑了下来,”还有“你们是从海上来的,我猜海水一定是十分潮湿的,没错吧?”

    露茜的对面就是那黑漆漆的楼梯口。她时不时地望向那里,心里很纳闷明天上楼后会发生的事情。值得一提的是这顿丰盛的晚餐,他们吃了煮熟的鸡、热火腿、鹅莓、红醋栗、奶酪和奶油,还喝了蘑菇汤、牛奶以及蜂蜜酒等等。他们很爱喝蜂蜜酒,尤斯塔斯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儿喝醉了。

    第二天清晨,露茜怀着压抑的心情醒来,仿佛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场考试或者要到牙医那里看牙。阳光明媚,蜜蜂正忙着四处采蜜,向窗外的草地望去,你会以为这是英国的某座庄园。她穿好衣服、梳好头发,便到大厅去吃早餐了,在餐桌上,她像往常一样与大家边吃边聊。早餐结束后,隐身人的头儿告诉露茜上楼之后该怎么做,接着,她与其他人做了简短的告别,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楼梯口,她走上楼去,没再回头。

    阳光透过第一段楼梯尽头处的窗子照了进来。露茜走在楼梯上,背后传来楼下过道上一只大高背时钟的滴答声。很快,当她从楼梯台拐了个弯,走上第二段楼梯时,钟声便消失不见了。

    到了楼上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而宽、与房子拥有同样长度的走廊,向尽头处望去,有一扇巨大的窗子。这条走廊十分华丽,不仅刻有雕花,嵌有木板,地面上还铺了一层地毯,走廊两边是许多敞开的房门。露茜一动不动地站在楼梯口,四下一片安静,既没有老鼠的“吱吱”声,也没有苍蝇的“嗡嗡”声,甚至连窗帘随风飞舞的声音都听不见——此时此刻,她只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走廊尽头处的左边那间。”她想到隐身人交代的话。要到走廊尽头,那就意味着她得从一间间屋子前面走过去。那个魔法师或许就在这些屋子中的某一间——他可能睡着了,但也可能醒着,或者隐身了,甚至可能已经死掉了。露茜觉得自己不应该总想着这些事,于是便决定勇敢地走下去。她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放松点儿,没必要害怕。”露茜在心里默默地鼓励自己。阳光投在地毯上,整个走廊安静得有些可怕。尤其是刻在门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猩红色符号,看起来古怪而复杂,肯定具有某些特殊意义,但很难让人觉得是什么很好的含义。两边的墙上还挂着一些奇怪的面具。面具并不是很丑——让人感到奇怪的地方是上面那一个个空洞无神的眼窝。如果你是一个想象力比较丰富的人,一定会觉得这面具将在你转过身的时候,对你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露茜已经来到第六扇门的前面了,就在这时,她被墙壁上突然冲出来的一张脸吓了个半死。这张脸上长着胡子,她看过去的时候,它正一脸邪气地冲着她做鬼脸。露茜撞着胆子望向墙上的鬼脸。这才看清楚,墙上挂着一面和人脸差不多大小的小镜子,至于那把胡子,是被挂在镜子下面的,镜子上面还挂着头发,当露茜望向镜子时,她被自己那张长了胡子的脸给吓到了。

    “原来那是我自己的脸啊,”露茜嘀咕道,“害得我吓了一跳。原来什么也没有。”说着,她继续向前走去,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的脸变成那个样子。

    又走了一会儿,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扇门,露茜心里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她怀疑走廊好像变长了,并觉得这条走廊有可能也被施了魔法。不过,她最终还是来到了左边最后一扇门的门前。门是敞开的。

    这间房子很宽敞,屋里有三扇大窗户,地上堆满了书。露茜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书,这些书全都是皮面精装的,有的很小,看上去小巧玲珑,有的很大,看起来笨重厚实,有些大书甚至比教堂里的《圣经》更厚更大。在这陈旧的书卷气息中,还散发着一股魔法的味道。当然,隐身人已经把需要用到的书告诉给她了。在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个书桌,而那本神奇的魔法书就在这个书桌上。露茜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椅子,于是知道没处可坐,必须站着。在翻阅那本魔法书之前,她决定先把背后的门关上。然而奇怪的是,门却没法关上。

    露茜的做法无疑是十分明智的。无论是谁背对着一扇敞开的门站在这里,心里都会觉得不踏实。遗憾的是,门确实是关不上了,露茜也别无他法。

    更让她束手无策的是面对一本巨大的魔法书,却不知道要找的咒语在书上的哪一段。她在上楼之前曾向隐身人问起过,可是隐身人并没有给出回答,并对此感到惊讶。事实上,他的意思是露茜应该从头看起,直到找到那个咒语;很显然,他也不知道咒语在书上的哪一段。“天呐,这样一本厚厚的大书,或许看上好几天、好几个星期也未必能看完!”露茜顿时有些犯愁了,“而且,待在这里的感觉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她来到书桌前,就在手碰到魔法书的那一刻,手指像触电一般震颤了一下。她想打开这本书,却怎么也打不开;尝试了好几次,才发现有两个铅扣子把书给夹住了。于是露茜立刻解开了扣子,书也就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这真是一本无比奇怪的书!

    书里面的字不是印刷的,而是手写上去的;那字迹优美而清晰,笔法匀称,该粗的地方粗,该细的地方细,大大的字体看着比印刷体要舒服得多。露茜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久。又脆又滑的纸张上散发着一种让人喜欢的味道,魔法书上还为每段咒语都配了插图。

    翻开书的第一页就是咒语,没有扉页和书名。开头是几条稀松平常的小咒语:可以帮人治疗疣子(在月光下用银盆洗手),去除牙痛,解决抽筋,还有一个咒语是用来捕捉蜂群的。配图十分逼真,尤其是那个治疗牙痛的,看着上面患有牙痛的病人,你甚至觉得自己的牙齿也开始疼痛了。捕捉蜂群的那个咒语旁边画满了密密麻麻的金黄色蜜蜂,看得久了,你会感觉到它们真的飞起来了。

    露茜感觉这书上的每一页都十分有趣,恨不得看上个几十遍再翻到下一页。“可我不能只停留在这一页上,”她心里想着。接着,她一连向后浏览了三十页,那上面的咒语有指引人们寻找宝藏的,有帮人唤醒记忆的,有让人忘记某件事的,还有呼风、唤雨、求雪、变雾的,有的咒语甚至能招来雨夹雪。这些特殊的天气全都可以通过咒语招之即来,挥之则去。久而久之,露茜越发地感觉到那些插图逼真得惟妙惟肖。

    露茜刚翻到下面的一页,便被那光彩夺目的插图吸引住了,根本没法注意到上面写的是什么。不过,她还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开头第一行,上面写着:绝世美貌之法。露茜立刻把脸凑到插图上盯着看,一开始画面似乎还挤在一起,十分模糊,但很快她便看得一清二楚了。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趴在书桌上看一本大书的姑娘。那个姑娘穿着和露茜相同的衣服,事实上那就是露茜。接下来只见画上的露茜站了起来,然后张嘴念着什么,表情相当严肃可怕。之后,从第三幅画面里走出来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一开始这些画还很小,但此时此刻,从画里走来的露茜已经与她本人一样大了;两个人互相望着彼此,画中的露茜实在太美了,没过一会儿,现实中的露茜就忍不住转过头去,她已经被画中美丽的自己搞得晕头转向了;不过,她确定那个美丽的女子就是她自己,她能看出一些相似之处。接着,无数精彩的画面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看到卡乐门国的宝座上坐着一个绝世美女,那正是她自己,宝座下面是各国国王用来比武的擂台,他们为了她的美貌而奋力厮杀。后来,擂台上的比试竟演变成了战场上的战争,为了得到她的青睐,各国国王、公爵以及达官显宦不惜发动战争,纳尼亚、阿钦兰、台尔马、卡乐门、加尔马以及特里宾西亚的土地上,到处都是硝烟滚滚、生灵涂炭的荒芜景象。再后来,随着画面的转变,绝世美人露茜已经回到了英国。苏珊出现在画面中,她也从美国回来了。以前苏珊一直是家里公认的美人儿,可是现在看到的苏珊虽然很像她本人,但却好像生气了一般,看起来有些难看。看到露茜那无人能及的美貌,苏珊很是嫉妒,但嫉妒也没什么用,现在已经没人在意她了。

    “这下可好了,”露茜说,“无论如何,我也要念出这条咒语。谁也不能阻止我。”她之所以说别人不能阻止她,是因为她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挠她念出这段咒语。

    就在这时,露茜回过头去正要读出那条咒语,却发现本来没有任何画面的字句里,显现出了一张狮子的脸,正是狮王阿斯兰,它用深邃的目光看着她。整张纸上顿时变得金光灿灿,那狮子似乎从画面里走了出来,走向露茜。狮子的脸越来越大,她渐渐看清楚那张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咆哮,露出了大半口牙齿。露茜顿时十分害怕,立刻翻过了这一页。事后,露茜回想起这一幕时,也不确定画面上的狮子到底有没有走出来。

    之后,她在后面的一页看到了另一条很想尝试的咒语,这个咒语可以帮助人们了解到朋友对自己的看法。露茜本来很想念出那条能使人变得美貌绝伦的咒语,却无奈已经翻过去了。正因如此,她决定要念出这条咒语,算是弥补刚刚的损失。这次,她立刻毫不迟疑地念出了咒语,仿佛再晚一些就又念不成了似的。之后,她便安静地等在一边,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可让人失望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于是,她继续看起了插图。就在她望向插图的那一瞬间,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两个女学生正坐在火车上的一节三等车厢里。露茜很快就认出来这两个同学——玛乔丽·普雷斯顿和安妮·费瑟斯通。接着,画面动起来了。火车一路疾驰,窗外的电线杆向相反的方向飞驰而过。画面中的两个女孩边说边笑。她们的声音渐渐变大,仿佛有人“打开”了一台收音机一般。

    “这学期,我们多见几面吧?”安妮说,“你不会还想跟那个露茜·佩文西鬼混在一起吧?”

    “我不太理解你说的‘鬼混’。”玛乔丽说。

    “唷,你当然明白,”安妮说,“上个学期,你们天天腻在一起,你像离不开她了似的。”

    “得了吧,我才不会,”玛乔丽说,“我又不是个傻瓜,怎么会那么做。不管怎么说,她人并不坏。但我早就对她感到厌烦了。”

    “可恶,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露茜大叫道,“以后你都别想再跟我和好了。”露茜被自己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一幅画,真正的玛乔丽根本听不见,她所在的那个世界离这里远着呢。

    “算了吧,”露茜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亏了我以前还挺喜欢她的。上个学期,我帮了她不少忙,其他女孩不怎么理她,我却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她心里应该很清楚。可是她现在却和安妮·费瑟斯通那个家伙玩儿到了一起!这上面还有好多图,我真想看看其他人在背后都是怎么说我的,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算了吧,我再也不想看了。坚决不去看,绝对!”

    露茜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把那一页翻过去,可紧接着,豆大的眼泪便滴落下来,她既气愤又难过。

    下一页记录了一条叫做“提神法”的咒语。这一页没有太多的插图,但仅有的几幅画面却都十分美丽。露茜觉得自己所看的更像是一个故事,而不是咒语。这个故事很长,足足有三页,但她并不觉得烦闷,相反却不知不觉地忘记了自己是在看书。她感觉这故事是真实发生着的,而且自己就置身于其中,所有的画面都是鲜活的。很快,她便读到了最后一页,等她把最后一行看完时,不由得感叹道:“我从来没有读过这么可爱的故事,而且以后也不会看到如此可爱的故事了。天呐,哪怕让我坐在这里看上十年,我也愿意。不管怎么说,我最起码也要再看上一遍。”

    不料,这本书却像被施了魔法一般,根本没法往回翻。露茜发现,左手边的书页,也就是以前看过的那些,根本无法再翻动了;只有右手边没看过的部分才能翻得过去。

    “哎呀,这下可糟了!”露茜说,“那么可爱的故事,我多想再看一遍啊。好吧,最起码,我也得把那个故事给记住。现在就想想……故事讲的是……是……可恶,图片和文字全都不见了。连第三页上也什么都没有了。这本书真是太奇怪了。我竟然给忘了,这怎么可能呢?对了,对了,故事中提到了一只酒杯、一把宝剑、一棵树和一座青山,我能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该死,我什么都没记住,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从那以后,无论她怎么尝试,都无法想起这个故事;她多希望能在听到某个故事的时候,一下子想起来那个从魔法书上看到的故事,如果真有那么一个故事,它一定会成为露茜心目中的好故事。

    于是,她只好向后翻去,接下来的一页里没有任何插图;只见开头的字句这样写道:隐形事物现形法。她把整个咒语都看了一遍,在确定好所有生字的读音后,便大声念出了这条咒语。她很快便意识到咒语已经起作用了,事实上,她刚一开口,就看到书上的字母已经有了颜色,插图也在空白处显现出来。不知道你是否用过那种隐显墨水写字,当把这种墨水写下的字放在火上烤时,字迹很快就会显现出来,就跟现在的情形差不多;不过,这书上的字显然不是用柠檬汁(最简易的隐显墨水)写成的,柠檬汁烤出的字是暗黑色,而眼前的这些图画和文字有金色的、蓝色的,还有猩红色的。画面上的人物都很怪,露茜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心里暗暗地想:“那些‘砰砰’的东西现在肯定现出原形了,不仅如此,之前消失的一切大概都现形了。这里原来肯定有许多东西都被隐形了,我是不是应该见见那都是些什么呢?”

    就在这个时候,露茜感觉有一阵轻柔有力的脚步声从身后的走廊里传来,她想起隐身人说过的喜欢光着脚走路的魔法师,他走起路来像猫一样悄无声息。露茜最怕别人偷偷摸摸地从背后搞袭击,于是决定回过头去探个究竟。

    就在回过头的那一霎那,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看起来美丽得如同画中的露茜一般。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向前奔去,别提有多高兴了。原来,站在门口的是至高无上的狮王阿斯兰,它是所有至尊王中最高贵的一位。阿斯兰确实出现在了露茜的眼前,是如此真实而温暖,露茜亲吻着阿斯兰,整张脸都埋进了它那金光灿灿的狮鬃里。露茜能够感受到它身子里发出的声音犹如地震般低沉有力。

    “哎呀,阿斯兰,”她说,“真没想到你竟然来了,真是太感谢你了。”

    “其实,我原本就在这里的,”它说,“我之所以能现形,都是因为你。”

    “阿斯兰!”露茜口气中稍微有些责怪,“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我怎么可能有办法让你现形呢!”

    “真的,”阿斯兰说,“我一向都是按照规则做事的,你说呢?”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之后,阿斯兰又说话了。

    “亲爱的孩子,”它说,“你刚刚偷听别人的谈话了。”

    “偷听?”

    “没错,你一直在偷听那两个同学的悄悄话。”

    “哎呀,是那个呀!可那是魔法啊,怎么能算是偷听呢,阿斯兰。”

    “无论是用魔法还是其他什么办法,你都是在暗中监视别人,这两者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你误会你的朋友了。没错,她确实是一个软弱的人,她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害怕那个比她年龄大的姑娘,但是她真心把你当作朋友。”

    “算了吧,我记得很清楚她都说了些什么,那番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不,你不应该这么做。”

    “唉,”露茜说,“这么说,一切都被我搞砸了,是吗?按照你的意思,如果我没有念出那条咒语,我们就会一直做彼此的好朋友——真正的好朋友——没准儿是一辈子的朋友——可是现在,我们再也无法成为好朋友了,是吗?”

