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军帐内,看着眼前饭菜却是食不下咽,自从半月前开始动兵攻打绿绕,凤国动荡不堪,大批百姓流离失所,每次换营地,都能看见面黄肌瘦,满脸愁苦的百姓,成群结队背井离乡,每次结束一次战役,就看见军营里尽是伤患,呻吟不断,心中哀戚,酸涩,无奈,堵在胸口无处宣泄。
“公主,请用膳。”影休站在一边,每日都是如此,几乎不离左右,看似关心,却让我觉得像被囚禁的宠物。
对于这场战争,每个人都说听命于我,实际上我就是一个傀儡,他们复国心切,对于我尽量避免战争,减少伤亡的话置若罔闻。
我一手推翻桌上的饭菜,将这几日的烦闷之气尽数出在面前的桌上,对着影休狠狠道:“你去跟何靖说,屠城之事,绝无可能!还有楚连世,让他不要再抢百姓的粮食,我们现在有的,早就足够了。”
影休未来得及答话,外面就传来侍卫传喝声:“何靖楚连世求见芊澜公主。”
“进来。”我起身回答。
“参见公主。”两人齐齐跪地。
我垂眸看着他们,未叫他们起来,这两个人,比起一个月前,少了几分恭敬,多了些许傲气,何靖五大三粗的模样,画得一手好图,却也因此洋洋自得,手握二十万兵马,去到一处,见到蓝宇族或是冰眸便是滥砍滥杀,楚连世一副书生模样,浑身透着儒雅之气,但只需看眼睛闪烁的精光,便知道此人野心不小。
“公主,明日攻打蓝宇,必须首先屠城,杀一儆百,蓝宇其他城镇必不敢反抗,这样我们攻下蓝宇,只需一个月时间!”见我不说话,何靖低头,说话的声势却并不减弱。
又是来劝我屠城,说到这个就气愤不已,“你这是杀一儆百?你屠人全城,只会激起蓝宇族人的反抗之心,认为被攻下便是死路一条,更何况那都是条条人命,莫非复国,便是要杀尽蓝宇族与凤氏人?”
按照原来的计划,是先从绿绕西南攻打紫凝,如今已经占据半个紫凝,影休已经找人过去和谈,让他们主动降服,哪知和谈陷入僵局,毕竟曾经附属修国,许多修军都是紫凝人,不愿多起冲突,便一直按兵不动,何靖却主动请缨,要求带领四十万兵马从绿绕东南方攻打蓝宇,现在我们就在绿绕与蓝宇边境,明日只是攻打一个边境小城,何靖却执意要屠城一展雄威,我自是不肯同意。
没我允许何靖不敢起身,抬起头看我,紫眸恨意十足,“公主,容何靖冒犯一句,公主不可妇人之仁,两百年前凤军攻入紫凝,见人便杀,何曾管过是否血流成河?两百年来何家家训,有朝一日,等到公主,便为曾经逝去的族人报仇。”
“何靖,我跟你说过无数次,那些都是两百年前的事,如今紫凝人不是生活得好好的?如此冤冤相报,牺牲的只是无辜人的姓名而已。”我无奈的一次又一次对他们解释,可是他们这些思想,早在脑中根深蒂固,如何说他们都不明白我的意思。
何靖对着我重重磕了一个头,接着又道:“公主,属下从小便是在父辈这样的教导下成长,凤军曾经对紫凝的迫害,日日在梦中缠绕,就算过去两百年,仍仿佛发生在昨天,更何况,这么些年,表面上紫凝一片祥和,实际凤国苛待紫凝与绿绕,朝廷重官,大半都是蓝宇和凤氏,各种杂税紫凝与绿绕也比蓝宇多出许多,无人反抗,只是因为被压迫两百年,没有力量,如今公主回来,就是为我们讨回公道的时候!公主,属下家训,一代传一代,只等公主回来,公主不可辜负死士们百年苦等啊。”
语毕重重磕头,我连忙止住他,却是再无力反驳,他们的苦等,不可辜负,眼前的生命,也不愿荼害,世上安得双全法?
