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笑着道：“别破费了，你还是自己攒着开咖啡店吧！”
“再怎么也不差这点钱，再说我第一个月发薪水，当然要庆祝一番喽！”我不放弃。
“那就还去夜市简单吃点吧！”小美提议。
“不行，我今天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我神秘地说道。
“什么好地方？”小美好奇地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我兴奋地便要帮小美收拾关门。
“还是等会儿吧！天还不早呢！”小美接着补充道，“还不饿呢！”
我一想也是，便坐在小美的店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打发时间。
“我男朋友好久都没来信了！”小美边洗碗边抱怨道。
“可能他最近忙吧！”我心虚地说道。
“再忙也有写信的时间啊！哪怕就写几行字也好啊！”小美越说越沮丧。
我却决定推助她的沮丧：“可能人家不想你呗！”我尽量控制着语气使其显得不那么刻薄，但却也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不想我？可是我想他啊！”小美的声音越发的低沉。
“人家都不想你你还想他有什么用！”我佯装在安慰小美。
“可是，控制不了自己啊！”小美有些羞赧了。
我听到这话实在控制不了自己，很想狠狠地把桌子上的杯子摔碎，但还没等我发作，小美便擦了擦手拿出一封信递给我：“麻烦你明天帮我把这个邮了！”
我不用看也知道这是给他男朋友的信，于是没好气地接过来放进了背包：“傻妹！别等到最后让人家骗了！”我的语气不自觉中释放着大量的酸气。
“不能！我了解他！”小美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想抓住她的手，犹豫的瞬间，她已经把手拿开了。
我始终不确定小美对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显然她知道我喜欢她，也显然她喜欢自己的男朋友，但她却对我不拒绝也不接受，只是介于一种微妙的关系之中，比朋友多一点，比恋人少很多，但只是那多出的一点，就足够让我狠心地追逐下去，为此不惜使用卑劣的手段。我会成功吗？我想我会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自信，且还满格。
黄昏的时候，我拉着小美的手跑到了一家咖啡店的门前。没错，是拉着她的手，从她在刨冰店门前坐上我的后座开始，我就想好了要在下车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假装很着急的样子跑向咖啡店，我成功了。
“你看，这家店漂亮吧？我想要的就是这样一家店！”我四下打量这家店的门面，然后松开小美的手趴在落地窗前向里面看。
小美也跟了过来，站在我旁边向里面看：“真漂亮！”她发出感叹。
“走，我们进去吧！”我又要拉小美的手。
她躲了一下道：“应该很贵吧？”
“不贵，我打听过！”我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进了咖啡店。铃铃铃，门铃清脆地响起。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夕阳的余晖正好照在我们的脸上，小美的鬓角毛茸茸的，一副温和美好。
店里弥漫着咖啡与蛋糕的香气，我使劲抽了抽鼻子，把它们统统吸入肺里，我想永远记住这种味道，这种感人肺腑的味道。
那天我们喝了咖啡，吃了各种各样的蛋糕，最后一块小美终于吃不下了，我们便打包带走。
出了店门走到停车的地方，小美坐在后座突然很感动地对我说了道：“我很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多这么好吃的蛋糕了，谢谢你！”
我很想说一些酸掉牙的话，但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道：“谢什么谢，以后我要是开了店，你随时都可以过来吃！”小美又没有答话。
后来路途到了一半的时候，小美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背上，我一下子僵直了脊背，不知她有没有察觉得到，也不知道她此时有没有闭上眼睛。我骑着车子看华灯初上的城市，不知怎么竟有些难过。
我是有些难过的，但在此刻应该是幸福的我为什么会难过呢？只因我突然想到，在咖啡店门前我松开小美的手急不可耐地趴在落地窗向里面望去时，我想我爱咖啡店可能要更胜于爱小美吧？正因为这样，所以当我向店主打听开这样一间店需要多少钱后，我愣了许久也失落了许久。以我现在的薪水，努力攒十年也开不起一家店啊！可笑的我还在憧憬呢！就算我拥有了爱情，拥有了小美，但没有咖啡店还是等于一无所有。正是此时心境复杂的我，在衡量了爱的天平后，难过得想要流眼泪。