    “我的孩子,”阿斯兰说,“我曾跟你说过,任何人都无法预知未来,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难道你忘了吗?”

    “没错,阿斯兰,你确实说过这话,”露茜说,“很抱歉。但请你……”

    “说吧,心肝儿。”

    “我希望你能让我再看一遍那个故事。我真的很喜欢那个故事,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里面到底讲了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给我讲讲那个故事吧,你愿意吗,阿斯兰?唉,拜托你给我讲讲吧,讲讲吧,讲讲吧。”

    “放心吧,我一定会讲给你听的,而且会给你讲上好多好多年。不过,现在我们还有其他要紧的事。过来吧,孩子,是时候跟这屋子的主人见个面了。”

    11﹒快乐的“笨蛋瓜”

    露茜跟在阿斯兰的身后,来到了走廊里,只见一个光着脚、身穿红袍的白发老人迎面走来。他的头顶上戴着一顶花冠,看起来是用橡树叶编成的,长长的胡须一直垂到腰间,手里拄着一根雕工无比精致的手杖。他向阿斯兰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

    “欢迎阁下光临。”

    “科里亚金,让你管理这么一批笨东西,真是难为你了,你感到厌烦了吧?”

    “不,”魔法师说,“这些家伙虽然很笨,但却没什么坏心眼。事实上,我已经开始慢慢喜欢上这群怪物了。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用智慧去管理他们,而不是使用那些粗暴的魔法,不过真不知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慢慢来吧,科里亚金。”阿斯兰说。

    “没错,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阁下,”他继续说,“你不准备见见他们吗?”

    “不,”狮子的语气里带有几分咆哮,露茜觉得这或许就是它用来表示笑的方式,“他们要是见到我,准会吓得半死。要等你手下的那些家伙长进到能跟我见面的程度,恐怕有一大批星辰都得老得退休了。我得赶在太阳落山前去凯尔帕拉维尔城堡探望小矮人杜鲁普金,他天天盼着凯斯宾回家呢。我会把你们这些天的遭遇全都讲给他听。露茜,振作起来。很快我们就会再次重逢。”

    “阿斯兰,请问,”露茜说,“很快是多快呢?”

    “很快就是随时。”说完这句话,阿斯兰便消失了,走廊里只剩下了露茜和魔法师。

    “走了,”他说,“我们都有些失落。可这是它一贯的作风,谁都无法留住它。它并不温驯,却很特别。你觉得我的那本魔法书如何?”

    “有趣极了,我很喜欢那本书。”露茜说,“不过,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要去那间屋子吗?”

    “当然,我早就知道了。当这群笨蛋用魔法把大家变成隐身人的时候,我便料到你会来为我们破除魔法。当然,具体是什么时候,我就搞不清了。看看,我也被那魔法变成隐身人了,这之后我就特别喜欢睡觉。嗨——嗬——这会儿又打呵欠了。我猜你肚子饿了吧?”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有点儿饿了,”露茜说,“我好像在屋子里待了好久了。”

    “跟我来吧,”魔法师说,“别管那些了,把肚子填饱才是要紧的。”

    露茜跟在魔法师身后,只见他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之后,走进了一扇门。露茜便也跟着进去了,眼前这间房屋里到处都是阳光和鲜花。屋子里有一张空桌子,事实上,这是一张魔桌,随着老魔法师嘴唇一动念出咒语,桌子上出现了桌布、银器、餐盘、酒杯和各种美味的食物。

    “但愿这些东西合你的胃口,”他说,“这些食物和你最近吃的那些不大一样,或许更像你本乡本土的食物。”

    “真是太可爱了。”露茜说道。确实如此,桌上摆着一份滚烫的煎蛋卷、冷羊肉、绿豌豆、一份草莓冰淇淋、一杯柠檬汽水,以及一杯巧克力,这些都是露茜在家时爱吃的食物。不过,魔法师对这些似乎不太感兴趣,他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喝着酒。露茜觉得他并不像他们口中说的那样可怕,相反却很亲切,就像一位老朋友似的,和你聊这聊那。

    “那咒语已经起作用了么?”露茜问,“那些隐身人这会儿应该已经现形了吧?”

    “没错,他们现在都现形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是在午睡,这是他们历来的习惯。”

    “他们一直想变回以前的样子,你能用魔法去掉他们的丑样儿吗?你不准备把他们变回以前的模样了吗?”

    “这个问题嘛,还真不好说,”魔法师说,“你或许还不知道,他们说我让他们变丑了,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之前的模样很好看。可是我倒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他们都比以前好看多了。”

    “他们都觉得自己很厉害吧?”

    “没错,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至少那群笨蛋的头儿绝对是这样认为的,还让其他人也觉得他很了不起。无论他说什么,其他那些笨蛋都言听计从。”

    “确实如此,我们都感觉到了。”露茜说。

    “是啊——其实,要是没有这个笨蛋,我和其他那些怪物会相处得融洽一些。当然,我也可以把他变成让其他人害怕的东西,或者用咒语让大家不再相信他。但我并不想那么做。有所钦佩总是好的,尽管钦佩的对象可能是个傻瓜。”

    “他们不应该钦佩你吗?”露茜问。

    “哎呀,他们才不会钦佩我呢,”魔法师说,“他们一点儿也不想那么做。”

    “那你为什么用魔法把他们变了个样子呢?无论是丑是美。”

    “哦,那是因为他们不干活儿。我让他们做事,他们不做。其实那些活儿并没有多累人,不过是照料花园、种种粮食之类的——他们觉得做这些是为了我,其实那是为了他们自己。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逼着他们干的。像浇花园用的水,是从流经花园的一条小溪里打来的。这条小溪的源头是山上半英里外的一个山泉,但他们根本不用每天辛辛苦苦地爬到山上去打水,小溪离花园很近。可是无论你怎么说,他们总是以为要跑到山上去打水,最后干脆就不干了。”

    “他们竟然笨到这种程度了吗?”露茜问。

    “岂止如此啊,”魔法师叹了口气说,“这群笨家伙可给我惹了不少麻烦。就在不久前,他们突然提议要在饭前洗餐盘和刀子,说这样的话,饭后就不用再洗了,可以节省时间。有一次,我看见他们在刨地,就走过去问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一边把一些煮熟的土豆种在地里,一边告诉我这样在吃的时候就不用再煮了。还有一回,牛奶房里进了一只猫,他们一下子出动了二十几个人,他们把牛奶从屋子里全搬出来了,却没人意识到应该把猫赶出去。啊,看来你已经吃饱了。那我们一起去瞧瞧那群笨蛋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魔法师带露茜来到另一间屋子,只见里面到处都是擦得铮亮的仪表器具,各种各样的星盘,是用来测定天体位置的;瞬时计,可以用来测量速度;此外还有太阳系仪、诗行计算表、诗律计算表,经纬仪等好多东西——魔法师把她带到了窗边,对她说:“你看吧,那群笨蛋就在下面。”

    “可是,我没看到草坪上有什么人啊,”露茜说,“不过,倒是有一些像蘑菇一样的东西。”

    在平坦的草地上,确实铺满了一些类似于蘑菇的东西,不过与蘑菇比起来,这些东西要大得多——蘑菇柄和蘑菇盖的直径大概都有三英尺长。露茜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些蘑菇的柄并不是在盖中央的位置长出来的,而是要往边上偏一些,看起来有些不对称。每根蘑菇柄的根部好像长了一种像小包袱一样的东西。越仔细看,露茜越觉得眼前这些东西不太像蘑菇。她一开始就觉得,蘑菇盖好像没那么圆,直里比横里长,而且有一头偏宽。不过,这种东西还真不少,差不多有五十多个呢。

    这时,时钟响了,敲了三下。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十分离奇。草地上的那些“蘑菇”竟然“唰”地颠倒过来了。露茜这才发现,柄根部那些看起来像小包袱的东西其实是脑袋和身子,而柄则是那些家伙的腿,但就像蘑菇只有一根柄,这些家伙只长了一条腿。腿的下端长了一只超大的脚——脚趾又高又粗,微微向上翘起,看起来跟独木舟差不多。原来,他们刚刚一直是脑袋面向天空平躺在草地上的,他们那条长着大脚的独腿笔直地伸向天空,看起来就像蘑菇一样。后来,露茜才了解到他们休息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独脚怪躺在自己那只遮阳挡雨的大脚下,就跟躺在帐篷里一样舒服。

    “哎呦,真是太有趣了,太有趣了,”露茜不禁大笑起来,“你用魔法把他们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错,那群笨蛋被我变成了独脚怪。”魔法师说着也捧腹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不过,你接着看啊!”他又说。

    下面的景象更是精彩。独脚怪走起路来和我们可不一样。由于他们只有一只脚,所以蹦蹦跳跳地,看起来就像跳蚤或青蛙。他们那只大脚仿佛一大团弹簧一般,将他们高高地弹起。等他们落到地上的时候,便发出了巨大的“砰砰”声。露茜终于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了。此刻,那群独脚怪一边蹦着跳着,一边冲着彼此兴奋地喊道:“嗨,伙计们!我们终于又现形了。”

    “没错,我们现形了,”这时,独脚怪的头儿说话了,它的头上戴着一顶缀着流苏的红帽子,“我为什么说大家现形了呢?因为我们可以看见彼此了,难道不是吗?”

    “啊,确实是这样的,头儿,”其他的怪物们一齐喊着,“说得太精辟了。头儿你真是太聪明了。”

    “多亏了那个小姑娘,她成功了,那老头拿她没办法,她太棒了。”独脚怪的头儿说,“那老头被我们戏弄了。”

    “我们也这么觉得,”其他怪物齐声说道,“继续说啊,头儿!你又进步了!说下去,说下去。”

    “这群家伙不是很怕你么?现在竟然敢这么说你?”露茜说,“他们就不怕自己说的这些话被你听见吗?”

    “要不怎么说他们是笨蛋呢!尽干一些可笑的事,”魔法师说,“前一秒,他们还觉得我危险可怕,无时无刻不在偷听一切,统治一切;下一秒,他们又觉得我愚蠢好骗,想用一些小孩子都能识破的花招让我上当——天哪!”

    “他们难道非要变成以前的样子吗?”露茜问,“哎呀,现在这个模样不也挺好的么。他们看起来好像很在乎自己的样貌,但是现在不也一样又蹦又跳,相当快乐么?不过,之前的他们长得什么样啊?”

    “就是那种普通的小矮人,”他说,“与纳尼亚的那种小矮人可没法比。”

    “那我真不希望他们变回以前的样子,那就太可惜了,”露茜说,“看看他们现在这副滑稽的样子,多好啊。我觉得应该与他们谈谈,那样的话,对他们会有什么影响吗?”

    “当然会的,不过前提是你要让他们彻底弄明白。”

    “好吧,不如你陪我一起去跟他们说说吧?”

    “那就算了吧,要是我在场,他们可未必会相信你了。”

    “非常感谢你请我吃饭。”说完,露茜便转身朝楼下奔去。她想起自己早晨走上楼梯时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不留神,与爱德蒙撞了个满怀,这才发现大家正在楼下焦急地等着自己。露茜感到有些愧疚,因为她刚刚与魔法师谈得尽兴,把其他人都给忘了。

    “没事啦,”她朝大家喊道,“一切都过去了。那是一位善良的魔法师。而且,阿斯兰刚刚还来了。”

    说完这些,她便飞快地跑到了花园里。独脚怪们还在“砰砰”地跳着,同时不停地欢呼叫喊。看到露茜之后,他们跳得更厉害了,叫得也更起劲了。

    “她来啦,她来啦,”他们叫道,“让我们为她三呼万岁。哎呀!她太厉害了,竟然没被那个老家伙发现。干得好!”

    “可惜,遗憾的是,”独脚怪的头儿说,“你不能看到我们以前的样子了。唉,你现在知道我们有多丑了吧!你根本不知道这差别有多大。但我们说的都是实话,我们没必要骗你,因为我们简直没法更丑了。”

    “啊,没错,头儿,说得太好了,”其他的怪物们一面随声附和,一面起劲地蹦着跳着,就像玩具皮球一样蹦得老高,“说得好,说得好。”

    “可是在我看来,你们一点儿也不丑,”为了让大家听清楚,这几乎是露茜最大的声音了,“相反,我认为你们现在的样子好看极了。”

    “没错,没错,”独脚怪说,“这位小姐说得太对了。我们好看极了。再没有比我们更漂亮的了。”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惊讶,就和往常一样,好像根本没有发现此时的说法与刚刚完全相反。

    “这个小姑娘是说,”独脚怪的头儿说,“我们大家以前的样子特别好看。”

    “没错,头儿,没错,”其他人又喊了起来,“我们亲耳听到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不,”露茜大声喊着,“我刚刚是说你们现在的样子十分好看。”

    “她说的是,”独脚怪的头儿说,“说我们以前的样子十分好看。”

    “没错,没错,你们说得太好了,你们说得都对,”独脚怪说,“看呐,你们两个说的话都是那么正确。从来都是这样,他们说得太好了。”

    “难道你们没发现我们两个的意思正好相反吗?”露茜不停地跺脚,她有些不耐烦了。

    “是啊,没错,她说得对。”独脚怪说,“你们两个说得都太对了。”

    “天呐,我简直被你们缠疯了。”鉴于这种情况,露茜干脆闭口不再说话了。不过,那些独脚怪却一副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既然如此,露茜觉得这次谈话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成功的。

    事情都解决后,凯斯宾和其他几个纳尼亚人立刻赶回了岸边,他们料到船上的人肯定都急坏了。当然,那些独脚怪们也蹦蹦跳跳地跟了过去,这一路上,他们又是一呼百应的那一套,这可让尤斯塔斯的脑袋都大了,不由得感叹了一句:“我觉得魔法师真应该把他们变成无声人。”

    刚说完这话,那群独脚怪全都问他“无声人”是什么意思。尤斯塔斯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向他们解释清楚,告诉他们无声就是听不见声音,尽管如此,独脚怪似乎还是不明白,他们对尤斯塔斯说:“呃,他跟我们的头儿比起来,可差劲多了。他可没有头儿的本事大。不过,年轻人,你真应该多听听头儿的话,你应该跟头儿学学怎么说话。他真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啊!”

