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芳华-谁为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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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雪居。

    萧让静静站在后园,看着那成片的赤箭。

    花期未至。

    赤箭,又名彼岸、无义草,相传这是黄泉路上开放的花朵。不吉。

    可是阿娆喜欢。

    她说她就是喜欢这种花的孤独决绝,她说一生没有牵绊也很好。人是做不到的,那就看花,欣赏那份孤绝亦或自在。

    他若是想睹物思人,很容易。可是不需要,她留给他的回忆太多,满满的,暖暖的,足够伴随他一生。

    愿意眼睁睁看着、心里疼着回忆她的,也只有这所宅院,这片赤箭。

    上次回来,他一遍一遍走在这所宅院之中,一面走一面回想与她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刻光景。

    那是他最近的亲人,那是给他最美最暖光景的妹妹。

    诀别之时,明知是诀别,还是许下诺言,对她说若能再见,我娶你。

    他知道,若是真能再见,她与他只能是因着诺言而成亲,无关男女情意。

    青梅竹马的两个人,什么情分都有,唯独不能相互爱慕。

    太了解彼此了,因为太了解,所以才明白,彼此做兄妹做伙伴最好,做夫妻只能走至反目地步。

    她好强,倔强,还有些霸道。

    他自认消受不来,降不住她。正如她也受不了他的处处留情、懒散。

    到底,她还是随着她的家族随着她的亲人走了,意料之中。再疼也明白,她走得甘愿。

    他明白的,她要他与云笛活着,为云家复仇,也在尽力去做。

    这两年与云笛是怎么过的?竟然记不清了。她走之后,他常常混淆时间,模糊记忆。

    他只是知道,自己逐渐的变得消极,总在想,也许尽一份力将这王朝葬送之后,或许可以常伴青灯古佛,过一段与世无争的岁月。却又明白,不行的,现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很多人都在帮他,帮云笛,帮惨死的忠良讨还公道。

    欠了太多人情债。

    霍夫人、安止若、清君,一笔一笔的人情债,他要偿还。这些日子,她们像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一样,执拗的、默默的、强势的帮着他和云笛。

    而若没有霍夫人,安止若、清君是不能够毫无阻碍的为他出一份力的。

    霍夫人的心思,他猜不透,只是在之前两次相见时,她都会让他想到阿娆,在他回到南疆时她给他的信件中,更会让他想到阿娆。字里行间的措辞、语气,都与阿娆一般无二。

    让他有时会怀疑,她是阿娆的魂魄附体了,甚至一心希望这怀疑成真。无法控制的,每次看她的信件总是心情愉悦,回信时亦然。他做不到冷静,偶尔会执拗的把她当做阿娆,当做他最心疼的妹妹,愿意用这样的方式与她叙谈身边诸事。

    冷静下来,自然明白她有她的生活,而且晓得她那夫君是怎样的人物。

    即便是为着在京城的这些女子,他也该回来。他在很多人心里,已经死了——他可以死,但不该是上次那样的死法,而应该是死在一个最起码他曾钦佩或忌惮的人手里。

    昏君要他死,他不甘。

    若能帮一些人脱离困境,若是死在霍天北手里,他可以甘愿。

    这条命,在云家覆灭之后,抛去复仇这桩事,早已一钱不值。他不看重。

    是的,欠了那么多债,怎么还啊?

    阿娆问过他,霍夫人问过他。

    还也简单,一条命而已,找个说得过去的死法就成了。

    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谁叫他与阿娆一样,在心头最重的,不是儿女情长,不是一世荣华,是亲人。

