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欲成魔-番外:影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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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记事开始,我便知道,我,没有名字。

    我的世界是一片黑暗,耳边轻灵鸟叫,鼻尖清幽花香,是生命最美的存在。

    五岁之前,在我有记忆的日子,娘日夜不离在我身边,喂我吃饭,替我念书,那时的我不知道自己与常人的区别,我以为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如我,只凭着耳朵和鼻子,还有一双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七岁,我知道原来我有爹,我爹,姓修。

    每年生辰,娘都会煮上一碗长寿面,里面半个荷包蛋,泛着沁鼻的葱香,我总是问娘为什么鸡蛋只有半个,娘不会回答我,天生比常人敏感的神经察觉到无可名状的哀伤,幽幽从娘的身体蔓延到整个房间。

    这年生辰,没有往日一早就在桌上的长寿面,娘突然取下我双眼上常年未曾取下的棉布,娘曾经说过绝对不可以私自取下的棉布,好似有什么东西强烈刺激着我的双眼,紧紧闭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娘紧紧拉着我,匆忙向前院走去,一路上不停跟我说,不管遇到什么事,千万不要睁眼。我不知道娘为什么这么说,我双目已盲,睁不睁眼对我而言,又有何区别?

    前院我从未去过,仍然知道那里充满危险,冰冷的空气,孤绝的风声,不时泄出溢到后院某个角落。随着娘愈快的步伐,我的心愈发忐忑,瑟瑟不敢前行。娘干脆双手抱起我,让我靠在她肩头,馨香入鼻,使得心跳渐渐平稳。

    那一日我第一次见爹,并没想象中可怕,他温柔的摸着我的头顶,问我这些年学到什么,不时会轻笑两声,夸我很努力。听到他的赞扬,心像飞在高空中,悠闲适然,不由自主想要对着他笑,想要睁开眼睛,或许那样可以更加深切的感受到有爹关心的幸福。但我还是忍住了,因为娘握着我的左手,沁满冷汗。

    从那以后我日日跟着爹学习,武艺,谋略,行军,摆阵,最重要的是医术。爹总说修家最重要的便是医术,书房内成千上万本医书,夜夜随着娘的声音伴我入眠。

    也是从那以后,我发现一个隐瞒我七年之久的秘密,我的双眼,并非因病而盲。那日摘下棉布,我能感觉到有东西在眼前晃动,虽然在见完爹之后娘迫不及待又盖上黑布,我还是对眼睛会有反应而感到好奇,没有得到娘的允许,我偷偷在娘睡着的时候摘下黑布,睁开双眼,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夜晚。

    忐忑起身,看着脚下的路却不知该如何起步,早已习惯眼盲的生活,突然看到只在脑海里勾勒过的世界崩现在眼前,有些不知所措。原来红木桌子的红,便是这个样子,原来茶水倒入茶杯,便是这个样子,原来天上的星月,真的很美。

    娘被我惊醒了,原来紫色,就是娘亲眼睛这样的颜色,可是她的双眸看着我,惊惧不已,我看到她眸中的我,瘦瘦小小,有些凌乱的头发,白皙的面孔,映出的一双眼睛,黑亮如汇聚万千星光。眼睛未盲的喜悦立刻被自己的眼睛吓退,很小的时候,娘就给我念过,凤国历代遗训,黑眸者,诛之。

    这便是娘从小隐瞒我双眼未盲的原因么?当时我是那样认为的。

    娘说我双眼未盲的事情不可让任何人知晓,特别是爹,在他面前,一定不能睁眼。我有些疑惑,爹对我从来温文软语,慈祥和蔼,为何不可让他知晓?或许他知道我并未眼盲,会高兴呢。可是我知道我应该听娘的话,不能让娘难过,每日在爹面前,我还是乖巧的闭眼学习爹教授我的一切。