    没过多久,大家便走到了海滩边上,雷佩契普顿时萌生了一个有趣的想法。它将海滩上的小筏子推进了海里,并坐到里面划起桨来,这让独脚怪们十分好奇。这时,雷佩契普冲独脚怪们说:“尊敬的独脚先生,你们根本不用乘船。事实上,你们可以把自己的脚当船用。你们现在可以尝试着轻轻地跳到水面上。”

    独脚怪的头儿胆怯地退到了后面,并警告大家说他已经看到水有多湿了。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两个比较年轻的独脚怪跳进水里尝试了一下,接着所有的独脚怪都跟着跳到水里去了。独脚怪们用他们的大脚当作小船,简直就是天然的筏子,在雷佩契普的指导下,他们学会了砍一根粗糙的木棍来作为船桨。这样一来,这群家伙便开始在海湾一带划起船来,围着黎明踏浪号不停地划着,就像由小筏子组成的船队,而每条小筏子的尾部都站着一个胖胖的小矮人。黎明踏浪号上的水手们还为独脚怪们举行了一场比赛,并从船上放下来好几瓶酒作为奖品。水手们趴在舷侧观看这场比赛,被那场面逗得笑个不停。

    那些笨蛋渐渐喜欢上了自己的新名字——独脚怪。尽管他们根本搞不清楚这三个字的标准发音,但却认为这个名称相当了不起。“这就是我们的新名称,”他们大吼大叫道,“独角怪,怪独角,角怪独。”可没过多大一会儿,他们就弄不清原来的叫法“笨蛋”和新叫法“独脚怪”到底有什么区别了,最后叫着叫着,竟叫成了“笨蛋瓜”,之后,他们就认定了这个名称。看来,他们得叫上好几百年的“笨蛋瓜”了。

    晚上的时候,魔法师邀请所有的纳尼亚客人到楼上共进晚餐,露茜再次来到楼上的时候,感觉这里与之前大有不同,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了。门上依旧刻着那些神秘的符号,但现在看来,却显得和善可亲。那个挂着头发和胡子的镜子,曾把她吓了一跳,现在看来却越发得滑稽有趣。魔法师在餐桌上念出咒语,为大家变出了他们各自喜爱的食物和饮料。

    晚饭结束后,魔法师找了两张空白的羊皮纸铺在桌子上,并让德里宁把之前的全部航程准确无误地讲述出来:德里宁每讲一处他们到过的地方,纸上就显示出这个地方的细节,清晰的线条在羊皮纸上渐渐勾勒出了一幅绝妙的东洋航海图,上面有加尔马、特里宾西亚、七群岛、孤独群岛、龙岛、火烧岛、死水岛以及独脚怪居住的这个地方,无论大小还是位置,都跟实际中的一模一样。这样一来,这片海域终于有了首张完整的地图,后来凯斯宾曾命人手绘东洋航海图,但都没有这张用魔法制作出来的好。

    这两张地图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放大,表面上看它们和普通地图是一样的,但当你凑近了看,就会发现展现在眼前的是活灵活现的真实场景,你可以清晰地看到狭港的城堡、奴隶市场,以及附近的街道,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用望远镜看那些真实的地点。不过,这两张地图也有缺陷,由于地图是根据德里宁所见到的景象进行绘制的,因此很多岛屿都没有完整的海岸线。完成这两张地图后,魔法师把其中的一幅送给了凯斯宾,自己则留下了另一幅。在凯尔帕拉维尔仪器馆里,至今还挂着这张神奇的东洋航海图。

    凯斯宾他们向魔法师询问更东边的海洋和陆地,但魔法师对此也一无所知。不过,他们却从他这里打听到了一些爵爷的下落。魔法师说七年前曾在附近的海域上见到一艘纳尼亚船,船上当时有雷维廉、阿尔戈兹、马夫拉蒙、罗普几位爵爷,由此他们便推断出死水岛上的那尊金像应该就是雷斯蒂玛爵爷。

    第二天,在魔法师的帮助下,被大海蛇弄坏了的船尾一下子就被修好了。此外,魔法师还送给大家许多有用的礼物,装了整整一船。下午两点,大家依依不舍地告别,之后黎明踏浪号再次起航,只见那些“笨蛋瓜”们全都一路划着桨把船送到了港口,他们不停地欢呼着,直到大船已经驶出了好远。

    12﹒黑暗之岛

    经历了这一番奇遇后,凯斯宾他们乘着黎明踏浪号再次航行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接下来的十二天里,他们顺着和风,基本上向南行驶,时而也会略为偏东,这一段时间的天气比较温暖,天空也常常十分晴朗,一路上没有鸟或鱼,只有一次,他们向右舷外远远眺望,看到了一条正在喷水的鲸鱼。露茜和雷佩契普在这些日子里经常下棋。第十三天的时候,海面上出现了异样,爱德蒙来到桅顶观测台上,向左舷船头外望去,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矗立在海面之上,看起来好像是一座大山。

    于是,大船通过划桨改变了航向,向东北方的那片陆地驶去。大家划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临,他们和那片陆地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于是便又航行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海面上风平浪静,天气看起来不错。一座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赫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但由于视线可见的范围内十分模糊,大多数人都以为离它还有一段距离,有些人则怀疑大船驶进了一团迷雾之中。

    大概九点钟的时候,船与那黑乎乎的一片已经离得相当近了,这时,他们才突然发现眼前的根本不是一片陆地,也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那种迷雾,而是一片难以描述的黑暗。当你望向那片黑暗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是望着一条铁路隧道的入口——抬眼望去,那弯弯曲曲的隧道仿佛没有尽头。不知道你是否有过隧道的经历——开始时,你离那些铁轨、枕木和碎石还有好几英寸,白天的光线也很充足;之后到达的地方却相当幽暗;接着,不知何时,周围的一切突然就淹没在了那浑然一体的黑暗之中。上述所讲的情况正是他们现在所经历的。向船头望去,几英尺外的地方还是滔滔的碧波。稍微往外一些,海水却变成了在傍晚时分才会看到的一片灰蒙蒙的景象。越往远去,海水的颜色就越深,最远处那片乌漆墨黑的东西,似乎要把他们带入一个无星无月的黑夜里。

    凯斯宾立刻命令水手们向后划船,那些不用划桨的船员全都涌上前来,远远地望向前方。他们仔细看了好半天,也没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此时此刻,他们的前方一片黑暗,后面的大海和太阳则一如往常。

    “我们要不要开进去?”终于,凯斯宾向船长问道。

    “我看还是不要进去了,那样太冒险。”德里宁说。

    “船长说得没错。”不少水手都赞成船长的看法。

    “我也比较赞同德里宁的看法。”爱德蒙说。

    露茜和尤斯塔斯没有吱声,他们听到大家都不想开进去,以为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心里不禁感到高兴。可就在这时,雷佩契普竟然提出了不一样的看法。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想开进去呢?”它说,“难道没有人能对此做番解释吗?”

    见到没人说话,雷佩契普马上继续说道:

    “如果站在我面前的是一群庄稼人或者奴隶之类的,”它说,“我大概会觉得,他们之所以提出了这个建议,是因为他们胆小怯懦。但很显然,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行高贵的纳尼亚王室成员,我真怕将来会有人把这当成笑柄,说我们这群年轻力壮的王室成员在黑暗面前掉头逃跑。”

    “可就算我们费尽力气开进去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吧?”德里宁问。

    “好处?”雷佩契普回答道,“好处吗,船长?不知道你所说的好处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说好处是填饱肚子或者变得富有,那我必须得说这趟冒险确实没有任何好处。可在我看来,我们之所以扬帆远航,可不是为了想得到什么好处,是为了去探索,为了寻求荣誉。眼前的这个地方显然是一个值得探索的地方,要是我们就此离开,将有损我们的荣誉。”

    这时,一些水手小声议论了起来,好像在说:“狗屁荣誉啊。”接着,只听凯斯宾说:

    “哎呀,雷佩契普,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你带上。得了!按照你的说法,我们是非走下去不可了。不过,或许露茜陛下不想去呢?”

    本来,露茜确实很不想冒这个险,可被雷佩契普这么一说,她只得大声说道:“我当然想去。”

    “陛下,我们最起码应该把灯点着吧?”德里宁说。

    “当然,”凯斯宾说,“必须点上,船长。”

    一声令下,水手们点亮了船尾、船头和桅顶三处的灯,同时,德里宁还叫人在船中央点燃了两支火把。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灯火显得暗淡无光。为了以防万一,德里宁还安排了一些人在下面划桨,其余的人则全都身穿铠甲、手持刀剑,在甲板上守卫着各自的战斗岗位。露茜被派到了桅顶观测台上,她手持着弓箭,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和她一起的还有另外两名弓箭手。船头站着水手赖尼夫、雷佩契普、爱德蒙、尤斯塔斯和凯斯宾,手拿测绳的赖尼夫做好了探测水深的准备,其余几个人陪在他身旁,全都穿着亮闪闪的盔甲。船长德里宁负责掌控大舵。

    “一切准备就绪,以阿斯兰的名义,向前航行,”凯斯宾喊道,“速度不要太快,尽量保持平稳。所有人都耐心听候我的命令,不要出声。”

    就这样,伴随着“吱吱嘎嘎”的划桨声,黎明踏浪号正缓慢地向前行进。眼看着大船就要驶进那片黑暗之中了,站在桅顶观测台的露茜目睹了出现在整个过程中的奇观。船头驶进黑暗中,便立刻消失不见了,但此时的船尾还沐浴在阳光中。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被阳光镀上一层金的船尾,看着那碧海蓝天,可就在一霎那间,光天化日之下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船尾灯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虽然刚刚也是亮着的,但到了这一刻,才显得异常醒目,要不是那盏灯,根本看不到船尾在哪儿。灯前出现了一个黑影,她知道那是弯着腰正在掌舵的德里宁。向下面望去,甲板上出现了两小块以两支火把为中心的明亮区域,在火光的映照下,她看到了几把刀剑和几顶头盔,再向前望,又出现了一块亮处,露茜知道那是船首楼。在这黑暗之中的最后一点亮处,便是露茜头上的那盏桅顶灯,灯光照亮了整个观测台。露茜觉得这些灯光不大自然,看起来总是阴森森的,想来也是,现在是白天,虽然这里是黑的,但与夜晚点灯的感觉还是大有不同的。与此同时,她发觉自己的身体很冷。

    谁也不知道黎明踏浪号将在这黑暗中航行多久,他们甚至感觉不到船身在行进,只听到了“吱吱嘎嘎”的划桨声和“哗啦哗啦”的排水声。站在船头的爱德蒙一直在向外张望,却只看到了船头灯映在水面上的倒影。这倒影看起来并不像映在海水上那般自然,而是给人一种黏糊糊的感觉。水面上荡起的涟漪也比平时显得凝重而细小,让人觉得没有生气。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所有站在甲板上的人都感觉到异常寒冷,不由得浑身直打哆嗦。

    谁都不知道船在驶向何方,就在这时,周围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喊叫声,听着一点儿也不像人类的声音,如果真是人类发出来的,也一定是哪个被吓破胆的人。

    凯斯宾很想说话,可是他感觉嘴巴干得都张不开了,还没等他说出来,雷佩契普便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它那尖厉的嗓音在这时听起来尤其响亮。

    “有人吗?是谁在叫?”它尖声喊道,“不管是敌是友,站出来说话。我们不惧怕任何敌人,我们欢迎所有的朋友。”

    “求求你们,”那声音又说话了,“求求你们帮帮我吧!哪怕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梦,我也求求你们救救我。你们让我上船吧,就算是死在船上,我也心甘情愿。无论如何,你们千万不要消失,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可怕的鬼地方。求求你们把我带走!”

    “告诉我们你在哪儿?”凯斯宾大叫道,“欢迎你到船上来!”

    接着,那人又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喊叫,或许是被什么吓到了,也可能是因为太高兴了。之后,他们听到一阵划水的声音,知道那个家伙正向船边游过来。

    “伙计们,到船边去接应他一下。”凯斯宾说。

    “遵命,陛下。”说罢,几个拿着缆绳的水手走到了左舷舷墙,手持火把的水手将身子向船舷外探去。在火光的照耀下,他们看见漆黑的水面里冒出来一张惨白的脸,水手们将绳子抛下去,那人抓住绳子,艰难地向上攀登。在十几个水手的共同努力下,这个陌生人总算被拉到了船上。

    眼前这人一副可怕的长相,爱德蒙第一次见到长成这样的人。乱蓬蓬的白发之下是一张瘦削、紧绷的脸庞,看起来年龄并不老,身上穿着的破布条已经湿透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那对睁得大大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没有眼皮似的,死死地盯着前方,一副惊恐的表情。刚上了甲板,还没站稳,他就大声喊道:

    “飞啊!快飞!连船带人地飞起来啊!划啊,快划,逃命吧!赶快从这个倒霉的地方逃出去!”

    “冷静,冷静!”雷佩契普说,“别害怕,说说你碰上什么危险了,一般情况下,我们是不会飞的。”

    老鼠的声音让这个陌生人吓了一跳,他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身边还有一只老鼠。

    “无论如何,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他喘着粗气说道,“这个岛可以让人梦假成真。”

    “真是那岛吗?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寻找它啊。”一个水手说。

    “或许,我们应该上岸去看看,之后我会发现南茜已经成为了我的妻子。”

    “没错,我会看见一个活生生的汤姆向我走来。”另一个水手说。

    “愚蠢的家伙!”那人一下子火冒三丈,气得直跺脚,“那全都是一派胡言!我当初就是这么来到这岛上的,可现在我真希望自己淹死在途中,或者从没来到过这世界上。你们一定要听我说,你们要明白——这里是梦——变成真的,成为现实的地方。是梦,不是白日梦。”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半分钟后,盔甲碰撞发出的“铿铿锵锵”声打破了这阵沉默。所有船员全都奔进了主舱口,他们慌张地拿起桨拼尽全力地划起来;德里宁逆转舵柄,在水手长的指挥下,水手们以航海史上速度最快的划法使劲儿地划桨。在刚刚那半分钟的沉默里,所有人的脑海中都迅速浮现出他们曾经做过的梦——那些让他们吓出一身冷汗的噩梦——他们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一旦踏上这座岛,将会面临多么可怕的一幕幕。

    雷佩契普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陛下,陛下,”它说,“你竟然能容忍得了?这些家伙分明就是想造反!这种行为是临阵脱逃,是溃不成军,瞧他们一个个惊慌失措的样子。”

    “划啊,划啊,”凯斯宾大吼着,“全都用力划啊。德里宁,船头方向对吧?雷佩契普,我可顾不上你要说些什么了。就算我们再勇敢,有些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危险,我们根本对付不了。”

    “如此看来,幸亏我不是独自一个。”雷佩契普向凯斯宾鞠了一躬,但它的动作显然有些僵硬。

    站在观测台上的露茜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她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是自己曾做过的一个梦,她拼命想忘掉这个梦,但那些画面却变得栩栩如生。这就是后面那座岛给人带来的影响,这就是隐藏在那黑暗之中的秘密!她一时间很想从观测台上下去,想到甲板上去找爱德蒙和凯斯宾。可又觉得即使那么做了,也不见得就能摆脱那些梦,说不定到那时,凯斯宾和爱德蒙也深陷于梦中,变成了可怕的怪物。为了稳住身子,她紧紧地抓着观测台的栏杆。她知道大家正在拼命向亮处划去,“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脱险的。哎呀,无论如何,现在我们还都是好好的!”

    整条船都被一种死寂的氛围笼罩着,划桨的声音显得尤其响亮。在这黑暗中,任何一点儿动静都显得十分可怕,他们不想听,但耳朵却像不受控制一样,仔细地聆听着。没过多久,每个人的耳边都出现了不同的动静。

    “听啊!那儿有‘喀嚓喀嚓’的声音……好像是一把大剪刀在剪什么东西,你听到了吗?”尤斯塔斯问赖因斯。

    “嘘!”赖因斯说,“听!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船身舷侧往上爬。”

    “那桅杆上有动静,什么东西要落在上面了。”凯斯宾说。

    “嘿!”一个水手说,“听到这锣声了吗,我一猜就会鸣锣的。”

    凯斯宾尽量让自己不看向其他地方,尤其是身后,于是,他径自走向船尾去找德里宁。

    “德里宁,”他的声音很低,“从我们划进这个地方到救起那个陌生人,大概划了多长时间?”

    “五分钟左右吧,”德里宁悄声说,“怎么了?”