但我想我还是爱小美的，只是对她的爱与咖啡店相比少了那么一点，或许根本就不应该把这两样爱情放在一起对比，所以当路的下半程我想明白这些后，当小美在刨冰店前下车时，我突然很想拥抱她。但她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只是冲我挥了挥手，便钻进了店里，咣当一声拉下了铁门。
我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
“和同事们去聚餐了，所以回来得晚点。”没等母亲询问我便先开口道。
“喝酒了没？”母亲倚着杂货铺的橱柜问道。
“没有！”我要往阁楼上爬。
“这就对了，年轻人还是不要喝酒得好！”母亲转过身来，“把发的薪水给我，妈替你攒着！”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钱掏出来递给了母亲，反正放在谁那里钱也不会暴涨翻倍。
“嗯！给你零花用！”母亲抽出两张递给我，我接过来转身又要往上爬。
“别急着上去，帮我把你爸抱进浴缸。”母亲去卫生间放水，我走到后屋帮父亲把衣服脱掉，然后把他有些臃肿的身体放进浴缸。
这回我没有急着上楼，我要等着母亲替父亲洗完澡再把他抱回床上。于是我坐在门前的椅子上，看稀稀拉拉的行人从眼前走过，面无表情，如行尸走肉。
“以后得给你爸勤洗澡了，这大热天的背上别起褥疮了！”母亲用毛巾擦着手说道。我把父亲抱上后屋的床上，一伸出头来便看到街角修理铺的王叔在和母亲说着什么，然后他突然抓住了母亲的手，母亲迅速抽出来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那一瞬间我爱死我的母亲了。王叔捂着脸颊懊悔地走了，母亲回过头来看到我道：“以后别去他家修东西！老色狼！”
我点了点头爬上阁楼后母亲也拉下了铁门，咣当一声，和小美店里的声音一模一样。我坐在阁楼的窗前把小美的信掏出来迟疑了一下还是撕得粉碎，满手的纸屑伸出窗外，风一吹便像下了一场雪，在我小小的世界里。
于是明久乡又在耳边浅唱道：“嗨，绿的花红的叶，含苞待放隐旷野，无人摘，无人寻，年华转过又几轮……”
我一连几日都没有见到小美，她的刨冰店一直处于关门的状态，向邻居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父母病了回乡下了。我像是走路突然掉进下水道里一样，猝不及防地低落起来。在我送过信后没有了奔头，所以我送信的时候故意磨磨蹭蹭的，尽量不给自己留下大片空白的时间。那天我实在百无聊赖，便骑车去了海边游泳，由于太长时间没游泳加上海浪很大，我呛了好几口水，气急败坏地躺在沙滩上喘着粗气，后来觉得胸中实在压抑得难受，便站起来大声地呼喊，朝着海的那边没有回声地嘶吼，直到筋疲力尽。我很害怕，害怕小美再也不回来了。
“阿旻，怎么满身的腥味？是不是去海边游泳了？”母亲一语中的。我没有回答只是去卫生间冲凉，把满身的咸味洗掉。
“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去海边游泳吗？老王的儿子就是溺死在海里的！”母亲在卫生间门前说道。我在里面假装听不见，水从我的头顶一直淋至脚下，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清凉。
第二天，当我再次路过刨冰店的时候，小美的店门终于开了。我兴奋地冲进去，可是却僵在了门口。小美的男朋友回来了，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但看着小美靠在她的肩膀上，这情景一目了然。
小美回过头来，看到我后脸上的表情从幸福迅速转变为厌恶：“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你，你这关门好几天了，我怕出什么事！”我心虚地说道。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小美冷冰冰地说道。
“他是谁啊？”小美的男朋友警惕地问道。
“就是那个没有职业操守的邮递员，把我们的信都不知弄到哪去了！”小美接着对我说道：“滚吧，我不想再见到你，就当我以前看错人了！卑鄙！”
“小美你听我解释！”我不知道还想解释什么。他们说的不都是事实吗？这不就是事情败露的下场吗？
“解释什么？你说把我写的信弄到哪去了？”小美的男朋友向我走过来恶狠狠地说道。
“不、不小心弄丢、丢了……”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看你是故意的！趁我不在还想泡我的女朋友！”小美的男朋友用力推了我一把，我向后一个踉跄出了店门。
“滚吧！让我再见到你有你好瞧的！”他说着转过身搂住小美的肩膀。小美解气地看着我的表情，让我觉得形同陌路。