    他的亲人是姑姑、姑父、阿娆。而他们已不在了。

    重振云氏门楣是云笛的事,那孩子真的已经长大了,懂事了,而今更是修炼得像只狐狸,也只在他面前还老实一些。这样最好,怎样都能好好儿走下去,活下去。

    至于他,死法体面一些就足够。

    是,他多情。这多情有时候也意味着无情。

    一了百了,人死大过天,谁也不会向他讨还什么情债了。

    院中的肃杀之气越来越重了。

    他知道,在这艳雪居,在曾经是他与阿娆的别院中,有人想要对他严刑逼供,有人想要取他性命。只是,前者得力的人手早已撤离,后者的人手却是死士中的精良。

    他笑。时移世易,莫过于此。

    只是有一点担心——可千万别死在蒋晨东手里。那个为人不齿的驸马爷,不知已暗中筹谋多久,不知出于什么居心,而今一心取他性命。

    他才不要死在那种人手里。

    可也明白,这不是他能决定的。霍天北如今千头万绪,能不能抢在蒋晨东前头,还真不好说。

    耳畔响起打斗声。

    他没观望。爱谁谁吧。

    他只想好好儿看看这一片赤箭,虽然花期未至,可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欣赏了。

    夕阳即将隐没。

    打斗声停息。

    “萧让!”一把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是的,很熟悉,这声音他听过之后,因为那女子身上的香气、举止间的神似便不能忘记。

    他回眸望去,看到白色夏衫、绿色月华裙的窈窕女子款步走来。

    “霍夫人?”他有些不可置信。

    女子到了他近前,笑语盈盈,“你过来送死,还不准我送你一程么?”

    萧让缓缓笑开来,“送行是好事,送人上黄泉路可不是好事。”

    “好事都被旁人做尽了,我能做的自然就只剩了坏事。”女子嫣然一笑,“你还好么?身上的伤怎样了?”

    萧让微微一笑,“无妨。劳夫人记挂了。不,现在该唤你王妃了。”

    女子自嘲一笑,“还不是一样?”

    自然不一样。萧让没说这话,打量了她两眼。身形比上次相见丰满了一些,目光似乎也不再如去年相见时那样冷静中透着淡漠……也对,她已是生儿育女的人了,这些变化是她都无从控制的吧?可这样的变化,让他不能再有任何的好感,甚至是抵触的。

    女子站到他身侧,看着眼前景致,低声询问:“为何要来这里?明知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想来而已。”萧让不想对她显露出忽然间自心底生出的抵触、漠然,却控制不了自己,勉为其难的漫应一句。

    “萧让。”她忽然唤他的名字。

    “嗯?”他继续看着连绵成海的在这时节不得盛放的花海。

    她忽然间凑过来,轻轻地拥抱他。

    他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瞥见了她耳垂上的耳洞。

    他想要推开她的时候,她已放开了他,对着他笑,慢慢后退,眼神中有着戒备。

    “你不是霍夫人。”他说。终于明白,方才的抵触漠然因何而起。

    发生在艳雪居的这一幕,霍天北的手下非常不想如实禀明,还是要如实禀明。

    霍天北听了,目光黯了黯,也只是一瞬间,随即颔首示意已知悉,手中鞭子狠狠一抽骏马。骏马吃痛,发足狂奔,率先朝着艳雪居而去。

    顾云筝与霍天北是先后脚抵达艳雪居的。

    顾云珍策马抵达后园的时候,看到贺冲正与手下与一批蒙面人对峙。

    贺冲与萧让站在两伙人中间的场地。

    顾云筝抿紧了唇,策马前行至两人近前,“怎么回事?”

    萧然看到她,释然一笑。他之前看到的女子与她容颜酷似,略有不同,可就是些微的不同,就让他满心抵触,而眼前这女子,是他熟悉的人,愿意闲话家的人。

    贺冲回话道:“属下来迟,还望王妃恕罪。”

    顾云筝的视线扫过那一批蒙面人,冷声道:“王爷即将抵达,你们是留是走?”