    “我想,我们往外开的这会儿工夫已经超过五分钟了。”

    德里宁握紧舵柄的手不禁哆嗦了一下,他的脸上流下一行冷汗。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感到绝望了。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划桨的水手发出一声声悲叹,“我们走错了方向。现在根本就是在绕圈子。我们再也看不到阳光了。”躺在甲板上的陌生人听到这话,顿时坐了起来,开始莫名其妙地大笑,那笑声异常恐怖。

    “出不去了!”他疯狂地喊着,“没错。我们将被永远困在这个地方。我真是太愚蠢了,他们根本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了我的。不,不,我们再也出不去了,永远。”

    露茜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紧紧地靠着观测台,心中暗暗地呼唤着:“阿斯兰啊,无所不能的阿斯兰,深爱着我们的阿斯兰,你在哪儿?快来救救我们吧!”一眼望去,到处依旧是可怕的黑暗,可不知不觉中,她却感受到了些许细微的变化,她感觉一切似乎都在好转。“不管怎样,到现在为止,我们并没有真碰上什么危险。”她心想着。

    “瞧!”站在船头的赖尼夫用嘶哑的嗓音喊道。所有的人都望向前方,似乎有一个小点,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小点,只见它越变越大,最后竟向他们射来一大束光。周围仍然是一片漆黑,但在那束光的指引下,整条船稳稳地前行。凯斯宾环顾四周,他在每一个伙伴的脸上都看到了一种专注得近乎于狂热的神情。所有人都紧盯着同一方向,每个人的身后都出现了一个轮廓分明的黑影。

    露茜也聚精会神地望着那束光,只见那光束里似乎有个东西。起初,她以为是个十字架,又看了一会儿,觉得像架飞机,没过多久,又觉得像个风筝,随后,她看见那东西拍打着翅膀在她头顶的那片天空上旋转,这才认出那是只信天翁。信天翁飞到了桅杆上,并绕着它飞了三圈,之后,它落在船头金龙的颈脊上,在上面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它似乎在说话,只听到一串悦耳的声音,不过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最后,它再次拍打着翅膀飞上天空,它飞在船的前面,稍微偏右,速度很慢。德里宁让船跟着它的飞行路线航行,他认定这只信天翁正在为他们导航。不过,其他人谁都不知道这只信天翁在绕着桅杆飞行时在露茜耳边悄悄说道:“勇敢起来,心肝儿。”露茜深信是阿斯兰在对她说话,她甚至闻到了只有它身上才会散发出来的那股美妙的香味。

    没过多久,前方的黑暗渐渐变成了灰暗。就在他们还不敢相信这一切的时候,温暖的阳光照耀在每个人的身上,他们看到天是蓝的,海也是蓝的。他们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从梦中醒来的乐趣。就像当你从噩梦中惊喜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看见阳光照进窗户,窗户外那早班邮差和送奶人的欢声笑语将你从梦中唤醒。当你意识到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时,那种欢乐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此时此刻,他们从黑暗里冲出来时,正怀着这样的心情和感受。他们惊诧于船身那鲜艳明亮的色彩,在他们看来,那可恶的黑暗很可能会继续纠缠,让这雪白、碧绿、金黄的船身变得肮脏不堪。

    露茜立即从观测台上下来,这时,那个陌生人已经被大家团团围住。他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满脸都是泪水,他冲着大海和太阳望了良久,接着小心翼翼地摸起了舷墙和缆绳,他似乎还难以相信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

    “谢谢你们,”他终于跟大家说话了,“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可是,我再也不想提起过去的那些事了。现在,让我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我是一个台尔马人,以前生活在纳尼亚,当年我在纳尼亚还算有一定的地位吧,人称罗普爵爷。”

    “真的是你么?罗普爵爷,”凯斯宾说,“我这次出海远航就是为了寻找你和其他几位爵爷的,因为你们都是我父亲的朋友。而我就是现在的纳尼亚国王凯斯宾。”

    罗普爵爷立刻单膝跪地,亲吻着凯斯宾的手。“陛下,”他说,“在这个世上,我最想见到的人就是您了。有件事还请陛下开恩。”

    “说吧,什么事?”凯斯宾问道。

    “关于我在黑暗岛上的那些年,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回忆,我不希望任何人向我问起。”

    “这很简单,爵爷,”凯斯宾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事实上,我根本不想知道。我宁可把我全部的财宝拱手相让,也绝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黑暗岛的事情。”

    “陛下,”德里宁说,“这会儿起风了,我们正好可以乘风驶向东南方。那些可怜的伙计们也休息了有一会儿了,不如先让他们起来准备开船?船开了之后,再让那些没事儿的伙伴去吊床睡觉。”

    “好主意,”凯斯宾说,“再准备好酒菜,让大家好好喝一顿。嗨嗬,我现在恨不得马上去睡个一天一夜呢。”

    接下来,大家度过了一个欢天喜地的下午。黎明踏浪号乘着风向东南驶去,船后那黑漆漆的一团渐渐变小,直到消失不见。让人纳闷的是,带领他们走出黑暗的那只信天翁不知在何时也不见了。

    13﹒三个沉睡者

    这几天虽然一直有风,但却在渐渐变小,后来,海上的浪花基本上都变成了涟漪,船悄无声息地向东南方行驶,那感觉就像是泛舟于湖面之上。每个夜晚,又大又亮的新星都会从东方渐渐升起,这样的星星在纳尼亚可是见不到的,露茜心中既惊又喜。由于最近天气十分暖和,所以夜间的时候,许多人来到甲板上睡觉。面对这美丽的星辰,有些人躺在甲板上聊天到深夜,有的则徘徊于船舷旁,船头前激起的层层浪花,令他们看得出神。

    这是一个异常美丽的黄昏,空旷的天空中挂着一轮红彤彤的夕阳,朵朵白云被染成了红霞,忽然,他们发现船的右前方有一片陆地。他们渐渐靠近陆地,附近的每一个岬角都被他们身后的霞光映得通红,就像着了火一般。没过多久,他们已经到达了岸边,沿着海岸航行,在夕阳的照耀下,船尾上方升起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仔细一看,原来是西边的岬角。他们这才看清楚这片大陆的样子。陆地上大多是平缓的小山,一座座山坡看起来像一个个枕头。一股诱人的味道从陆地上飘来——露茜把它形容为“淡淡的紫红色的味道”,爱德蒙觉得她在说胡话,事实上赖因斯也这样认为,不过凯斯宾却表示十分理解:“我知道那种感觉。”

    黎明踏浪号从一个个岬角开过,他们为了找一处良港停靠,一直航行了好一段距离,可最终也没发现水深的地方,于是勉强找了个又宽又浅的海滩。他们设法让黎明踏浪号尽可能地靠近海滩,但这个地方实在难以深入开进去,抛锚的地方离海滩很远。海面上虽然风平浪静,海滩上却是惊涛拍岸,一行人乘着小船划到岸上时,浑身都透湿了。罗普爵爷没有一同前来,事实上,他对任何岛屿都感到惧怕。凯斯宾让两个手下留在海滩上看守小船,其他人则跟着他往内陆去了。这时,天色已晚,眼看着夜幕就要降临了。他们并不打算走得太远。滩头的平地上没有任何道路和足迹。他们感到踩在脚下的草皮柔软而湿润,地上似乎还长了一种类似石南的低矮丛生植物。爱德蒙和露茜觉得那就是石南,但一向精通植物学的尤斯塔斯却认为那不是,这次他大概是正确的;不过,这东西应该与石南的种类相近。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到了一个离岸很近的地方,德里宁突然说道:“你们看看那是什么?”于是,所有人都站住了。

    “是一棵大树吗?”凯斯宾说。

    “我看倒像一座塔。”尤斯塔斯说。

    “或许是巨人吧。”爱德蒙小声说道。

    “要想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就一定要闯进去探个究竟。”雷佩契普一边说着,一边把剑拔了出来,并大步走到其他人的前面。

    “你们不觉得那像是一座废墟吗?”又往前走了一会儿,露茜猜测道,她的想法已经很接近答案了。只见一个空旷的长方形空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地面是用光滑的石块铺成的,四根灰色的柱子分立在长方形地面的四角,只是上面没有屋顶。空地上有一张铺着大红桌布的桌子,桌子很长,几乎是从这一端到另一端,桌子上的桌布大得几乎要拖到地上了。桌子的两旁摆着很多石椅,这些椅子无不是精雕细琢的,甚至连上面的垫子都是用绸缎制成的。桌子上的食物十分丰盛,就连至尊王彼得在位时,也从未享用过如此盛宴。只见那桌子上摆着火鸡、烧鹅、冷孔雀肉、野猪头、鹿脯、形状各异的馅饼——有的像扬帆远航的大船,有的像巨龙或者大象,还有冰镇布丁、鲜艳的龙虾、闪亮的鲑鱼、果仁、葡萄、菠萝、桃子、石榴、蜜瓜和番茄。玻璃酒杯是那样地精致,旁边放着金银酒壶;他们被水果和美酒的阵阵香味儿弄得直流口水,整个场面看起来像是在庆祝什么。

    “哎呀!”露茜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叹。

    随后,大家悄无声息地向那张大桌子走去。

    “不过,我怎么没有看到客人呢?”尤斯塔斯问。

    “我们不就是么,阁下。”赖因斯说。

    “看呐!”爱德蒙严肃地说道。他们此时刚踏上石板地,站在两个柱子之间。顺着爱德蒙手指的方向,他们发现并不是所有的椅子都是空的。最起码,桌子首席以及它左右两旁的座位上就不是空座。

    “座位上坐的是什么?”露茜小声问道,“我觉得好像是三只海狸。”

    “我看倒像是个大鸟巢。”爱德蒙说。

    “要让我说的话,更像干草堆。”凯斯宾说。

    这时,雷佩契普跑到前面,一下子跳上了椅子,然后又跳到桌上,向桌子的另一头跑过去,在镶嵌着珠宝的酒杯、堆积如山的水果以及象牙盐瓶之间灵活地穿行,看起来就像是个舞蹈家。不一会儿,它便跑到了桌子尽头,站在那灰溜溜的东西旁边,上下打量着,时不时地还用手碰一碰,随后叫道:

    “依我看,他们不像是会打架的样子。”

    之后,其他人也走了过去,这才发现坐在座位上的竟然是三个人,要是离得远一些,还真看不出来。这三个人都长着灰白的头发,他们的头发很长,以至于盖过了眼睛,把整张脸都遮住了,再看他们那大长胡子,竟然把桌子给盖住了,不仅如此,还一直沿着桌子向前延伸出去,缠住了很多杯盘,最后从另一头的桌沿上披散下来,拖到地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三个人浑身上下几乎全都是毛发。

    “他们还活着吗?”凯斯宾问道。

    “看着像是,陛下。”雷佩契普说,它从乱蓬蓬的毛发下抓起来一只手,“我能感觉到他跳动的脉搏,而且这只手还有温度。”

    “这两个人的手也是。”德里宁说。

    “哎呀,看来他们大概是睡着了吧。”尤斯塔斯说。

    “但这头发也太长了,真不知道他们睡了多久了,难道要长眠不醒么。”爱德蒙说。

    “睡成这样,或许是因为中了魔法吧。”露茜说,“刚来到这个岛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充满魔力的地方。这样看来,或许我们正是被派到这里来破除魔法的。”

    “那就让我们试试吧。”说罢,凯斯宾便摇晃起靠近他身边的那个人,想要把他摇醒。有那么一刻,大家看到那人拼命地喘息着,以为凯斯宾已经成功了。但只听那人嘀咕了一句:“我要立刻乘船回纳尼亚,再也不会往东边去了。”之后,他便又沉沉睡去了;凯斯宾想尽办法再把他唤醒,却一点儿效果也没有,他比之前睡得更死了。

    于是,凯斯宾又去摇晃第二个人,结果也差不多。他说了一句:“没有人生来就得过做牛做马的生活。现在机会来了,快到太阳后面的那片土地上去吧,快到东方去。”说完,便又睡着了。

    不过,第三个人的情况要有趣得多,他竟然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请把芥末递给我。”之后也倒头大睡。

    “乘船回到纳尼亚?”德里宁说。

    “没错,”凯斯宾说,“他就是这么说的,德里宁。看来,我们要找的人已经全都找到了。来看看这三个人的戒指吧,上面刻着其他三位爵爷的纹章。这位是雷维廉爵爷,这位是阿尔戈兹爵爷,最后一位是马夫拉蒙爵爷。”

    “不过,他们一直这么睡着,”露茜说,“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唤醒他们呢?”

    “打扰一下,各位陛下,”赖因斯说,“我觉得大家可以一边用餐,一边讨论唤醒三位爵爷的方法。事实上,我们还从没见过这么丰盛的一顿大餐呢。”

    “绝对不能吃。”凯斯宾说。

    “没错,没错,”几个水手应和道,“说不定那些食物都被施了魔法。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大家还是赶快回到船上去吧。”

    “说得对,”雷佩契普说,“依我看,三位爵爷之所以会沉睡七年之久,大概就是因为吃了这餐桌上的东西。”

    “就算再美味的食物,也没有命重要啊,还是不碰为妙。”德里宁说。

    “马上就要天黑了。”赖尼夫说。

    “还是先回船上吧,回去吧。”其他人建议道。

    “我同意,”爱德蒙说,“我赞成他们的说法。至于这三位沉睡不醒的爵爷,我们可以先回去想想办法,明天再做定夺。这桌上的酒菜是万万吃不得的,要是在这里过夜就更危险了。凭我的直觉,这里到处都是魔法——而魔法就意味着危险。”

    “如果是站在全船人员的角度上看,我认为爱德蒙国王说得没错,我们应该回去,”雷佩契普说,“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很想留下来在这儿过夜。”

    “为什么?”尤斯塔斯问道。

    “因为,”老鼠说,“我认为这种奇遇很难得,我不怕任何危险。如果就这么回去,我心里一直会有个没解开的谜团,恐怕一整晚都睡不着了。”

    “我和你一起,雷佩契普。”爱德蒙说。

    “还有我。”凯斯宾说。

    “也算我一个。”露茜说道。接着,尤斯塔斯竟然也要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这对他来说,是非常难得的。尤斯塔斯在登上黎明踏浪号之前,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甚至从未听说过,因此,他在这种情况下自告奋勇地留下来,无疑是一种非常勇敢的行为。

    “恳求陛下——”德里宁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凯斯宾打断了。

    “不,爵爷,”凯斯宾说,“你还有自己的职责,船员们需要你。再说,你工作了整整一天,理应好好休息一下。至于我们五个一身清闲的人,在哪儿都一样。”他们为这事争论了好一会儿,不过最后还是王命难违。夜色渐渐拉下帷幕,德里宁带领着船员向海岸走去,其余五个则决定留下来守夜。这个时候,除了雷佩契普,其他人大概都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吧。

    他们的面前是一张危机四伏的餐桌,于是每个人都花了好长时间挑一个好座位,虽然没人说明,但他们这么做的原因都是相同的。事实上,无论坐在哪里,只要一想到身旁有三个浑身都是长毛的怪物,他们也感到相当讨厌了。更何况这些人即使算不上死人,也没法算作活人,这么一来,就更让人不寒而栗了。要是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对面就是三个怪物,随着天色越来越黑,便越难以看清楚他们,万一他们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突然发出了什么动静,或者干脆就在他们眼前消失了——算了,还是不要瞎想了。五个人围着桌子来回转悠,嘴里嘟囔着:“要不就在这儿?”“最好坐远点儿吧。”“这一边更安全些吧?”