    爹说男儿一生该成就一番大事业,爹说男儿一生只奉一主,爹说男儿不可忘记自己的根本,爹说男儿不可牵挂于儿女私情,爹说男儿不可妇人之仁……

    凡是爹所说的,我牢记心头,我不能让娘难过,亦不可让爹失望。

    常年不曾踏出家门一步,十岁以前与我相处的人,只有爹和娘而已。那时我以为世人皆是如此,都有一个爹,一个娘,都是学习他们教授的东西,这,便是一辈子了。

    爹一直对我很是满意,因为所有东西,只需他教一遍,我便学会。他不知道我背后的努力,只为他偶尔欣慰的赞许声。

    十岁,爹开始教我一些奇怪的东西,他称之为幻术。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血液里,有着异于常人的力量,爹说,那是只有修家人才有的灵力。

    幻术,从爹给我的书本里读到,分两大类,战斗和防御。

    战斗术,在我看来简直如仙术一般,可点木为剑,化石成盾,要风要雨,催动灵力便可,甚至可不废一兵一卒便杀敌人于无形,其中种类繁多,甚至看花眼。爹说只需了解便可,因为血统不正,我不可修习战斗术。

    防御术,没有多少攻击力,却有很多方法迷惑敌人,如使人产生幻觉,迷乱心智。爹说即便只是掌握防御术,在这个世界,也是绝无对手,只是我灵力太少,可以修行的防御术,寥寥可数。

    那年夏天,天气异常炎热,坐在屋内用内力驱逐暑气仍旧汗如雨下。爹一早便带走娘,正午仍旧没回。

    很少碰到无人管束的日子,若是在后院的深井里打来一桶水净身,定会十分凉爽。娘从来不让我用冷水沐浴,说伤身,现在正是难得的机会。

    拿下眼罩,睁开双眼,险些被阳光刺痛,心中却是愉悦。能这样坦然睁开双眼的日子,三年来少之又少。家里除了爹和娘,从来不会有其他人,他们外出,我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了。

    拧着小桶正打算扔进井里,远处突然传来女子的哭喊声,应该是女孩才对,不停呼喊着“娘,救命……”

    我一把丢下手里的小桶,朝着声音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果然是在侧院的小池塘,小女孩在水里挣扎,嘴里呼喊不停,我顾不上思考,使上轻功飞过去将她从水里捞起。

    那女孩一上岸便安静下来,散乱长发紧贴在脸庞,棉白长袍也湿漉漉滴着水珠,我看着她很是好奇,从我出生以来便以为,这个家,只有三个人而已,她是从何处来?

    女孩站立片刻便瑟瑟发抖,这样的天气,不该是冷的,那就是害怕。

    我对着她笑道:“别怕。我不会对爹娘说的,你从哪里跑进来的?快点回家吧!”若是被爹娘发现可就不好了。

    女孩摇摇头,双手握成拳,慢慢挪向我,突地伸手拉住我,“你跟我一样大对不对?”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却能听出其中的欣喜。

    对于她的这个问题很是好奇,却仍答道:“应该差不多,我今年十岁。”

    “真的?”女孩兴奋的反问一句,随即放开我,两只小手急忙拂去贴在脸上的长发,对着我粲然一笑:“我今年也十岁。”

    阳光下,女孩的容颜苍白秀美,拉出的笑容灿过夏花,水滴顺着盈长睫毛滑下,仿若开心得留下眼泪。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这般容颜,穿上女装,便会如此可人。这女孩,有着与我别无二致的容貌,甚至紧阖的双目,都一模一样。

    “你?是谁?”呆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只能傻傻的问出这么一句。

    “我叫芷晴。白芷的芷,晴天的晴。娘说希望我就像晴天里的白芷花那样美,所以取这个名字呢!”女孩又过来拉住我,欢欣雀跃的说着。

    我连忙甩掉她的手,戒备道:“你娘是谁?这院落从来不许旁人进来,我也未听说过这里还住有其他人。”

    “我娘,就是你娘啊!”女孩被甩掉的手放回腰间,低着头怯怯道:“娘没告诉过你,我是你妹妹。”

    脑袋“嗡”的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妹妹”吓住,又听到女孩的声音:“我说的是真的,你可以去问娘,还有这个,你也有一块一样的对不对?”