我骑上车子，我很想哭，我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夕阳刺痛了眼睛，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然后还没等我缓过神来感慨，还没来得及自嘲自问，还没来得及在夜里辗转反侧，还没来的及为失恋变得颓废喝得酩酊大醉，我便闯了红灯，被一辆车子撞飞了出去，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自己在飞，然后轻飘飘地向下落，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托着我，缓慢地将我放在了地上，没有丝毫的疼痛……
我没有死，当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自己的左腿被吊挂在支架上，然后听到母亲在一旁的哭声：“醒了，醒了，可算醒了！”
我勉强冲母亲笑了笑，我现在心情并不那么难过，我想这真是治疗失恋的最好方法，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小美了。
“我的腿没事吧？”我看母亲的神情有点不对劲。母亲一听这话突然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道：“那个该死的司机，自己怎么不也变成瘸子？给了一笔钱就算了事了，钱再多能换来一条腿吗……”
于是我知道自己瘸了，但我并不悲伤，甚至还有一丝欣喜：“妈，你说他赔了一笔钱？”
母亲被我突如其来的喜悦弄昏了头脑：“是啊！”
“多少？”我急不可耐。
母亲说了数字后我突然挥舞起双手：“太好了，太好了！”
母亲想要去叫医生，看我的脑子是不是也被撞出了毛病，我制止住她道：“妈，我要用这笔钱开一间咖啡店。”
母亲愣了一下道：“好，只要你开心妈都依你！”
我想，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可是我失去的那只马是我的左腿还是小美呢？
我出院后在家里又休养了一个月，母亲在我的阁楼上安了一个旧空调，整日释放着冷气，驱除这个夏末的余温。母亲似乎变得忙碌起来，杂货铺整日整日地关门，有时父亲在后屋疯狂地喊叫，我便吃力地爬下去看他是又尿了还是饿了。
我有时在失眠的夜里还是会想到小美，想到一些如果这样如果那样的如果的事，幻想她知道我出事后会不会来看我，幻想他的男朋友回部队后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然后坐在楼台上听明久乡唱那首永远也唱不完的歌：“嗨，关于梦没来头，关于你我雾浓稠，拨不开，逃不掉，独坐楼台含泪笑……”
当我扔掉拐杖也能行走的时候，我向母亲提出了开店的具体步骤，首先第一步，当然也是最重要的步骤便是向她要钱，而母亲却迟疑了，有些亏欠地对我道：“你听妈说，咱们这要拆迁了，给的那点拆迁费根本不够再买处房子，所以妈这些日子一直在看房子。前几天看上了一间，你那笔钱妈已经交定钱了，不信你看合同……”我接过母亲手中的合同粗略扫了一眼便狠狠地摔在地上，但胸中升腾起愤怒的火焰却怎么也爆发不了，母亲像是给了我一把软刀子，让我只能无奈地接受。
我想要发疯一样地怒斥我母亲的卑鄙行为，但几次欲言又止，我根本组织不起完整的语言来责怪母亲。母亲做得一点都没错，她在为这个家考虑，她顾全大局，她打算长远，可是，可是我怎么办，我的咖啡店怎么办？
“妈知道你心里不好过，可是你也得为这个家想一想啊！你也不想让咱们这一家流落街头吧？”母亲的眼眶又红了，我最后一丝的抱怨也被淹没在泪水里。我叹了口气，像是个迟暮的老人一样，一瘸一拐地爬上了阁楼，啪的一声关掉空调，也关掉了这个漫长的夏季。
这个秋天，我还在邮局上班，不过已经不送信了。邮局照顾我，也可能是可怜我，把我安排在室内分理信件，这封是东安区，这封是西夏区……无聊至极。母亲却很欣慰，“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省得整天在外面跑风吹日晒的！”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下班的时候我有时还是会故意路过小美的刨冰店，可是那扇铁门却永远地关上了。海边吹来有些湿冷的风，已经没有人吃刨冰了，不知道她现在还好吗？
我最近在电视上第一次看到了明久乡组合，不是他们又出新专辑也不是出现在娱乐频道，在一则社会新闻上，女主播不带任何感情地播送道：“近日，警方逮捕了两名犯罪分子，他们涉嫌吸毒、藏毒、贩毒，两名罪犯曾以明久乡组合为名出过一张唱片，销量不佳……”
我关了电视机，把他们的CD拿出来最后再听一遍：“嗨，你听不到，嗨，你不知道，天微亮，暮已迟，我想为你写下第六行诗。”
我想我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现在的我每日下班后都走路回家，母亲让我坐公交车我却没有一次听她的话，我总是在想，等哪位好心的司机把我的另一条腿也撞折的时候，我就能拥有一间咖啡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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