    犹豫了好久,他们最后认定了中间的位置,不过稍微靠近三位爵爷那一头。现在大概是十点钟,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向天空的东方望去,许多陌生的新星座在闪闪发光。可是,露茜更希望那是豹子星座和船星座,以及曾在纳尼亚的夜空上看到的那些老朋友。

    他们将身上的航海外套裹得紧紧的,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开始,他们本想找个话题聊聊,但聊了几次,感觉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大家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不远处海滩上传来的一阵阵海浪声。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们着实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实在困得不行了,他们也会打一会儿盹,但睡不了多久,就会突然惊醒,之后便很难睡着了。这时,天空一片黑暗,只有东方看起来隐约有些灰白,原先看到的那些星座,位置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就在他们又冷又渴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一派奇妙景象让所有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望着柱子外的一座低矮的小山坡,突然看到了一处亮光,仔细一看,那亮光是从坡上的一扇门里发出来的,门里走出来一个人,之后门便关上了。他们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人手中的灯火,只见那灯火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就到了他们面前。借助微弱的灯光,他们看见一位身着蓝色露臂长袍的高个儿姑娘。那位姑娘长着一头金发,披散在背后,他们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她将手中的银烛台放在桌子上,大家这才看清楚那灯光是插在烛台上的长烛发出来的。从那笔直的烛火看来,上半夜的海风早已经停了。在烛光的照耀下,那些金银餐具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露茜发现在桌子的另一头,烛台的旁边,有一把她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石刀。虽是石头做的,看起来却异常锋利、充满杀气,露茜觉得这把刀一定有年头了。

    到现在为止,大家一直保持沉默。这时,雷佩契普先站了起来,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凯斯宾也站了起来,之后其他人全站了起来,他们觉得眼前的这位女子十分尊贵。

    “尊敬的客人,欢迎你们不远千里来到阿斯兰餐桌,”那位姑娘说,“可是,你们怎么什么都没吃呢?”

    “小姐,”凯斯宾说,“那三个沉睡不醒的人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认为这些酒菜可能被施了魔法,他们正是吃了这些东西才长眠不醒的。因此,我们不敢吃。”

    “可他们根本没动过这桌上的食物。”姑娘说道。

    “请问,”露茜说,“他们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发生在七年前,”姑娘说,“他们三个和几个水手一起乘船来到岛上。想必他们在海上经历了不少波折,船帆破烂不堪,只剩下几根碎布条,船骨也基本上散架了。看到这满桌的食物,他们很高兴,其中一个人说,‘我看这地方真不错,不如我们就弃掉帆船,从此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里吧!’第二个人却不同意,‘那可不行,我们必须要回到船上去,我们应该乘船向西,回到纳尼亚,弥若兹可能已经死了呢。’第三个人暴跳如雷,说起话来一副专横的语气,‘不,苍天在上!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作为一个台尔马人,我们绝不能活得像那些畜生一样,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不停地探索未知!反正剩下的时日也不多了,还犹豫什么?我们应该用下半辈子去探索太阳后面那片未知领域。’三个人意见不一,便争吵了起来,第三个人脾气暴躁,看见桌子上有一把石刀,便操起刀来要跟其他二人打架。谁知,他正要拿起那把刀,三个人就都睡着了,之后就再没醒来。这把刀是不能动的,他们要想从睡梦中醒来,就得等到魔法破除的时候。”

    “这把石刀到底有什么来历?”尤斯塔斯问。

    “你们当中难道没人知道吗?”姑娘反问道。

    “我——我想,”露茜说,“我可能见过这把石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白女巫把阿斯兰绑在石桌上,她想要杀死它,好像就是用的这把刀。”

    “没错,”姑娘说,“正是那把石刀。后来,作为纪念,石刀被保存在了这里。”

    在刚才那段时间里,爱德蒙多次露出不安的神色,在听完这把刀的来历后,终于开口说话了。

    “听着,”他说,“我并不想被人当成一个胆小鬼——我的意思是说,我当然有胆量吃这桌子上的食物——可是,恕我冒昧,我们怎么才能知道你是友非敌呢?说起来,我们这一路上也算是经历了千奇百怪的事情,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你说得让人不得不信;可若换做是女巫,我们相信她的后果是非常可怕的。所以,怎么才能证明你是我们的朋友呢?”

    “这我就没办法了,”姑娘说,“信不信我,就看你们的了。”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只有雷佩契普在一旁悄声地说着什么。

    “陛下,”它对凯斯宾说,“麻烦您帮我倒杯酒好吗?我可没办法提起那么大的一个酒壶。我要敬这位小姐一杯。”

    凯斯宾给老鼠斟满了酒,站在餐桌上的雷佩契普用它那两个小爪子吃力地举起手中的金杯,说道:“小姐,我祝你身体健康。”喝完酒后,它又捡了块冷孔雀肉放进嘴里。没过多久,所有人便都围在餐桌旁吃喝了起来。大家的肚子早就饿了,眼前这桌丰盛的酒菜无疑是一顿相当完美的宵夜。

    “你刚刚说这叫做阿斯兰餐桌,为什么呢?”露茜问。

    “因为是阿斯兰吩咐将餐桌摆在这里的,”姑娘说道,“桌子上的食物是专为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的。到了这座岛,你们便到达世界的尽头了,尽管你们的船还可以继续驶向更东的地方,但尽头的开端就在这里。因此,这座岛也被称为世界尽头。”

    “桌子上的酒菜不会坏吗?要怎么保鲜呢?”尤斯塔斯总是问一些比较贴近实际的问题。

    “重新做呗,”姑娘说,“以后你自然会弄清楚的。”

    “我们怎样才能唤醒这三个沉睡的人?”凯斯宾问,“我这几位朋友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说到这里,他转向尤斯塔斯和佩文西兄妹,并向他们点了点头,“在他们生活的地方,有这样一个传说——有一个王子,或者说是国王,来到一座被魔法催眠了的城堡,城堡里所有的人都沉睡不醒。故事的结尾,王子给了公主一个吻,公主便醒过来了。”

    “我们这儿可不一样,”姑娘说,“要是那公主在这里睡着了,王子必须得先帮她解除魔法,之后才能吻她。”

    “这么说来,”凯斯宾说,“你知道如何破除魔法?阿斯兰在上,请你告诉我吧,我好立刻开始这项工作。”

    “我父亲会告诉你怎么做的。”姑娘说。

    “你父亲!”大家连忙问道,“他在哪儿?他是什么人啊?”

    “瞧。”姑娘转过身去,给他们指了指山坡上的那扇门。此时,东方的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借助大片明亮的曙光,他们看得十分清楚。

    14﹒世界尽头的起点

    那姑娘的话音刚落,山坡上的门便被打开了,一个高大挺拔的人从门里走了出来,看起来要比姑娘粗壮很多。他没提烛火,却十分明亮,似乎身上在发着光。没过多久,一个老人模样的人站在了他们面前。他赤着脚,银发银须全都极长而极其飘逸,直垂到脚踝。他身上穿着一袭银袍,看起来似乎是用银羊毛纺制而成的。老者的神情庄严而不失慈祥,所有人下意识里默默地站了起来。

    然而,老人并没有跟他们说话,而是径直走到他女儿对面。之后,父女俩面向东方,向前伸出双臂,以这种姿势唱起歌来。他们几个谁也没记住那歌是怎么唱的,所以我也没法写下来了。事后露茜回忆起来的时候,说那是一支声调高得近乎尖利的歌,但却很好听。“歌声的调子很冷,很适合在清晨唱。”

    只见,他们唱着唱着,灰蒙蒙的东方天空中渐渐出现了一片片白云,白云不断地扩散,最后整个天空都成为一片雪白,把海面映得银光闪闪。父女俩一直唱了好久,东方的天空由雪白渐渐转为火红,等到云朵都散去了,海面上升起了一轮红彤彤的太阳,那温暖而明亮的光束笔直地照在石桌上,金银餐具和那把石刀全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里。

    这些纳尼亚人曾有好几次想拿这一片海域上升起的太阳与纳尼亚的日出作对比,看看它们是不是一样大。现在,他们可以完全做出肯定的回答了。阳光跳跃在露水上、石桌上,他们从未在哪一个早晨见到过如此明亮的曙光。后来,爱德蒙回想起来时是这么说的:“在那次航海旅行中,我们经历了各种激动人心的事情,但却没有一件比那一时刻更让人感到激动。”因为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真的是世界尽头的起点。

    接下来,他们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从那轮旭日的中心飞了过来,可那速度实在太快了,稍微一眨眼,便又什么都没有了。不过很快,他们发现空中出现了其他的声音——那些声音显然是在应和父女俩的歌声,不过声调很是奇怪,谁也不知道它们唱的是什么语言。没过多久,只见成千上万的大白鸟从空中飞来,它们落在草地上,落在石板地上,落在桌上,甚至是你的肩上、你的头上、你的手上——这时,他们才反应过来,那些古怪的歌声就是这些鸟儿唱出来的。整个天空看起来像是正在下一场大雪。之所以把这景象形容为下雪,是因为这些鸟儿并不仅仅让整个世界变得洁白一片,同时也让周围的景物看起来十分朦胧,甚至是有些模糊不清。

    露茜仔细地观察一只停在她身边的大鸟,顺着它的翼间望去,她看到一只喙里含着东西的鸟儿在老人身边落了下来。那东西看起来像个小果子,但却明亮得刺眼,似乎是一块燃烧着的火炭。鸟儿将那东西放到了老人的嘴里。

    之后,歌声中断了,那些鸟儿开始在餐桌上忙碌起来。不久,它们飞离餐桌后,那原先满是酒菜的桌子上已经空无一物了。它们吃光了餐桌上所有的食物,并把骨头啊、皮啊、壳啊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全都给带走了,成千上万地飞回到旭日那边。由于歌声已经停下来了,所以你能感觉到整个空气都被那千万对鸟翼扑腾得不停震颤。再看桌面,干净极了,只是座位上的三位纳尼亚爵爷仍旧沉睡不醒。

    这会儿,那位老人终于向这群纳尼亚人走来,并向他们表示欢迎。

    “阁下,”凯斯宾说,“这三位深睡不醒的纳尼亚爵爷是我的朋友,我希望您能告诉我如何唤醒他们。”

    “孩子,我当然愿意告诉你破除魔法的办法,”老人说,“如果想让他们醒来,你们就要一路乘船向东到达世界尽头,你们要尽可能地靠近那里,与此同时,还要在那里留下至少一个伙伴。”

    “那个留下的人会怎么样呢?”雷佩契普问道。

    “他将进入极东的地区,并且永远无法再回来。”

    “我衷心想到那里去。”雷佩契普说。

    “阁下,我们现在距离世界尽头还远吗?”凯斯宾问,“你知道再往东去会有哪些海洋和陆地吗?”

    “我倒是看到过,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老人说,“而且还是从高空中看到的。我所知道的那些信息恐怕无法给水手们提供什么帮助。”

    “这么说来,你能在天上飞?”尤斯塔斯心直口快地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小伙子,我所在的高空,可比你想象中的高多了,”老人回答道,“我是拉曼杜。瞧你们那副大眼瞪小眼的样子,看来你们并不知道这个名字。这倒也正常,我曾是一颗星辰,不过,那个时候你们这些小家伙都还没出世呢!后来,一切星座都发生了变化,我也不再是一颗星辰了。”

    “天哪,”爱德蒙小声嘀咕着,“这位老人竟然是一颗退隐的星辰。”

    “这么说,你现在不是星辰了?”露茜问。

    “小姑娘,准确地说,我也算是一颗星辰,只是退休了而已。”拉曼杜说道,“我上一次从天空中落下来时都衰老得不成样子了。之后,我被送到了这里。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我恢复了不少。你们刚刚或许看到我吃下了一个果子,那是生长在太阳山谷里的火果,火果可以让我变得年轻。每天清晨,那些鸟都会为我带来一枚火果。终有一日,我将如新生儿一般富有生命力,那时,我就会再次升上天空,在那广阔无垠的太空中尽情遨游。而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东边地角。”

    “我们那个世界的星星,”尤斯塔斯说,“是一种气体,里面有一大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小伙子,在那个世界里,你们只是探测到了星的成分,而并没有看到它的本质。而在这个世界,我想你们曾经遇到过一颗叫做科里亚金的星辰。”

    “他也是一颗星辰?他也退休了么?”露茜问道。

    “他确实是一颗星辰,但却不能说成是退休,”拉曼杜说,“或许应该称之为惩罚。他是被贬去管理那些笨蛋的。他原本是南方天空的一颗星辰,只在冬天的时候出现。要不是出了意外,他本应在天空中照耀千万年的。”

    “他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啊,阁下?”凯斯宾问。

    “小伙子,”拉曼杜说,“这些事情可不是一个亚当之子能知道的。不谈这个了,可别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告诉我你们的决定。你们是想一路向东到达世界尽头,并在那里永远地留下一个人,以使魔法解除?还是准备打道回府往西开回去?”

    “陛下,”雷佩契普说,“那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此次航行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救出这三位爵爷,所以当然要去。”

    “你说得对,雷佩契普,”凯斯宾说,“而且不仅是为了那三位爵爷。我们马上就能乘着黎明踏浪号探索世界尽头了,如果这时候返回去,我会感到伤心的。可是,如果站在水手们的角度来看,他们或许并不想走下去。当初约定的是出海寻找七位爵爷,而不是要到世界尽头。这一路下去,我们将去往极东之地,谁也不知道还要走上多久。纵然船上的兄弟们都十足地勇敢,可我能看出来许多人已经厌倦这种在海上漂泊的生活了,他们恨不得立马掉头开回纳尼亚。我想,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和他们商量一下。当然,还有那个万念俱灰的罗普爵爷,他实在太可怜了。”

    “小伙子,”拉曼杜说,“要解除魔法,必须有人自愿留在极东之地。如果他们不愿意去,或者是被骗去的,就算你们开到世界尽头,也全然无用。他们必须要对自己将要到达的地方以及去那里的目的十分明确。不过,我倒想听听你说的那个人到底为什么会万念俱灰?”