    女孩的手高高仰起一块玉佩,光滑透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自觉将手伸入腰间,跟我的玉,一模一样,其实,就算没有这块玉,我们相似的外貌已经说明一切,我迟疑问道:“那你的眼睛?”

    “你相信我啦?”女孩抬头,开心笑了,没有一丝杂质,“我的眼睛啊,盲的,呵呵……”

    那一日我才知道,为何每年生辰的荷包蛋只有半个,那一日我才知道,为何娘要隐瞒我并非眼盲的事实,那一日我才知道,为何我可以如常人一般视物,那一日我才知道,我真正的身世……

    在我的坚决的要求下,娘向我交代了一切。

    我修家,原来是修国仅剩的具有皇室血统的家族。两百年前,我的先祖们是修王身边暗卫,表面上潜心学医,只负责替修氏皇族看病,实际上武艺,幻术,样样精通。

    那年夏天,本该风调雨顺的月份,修国附近的黑龙海像是发狂般,无尽海水涌向岸边,各处洪涝不断,民不聊生。

    凤王却在此时下令攻打修国。凤军如有神助,破如势竹。

    攻破修都时,修王叮嘱其他暗卫护送先祖安全出城,交之于修灵,告知先祖,已用修灵将公主芊澜送到异世,只需等待公主长大,便会回来带领修国死士收复国土,重振修国。

    先祖逃出都城时城门已破,修国血流成河,护送他的死士皆已身亡,无耐肩负重任,无法拼死一战,只能忍辱偷生,混迹凤民之中。

    凤王一战全胜,灭我修国不算,竟下令处死所有修氏黑眸者,从此修氏皇族血脉,便只剩先祖一条。

    为避免被人发现,先祖自挖双目,发誓穷其一生,必将等到芊澜公主,报仇雪恨!

    哪知这一等,便是两百年。

    先祖万万没有想到,即便白发苍苍,依旧没有看到修灵有任何反应,而通过修灵,也无法找到芊澜公主丝毫踪迹,破城那日修王所说的异世界在哪里?先祖无从得知,但是芊澜公主,一定会回来。

    当年凤王不知从何处得来修氏宗谱,清点尸体时查到缺少一人,便举国通缉。尽管先祖一直隐居山林,却担心自己后人的黑眸被人发现,从而破坏多年部署,于是所有子嗣,打从出生,便被先祖挖去双目。

    而几十年都未等到芊澜公主,先祖开始担心,芊澜公主回来之时,会是何年何月?

    先祖渐渐感到焦虑,担心芊澜公主回来之时早已无反抗凤国的能力。于是秘密建立暗冥阁,培养杀手,借此积蓄财力,从而发展更加庞大的武力组织,最后建立军队。

    修国死士从来不止修氏一族,蓝宇紫凝绿绕三族皆有。蓝宇虽说属凤国管辖,为修国效力的死士却不少于其他两族。修国灭亡之后全都听命于先祖,因为他是唯一还有修国皇族血脉之人,同时也是修灵的拥有者。

    先祖去世之前,将修灵及暗冥阁交予当时能力最强的儿子,同时将其他人等一并毒死。并叮嘱日后子嗣,但凡出生,剜去双目,并且必须有男丁以保皇族血脉,若有几子,必让其竞争厮杀,只余一名最强者,带领死士后裔。

    如此整整两百年,我的曾祖父祖父包括爹,都是经过一番磨练厮杀才得以存活,他们毕生心愿,便是使得势力更加稳固,以便公主回来复国。

    而等待我的,是同样的宿命。

    唯一不同的是,我逃脱了剜目之殇。因为这些,都由我的妹妹替我承受。

    娘说我和妹妹出生之时,爹正在外地未能回家。她不忍我从小便双目失明,重复与爹同样的人生,而妹妹,她是女子,长大之后嫁人了,自会有人照顾。于是在爹回来之后,谎称只有一子,却是将妹妹交予爹,亲眼看着她双目被生生剜去。

