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每天去公司变成我最可怕的事情,我不再走进员工的办公区域,而是直接躲进办公室,躲进去后就松了一口气却立刻心神不宁起来,很想推门出去看看程然在做些什么,看看她今天穿着什么衣服,换了什么发型,心情是好还是坏。而在上下班的时间,我为了避免见到程然总是故意迟到早退,我是老板没人管我这事,这样就避免了不小心地撞见。其实我大可以不必这么费事,随便找个理由直接把她开除就是了,但我又确实不那么忍心。让她静静地待在那里我也满足了,也算是对自己手下留情,天知道真的失去她我得多难受。我没有什么太刚强的个性,尽力而为就是我的座右铭,其实也算一种自我妥协,即使得不到,也要留在自己眼前,爱情就是这么折磨人的东西。
最初的那么几天,我简直要崩溃了,我觉得再这么躲下去我非疯了不可,我对着办公室的椅子发火,一脚一脚地揣着它们,我连植物也不放过,用剪刀一片片剪碎它们的叶子,有时还会拼命地咳嗽。可是无论我弄出多大的动静,总是没人敢来敲响我的门,就连经理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过一阵子,当我冷静下来时我才能够明白,我是一直在期盼着程然能够推开门来询问我一句:“怎么了?”哪怕她越级向我汇报工作也可以,只要她能来找我,只要她和我说说话,我就会觉得不那么烦躁,我就会平静下来,喝杯茶,翻翻书,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终于又去出差了,其实我随时都可以出差,但我一直不知是哪根神经控制着自己,即使当了老板有了钱也并不随心所欲,哪怕是出差这一码子事情,也从来都是井然有序的,我喜欢固定的生活、固定的模式,绝对不允许被打乱的,哪怕是爱情这该死的玩意。我可不想自己一溜烟坐飞机跑了,然后在飞机上笑话自己被它打败了,我有可笑的自尊,也有玩忽职守的克制,它们共同生活在我的身体里,偶尔捣捣乱,偶尔撒撒娇,给我惹点小麻烦,比如现在这种情况,但还好,我能够控制得了。
出差的这几天我不怎么想念程然了,可能是因为换了环境,她并不曾出现过在目前的环境当中,也就不能够连带出关于她的记忆。虽然有时我也会冷不防地想起她来,但也只有一下下地难受罢了,一阵风吹过就没了。直到出差回来前一天夜里,我接到程然的短信,她应该是喝多了,要不不会吐露真言的,酒就是这种亦正亦邪的东西:“你这些天怎么了?怎么都不见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现在终于有勇气对你说了,我也喜欢你。”
我盯着短信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就笑了起来,恨不得立刻把电话拨回去告诉她这一天我等了一年多了,可是我反反复复地把电话转了好几圈,硬是没有拨出去。我知道,我懦弱的毛病又犯了,我知道这通电话若是打过去就等于出轨成功了一半,也就等于身败名裂了一半。于是那晚我睁着眼睛看了一夜的天花板,删除了那条短信,将手机丢在了一旁。
出差回来,我没有再费心地躲避程然,见了面我们都有一种莫名的尴尬,这尴尬之中又有一湖柔情似水,眼神触碰的时间比从前长了一倍,彼此心知肚明地笑了一笑,没有过多的言语,就像是老朋友般觉得亲近了很多。
我们都没有把话说破,她更没有询问我为何不给她个回复,她是聪明的人,自然懂得这无声的拒绝。我有时还是会开车载着她出去办事,也会叫她陪着我和客户一起喝酒,心血来潮时仍旧会给她买件衣服,她也照旧收下。我们开始变得有很多的话谈,从工作聊到生活,从人生谈到电影,从音乐说到美食,但我们却从来都不谈感情的话题,我们都懂得对方隐忍的克制。我也就明白我们都是懦弱的人,也就更加心疼对方。
偶尔在我出差的深夜里,程然还会给我发条短信,我知道那是因为夜的浓稠导致感情的泛滥,让她一个女生按捺不住。她有时会说想我了,有时会说人生真是艰难,有时也会说些我不知所云的哲理,但我统统都没有回复过。她也懂事,并不会穷追猛打地再发几条,也不会咆哮地打来电话。一条短信,只要一条短信,好像只要一条短信她就知足了,只要我能够看到。
我当然也会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也会给她拨过去电话,有时她睡着了,很久才会接起电话,但是也难掩语调的兴奋。她一这样我就更加难过了,可是又要装作很冷淡,冷冰冰地问一些关于工作或是公司的事情,然后彼此就无话可谈,草草地收了线。我不知道她那头如何,我这头却又是一夜的怅然若失。
就这样在我们默默相爱却因懦弱不思进取地将暧昧期无限拉长的日子又过了一年多后,我们有一次终于差点就要把话说破了,可没想到,也就这么结束了。
那是在一次驱车前往异地的途中,不知怎么她突然说起家里催她相亲的事,我也是顺嘴说了一句:“那就看看啊,没准是个好小伙。”
程然就闭上了嘴巴,转过头来看我,眼神中是愤怒和失望。我也不知怎么了没有继续和她对看,而是说:“女孩嘛,就该正经八百找个好人嫁了,青春耽误不起的,一玩就玩没了。”
“玩玩?一玩就三年?”程然的语调明显不自在了。我一想,真的,她来到公司已经三年了,她的意思是从刚进公司就喜欢上了我?我不敢再想下去,我害怕自己会陷入更多的负罪感之中。其实说实话,从知道程然喜欢我那一刻起,这种负罪感就降临了,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坏人,耽误程然的不只是青春。
“是啊,你都二十七了,还把你当小孩子呢。”我试图转移话题。
“我从进公司就不是小孩子了。”程然平静地说道,然后把头转向了窗外。我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头,她躲开了。我的手就那么落了空,她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了,我装作没看到。
过了很久,程然戴上了耳机,把一只耳机塞进了我的耳朵里,里面是罗大佑的歌曲——《爱的箴言》,第一句是“我把青春献给了你……”
几天后程然辞职了,这我也能想得到。她说要回老家了,我知道她是对我彻底死了心。她递给我辞职信的时候我竟然会很释然地一笑,然后摆起官方脸道:“祝你以后能有一个好的发展。”
程然却叹了口气道:“我们最终还是没能单独喝一次酒。”