    于是,凯斯宾花了点儿时间给拉曼杜讲述了罗普爵爷的可怕遭遇。

    “我知道他现在最需要什么,”拉曼杜说,“他应该好好睡上一觉,并且不受梦境的打扰。你不妨把他带到这个岛上,我可以让他大睡特睡,而且不会做梦。正好可以坐在这三位老朋友的旁边,好好地喝个痛快,把所有悲惨的遭遇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再来接他吧。”

    “哎呀,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凯斯宾,”露茜说,“我敢保证他正需要这个。”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从身后传来,他们转过身一看,德里宁带着其他的船员赶过来了。拉曼杜和那位小姐的存在让这些人颇为惊讶,他们于是停了下来,观望了了一会儿后,他们料定这两个人必定不是凡人,便纷纷摘下帽子以表示敬意。也有一些水手用充满遗憾的眼神望着石桌上的空盘和空壶。

    “爵爷,”凯斯宾对德里宁说,“派两个人到船上通知罗普爵爷,就说我们在岛上发现了他的三位同船旧友,他们都在这里睡觉呢,他也可以来岛上好好地睡个够,而且不会做梦。”

    凯斯宾交代完这件事后,跟大家说明了现在的情况。之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好久,才有几个人悄声议论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弓箭手的首领站出来说话了:

    “陛下,我们大家心中都有一个疑问:这一路上,我们遇到的大都是西风和西北风。无论是否继续走下去,等到我们想掉转航向开回纳尼亚的时候,如果风向不变,我们难道要一路划桨回去吗?可船上的供给恐怕难以维持得了吧。”

    “一听就是从那些陆地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德里宁说,“这片海域在这个季节一向是刮西风的,可等到过了新年,风向就会变了。等我们往西开回纳尼亚的时候,恐怕路上尽是顺风了。”

    “没错,船长,”说话的老水手原是加尔马人,“一二月里,越向东去,天气越糟糕。恕我直言,船长大人,依我看来,我们不如在这个岛上过冬,等到三月份的时候,再起程回家。”

    “如果那样的话,这段时间你们吃什么呢?”尤斯塔斯问。

    “这倒不用担心。每天太阳下山的时候,这张餐桌上都会摆满丰盛的酒菜。”拉曼杜说。

    “这真是太棒了!”几个水手赞叹道。

    “各位陛下,各位先生和女士,”赖尼夫说,“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讲明白,我们这里所有的弟兄都是自告奋勇参与这次航海的,没有谁是被逼迫的。想当初我们从凯尔帕拉维尔扬帆起航的那天,所有人都意气风发地立下誓言,说要不辞辛苦地找到世界尽头。有些人为了加入我们的队伍,情愿抛弃所有的一切。那时候,有些人为了得到一个船舱服务员的铺位,甚至可以放弃骑士的腰带。可现在呢,我看到有几个人正拼命地盯着那张餐桌。坦白地说,我认为既然我们当初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就没有理由在即将到达世界尽头的时候退缩胆怯,以至于前功尽弃。在这个时候,只有那些愚蠢的‘笨蛋瓜’才会失去前行的勇气。”

    人群中响起了几声喝彩,也有几个人小声议论着,认为这话倒也在理。

    “眼下的情形似乎不太乐观,”爱德蒙在凯斯宾耳边低声说,“要是一大半船员都临阵退缩了,我们恐怕就没法继续走下去了?”

    “稍安勿躁,”凯斯宾悄声回答道,“我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你也应该说点儿什么吧,雷佩契普?”露茜小声说道。

    “不,陛下。我没什么可说的,”雷佩契普扯着嗓子喊道,“反正我心里已经有打算了。无论多么艰难,我也要一路往东到达世界尽头。如果黎明踏浪号继续向东航行自然最好,倘若这船没法带我去,我还有自己的小筏子,早晚也能划到东边去。就算那小筏子沉了,哪怕我用四只爪子游,也一定游到东边去。当然,我可能会没有力气,游不动了,也有可能在路上碰到什么特大瀑布,被冲走了,即便那样,我也一定要尽可能地靠近阿斯兰的国土;就算我沉入海里,也一定会面向日出的地方。到时候我回不去了,佩比西克会是一个称职的首领,让它带领所有会说话的老鼠继续效忠纳尼亚国王。”

    “好样的,太棒了,”一个水手说,“当然,除了我没法乘着那么小的筏子划到东边之外,其他的我都能做到。”说完,他又低声加了一句,“我可不想输给一只老鼠。”

    在这个气氛紧张的时刻,凯斯宾突然站起身来,“伙伴们,”他说,“我想有些事情你们可能还没搞清楚。从你们刚刚说话的口气来看,我们似乎是在恳求在场的各位随我们一同去东边探险。可事实上,我们不会恳请任何人。包括我王兄王姐及其亲属,还有骑士雷佩契普爵士以及德里宁爵爷在内的所有王室成员,我们是奉命探寻世界边缘。这是一向崇高而伟大的冒险事业,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参加。现在,我们要指派德里宁船长和赖因斯大副对那些自愿参加的人进行甄选。能随我们一起开往世界尽头的人必须具备顽强的战斗力,熟练的航海技能,纯正的血统,清白的身世和作风,最重要的就是忠诚。你们两位把具备这些条件的人列出一份名单交给我们。”凯斯宾停顿了一下,然后慷慨激昂地说道,“阿斯兰在上!”他几乎大叫了起来,“有多少人做梦都想看到世界尽头的样子,如今你们面临这样一个机会,可这机会并不是唾手可得的!当然,对于那些跟随我们一同前往极东之地的人,他们的子孙后代都将世代传承黎明踏浪号这一称号,等到我们重返凯尔帕拉维尔时,他们将被赐予黄金万两、土地千亩,以及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现在,所有人都散开吧。半小时后,德里宁爵爷将把名单交到我手里。”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默不作声,旁边的两个水手,向凯斯宾鞠了一躬,便一东一西地走开了,他们多半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了起来。

    “接下来,我要跟罗普爵爷谈谈了。”凯斯宾说。

    凯斯宾四处寻找着罗普的身影,只见他坐在餐桌首席旁。原来在刚刚凯斯宾讲话的时候,他便悄无声息地走到阿尔戈兹爵爷的身边坐下了。旁边站着拉曼杜的女儿,刚刚似乎就是她搀扶着老罗普来到这里坐下的;罗普爵爷的后面站着拉曼杜,他将双手放在爵爷的满头白发上。凯斯宾看到拉曼杜的双手发出朦胧的银光,即使在白天,也可以看得很清楚。接着,在老罗普那张憔悴的脸上竟然绽放出一丝笑容。他一只手拉住了露茜,另一只手拉住了凯斯宾,似乎想要跟他们说点儿什么。突然,他笑得更欢了,那神情仿佛在告诉你他此刻正享受着前所未有的美妙与兴奋的感觉,最后,只听见一声心满意足的长叹,罗普爵爷的脑袋便冲向前去,就此睡着了。

    “他真是太可怜了,”露茜说,“看到他现在这样,我真替他高兴。罗普爵爷一定经历了不少可怕的事情。”

    “我们还是别提起那些不美好的回忆了。”尤斯塔斯说。

    再说那些犹豫不决的船员们,在听到凯斯宾那番话后,越来越多的人决定随大船向更东边探索。有很多刚刚还想立即启程回到纳尼亚的人,一想到那被淘汰的说法,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一开始,只有少数水手宣称他们要请求被批准出海,可到后来,大部分人都决定要提出申请,剩下那些越来越少的水手,心里也就越来越不好受了。还没等到半个小时,就有几个想随船同去的水手,为了获得较高的评价,便到德里宁和赖因斯那里献起了殷勤。没过多久,想留在岛上的人就只剩下三个了,他们想尽办法说服其他人和他们一起留下,可最后,这三人中的两个也决定参与到东航的队伍中。剩下的那个人一想到自己要独自在这里待上好一段日子,心中便害怕起来,于是也改变了主意。

    半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全体船员肃立在阿斯兰餐桌前,德里宁和赖因斯走到凯斯宾旁边坐了下来,并将名单交给他。凯斯宾对这份名单颇为满意,只是对那个在最后时刻才决定加入的人感到有些不悦,于是便拒绝了他的请求。这个人叫做皮顿克林,后来他眼巴巴地望着大家都登船出发了,心里十分难过。他在岛上待了好长一段日子,十分孤独。他与拉曼杜父女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岛上时常会下起雨,他每夜面对着一大桌的美味佳肴,却没有什么胃口。无论晴天雨天,他都陪在餐桌那头沉睡不醒的四位爵爷身边,孤零零的一个人,常常会吓得浑身发毛。再后来,大船回到岛上时,船上的人对他十分冷淡,他感到自己实在无法待在船上,便在返航途中经过孤独群岛时,偷偷溜走了,从此生活在卡乐门国。他告诉卡乐门人自己曾到达世界尽头,并在那里经历了千奇百怪的事情,到最后,他当真认为自己确实去过那里了。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在卡乐门也算是过上了愉快的生活。只是,他最害怕看到老鼠。

    那天晚上,全体船员围着那张大餐桌,尽情享用桌上的美酒佳肴。次日清晨,大鸟飞来飞去的工夫,黎明踏浪号便扬帆启程,离开小岛了。

    “小姐,”凯斯宾说,“等我为几位爵爷破了魔法,从东边归来,到时候,希望我们能好好谈谈。”

    凯斯宾说这些话的时候,拉曼杜的女儿始终满含笑意地望着他。

    15﹒最后一片大海

    离开拉曼杜所在的那座小岛后,他们顿时觉得黎明踏浪号已经航行在世界以外的某片海域了。船里船外发生了很多明显的变化。首先,船员们都觉得不大困了。他们一点儿也不想上床睡觉,吃的东西也变少了,说起话来细声细语的。其次是海面上明亮的阳光,船外实在是太亮太亮了。每天早晨,他们都会看到一轮比往日要大上两三倍的太阳。更让人感到奇特的是(尤其是露茜),他们还会看到那些大白鸟川流不息地从东边飞来,等在阿斯兰的餐桌上吃完早餐后,又向东边飞去;那些鸟依旧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唱着歌,但他们能听出那是人类的声音。

    “多么清澈的海水,看上去美极了!”这天午后,露茜正趴在左舷侧看风景,她看着海面嘀咕着。

    正如她所说,海水确实十分清澈,以至于她都能看到突然浮现在水中的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件,那东西的大小跟鞋子差不多,它在船的一侧,以同样的速度与船一路前行。她原本以为那是一个漂在水面上的什么东西,可当厨子把一块面包扔到海里后,面包漂向那东西,它们却并没有相撞。露茜看着面包在那东西的上方飘过,顿时意识到那黑东西是浸在水里的。这时,那黑东西突然变得很大,没过多久,又变成原来那样了。

    露茜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看见过这一幕,可是却想不起来了。她用手撑着头,大脑在拼命地回忆,脸上一副纳闷的表情。想了半天,终于弄清楚了。举个便于理解的例子:当你乘坐一列急速行驶的火车,而外面阳光明媚的时候,就会看到这样的情景——田野上有一个黑影正以与火车一样的速度一路向前奔驰。而等到火车驶进路堑时,那影子瞬间变得跟火车差不多大小,并向车体靠近,沿着路堑的草坡以同样的速度一路飞跑。之后,火车开出了路堑——那黑影又突然小了,闪回到田野上。

    “看来,旁边的那个黑东西竟是黎明踏浪号的影子,”露茜说,“那船影之所以突然变大,是因为船刚刚从海底的山顶上开过。这么说来,这海水得有多清澈啊!天哪,我现在看见的是好深好深的海底。”

    这时,露茜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在看着的竟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海底世界:海底的沙滩呈现出一大片粼粼银光,那一片深一片淡的景象并不是投射在海面上的光影,而是海底的某些景物。眼下,她便看到了一大丛软软的东西,绿中带紫,一条弯弯曲曲的淡灰色阔带子竖在当中。露茜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她发现那些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正在轻轻飘动,而且一片比一片高。“就像树木在风中不停地摇摆,”露茜说,“我猜那些一定是树。没错,那是海底森林。”

    船从这片海底森林上开过,很快,那条灰带子就与另一条灰带子汇聚在了一点。“我真希望我能到下面去,”露茜暗中想着,“那条灰色带子肯定是一条林间小路。而在两条带子的交汇处一定就是十字路口了。哎呀,要是我能到下面去就好了。嗨!我看到森林的尽头啦。那带子准是一条路!接下来是一片空旷的沙滩,那带子穿过沙滩,现在变得越来越宽,而且颜色也发生了变化。边上看起来多出了两条虚线,大概是石头吧。”

    其实,那条带子并没有变宽,只是船与那条路的垂直距离越来越近了而已。露茜很清楚这一点,船影经过的时候,她觉得那条带子几乎是冲向了船身。之后,带子开始变得弯弯曲曲。露茜认定那是一条路,而且那条路正通向一座陡峭的小山。她一会儿侧着头看,一会儿回头望向海底,感觉就像在另一座更高的山顶上俯瞰矮处的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她甚至觉得阳光穿透了几万英里的海水,一直照在那枝叶繁茂的树木上;而向最远处望去,只能看见一片朦胧的绿色。不过,倒也有些深蓝色的地方——据露茜推测,那些都是阳光能够照到的地方。

    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回头往后看,因为当她向前望去时,出现在眼中的景观是那样地激动人心。那条路看来已经到达山顶了,接下来笔直地通向前方。露茜看到路面好像有许多来回晃动着的小斑点。幸亏那充足而明亮的阳光一直照进了深深的海底,让那片海底世界看起来格外亮堂,露茜这才有幸目睹到那么奇妙的东西。那东西的颜色与珍珠和象牙极其相似,小圆丘形,看上去参差不齐。一开始,船行驶在那些东西的上面,露茜难以看出来那到底是什么。后来,船开过去后,沙滩上渐渐出现了那东西的影子,影子一点一点地拉长,露茜恍然大悟,那些分明就是高塔、尖塔、塔楼和圆顶的影子。

    “哎呀!那里要么是座城市,要么就是一座大城堡。”露茜自言自语地说道,“可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会在高山顶上建一座城市或城堡!”

    后来,露茜回到英国之后,曾无意中与爱德蒙谈到这些奇妙的景观,讨论了一番后,他们给出了如下的解释:海里有许多像大乌贼啊、大海蛇啊、海怪啊之类的危险怪物,这些怪物常常喜欢住在那些又黑又冷的地方。而在海里,越深的地方,也就越黑越冷,山谷无疑就成了它们的首选。在海人看来,山谷是凶险的荒野,高山才是温暖宁静、适合居住的地方。当然,这与我们对高山和山谷的看法恰好相反。在海底世界里,那些鲁莽的猎人或者勇敢的骑士,常常会跑到山谷里探险猎奇,等回到高山上的家中,便可以安心休息,到亲朋好友家串个门,开会议事,以及唱歌跳舞,娱乐玩耍。

    船从海底城市的上方驶过,海底正在渐渐地升高。现在看来,船与海底的垂直距离不过几百英尺。那条路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此时,船的下方出现了一片空旷的土地,一簇簇姹紫嫣红的草木让那空地看起来美丽得像个花园。接着,露茜几乎要高声尖叫起来了,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那是人!

