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什么?”老妈子一时不懂。
“就是,成全我和那个年轻的军官啊!”白月吸了吸鼻子接着道,“凤英身子来了,今晚怕是接待不了军官们了,麻烦妈妈您把我安排给宋军官吧。”
“哈哈哈哈,就这事啊?”老妈仍旧在对着阳光看那只镯子,“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这么说您答应了?”白月有些兴奋。
“是,答应你。”老妈说着起身把镯子放进里柜子里,又在柜子上上了锁,“我看你是对那军官有了意思,不过我可提醒你,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和你睡了一宿就能把你领走?想得美,到了什么时候都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可能由于收了镯子,老妈子的话语多了几分慈爱的忠告。
“嗯,我懂。”白月明显是被老妈子的话语泼了冷水,有些落寞地走出了老妈子的房间。
回到后院,凤英已经洗好了床单:“姐姐快来帮我拧水啊!”白月急忙换上笑颜,走过去拿起床单的另一头用力地拧起来,两个人的身体都因用力而线条扭曲,然后合力把床单展开晾在了绳子上。
一阵风吹来,床单不情愿地荡了荡。
夜幕按部就班地降临,只有白月知道这黑色的幸福。一整个白日里,她的思绪像是猎鹰般四处翱翔,在她够不到的天空里,不知疲倦也不肯回来休息,而灼伤它的日光却眷恋这无尽的长日,迈着碎小的步伐,扭捏得惹人讨厌。
白月佯装漫不经心地来到门前的台阶上,目光顺着脚下的石板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她望眼欲穿的模样被婉姐尽收眼底,仙草这时也跑来问道:“妹妹这是看什么呢?盼男人也不是这个盼法啊!多日不接客身子骨痒痒了吧?”打趣完不顾白月羞红的脸,兀自大笑起来。“哟,还脸红了,干咱们这行可是最不能脸红的……”
“行了,别说了。”婉姐打断仙草的话,拉着白月进了屋子,她虽觉得白月今天古怪却也未开口询问,只是对有些羞赧的白月报以温和的一笑。
白月与婉姐刚走到屋子中央,仙草便在门口喊道:“来了!来了!月妹妹,你盼着的军官来了!”白月的身子僵硬在那里,紧张地搓着手绢不知如何是好,又突然向楼上自己的房间跑去,对着镜子重新梳理了头发,把腮红抹得又浓烈了一些。
“月姑娘!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下来!”老妈子在楼下催促道。
“就来了!”白月深吸一口气走下楼来,瞄了一眼已经就坐的军官和姐妹们,目光正好与宋军官投来的目光相撞。白月抓紧了手绢,冲宋军官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
“来来来,宋军官,今天给你介绍一个新姑娘,昨天那个丫头身子不方便。”老妈把白月按在宋军官身边。宋军官打量了一下白月道:“我昨天好像见过你。”
“是,我昨天给军官们上过菜。”白月的言语虽还算平静,但心脏却一下下地顶住了喉咙。
“那我们喝一杯吧。”没料想宋军官却率先举杯。“是啊!你们快喝一杯!”“白月,快陪着宋军官喝一杯。”姐妹们催促道。白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样子虽豪迈,却也小心咳嗽了两声。
“没事吧?”宋军官关心地问道。还没等白月开口,仙草在桌子对面起哄道:“哎哟!宋军官真是个会关心人的主儿啊!妹妹,你今晚可要好好侍候他啊!”白月一杯酒下肚也壮起了胆量,“当然要侍候好,我保证让宋军官满意。”那样子和任何妓女没有丝毫两样,宋军官微微蹙起了眉头。
酒局的最后无非又是都喝多了,唱曲的唱曲,划拳的划拳,嬉闹之声挤出了门缝,回转了好几条街。但是宋军官今晚却清醒得异常,并不是他的酒量过人,而是身旁的白月替他挡掉了不少的酒。白月心里自然有自己的小算盘,她担心宋军官今晚再喝多了,重演昨晚的戏码。
白月一心只为宋军官着想,却忘记了自己也并非千杯不醉,所以当酒局散了,她勉强才从座位上站起来,眼神迷离地望着宋军官痴笑起来。“上楼,我们上楼去。”白月伸手去搭宋军官,却抓偏了。
“这该死的丫头!喝这么多酒还怎么招待军官?”老妈子在旁边骂道。
“没事,没事,我扶她。”宋军官笑着架起白月向楼上走。
“我自己能行!我今天很开心!我还能再喝几杯!”白月完全醉了,嘴里胡乱地喊着。
“那就辛苦您了。”老妈子看着两人走上楼去,有些埋怨地又看了白月一眼,叹了口气却又笑了起来。