    这样的话从一向温柔善良的娘嘴里吐出,让我不由心寒。一起出生的妹妹,替我承受了人生的苦难,从小一人独居于偏院,甚至不曾出门一步,过多的声音都未发出,否则凭爹的能力,不可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而我,仍旧要瞒着爹,装作双目已盲,否则爹不会放过我,也不回原谅一直欺骗他的娘。娘说我该有自己的人生,不可一生都在仇恨中挣扎,为了早已不在的所谓国家。我郑重点头,跟娘说好。

    那个时候的我,哪里知道,人的宿命不是说改便改,不是我想如何,便能如何。

    从此我多了一个负担,多了一个秘密,也多了一个妹妹。

    芷晴从小一人生活,娘根本无暇照顾她,她总是一个人乖巧的坐在一边,可以整天都不说话。我有时间便会去找她玩,当然是避着爹,于是她的笑脸逐渐多起来,话也多了很多。

    芷晴很依赖我,她说从小娘便告诉她有个哥哥,替她幸福的生活着,所以她甘愿只呆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反正什么都看不见,在哪里也就无所谓了。听了这些我很心疼,暗自发誓,长大后我一定带芷晴离开这里,享受真正的生活。

    娘没有教过芷晴什么东西,更没念书给她听,一直以来都是匆匆放下食物便离开。看不见这个世界的芷晴,才是这个世界最坚强,最聪明的孩子。她一个人学会处理自己的生活,有条不紊,她绘声绘色的给我描绘她想象中的世界,蓝天是怎样,星星是怎样,大树是怎样,小鸟是怎样,鲜花是怎样……

    于是我学会用野草编各种各样的动物,让芷晴可以触摸着想象它们的形状。每一只芷晴都会放在一个盒子里,细细收好。

    偶尔我会教她写字,拿着石子,或是树枝,在地上教她写自己的名字,芷晴每次都很高兴,随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写下,然后一次次摸索着自己写出来,问我写得对不对。

    日子一天天过去,比以往过得更加丰富。爹教给我的东西越来越多,每次芷晴会陪在我身边,听我背书,一起辨认草药,甚至有些幻术,芷晴学起来也有模有样。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她不是女子,如果她双眼未盲,一定会比我更适合接管修家。

    十五岁那年,爹身染重病,经常卧床不起,对我的管教却是越来越严。

    十六岁,生日那天我照旧吃了半个荷包蛋,只是这次,是与芷晴分享同一个鸡蛋。

    爹将我叫入前厅,带我走进一个暗室,在那里向我讲明一切,那些事情娘已经对我说过,我听了只是默默点头。随即爹交给我暗冥阁阁主令,带我见了隐匿于三族中的死士,令我吃惊的是,这些死士在三族中非富即贵,有些甚至是三族名声显赫的长老。

    那日走出暗室前,爹说,我从出生便有名字,也是所有修家当家人的名字,影。

    修影,姓修名影,其意义在于,我,抑或我们,永远是修氏皇族的影子。

    对于这些,我不是太在意,因为一早我便承诺过娘,不会再等待那位公主的出现,不会再背负复国的使命。

    那日,我在偏院陪了芷晴一个下午,十六岁的芷晴,漂亮得如春日一汪清水,一颦一笑皆如画。临走之时,芷晴笑着送我说:“哥哥,晚上芷晴告诉你一个秘密,一定要过来。”

    我回到后院,安静得太过异常,胜于常人的直觉告诉我,这样诡异的气氛,定是有事发生。

    匆忙赶到前院大厅,有爹娘的气息,却不似平日的温暖和煦,四处充溢着敌意,杀机。心跳不可抑制的沉重,双手都忍不住颤抖,捏紧拳头让自己冷静,笑着问道:“爹,娘,怎么了?”