    人数大概在十五到二十之间,他们全都骑在海马上——那种海马身材高大,可比博物馆里的小海马要大得多。露茜看到有些人的脑门上闪着金光,肩上飘动着翠绿色的飘带和橙红色的织物,她认为那些海人一定是些王公贵族。

    就在她看得起兴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群肥肥的小鱼,它们向水面游来,挡住了露茜望向海底的视线,她不禁抱怨道:“哎呀,真是一些讨厌的家伙!”她刚想换个角度继续看,却被一幕更有趣的事情吸引住了:只见水底突然跳起一只小鱼,猛地扑向一条肥鱼,把它咬住了衔在嘴里,然后又迅速游回了水下。露茜从没见过这么凶狠的小鱼。那些骑着海马的海人,抬着头有说有笑地看着这一幕。那条刚刚捉了一只猎物的小鱼还没回到海人的身边,他们的身边就又跳起了另一条相同的鱼。露茜基本上可以确定下来放鱼的就是站在中间的那个骑着海马的大个子;那些猎鱼似乎是被抓在手里或架在手腕上的。

    “真是太奇怪了,”露茜说,“这难道是一支狩猎队吗?照我看,应该叫做放鹰打猎队。没错,肯定是这样。他们骑着海马,手腕上架着凶猛的猎鱼,就像很久以前,我们还在凯尔帕拉维尔当国王和女王的时候,也经常骑着马出来狩猎,手腕上也架着凶猛的猎鹰。等他们发现猎物的时候,就立刻放出猎鱼飞向——不对不对,猎鱼应该是游——向猎物的。怎么……”

    海底的景象突然变得混乱。这是因为海人发现了黎明踏浪号,他们显然不知道头顶上这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到底是什么,竟然挡在了它们和太阳之间。很快,他们便接近水面了,如果他们从水里探出头来,露茜肯定会跟他们聊上几句。这群头戴王冠的海人中有男有女,大部分人的脖子上都戴着珍珠项链。他们长着一头深紫红色的头发,身上没穿什么衣服,全都是陈年象牙的颜色。露茜一眼就看出哪一位是国王,事实上没人会认错他,他的手中挥舞着一枝长矛,用一种高傲而凶狠的眼神凝视着露茜的脸。他手下的骑士无不是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表情。其他几位女子则一副惊讶的神色。难怪他们会做出这种举动——身处世界之外的海洋里,他们根本不可能见过船,就更别提人了。

    “在看什么啊,露茜?看得那么出神!”她身旁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把露茜吓了一跳,她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整个手臂都被身子压麻了。说话的是德里宁和爱德蒙,他们正站在她身边。

    “瞧。”她说。

    他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可德里宁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顿时慌张了起来,声音极小地说道:

    “两位陛下,赶快转过头去,背对着大海。最好别说话。”

    “啊,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露茜按照他的指示做了,但却一头雾水。

    “眼前这一切可看不得啊,”德里宁说,“尤其是水手!我们要是看到了,就可能会爱上海女以及它们所生活的那个海底世界,然后奋不顾身地跳下水去。以前,我听人说过,这种事一般会发生在陌生的海域里。不管怎么说,我们要是看见了这些,肯定会倒霉的。”

    “可是我们认识他们。那时候,我哥哥彼得刚当上至尊王,我们在凯尔帕拉维尔城堡举行宴会,”露茜说,“那群海人便来到水面上,为我们唱歌庆祝。”

    “他们肯定不是同一种海人,露茜,”爱德蒙说,“你说的那些海人既可以在水下生活,也可以来到水面上。可眼前的这些,看起来不像能在露天里生活的样子。看看他们那凶狠的模样,倘若他们真能到水面上来,准会毫不犹豫地来攻击我们。”

    “不管怎么说——”德里宁刚要开口说话,耳边传来了两个声响。他先是听到了扑通一声,紧接着便听到观测台上传来一声吼叫,“有人掉进水里了!”这下,所有人都忙起来了。爬上去落篷的,跑下去划桨的,十几个水手匆忙地去救人;赖因斯正在船尾楼值班,听到有人落水的消息,便立即掉转船头,开回那个人落水的地方。这时,他们才搞清楚到底是谁掉进了水里,根本不是人,而是雷佩契普。

    “这只可恶的老鼠!”德里宁说,“比这一整船的人都麻烦。有它在,就没什么好事!我现在真想给它戴上手铐脚镣——用绳子狠狠地把它绑住,恨不得把它放在船的龙骨底下拖——或者应该把它丢到某座荒岛上去——剃掉它所有的胡子。这个小混蛋家伙,你到底在哪儿呢?”

    德里宁之所以说了这么多的气话,并不是因为讨厌雷佩契普。恰恰相反,他不仅喜欢它,而且十分在乎它,担心它会出事,因此,他才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试想一下,当你心不在焉地跑在路上,迎面恰好驶来一辆汽车,如果这一幕被你的母亲看到了,她肯定会十分生气地教训你一顿,但若是换成陌生人,他们可不会这样。在得知掉进水里的是雷佩契普后,那几个水手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它是个游泳好手;可其余的三个人却十分担心,他们都看到了那些海人手中充满杀气的长矛。

    黎明踏浪号绕回去之后,大家看到水里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正是雷佩契普。它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嘴里灌满了水,却还在吱吱喳喳地说着什么,大家一句都没听清。

    “我们得赶快让它闭上嘴,不然可什么秘密都保不住了。”德里宁一边叫着,一边奔向舷侧想要阻止它,他让水手们都回到各自的岗位,然后亲自把缆绳丢到海里。雷佩契普顺着缆绳爬到了船上——由于它浑身的皮毛全都被海水打湿了,身子变得十分沉重,所以行动起来有些迟缓。德里宁在它耳边小声说道:

    “别说。什么都别说。”

    雷佩契普踏上甲板后抖了抖身上的水,它根本不关心那些海人。

    “甜啊!”它吱吱叫道,“甜啊,真甜!”

    “你这是说什么呢?”德里宁似乎有些生气了,“看看你,弄了我一身水!”

    “那海水真的太甜了,”老鼠说,“没错,不是咸的,甘甜而鲜美。”

    大家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搞清楚它到底要说些什么。这时,只听雷佩契普唱起了那首歌:

    海天相接水香甜,

    雷佩契普心可安,

    欲寻之地必能得,

    极尽东方终将现。

    这下,大家全都恍然大悟。

    “拿个水桶过来,赖尼夫。”德里宁说。

    德里宁接过水桶后,亲自从海里打上来一桶水。这桶水闪闪发光,看起来就像玻璃一样明亮。

    “陛下,您先尝尝看吧。”德里宁说。凯斯宾捧着水桶,把它举到唇边,先是用舌尖沾了一点儿,之后喝了一大口。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看起来更加明亮了,不仅如此,他的整张脸都显得精神焕发。

    “天哪,”他说,“真是太甜了。我从没喝过如此甘甜的水。现在尝了这水的味道,哪怕水里有毒,我也会心甘情愿地喝下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爱德蒙说道。

    “在我喝下水的那一刻,感觉更像是在喝一种——光。”凯斯宾说。

    “没错,”雷佩契普说,“就像是一种可以喝的光。我想我们离世界尽头已经很近了。”

    接下来,大家都沉默了,唯有露茜,她跪在甲板上,恨不得把整张脸都探进水桶里。

    “太香醇了,我第一次尝到这么香的东西呢。”她喘着粗气说,“而且,哎呀——喝完这个,我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我们现在根本用不着吃任何食物了。”

    之后,船上所有人都痛快地喝了一顿,喝完后全都站在一边不说话。他们觉得这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那种甜美和神奇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没过多久,他们感受到那水似乎还有其他的功能。刚刚在前面曾说过,他们从拉曼杜的岛再次回到海面上后,太阳变得很大,光线也变得很强,天空一片灿烂。可就在他们喝下海水后,即使面对强烈的光线,也并不感到刺眼,甚至还可以直视太阳了。船上的每一处角落,他们自己的脸上和身上,到处都变得十分明亮,就连那些缆绳看上去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第二天早晨,他们发现冉冉升起的旭日,竟要比平时大上五六倍,由于他们可以直视太阳,因此能清楚地看见那些大白鸟的羽毛。

    整整一天,船上的人全都是沉默不语的。午餐时间到了,也没人张罗开饭。事实上大家喝了那么多的水,一点儿也不觉得饥饿。德里宁说:

    “我真是不理解,海面上没有一丝风,船帆静静地挂在上面,船就像是行进在小池塘里,可却开得一帆风顺。”

    “我也注意到这一点了,”凯斯宾说,“想必这一带的水流速度一定很大。”

    “嗯,”爱德蒙说,“没错。我想我们的船或许正在向那个世界边缘靠近,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可能会有危险啊。”

    “危险?”凯斯宾说,“难道你觉得这条船会从世界边缘流出去?”

    “是啊,是啊,”雷佩契普用它那尖嗓子说道,“我一直都觉得世界可能是一张巨大的大圆桌,各大洋的水就从这圆桌边上不停地流下去。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这条船就会到达边缘了,接着一个急速俯冲往下扎去——”

    “那么,接下来我们会到哪里呢?”德里宁问道。

    “阿斯兰的国土吧,我想是这样。”雷佩契普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直放光,“当然,也可能就那样一直冲下去,没个尽头。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既然已经看到世界尽头之外的景象,也就可以无憾了。”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尤斯塔斯说,“那种想法太荒唐了!世界根本不是一张圆桌,它确实是圆的——但却是个圆球。”

    “那是我们的世界,”爱德蒙说,“这里可就未必了吧?”

    “如此说来,”凯斯宾问,“你们三个都是从一个圆球一样的世界来到这儿的?可你们竟然从未告诉过我!多可恶的家伙啊!我以前就在童话里听说过那种圆圆的世界,并对那个世界心驰神往。虽然我无法相信会存在那样一个圆世界,但却对它充满了幻想和希望。要是能生活在那种世界里,该多么神奇啊!我真搞不懂,为什么你们就能自由地在两个世界里穿梭,而我们却不行?我多希望能有一个进入你们那个世界的机会!一想到自己生活在一个球上,那种感觉真是太刺激了!对了,想必你们那里有些地方的人们是颠倒着走路的吧?”

    爱德蒙无奈地摇了摇头,“事情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说完,他又加了一句,“要是你真的生活在那样一个圆圆的世界里,你就会发现那儿的生活索然无趣。”

    16﹒真正的世界尽头

    船员中见过海人的不多,只有德里宁、爱德蒙、露茜以及雷佩契普。其实,它并不是失足掉进水里的,而是因为看到了挥舞着长矛的海王,它觉得那是在挑衅,在向他们宣战,于是便立刻潜入水中,准备与它好好较量一番。可却意外地发现了香甜的海水,一时间兴奋极了,便把海人的事抛到了一边。后来上了船,露茜和德里宁再三叮嘱它不要提起此事。

    他们原本担心这个秘密会被更多的人知道,不料黎明踏浪号此时似乎驶进了另一片杳无人烟的陌生海域。只有露茜在最后又匆匆地看到了一眼,其他人却再也没看到海人。船航行在一片很浅的水里,海底的水草清晰可见。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露茜看到水草上游过一大群正在吃食的鱼,但它们全都游向同一个方向。

    “看起来就像羊群一样。”露茜暗自想道。

    就在这时,鱼群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海女,看上去和露茜差不多年纪。海女的手里拿着一根像钩子一样的东西,她看起来十分安静,神情有些孤独。露茜认为她肯定是个牧羊姑娘——准确地说,应该叫做牧鱼姑娘——她正赶着那群鱼在草原上吃草。船离它们很近。露茜趴在舷墙上观望着,只见那个小海女在浅水里滑着滑着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水面,两个人顿时四目相对。可谁也没有说话,或者应该说,她们还来不及张口,船就已经走远了。露茜看着被远远落在后面的牧鱼姑娘,永远无法忘记那样的一张脸。那张脸上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害怕或愤怒的表情。露茜很喜欢那个海女,并深知海女也一定很喜欢自己。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可她们竟就这样心照不宣地成了朋友。可惜的是,她们可能永远无法再见上一面了,无论是在这个世界里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如果她们有幸能够再见,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对方伸出手去。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海面上依旧风平浪静,甚至无法在船头处看到一点儿泡沫,黎明踏浪号在平静的海面上顺利地驶向东方。海面上、天空中的光线无时无刻不变得更加强烈耀眼,但他们却丝毫没觉得不舒服。船上的人全都不吃不睡,根本感觉不到饿或困。他们从海里打上来满满一桶水,围坐在甲板上,安静地品尝着这比美酒更香醇的琼浆玉液,谁都不说话,举起杯子便一饮而尽。船上有一两个年过花甲的老水手,在黎明踏浪号刚起航的时候便已经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可现在再看上去,却年轻了不少。整条船上洋溢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大家都无比兴奋,但还是没人想说话。大船又向东方行驶了一段路程,他们每天说的话越来越少,后来简直像在说悄悄话了。最后那一片大海的宁静,已经深深地感染了每个人的内心。

    “爵爷,”这天,凯斯宾指着前方的某一处向德里宁问道,“那是什么?”

    “陛下,”德里宁说,“我只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从北到南,极目望去,全都是白茫茫的。”

    “我看到的也是这番景象,”凯斯宾说,“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陛下,那看上去像冰。不过,按常理来说,又不可能是冰。”德里宁说,“因为只有在纬度较高的地方才会有冰。尽管如此,我觉得还是应该派人去划桨,这水流的速度太快了,万一我们的船一头撞进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凯斯宾按德里宁的建议派了一些人到下面去划桨,船速这才一点一点地减慢了。他们离那白茫茫的一片已经相当近了,可眼前这派景象仍旧十分神秘。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块非常奇特的陆地,看起来是那么地柔滑,就像水一样,而且几乎是和水面平齐。又靠近一些的时候,德里宁转动舵盘,将船头掉转向南面,沿着那奇特陆地的边缘向南行进了一段距离。由于舷侧对着水流,所以他们在忙着划船的时候,无意间得到一个重大发现,那股推动大船前进的急速水流原来不过四十英尺宽,而海面上的其他部分则像池塘一样宁静。船员们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十分高兴,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们在返回拉曼杜所在的那个小岛时不用一路逆流划桨了。这也恰恰就是那个牧鱼姑娘没有向东漂流,而是被落在船尾后的原因。事实上,她根本不在那股急速流动的水流里。

    可对于那片白茫茫的东西,即使靠得这么近,也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于是,凯斯宾派人乘小船划过去探个究竟。船上的人一直注视着那条小船,只见它径直划进了那片白茫茫的东西中,便消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一阵说话声从远处传来,语气显得十分惊讶。小船上的人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赖尼夫在船头测量水深时,他们才稍微安静了一会儿;等他们划着小船回到大船旁边时,带回来了很多那种白的东西。所有的人都围在舷侧探听消息。

    “陛下,那种白东西原来是百合花!”赖尼夫对凯斯宾说道。

    “什么?”凯斯宾问道。

    “陛下,那是些盛开的百合花,”赖尼夫说,“看起来就像我们种在国内花园里的那种。”

    “看呐!”站在小船船尾的露茜突然捧出一簇雪白的花瓣,只见花瓣中还夹杂着几片宽阔扁平的叶子。

    “你刚刚测量的水深是多少,赖尼夫?”德里宁问。

    “船长,这可真是奇怪了,”赖尼夫说,“很深,足足有三英寸半。”

    “那肯定不是百合花——虽然很像,但与我们说的那种百合花绝对不一样。”尤斯塔斯说。

    他说得不错,那些白色的花确实像极了百合,但恐怕不是。大家商量了一下,便决定掉转船头继续向东航行。他们从百合湖里划了过去,因此,这白茫茫的一片也被称为“银海”。其实,他们给这片海域起了两个名字,但只有“银海”一直沿用至今,并且被记录在了凯斯宾的地图上,接下来的行程几乎是他们这次远航中最精彩稀奇的一部分。他们驶向前方,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花海,时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向后面望去,原来那片湛蓝色的海面顿时变成了一条镶在西边地平线上的蓝边。船身在花海里穿行,只有在船尾处才能看到一小条深绿色的水面,波光粼粼,美丽极了。置身于这最后一片大海之上,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来到了北冰洋,幸亏他们的眼睛已经锐利得如同鹰眼一般,才不至于被这个白色世界里的强烈光线刺伤。

    在这个无边无际的白色百合花海洋里航行,感觉白天比以前更长了。海面上到处都是白花的香味,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那种香气并不会让人昏昏欲睡,难以忍受,反而会让人感觉到仿佛有一股清新幽雅而又充满力量的味道在往自己的脑子里钻,让人觉得自己似乎能狂奔到高山顶上,或者不费力气地就能打倒一头大象。露茜同凯斯宾互相说道:“这股味道真让人难以忍受,可要是真闻不到了,我又觉得十分可惜。”

    他们时不时地就会测量一下水深,开始的一段时间,海水一直很深,几天后才稍微浅了一些,之后便一天天逐渐变得更浅。这天,船在海面上航行得慢极了,于是凯斯宾命令划桨前行,可速度仍就慢得像蜗牛爬一样。没过多久,他们便发现黎明踏浪号实在无法继续往东开了,要不是船长指挥得非常巧妙,恐怕大船早已搁浅了。

    “把小船放下去,”凯斯宾说道,“然后通知大家到船尾集合,我有些话要说。”

    “他这是要干什么呀?”尤斯塔斯悄悄地对爱德蒙说,“看他那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呢。”

    “不会吧,我们不也是这样子嘛。”爱德蒙说。

    不久,全体人员都来到了船尾楼,他们挤在梯脚处聆听着国王的讲话。

    “伙伴们,”凯斯宾说,“我现在正式向大家宣布,你们的探险事业已经圆满完成。我们找到了七位爵爷的下落,虽然其中的三位还在沉睡。但雷佩契普爵士执意要留在这里,我想,雷维廉、阿尔戈兹和马夫拉蒙这三位爵爷也就快醒了,你们到时候就去拉曼杜的岛上接他们回去。德里宁爵爷,我命令你指挥黎明踏浪号载着所有船员全速向西航行,一路开回纳尼亚去,记住,千万不要在死水岛上岸。等你回到纳尼亚之后,以我的名义告诉摄政王小矮人杜鲁普金,让他一定要重重地奖赏这些同船伙伴们,要把我当初说过的话落实下来。这些勇士们应该得到奖赏。之后,要是我还没有回来,你就代我宣布遗嘱——委托摄政王和科内留斯、海狸特鲁佛汉特以及德里宁爵爷共同为纳尼亚选举出一位新国王……”

    “陛下,”德里宁打断了他的话,“你难道要退位吗?”