    十之八、九的蒙面人面面相觑,只有少数人意志坚定,冷冷看着顾云筝。

    也就是在这顷刻间,有两个人义无反顾地飞身挥剑,袭向贺冲、萧让。

    两人前一刻或是凝视着顾云筝,或是一心等待她的吩咐,全然没料到这突然而至的变故。

    坐在马上的顾云筝却是即刻就看到了。

    “小心!”她想也没想的腾身去为萧让遮挡那狠戾之至的一剑。

    萧让则在这顷刻间拉扯了贺冲一把。

    这一举动,使得贺冲堪堪躲过致命一袭,却还是不能幸免于难,左肩胛骨下方中剑。

    萧让意识到有透着杀机的长剑袭向自己的时候,看到那身姿纤弱的女子挡在了自己身前。他已来不及反应,身影已被扑倒在地,继而,是身上那女子身形一震。

    他猛地翻转身形,仓促询问:“你怎样?”问话同时,听到了嘈杂的冷喝声暴喝声交战声,却是感觉极为遥远。

    顾云筝推了他一下,抿唇微笑,“我能有什么事?你给我起来。”

    萧让这才放下心来,慌忙站起身。

    顾云筝也随着他站起身来,站到他身侧,看着激战到一处的人。

    萧让解释道:“方才贺冲与蒋晨东的手下对峙,贺冲要他们权衡轻重,此刻看来,是无从权衡了。”

    “嗯。”顾云筝点头应声,后退半步,一记手刀狠狠切在他颈部。

    萧让在失去意识之前,勉力转身看向她。

    她笑意苍凉,“你得给我好好儿活着。”随即扬声唤袁江,“把他给我带出京城!”

    袁江吩咐两名死士架起萧让扶上马,随即却是望着不远处,惨然一笑,“恐怕是来不及了。”

    顾云筝循着他视线望过去,看到霍天北端坐在马上,神色复杂地看向这边。在他身后,是近千名护卫。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霍天北打个手势,身后千余人将两方人手困在当中。

    没有人敢再动,僵持在原地。

    霍天北跳下马,缓步走到顾云筝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她舍身保护萧让那一幕,他看到了,尽数收入眼底。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她有没有受伤。他彼时唯有震惊,没心思去注意别的。

    可那又与他有何关系。

    她自己都不在意安危,何须他在意。

    顾云筝只匆匆看了霍天北一眼,迅速到了袁江近前取过他的弓箭。

    她留意到了在那瞬间执意取萧让、贺冲性命的是两名身形比之寻常男子瘦削、矮小的人。那两个人身手不凡,而此刻,正欲逃离。

    寻常人是右手控弦,左手持弓,她正相反。还有一个反常之处,亦或可说是常人无法做到的——三支雕翎箭齐发。

    没有人知道,她之所以三箭齐发,是因已无法确定自己能够一击必中。

    不能一击必中,那就只求伤人、活捉。

    她在瞬息间两次弯弓搭箭,用去了六支箭。

    第一次瞄准的正要逃离的人,中箭,申荶倒地。

    第二次瞄准的人,按她估计,应是伤势不重。

    她欠贺冲一份人情。

    她或许可能为他们一剑之仇的机会,只有此刻。

    她丢下弓箭,吩咐袁江:“带济宁侯、贺冲离开!”

    霍天北目光沉冷地看着她,语声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冷凛:“全部生擒,明日处死!”

    他语声未落,寒光一闪,她已取过袁江手中长剑,直抵他咽喉,哑声喝道:“谁敢?!谁敢妄动,他即刻身死!”

    “表哥!”顾云筝语声未落,章嫣焦虑的语声传来。

    霍天北与顾云筝俱是心头一紧,循声望去。

    章嫣急切地道:“表哥,江南……”

    顾云筝在瞬息间明白了章嫣的用意,高声打断了章嫣的话语:“霍天北,你与郁江南的性命,换取萧让、贺冲等人的性命,怎样?”

    章嫣脚步僵滞在了原地。

    顾云筝遥遥看着她,只一瞬,视线便转移到了霍天北身上。

    霍天北目光中无惊无惧,他平静地看着顾云筝,缓缓抬手,指尖轻弹剑身,语声低柔:“你也知道我不是轻易让步的人,你有你的条件,我也有我的条件。”

    顾云筝咬了咬牙,手臂已微微颤抖,“你说。”

    霍天北垂眸看了看抵着自己咽喉的长剑,笑,“你平静点儿,别等我话没说完就把我杀了,那于你并非幸事。”

    顾云筝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手镇定下来,“你,长话短说。”