    “你来了,正好。”爹的声音笑意十足,好似他和娘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可随即便感觉到一股强大内力,带着杀意冲向娘。本能般的飞奔过去想要拉过娘保护在怀里,还是不及爹的身手。

    “想要救你娘?跟我来!”

    我丝毫不敢懈怠,跟着爹飞身掠上屋顶。

    凉风阵阵,凌乱不堪的思绪此时更加纷繁,不明白为何爹突然要杀娘,难道是娘欺骗爹的事情被爹发现了?

    “你快走,不要管我,走啊!”娘的声音凄惨绝望,带着哭腔清晰传来。

    只是她让我走,如何能走?

    “爹,到底发生什么事?”我急切问道。

    温文尔雅的爹,何时如此杀气四溢过?我一直认为,就算是爹知道娘骗过她,也会原谅娘。爹懂得那么多大道理,经历过那样多的世事,怎会不明白一直苦等的绝望?怎会仍旧坚持百年来的愚忠?

    “送给你的成年礼!哈哈!”爹突然大笑,从未有过的狂妄爽快,“你何必再装?睁开眼看看你娘的处境不是很好?”

    心中一抖,爹果然是知道了。不再犹豫,睁开双眼,生平第一次见到爹,身着暗灰色长衫,乍一看以为是普通读书人而已,眉目间的精明干练却突出他的不同寻常,紧阖的双目仿若能看见万物,对着我不屑的笑着。

    娘被他揽在怀中,轻握住腰,皱着眉头,紫眸中的泪水盈盈欲出:“你走,娘早该送你走,走啊!”

    我站在对面看着娘,不知该如何对爹动手,我的武功,是爹一手一脚教会,我的幻术,是爹日日不停指点,不说我一个心思一个动作,就连下一句话会说什么,爹都猜得到,我凭什么抢回娘?

    “如此没用,竟连尝试都不敢!”

    “不!”

    说话间,爹的长剑已经卸去娘一只胳膊,鲜红的血,被风吹起,轻洒在漆黑屋顶,重重砸在我心头。

    愤怒,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愤怒,一手抽起腰间长剑指向爹,握剑的手却剧烈颤抖,我该如何?一剑刺向爹?

    娘连一声叫喊都没有,哀求看着我,泪如雨下,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双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仍能辨别出在让我“走”。

    爹轻蔑一笑,举手又是一剑!

    娘在他手里如同没有生命的人偶,另一只胳膊随着剑落飞离,娘终是忍不住大叫一声,也拉断我心中最后一根神经,不管不顾向爹冲过去。

    爹抱着娘,浑身都是血迹,脸上都是腥红血沫,轻易躲过我的攻击,跳到我背后,大声笑道:“哈哈,居然以为欺骗了我十六年,也太小看我了,你抬头看看前面?”

    转身面对爹,举目看去,不远处偏院不知何时起火,此时已是火势冲天,刚刚的愤怒瞬时被惊恐取代,芷晴,芷晴在那里,她……什么都看不见……她该如何出逃?

    运功想要用轻功去救她,看到眼前鲜血淋漓的娘,又不得不停下,爹还是淡然笑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想下去?”

    话刚落音,举起长剑,对着娘的肩头,反手又是一剑,迅速抽出。娘轻咛一声,紧紧皱着眉头,另一只肩膀被爹一手握住,鲜血慢慢从嘴里流出。

    不远处隐隐听到女子的高喊声,从后院传来……

    焦虑,愤怒,担心,害怕,全部塞在脑中找不到宣泄口。不顾一切袭向爹,却连爹的袖角都未伤到。

    “你到底为何如此?娘一直对你关怀备至,就算欺骗你也是情有可原,那偏院里的,是你女儿呀……”

    “为何如此?哈哈,我的眼是盲的,心可不是,你娘以为那么容易骗过我?可别忘了我是大夫,哪会不分男女,偏院?没有我的纵容她能活到如今?”