    “我要继续向东走下去,跟雷佩契普一起去探索世界的尽头。”凯斯宾说。

    水手们一阵惊愕,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我们将划着这条小船,”凯斯宾说,“我想你们暂时用不上小船,这一带的海面十分宁静。等你们回到拉曼杜的岛上之后,就可以再造一条小船了。不过,现在……”

    “凯斯宾,”爱德蒙的语气异常严肃,“无论如何,你绝对不可以这样做。”

    “没错啊,陛下,”雷佩契普说,“您万万不可啊!”

    “千万不能。”德里宁说。

    “不能?”凯斯宾厉声问道,此时此刻,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到他叔父弥若兹的影子。

    “请陛下恕罪,”站在甲板上的赖尼夫开口了,“当初我们约定好要一起回到纳尼亚,如果您这样做了,岂不就是临阵脱逃?”

    “赖尼夫,你好大的胆子!你虽然跟在我身边多年,但说出这话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凯斯宾说。

    “不,陛下!赖尼夫说得没错。”德里宁说。

    “德里宁,你竟然也!阿斯兰在上,”凯斯宾说,“我用不着你们这些臣民来教训我,你们难道是我的老师吗!”

    “那我总能说了吧?我可不是你的臣民,”爱德蒙说,“我告诉你,绝对不行!’

    “又是来阻挠我,”凯斯宾说,“凭什么我就不能?”

    “启禀陛下,或许不是不能,而是不该。”雷佩契普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作为纳尼亚国王,你当初把治理国家的重任交给了杜鲁普金,才有机会出海远航。如今您若是不回去,那就是置全体纳尼亚子民于不顾,更是失信于杜鲁普金。您跟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一样,我们可以热衷于探险活动,但您不能这样做,因为您有自己的使命和责任。事到如今,如果陛下还是执意要去的话,我和这一船的兄弟们只能斗胆解除您的武装,然后再把您绑起来,让您好好地清醒一下。我想,任何一个真正效忠于您的人,都会这样做的。”

    “说得太对了,”爱德蒙说,“当初,尤利西斯想要接近水妖的时候,人家也是那么做的。”

    凯斯宾似乎并没有被说服,他早已把手按在剑柄上了,这时露茜说道:“还有,你难道忘了自己曾对拉曼杜的女儿说过的话了吗?你不是让她等你回去吗?”

    这话把凯斯宾说得愣了一下。“哦,没错。我确实是让她等着我回去。”他说。他一时间犹豫了起来,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对全船人员喊道:

    “算了,既然如此,我就听你们的吧。探险活动就此告一段落。全体船员启程开回纳尼亚。你们去把那条小船吊上来吧。”

    “陛下,”雷佩契普说,“并不是全体船员都回去。我,我在拉曼杜的岛上曾跟您说过……”

    “安静!”凯斯宾大声呵斥道,“我已经接受你们的教训了,你现在又要来作弄我吗?你们快让那老鼠给我安静下来!”

    “陛下,您曾向我保证过,”雷佩契普说,“要当一位好君主,仁慈地对待生活在纳尼亚土地上的每一个会说话的动物。”

    “会说话的动物,没错,”凯斯宾说,“可我不想听到那些动物说个没完。”说完这话,凯斯宾恼羞成怒地走下了梯子,他几乎是奔进船舱里的,之后狠狠地关上了舱门。

    不久,大家到舱里来找凯斯宾,只见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流淌着豆大的泪珠,两只眼眶红红的。

    “没用了。”他说,“我本应该举止得体的,但却一直使性子、摆架子。阿斯兰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他刚刚来这儿了,这么小的船舱,根本容不下它。对我说话的是墙上的那头金狮头,真不敢相信,它竟然活了过来。你们没看到它那可怕的眼神——天呐,太可怕了,倒不是粗暴,而是格外地严厉。总之,那眼神真让我害怕。它对我说——说——哎呀,我真难以忍受。一想到它说出来的那些话,还有比那更可怕的事情吗?它说你们——雷佩契普、爱德蒙、露茜,还有尤斯塔斯——你们几个会继续走下去;可我呢,只能孤零零地回去了。没用了,什么都没用了!”

    “亲爱的凯斯宾,”露茜说,“别难过,我们总是要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或早或晚,总归是要回去的。你应该明白。”

    “没错,”凯斯宾呜咽着,“可是,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呢。”

    “听我说,等你到了拉曼杜的岛上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露茜说。

    过了好一阵,凯斯宾的情绪才恢复过来,可到了分手告别的时刻,那种难过与痛苦,我就不细说了。他们几个大概是在下午两点离开的,离开之前他们从大船上取下了充足的粮食和饮用水(尽管大家都觉得这些东西是多余的),雷佩契普把自己的小筏子也带到了小船上。一切准备就绪后,几个人乘着小船向前划去。凯斯宾命人把黎明踏浪号上所有的旗帜全都升起来,盾形纹章全都挂出来,以此作为送行仪式。他们坐在被百合花簇拥而行的小船上,抬起头望着这条高大而亲切的大船。眼看着大船掉头,缓缓地驶向西方,最后消失在视线里,露茜不由得落下了眼泪,但她并没有十分难受。泛舟银海上,沐浴在那种宁静的光亮之中,说出来或许让人难以置信,但他们确实欣然于那份孤独。

    水流将小船推向东面,他们根本不用划桨。谁都不想吃饭或睡觉。小船一直向东漂流了一天一夜,第三天拂晓——那时,天色格外明亮,如果我们在那儿,戴上墨镜恐怕也于事无补——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大奇观。在他们与蓝天之间,仿佛竖立着一堵青灰色的墙,看上去耸入云霄,闪闪发光。之后,透过面前的这堵墙,他们看到了一轮初升的太阳以及一道奇幻的彩虹。他们这才弄明白,那根本不是一堵墙,而是永远固定在那儿的一道又长又高的波浪——就像我们在瀑布边上看到的那种水帘。那波浪看起来至少也有三十英尺高,在水流的推动下,小船正飞速地漂向那里。

    你或许会为他们此时正在经历的事情捏了一把汗,认为他们现在处境危险。可事实上,他们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危险,也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及任何危险。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迷人了,他们竟然看到了波浪后面以及太阳后面的景象。多亏了那段时间在最后一片大海上的锻炼,他们的眼睛可以清楚地看着太阳升起,以及太阳之外的所有景象。向东望去,只见一列极高的山脉出现在太阳的后面。他们根本无法看到山顶,要么就是给忘了,总之,他们都说自己没有看到天空。这显然是世界之外的山脉,因为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一座山峰,哪怕上面积了厚厚的冰雪,海拔也不过那座山的几十分之一。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高山上竟然到处都是森林和瀑布,一片暖洋洋、绿油油的景象。就在这时,一阵微风从东面吹来,那道波浪顿时被吹成了泡沫状,小船周围那原本平静的水面也被吹得泛起了层层涟漪。这阵风来去匆忙,极其短暂,却给这三个孩子带来了刻骨铭心的感受,让他们终身难忘。孩子们只觉得迎面而来的不只是一阵风,同时还有一股美妙的香味和一阵音乐声。事后,爱德蒙和尤斯塔斯从未谈及此事。只有露茜情不自禁地感叹道:“我觉得整颗心都碎了。”

    “哎呀,”我问她,“怎么会那么难过呢?”

    “难过?不。”露茜说。

    坐在小船里的几个家伙坚信他们已经到达世界尽头之外了,因此,他们认定眼前的这个地方就是阿斯兰的国土。

    这时,只听“咔嚓”一声,原来下面的水已经太浅了,小船没办法浮起来,便搁浅了。

    “就到这里吧!接下来,我要一个人上路了。”雷佩契普说。

    三个孩子并没打算拦住它,他们觉得这一幕似乎在以前就发生过了,同时也相信这便是命运。在他们的帮助下,雷佩契普乘着小筏子下了水。接着,它把腰间的剑卸下,远远地扔向了茫茫的百合花海。

    “这把剑恐怕再也用不上了。”它说。

    那把剑笔直地插进了水里,水面上只露出了一个剑柄。在这个告别的时刻,雷佩契普看上去一副悲伤的样子,但心里却十分高兴。露茜一把搂住这个小家伙,抱在怀里爱抚了一番,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做了,但这是头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之后,雷佩契普跳进了小筏子里,它一边划着桨,一边被水流推向前去,周围都是一片洁白的百合花,它那黑黑的背影格外清晰。不过,那一片滑溜溜、绿茵茵的波浪上并没长百合花。很快,雷佩契普乘着小筏子快速冲进波浪里,这是多么壮观的景象啊!

    他们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雷佩契普站在小筏子上的轮廓,后来便再也看不到它的踪影了,从那以后,老鼠雷佩契普便从纳尼亚的土地上消失了。然而,我相信它至今应该还在阿斯兰的国土上快乐地生活着。

    太阳升起之后,世界之外的那列山脉顿时消失了,只剩下那道巨大的波浪,波浪后面已经变回了蔚蓝的天空。

    三个孩子也从小船上下来了,一路蹚着水向南走去,他们的左面就是那道水墙。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切。在黎明踏浪号上的那段日子里,他们感觉自己无论在身体还是心理上都有了很大的成长,事实也确实如此,只不过眼下他们却产生了恰恰相反的感觉——三个孩子竟然手拉着手蹬过了那片百合花。他们丝毫也不觉得疲惫。温暖的海水正变得越来越浅。最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干燥的沙地上,再走一段,就看到了一片草地——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面的草又细又短。草原跟银海差不多高,一直绵延向四面八方,空旷得连个鼹鼠窝都看不到。

    他们向远处望去,几乎是天地一线。这倒并不奇怪,站在任何不长树木的平地上都会看到这种景象。他们继续向前走去,越往前越觉得离奇——这里的天似乎真的和地面相接了——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堵结实而明亮的蓝墙,看起来像极了玻璃。他们现在已经非常靠近了,他们对此十分确定。

    就在他们快要到达天边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前面的青草上有一个白色的东西。那家伙实在太白了,就连他们那双经过锻炼的眼睛也难以直视。等他们走上前去,才发现那是一只小羊。

    “快过来吧!该吃早餐了。”小羊说话的声音亲切而温柔。

    他们冲着小羊示意的方向看去,一个烤着鱼的火堆出现在眼前。他们围着火堆坐下,并吃起了鱼,说也奇怪,那么多天没吃东西也并不觉得饿,今天倒是感到肚子饿了。于是,三个人都美美地吃上了一顿,他们还从未尝到过这么美味的饭菜呢。

    “小羊,我想知道这条路是不是通向阿斯兰的国土?”露茜问道。

    “你们可不能走这条路,”小羊说,“你们应该先回到自己的世界,之后再去寻找通向阿斯兰国土的门。”

    “什么!”爱德蒙说,“这么说来,从我们的世界也能去往阿斯兰的国土?”

    “当然。任何一个世界都会有那样一扇门,它将带领你们来到我的国土。”小羊说。这时,只见它那一身洁白的毛一瞬间竟变成了耀眼的金褐色,个子也突然变得又高又大。他们抬头望去,它分明就是威武庄严的阿斯兰,金色的鬃毛闪烁着光芒。

    “啊,阿斯兰,”露茜说,“你说在我们的世界里也有一条路能到达你的国土,请告诉我们那条路在哪儿,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它呢?”

    “放心吧,我会一直指引你找到那里,”阿斯兰说,“不过,我无法向你说明这条路的长短,却只能告诉你,这条路上有一条河。不过别担心,我不妨告诉你们,我可是一个相当出色的造桥专家。好了,来吧,我将为你们打开天门,让你们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阿斯兰,”露茜说,“在离开之前,我们有一个请求,请你告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到纳尼亚?无论如何,请你千万,千万,千万,让这一天尽快到来,不要让我们等得太久,好吗?”

    “亲爱的,”阿斯兰的语气十分温和,“我想这一次是你们和纳尼亚的永别了。你和你哥哥,恐怕再也无法回到纳尼亚来了。”

    “哎呀,阿斯兰!”爱德蒙和露茜同时哀叹道,两个人显然失落极了。

    “孩子们,你们已经长大了,”阿斯兰说,“不管怎么样,你们都要学着去接触自己的世界了。”

    “不,我们并不是舍不得纳尼亚,”露茜开始啜泣了起来,“而是舍不得你。我们没办法来纳尼亚,也就没法见到你了。一想到从今以后永远都见不到你,我们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亲爱的孩子,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再次见面的。”阿斯兰说。

    “难道——你也在我们的世界吗,阁下?”爱德蒙连忙问道。

    “当然,”阿斯兰说,“只不过,我在那里并不叫阿斯兰,而是用其他的名字。我之所以将你们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你们一点点地了解到我真正的名字。我们在纳尼亚相识了一段时间,等到了你们的世界,你们才会更了解我。”

    “那尤斯塔斯呢?他还能回到纳尼亚吗?”露茜问道。

    “孩子啊,”阿斯兰说,“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来吧,我将为你们打开一扇天门。”只见那面蓝墙上一下子冒出来一个裂口,就像被拉开的窗帘,天外那可怕的白光顺着裂口照了进来,他们只觉得双手触碰到了阿斯兰那温暖的鬃毛,它在他们的脑门上一一地亲吻,接着——转眼间,他们便又回到了一个熟悉的房子里,正是剑桥艾贝塔舅妈家的里屋。

    最后,还有两件事要向大家交代清楚。首先,凯斯宾带领全船的人顺利返回了拉曼杜的岛上。他们回到岛上时,那三位爵爷已经醒过来了。凯斯宾与拉曼杜的女儿喜结连理,黎明踏浪号平安抵达纳尼亚,她不仅成为了一位母仪天下的王后,而且她的儿子、孙子以及曾孙——好几代都成为了万民敬仰的君主。其次,就是一件发生在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事情。自从尤斯塔斯从纳尼亚回来后,几乎每个人都觉得他长进了不少,一点儿也不像从前的那个孩子了。唯有艾贝塔舅妈不这样想,她认为现在的尤斯塔斯平庸而令人厌恶,并且觉得肯定是佩文西家的那几个孩子把他给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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