    “你自己选。”霍天北语声依然很轻,只能让她听到,却是淡漠之至,透着冷酷,“我一生不说虚话,言出必行。你此刻要萧让一世无忧,可以,前提是你离开我,与我、与孩子再无瓜葛。”

    顾云筝抿紧了唇。

    她双眼依然明亮,光华袭人,却无平日流转的光芒,似是那种含着泪光的明亮。他也只是怀疑,已不能确定。

    “我,选的是,”她一字一顿,很吃力,“萧让、贺冲离京。贺冲是被我连累才受伤,你要信他。”

    霍天北唇角勾起嘲讽的笑。这嘲讽,是针对于他自己。“阿娆,”他微声道,“既是如此,何不将我杀了免除后患?你明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他们是我穷其一生都要找到,杀之而后快的人。”

    顾云筝勉强抿出一丝笑意,“别太高看你,别小瞧他们。他们不想死的话,谁也杀不了。”

    霍天北缓缓一笑,“那你这意思,是要离开我?”

    “你没给我第二条路。”她说。

    霍天北凝视着她,好一会儿,对手下打个手势,“放行。”末了冷冷看着她,“你也即刻离开,我看着你走。”

    顾云筝抿了抿早已干燥的双唇,无声地对他说:“抱歉。”

    抱歉,我此刻能选的只能是萧让。

    抱歉,我不能弥补对你的亏欠。

    抱歉,我已没有时间、机会再去照顾我们的孩子。

    可我知道,你会善待他们,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一世,许是注定我要欠你。

    她手中长剑并未收回,侧目看着袁江率众带着萧让、贺冲走远,手臂才缓缓垂下。

    长剑落地,她笑笑地看住他,“天北,还是你先走吧。”

    他倒也不恼,不温不火回一句:“不是说好了?你要走在我前面。”

    她笑意加深,“那是在山中说的话了。我不是也说过么?山中山外如天堂人间。”语声极轻,极无力。语必,缓缓转身,像她的语声一样,极无力。

    章嫣张皇失措得看着顾云筝,看到了那抹让人看了心生悲怆的笑意,看到了她落寞转身,举步离开。

    “表哥!”章嫣眼中含着泪,走到霍天北面前,“他们只是齐心协力成就你,是众望所归的事,你为何要与表嫂走到这地步?”

    “为何?”霍天北重复着这两个字,望着顾云筝的背影,看着她缓步走向坐骑。他也想知道为何,为何她豁出自身安危去为萧让挡下危险,为何她不惜与她分离也要保全萧让。

    作为她的枕边人,他能怎么想?

    他只能让她走了。这是他所能给她的最后一份仁慈。

    从此,她要离开他给她的家园,从此,他只有儿女,再无娇妻相伴。

    他静静地看着她。日后能看到她的机会,想来不多了吧?

    堇竹早已满脸是泪,她看看霍天北,又看看顾云筝,最终咬一咬牙,快步追上顾云筝。她觉得她似乎有哪里不对,觉得她轻飘飘的似乎失去了重量,她要去陪着她、照顾她。

    堇竹一臂扶住顾云筝,一臂环住她身形。手滑过她背部,触手湿漉漉的,粘稠温热。

    她用力呼吸,闻到了血腥味,“夫人!”

    她语声未落,顾云筝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摇头,随即则是不可控制地别转脸,一口鲜血喷出,身形一软,从堇竹臂弯间滑下地上。