白月醉倒在床上,嘴里嘟囔了几句听不懂的话语便睡着了,宋军官小心地替她脱去鞋子,又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坐在椅子上,喝一杯清茶。白月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宋军官急忙在床底拿出夜壶来,白月把头探出床沿,哇哇地狂吐一阵,吐过后不待宋军官把茶水端过来给她漱口,便又歪头睡去。
宋军官站在白月身边,他坚信这种感觉从未出现过在自己身上,在从前,或是从前的从前,自己都未曾这样心平气和甚至说有些大胆地端详过任何一个女人。从自己懂事开始,只要看到女人他便会下意识地低下头,一直低着,看着她们的脚尖,明白什么叫趾高气扬。
他在一旁仔细端详着白月的脸庞,因喝酒而泛着的红晕,觉得她过于的平凡,平凡到能让人轻易嗅出那份卑微,而正是这种平凡让她在姹紫嫣红的风月之地里显得素面朝天,也是这种平凡,让自己竟然可以心平气和下来,让自己觉得很踏实,从来未有过的踏实。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走夜路的人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盏昏黄的灯。
美好的夜晚就这么被白月昏睡了过去,等到第二天清晨,她被渴醒下床倒水的时候,才惊觉宋军官竟然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整晚,白月懊悔又害怕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宋军官也就在这时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醒酒了?”
白月惊慌地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宋军官摆了摆手:“不用道歉,你昨天是替我挡酒才喝多的,不怪你。”
“那……那,那您喝杯茶吧。”白月心里一暖,却也窘迫起来,急忙给宋军官倒了一杯隔夜的茶水,自己也倒了一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宋军官用那杯茶水漱了漱口,然后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我该走了。”
“您洗把脸再走吧?我这就给您打水去。”白月慌忙地说道。
“不了,他们应该都在等我。”说着宋军官撩起窗子向楼下看了一眼,“我今晚还会来的。”宋军官转过头冲白月浅浅一笑。白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您可得说话算数。”宋军官呵呵笑道:“当然。”然后迈步向门口走去。白月急忙走向窗口,看到宋军官在窗下和另外几个军官说笑了几句,便上了车子。她目送着车子走远,转过身笑意便涌上了脸颊,就站在那里,任微凉的风轻抚着头发,眼里的笑意很久都没散去。
白月梳洗过后准备下楼吃早饭,刚推开门就听到楼下喧闹的嬉笑声,她心情大好地向楼下走去,看到以老妈子为首的女人们,围在一起不知在嘀咕着什么。刚要开口打听,却见一个姑娘抬起头看见了她出现,便用手肘碰了碰说得正酣的老妈子。老妈子冲着白月有些窘迫地笑了笑,闭上了嘴巴。仙草却站起来大声道:“月姑娘!昨晚怎么样啊?没让宋军官尝尝的你醉招吗?”仙草的话又惹起一阵哄笑。白月恨恨地看了仙草一眼,随即又转换了一副无所谓的嘴脸:“我昨晚喝多了,不知道。”“哟!那可真可惜了!你白下了那么大的注了!”仙草开起笑话就没完没了,白月把目光转向老妈子,老妈子借故肚子疼回了房间。
“用不着你们操心。”白月没好气地说道。“哟!生气了?我们是在替你担心,害怕宋军官再也不找你了。”仙草挽着手绢说道。“反正他说了下次还来找我。”白月抛下这句怎么听起来都像是赌气的话转身跑回了房间。
白月坐在床边,因为生气脸颊微微发红,她双脚摇晃着不小心触碰到床底的夜壶,拉出来一看,里面竟满是呕吐物。“我昨晚怎么还吐了?”她思忖着,却又猛地记起昨晚自己吐得时候好像有人轻轻拍着自己的后背。
一抹蜜涂上了心头,刚才的坏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白月哼着小曲准备去倒夜壶,却听到了敲门声。“谁啊?”她把夜壶又放进床底。“是我,妹妹。”婉姐在门外说道。白月急忙去开门,在这些姐妹当中,她最敬重的还要属门外这个人。
“姐姐找我有事?”白月把婉姐请进屋里,给她倒了一杯茶。婉姐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妹妹来这聚香楼几年了?”