轻叹一口气,“你们都起来吧,我不愿辜负你们,但也不愿残害无辜,明日能劝降最好,实在不行,仍是减少伤亡,若仍是滥杀无辜,被我发现,定不轻饶。”
“公主……”
“何靖,公主决策,哪容你一再反驳?”何靖还想说什么,被影休制住,便低头站在一边。
“楚连世,你若想多些银钱,日后修芊澜定不亏待你,百姓的粮食,不能再抢了,再被我发现,同样不可轻饶。”我转眸看楚连世,他也是死士后裔,却是一心经商,想要接着战争发笔横财,被我发现过几次却是屡教不改。
“是。”楚连世轻轻低头,也退在一边。
“若无事,你们先行退下吧。”我疲倦挥挥手,今日他们恐怕是看到地上被我摔掉的饭菜才没有过多反驳,若在平时,没有影休制止,他们定会与我争论一番。
两人行礼退下,帐内又陷入沉默。
我实在看不透影休所思所想,若说他一心策划复国,在他眼里完全看不出与何靖和楚连世相似的野心,反倒经常看到死寂,仿佛世间万物,皆已幻灭的死寂。若说他不想复国,或许他一声令下,许多愿意过安乐日子的修军便会回家继续过平凡日子,可他召集来他们,让他们听命于我,只有在我压制不住时才会出面。
另一方面,我又开始佩服影休的才能。这么多人,每一个都对他毕恭毕敬,甚于对我这个傀儡公主,尽管影休将大权交予我,仍是有许多人不服,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
我和影休,陷入一种异常尴尬诡异的关系,说主仆,许多人听他不听我,说朋友,我们早已不再如从前那般相处谈心,虽说他害死玄夜是为了我,心中还是有芥蒂,因为看不透他的想法,如今,他又开始教我一些简单的武功,我们却也并非师徒。
“我让人再准备饭菜来。”影休恭敬低头道,转身走出帐内。
刚出去便隐约听到有人跟他说话:“影主,夫人有些不适。”
没听到影休的回答,只看到黑色暗影越走越远,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影休日日在我身边,秦婉怎么办呢?她的身子,应该有四个月了,几乎没见过影休与她一同出现。起初以为他们是情投意合,与秦婉的几次对话中却发现,影休对她始终不冷不热,两人即使难得在一起也很少说话。
等了半个时辰影休还未回来,该是去了秦婉那里,难得一个人,我起身走出营帐,附近的兵士都对我弯腰行礼,或许只有小幽不会计较我的身份了,她几日前去找身在紫凝的蓝相翎,不知道那边和谈进行得怎么样了。
不知不觉走上一个小山头,俯瞰烛光星点的城镇,明日,这里便是一片血腥。
抬头看已经有些黯沉的天空,弯月被乌云挡住,只看到模糊的身影,几颗星星闪闪烁烁,玄夜啊,你也不想看到尸横遍野,对不对?
“落儿……”不期然被拥入一个温暖怀抱,曾经让我安心的阳光气息此时却让我反射性的挣扎出逃。
想要挣脱他的双臂,却被他越抱越紧,“落儿,对不起,落儿,我不是有意……”
“够了。”我厉声喝住,“凤南风,你放开我。”
“不放,落儿,我不愿放手,当日在青峦峰,若不是我怀疑影休而对你放手,我们之间怎会到如斯境地?”凤南风不顾我的挣扎,紧紧抱住我,温热气息洒在脖间。
想到曾经的玄月,又是一阵酸涩,只是,那是曾经,过去的便过去了,他不再是只有我一人的玄月,我也不再是只想依靠他的玄落,玄夜死的那一刻,玄落便已不在,就算玄月回来,月落,再回不到曾经。
“两年前就算你同我一起又能如何?你本就是冷酷无情之人,就算你未曾被下蛊,一旦记起你的过往,玄落于你而言,只是一颗棋子!你要的,始终是整个天下!”我停止挣扎,冷笑一声。
他根本没有玄月的记忆,却装作记起一切样子,说要娶我,不就是为了激怒一直隐匿的修国死士?未曾对我真心,却向我索要承诺,让我不可负他,自己则是毫不留情的欺骗,如今再来道歉,我便原谅?真是可笑!
即便他现在真的记起玄月,也不可能抹杀他的所作所为,他没有玄月记忆的时候,可以伤我骂我不要我,就算是欺骗我,有朝一日他恢复记忆,我便不会怪他,因为那不是完整的凤南风,我懦弱我自怜我愚笨,但我有底线,伤了我的亲人,我最亲最亲的玄夜,便是再无法原谅。
“落儿,当日形势所迫,若不杀掉玄夜,无论你与他走还是你的身份被揭露,便是凤国的敌人,落儿,我只想与你成亲,让你做我的妻,伴我一生,不愿你与那些人有任何牵扯。”
凤南风的语气中有些无奈,却听得我心中更冷,“呵,你与我成亲,难道不是为了引出暗冥阁的势力?不要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不会再那么笨尽信于你,你我之间,恩也好,怨也好,日后战场再见。”
凤南风浑身一颤,将我抱得更紧,“不,落儿,我不愿与你为敌,这凤王,我不做也罢,我们再回到从前隐居的日子可好?我每日出去打猎,你便在家看看书做做饭,不会再有人骚扰我们,以后……”
“没有以后!”我厉声打断他的话,那些日子,曾经是我最期盼的,只想安静度完余生,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个我们,包括了多少人,玄夜,芯念,安安,影休,凤南风……可是有谁知道,我多想回到从前?
“落儿,只要你放下一切跟我走,我们便还能回到从前,我不做王,你不做公主,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可好?”
“不可能!你放开我,走吧,再见之日,便是我为玄夜报仇之时。”我又开始挣扎,感觉到凤南风的双手都在颤抖,缓缓放开我,我逃开他的怀抱,他站在原地,低着头,微风吹起雪白衣袂,白衣下的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我不再看他,转身下山,忍住鼻尖酸涩,眼前雾气渐浓,一声低喃随着轻风飘入耳际:“不走……落儿在哪里……玄月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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