    “夫人!”堇竹带着哭腔,用力架住顾云筝,又焦虑地看向霍天北,“侯爷!”她还不能适应这一番惊变,不能像别人一样即刻更换称谓。

    霍天北瞳孔骤然猛缩,心弦绷得紧紧的,他大步赶过去,将顾云筝抱在怀里。

    堇竹仓促间扯掉了顾云筝的斗篷,查看她伤在了哪里。

    是后心附近中了剑。她帮萧让挡下了致命一击,她却受了重伤。鲜血早已浸透她大片衣衫。

    霍天北抱着顾云筝,走向前面居室。

    “四哥!”有人高声唤霍天北。

    霍天北边走边循声望去。

    一名少年一手拎着一个人走来,见霍天北望过去,他将两人面上蒙的黑纱扯下。

    两个人正是顾云筝之前欲射杀的两个试图逃离的人。

    一个人是蓝佩仪,另一个……

    霍天北脚步微微一顿。另一个与他的阿娆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

    顷刻间,他明白过来,这女子应该就是越国八公主,顾云筝另一重身份的妹妹。该死的程燕袭没跟他说,姐妹两个是双生姐妹。

    他敛起心绪,对少年颔首,“多谢,帮我照料这两人。”随即唤来手下,“寻回萧让、贺冲。擒拿蒋晨东,处死。蒋晨东一众幕僚、手下与其同罪!”

    “是!”

    霍天北加快步伐走向前院,吩咐堇竹:“原来的书房已改为药房,将药箱取来。”

    “是。”堇竹飞快跑向书房。

    他一面走,一面低头看着顾云筝,声音低哑地唤她:“阿娆。”

    顾云筝睫毛颤了几颤,缓缓睁开眼,“天北。”

    “我在,我在。”

    “你,不要杀萧让、贺冲。萧让是我的表哥。”她费力地轻声对他说,“也,不要杀蒋晨东,他、他是陆先生在……民间的儿子。别杀他,杀了他,先生会恨你一辈子。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我记下了。”他凝住她含着泪光的双眼,“要我答应也行,你得给我活下去。否则,这些人都会为你陪葬!”危机面前,他能用的方式,还是威胁她。

    顾云筝缓缓勾了唇角,勉力抬起手来,想抚摸他的面容,却已做不到。手颓然落下,她说:“天北,我,是云家的阿娆。太夫人是对的。你信我,相信我……”

    “我信,我相信。”他用力点头。

    “对不起。”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若对我有歉意,就给我活着。你既是欠我,就要用余生偿还。”

    她的眼睑缓缓阖上。如果还可以,她会的。

    这一日,陆骞心绪几度大起大落。

    听说皇上下旨册封霍天北为摄政王的时候,他直觉那圣旨定是伪造的——还亲笔所写?不论是昏君、暴君、明君,都不可能委任异姓人摄政。定是那位宠妃做的好事,定是她伪造了圣旨。

    可若真有假,那么多人如何能看不出?他百思不得其解。

    得知萧让、蒋晨东的死士、顾云筝、霍天北先后赶到艳雪居的时候,他笑了,料到定有一场好戏上演,料到霍天北与顾云筝将有争端,甚至会发展到决裂的地步。

    霍天北的软肋,他想过很长一段时间,结论是顾云筝。那孩子对顾云筝的情意怕是早已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只要想法子将顾云筝毁掉,也就毁掉了霍天北这个人。

    多好,顾云筝与萧让之间有牵扯,多好,他与蒋晨东能利用这一点。顾云筝不允许萧让出事,他们若能将蒋晨东除掉嫁祸在霍天北头上,夫妻两个必然走至决裂的地步。心中再无一丝温情的人,便是得势,也不会长久。

    便是此事不能成,也无妨,顾云筝与燕袭之间的是非也是他可以利用的。堂堂越国三皇子,却甘愿在霍府为仆,为了什么?即便与顾云筝的身世有关,宣扬出去,她也很难自圆其说——兄妹乱伦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这种事要看人怎么说,看人怎么想。他在民间的岁月很长远了,交下达官显宦是近来的事,以往结交的都是天下学士、学子。而那些书生,若能利用得当,比千军万马的力量还大。

    便是霍天北再不舍,迟早也要走到舍弃顾云筝的地步。舍弃顾云筝之后,引发的怕是大周与越国的争端——那个燕袭可不简单,能纡尊降贵至此地步的人,非常人能及,来日定能成为霍天北的劲敌。到时候,蒋晨东渔翁得利即可。

    他晚间心情不错,去了常去的一家小酒馆。酒馆在醉仙楼附近,酒不是最好的,可几样下酒小菜却做的极为地道。醉仙楼的山珍美味固然好,可他独爱这一口。

    正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蒋晨东过来了,顾自落座,笑道:“猜着您就在这儿。”又将一坛金华酒放在桌上,“喝这个。”