“快三年了。”白月痛快地答道。“哦,那这三年有过意中人没有?”婉姐接着问道。白月不知婉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如实回答道:“没有,就算有人家也看不上我们啊,青楼女子哪还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婉姐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语重心长地道:“知道就好,我以为你还没看透这世道呢,什么情啊、爱啊的都靠不住。那些来青楼玩的人,哪一个是正人君子?还是趁着年轻多赚点钱,到老了才不会被饿死。”
白月猛然听出婉姐话意:“可是,我觉得宋军官对我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别傻了,妹妹,像他们这种军官,往他们身上扑的姑娘多得是。再说,他就算现在对你有意思,等一打仗,人家撤离这里了,你就敢保证他会带你走?”婉姐有些激动,因而身体微微颤抖。“你可能也听说过,我原来就遇见过那么一位主儿,对我好得要命,我在他身上搭了不知多少钱,到最后,还不是说消失就消失了?连个屁都没放!”婉姐说起自己的往事,因气愤而明显失态。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缓缓地喝了一口茶水,算是压下了满腔的愤怒。
白月有些无言以对,而心里却仍旧固执地想要去试一次,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
婉姐走到窗边,看着一大片灰色的云飘了过来:“昨天夜里我从大胡子军官那里听说,张军阀要打来了,他们可能快要撤离了。”婉姐平静地说道。
“可能是要下雨了。”婉姐把窗户关上,走出了房间。白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身体像是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
窗外真的下起了雨,满城的风雨敲打着窗棂,窗纸沙沙作响。
雨一直到了傍晚还没有停止的意思,白月拨亮了房间里的油灯,她坐在油灯旁,手里缝制着一副鞋垫,由于鞋垫很厚,穿针的时候手指因为吃力而发白。
老妈子下午出去时淋了雨,害了病在房间里休息,她交代婉姐照应晚上到来的军官们。婉姐搬了把椅子坐在门边,不时有雨水跳落鞋边。
一辆吉普车停在门前,溅起大片的雨水,宋军官从车上走了下来,司机为他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
“今天就您一个人?”婉姐招呼道,又伸出头向车子来的方向望了望。
“不用看了,就我一个人。”宋军官拍了拍身上不小心溅到的雨水。婉姐赶忙把姑娘们都叫了下来:“宋军官您挑一位姑娘吧。”仙草刚从楼梯上走下来,嚷嚷道:“要不我们一起陪您?”宋军官笑了笑,打量了每一个姑娘后道:“还是昨天那位白月姑娘吧。”
“真的选白月姑娘?您再仔细看看,我们这儿其他姑娘都不错的……”婉姐在身旁说道。
“不用了,把酒菜摆进白月姑娘的房间吧。”宋军官说着兀自向楼上走去。婉姐皱了皱眉头,然后在楼下高声喊道:“月妹妹,宋军官来了。”
此时白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听到婉姐的喊声急忙起身,手指却被桌子上的针扎了一下,她啊地叫了一声,捏着手指去开门,门一拉开,便看到宋军官那张俊朗的脸。
“刚才怎么听到你叫了一声?”宋军官坐定之后问道。“刚才针扎到手指了。”白月站在宋军官身旁,不知该坐下还是站着。“在缝鞋垫?”宋军官盯着桌子上的鞋垫问道。白月急忙把鞋垫收起来,放在了柜子里。“还没缝好呢。”白月紧张地说道。
“坐啊。”宋军官指了指桌旁的椅子,白月小心翼翼地坐下后,酒菜便被凤英端了上来。“酒菜都上齐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凤英轻快地说道,临出门时还冲白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宋军官站起身来把外套脱掉,里面是干净的白衬衫,白月看着他脱衣的动作,竟然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其实,我那双鞋垫是为您缝的。”白月鼓起勇气说道。
“哦?”宋军官有些惊讶。
“我今早看您走出去的背影,觉得您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对劲,我猜可能是皮靴的底子太硬,所以想给您缝一双厚实一点的鞋垫,还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适呢。”白月越说越没有底气,越说越觉得自己太傻,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一直不敢去与宋军官投来的目光对视。
“手还疼吗?”宋军官坐下后又挽了挽衣袖。他今天显得很随意,并不像与其他军官们一起来时那么的拘谨。
“没事,不疼了……”白月的话还没说完,宋军官便拉起了她的手,“是这只手?”白月胸口疯狂地跳动,双颊也红晕起来,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宋军官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他轻轻地把白月的手放下,自斟了一杯酒,又把白月的酒杯满上,却又并不与白月碰杯,独自饮下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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