一句话把我惹伤感了。“我们今天就去。”我说道。
程然笑了:“好啊,我请你,看我不把你喝趴下。”
我笑了笑,电话却响了起来,是老婆,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儿子出车祸了,在医院。”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飞快地跑了出去,连和程然说一声都忘记了。等开车到了医院才发现,儿子只是被刮破了点皮,连血都没流,这我才想起程然看到我飞奔出去时那张伤心欲绝的脸,但是我没回去也没给她打一个电话告知始末——我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反正都是要走的人了,这段感情就这么结束吧。我躲在医院的卫生间,管他人要了人生中的第一根烟。
程然走后没多久便给我发过一条短信,通知我换了手机号码,我知道这是一条群发的短信,但还是开心了很久,证明她的心里还是没忘记我的。但我的开心没能维持多久,我的身体突然变得不好起来,去医院一检查,原来是肝出了毛病,为此住了很长时间的院。人一有病才会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这些年的拼搏忙碌过于烦累,为事业为金钱为名利为地位,这些在生命面前渺小又可笑,我仿佛洞彻了一些人生的真谛,出院后便把两家外地的公司卖了,又一个人去了海边疗养。就是在疗养这段时间,我才想起程然那封一直被我带在身边而从未打开过的辞职信。
信中是这样写的:对于感情来说,我知道这是错误的三年,但对于回忆来说,我感谢你给了我这三年的美好,见到你时的微笑,第一次触碰我头发时的悸动,你没话找话时的憨态,和你四目相对的瞬间,那些明明爱你明明期待你出现却佯装冷漠的蠢行为,那些能和你待在一个空间就很满足的内心,那些因你背后的家庭而想和你争吵的愚笨,那些犹犹豫豫想表达又不敢表达的时刻,那些发出去没有过回声的短信和接听过的电话,那些你送给我的所有,那些为你拉长了的黑夜……我知道这些即使全都拼凑起来对于漫长的三年来说还是很短很短,但是这些却确确实实我是爱你的日子。我也曾恨过你,恨你的懦弱,恨你的暧昧不清,但后来想想,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永远充斥着一个又一个的无奈。我只是好奇自己,竟会如此无怨无悔地爱上你。或许,我们的相识本就是一场宿命,谁也逃脱不了,正如这结局,早已注定。
我看着这封根本算不上辞职信的信件,眼眶慢慢地湿热了。我知道程然喜欢我,却没想过她会如此的爱我,我掏出电话拨通了程然的号码。
“喂,是我。”我有些紧张。
电话那头很吵闹,程然说:“你等一下。”接着是一串脚步声,背景逐渐安静了。
“是我。”我又说道。
“嗯,我知道。”她的声音很明快。
“你在哪?”我问道。
“在家,家里聚餐呢。”她回答道。
“有男朋友了吧?”我不知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算是吧。”她有些不好意思。
“嗯……”我不知说什么好。
“想说什么就说吧。”她现在倒是落落大方。
“我刚看了你的辞职信,我不是故意这么久才看得,这一年我一直在住院……”
“你怎么了?”她还是有些急。
“没什么,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说我看了你的辞职信,才知道……”
“嗨,别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那时啊真的觉得你就是我的全世界,现在想想真傻。”她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现在好了,我走出来了,不管你有没有认真地爱过我,但我谢谢你从始至终的无动于衷。”
我的那句“我想你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我想,现在她应该过得很幸福,那就让她一直幸福下去吧,我给不了的幸福只能交给别人了。不过我一直相信,如果哪一天她过得不幸福了,如果能见到她的话,我一定要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没关系的,还有我呢。”我会做一个一辈子都默默爱她的男人,即便无名无分的。
现在距离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已经又过去了三年,现在的我仍旧过着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的日子,每天往返于公司、家庭与酒店,只是生命中再也没有了她。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就当作她从来都没出现过。可是不得不说,我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她来,即便在这个纵欲的年代,我们没有发生过关系,没有接过吻拥过抱,甚至连手都没拉过,但我却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她就是我最爱的人,我觉得这样的爱情才是最纯粹高尚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柏拉图式的吧?
对了,还有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就是我现在每晚睡前都会给程然发一条短信,只有简单的“晚安”两个字。虽然她如同当初的我一样从来没有回复过,但我也不和她计较,我喜欢和她说晚安是我一个人的事,和她无关。每当看着手机上的光圈旋转几圈然后显示发送成功,我都会在心里涌起一股温柔,我知道她能够看到,她一定能够看到。
我的故事讲完了,窗外是整片的黄昏,我的老婆应该已经做好了饭菜,我答应她今天要回家吃饭。我们有空再聊,但你们可千万别把这事说给我老婆听,我现在还是挺怕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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