    陆骞就笑着颔首,“好。”

    蒋晨东唤来伙计,丢出几十两银子,“我与先生说说话,闲杂人等都请去别家用饭。”

    伙计知会了掌柜的,清了场。

    蒋晨东笑微微地道:“您新收的那个学生好像与您八字不合似的。”

    陆骞蹙了蹙眉,又笑,“的确如此,那孩子凡事都与我拧着来,比——”比霍天北还不好收拾,他没说出来。

    “不单如此。”蒋晨东道,“他现在明显是站在了天北那一头。”

    “哦?”陆骞意外。

    “谁都有失察的时候,您也不能幸免。近日他很是留意天北府中的情形,知道的恐怕比你我都多,但愿他不会帮助天北立于不败之地。”

    陆骞思忖片刻,“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命人帮我将他请来此地。我与他下几日棋,等我尽兴之后,一些事也就尘埃落定了。”

    蒋晨东拍手称好,唤来贴身随从:“将裴奕请来。”

    随即,两人边吃边喝,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更天。

    裴奕施施然走进门来,身边跟着捧着棋盘棋子罐的蒋晨东的随从。

    陆骞打量裴奕几眼,没忽略他衣摆下方不知从哪儿沾上的血迹,却也没问,只抬手示意他落座。

    蒋晨东站起身来,“我该回府了。”

    裴奕不予理会,唤人将饭菜撤了,摆上棋局,又要了一壶竹叶青,自斟自饮。

    陆骞含笑看着裴奕。谁都不知道,他收下这学生,是强人所难。裴奕并不想跟在他身边习文练武,可他坚持,裴母也是苦口婆心地规劝,裴奕这才勉为其难地拜到了他门下。

    裴奕身上有着霍天北诸多的坏习性,可陆骞就是要收他在身边,想将他那些坏习性扳过来,他就是要这与霍天北本性酷似的人变成另外意中人。

    陆骞从棋罐里取出一枚白子,放到棋盘上。就在这时候,听到了酒馆外面的打斗声,不由望向门外黑漆漆的夜色。

    裴奕喝了一口酒,淡淡道:“是四哥的人,前来擒拿蒋晨东。蒋晨东活不过这几日了,便是活着,也只是个废人。您放心。”

    陆骞心头惊怒,猛然起身,又颓然跌坐回去。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有着几分夏日的酷热。这日却是反常,天色阴沉沉的,风中有着清凉。

    摄政王霍天北策马到了那家小酒馆门前,颀长挺拔的身形轻飘飘落地,缓步而入。

    陆骞与裴奕依然神色平静地下棋,像是不知他进门。

    霍天北将一张药方放到陆骞面前。

    陆骞看着,缓缓地笑起来,“摄政王妃情形堪虞。”

    “对。”霍天北语声淡漠,“我知道如何救她,却没有方子里几味极珍稀的药材。若凭我一己之力,要耗费诸多时日。眼下我只能用猛药吊着她的命,若是三日内不能凑齐药材,她只能香消玉殒。”

    陆骞只问:“蒋晨东怎样了?是否已丧命在你手中?”

    霍天北没回答,只是用下巴点了点那张方子,“我知道你手里有这些药材,两日内就能集齐。我等你两日。”

    “晨东怎样了?”陆骞只关心这一件事。

    霍天北勾出一抹残酷的笑容,“云筝能活,我就不杀他。此刻他已是个废人。”

    “你到底把他怎样了?!”陆骞眼中目光显露出他的心绪,他已然暴怒。

    “我等你两日。”霍天北重复完这一句,手指向门外,“这条街已是刑场。你只能听从我的安排,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凝视着陆骞,“两日内,蒋晨东的幕僚、死士,每隔一炷香处死一个。两日后,你若不给我一个满意的交待,你会亲眼看到他被凌迟,日后你还会看到,所有见过你与他、知道你与他名字的人,全部杀掉,无一例外。”末了,他轻轻地笑,“你总说我残暴嗜杀,那就不妨看看,我真正残暴嗜杀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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