    “你……那你为何要杀娘?为何杀妹妹?”我停下攻势,死死盯住他。我知道娘当初为何不让我在他面前睁眼,就算是眼盲,他也能感觉到别人的目光,因此只要睁眼,势必会被爹发现。

    “当然是为你!”爹毫不犹豫的说出这句话,将娘抛下屋顶,我纵身一跃,伸手将娘拉在怀中,可是此时的娘,哪里还有半点气息。

    轻轻放下娘,抬头看屋顶上满是鲜血的男子,“你不是人。”

    “哈哈,我的命就是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她以为只要你的眼不盲便可改变你的命运?笑话,有了双眼,才能看到这世间污秽之事,有了双眼,才能看到生离死别的痛苦,哈哈,她既给我创造这个机会,我何不好好把握,浪费她一番苦心?”

    眼前的男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温和淡然,对着我和煦微笑的爹,或许是我本就从未认识过他的真正面目,或许他不过是想给我一个幸福的假象,只有如此,今日这样的打击才够沉重,够深刻。

    站起身,平缓呼吸。他说过,面对敌人,切忌自乱心智,只有冷静,才能找到敌人破绽,一击毙命。

    屋顶上的男子还在笑着:“怎么?不去救你那妹妹了?现在恐怕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哈哈!”

    “你娘妄想你们逃脱复国的宿命,简直是做梦……”

    “闻到没有,血的味道,多香……还有尸体烧焦的味道,哈哈……”

    就是这个时候,他张开双臂,无惧的大笑,我一跃起身,对准心口,注入全身内力,一剑贯穿。

    飞起的身子一路前进,他随着我的剑一路后退,嘴里鲜血一口又一口,却是张开嘴笑了,笑得无比惬意,无比舒心。

    我一把收回剑轻松落地,他便如折断翅膀的老鹰,攸的下落,狠摔在地上。

    冷眼看着他,是他逼我如此!

    “呵呵……咳……你……你果然不负所望……咳……”他躺在地上,连抬起手臂的力量都没有,沉重喘气,伴随着偶尔的咳嗽,断断续续道:“你娘死了……妹妹……死了……咳……呵呵,可是……我……我也是你爹……啊,哈哈……”

    如遭雷击,脑子里再次混沌一片,他……他是我爹,从小教授一切的爹……而我,亲手杀了他……

    “孩子,你可知道……人生最可怕的,不是恨……咳……不是恨,是毫无目的……毫无追求的活着,绝望……的活着,呵呵……爹,最后一次……教你,绝望的时候,拉住……所有能拉住的……希望,你的人生……才能……咳……才能继续下去,咳……爹……爹也是这样走……走过来的……”

    “不,爹,你不能死,爹!”我抱住爹,拼命输入内力,却不见爹有半点反应。

    “呵呵,无用……爹……早已病入膏肓……刚刚……若不是……故意……,你……不是我的……对手,呵呵……”

    “爹,你为何要如此?为何这般对我?”蓄积已久的眼泪终于流出。爹曾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今日,是修影第一次哭,也会是最后一次。

    “为何……呵呵……你唯一的希望……找……找到……芊澜公主……修灵……咳……修灵……颠倒时空……”

    “颠倒时空?爹,只要找到芊澜公主,启动修灵,便可颠倒时空,救回你们对不对?对不对,爹?”不止是爹,娘和妹妹,只要回到从前,便可挽回一切。

    “呵呵……咳……”爹嘴里又突出一口血,却不再喘气,安静躺着,空气仿佛静止在这一刻,时间也不再流淌,只听他嘴里低喃:“血债血还……血债血还……谁的血债……又是……谁的血还?”

    话刚落音,爹,便断气了。

    不过一个瞬间,我失去了整个世界。

    偏院大火已经绵延到后院,照亮傍晚夜空。眼到之处一片灰败,我的妹妹,就葬身在那片灰烬。

    绝望的时候,只有拉住所有能拉住的希望,我的人生才能继续下去。而我唯一的希望,是等到芊澜公主,等她用修灵救回爹娘,救回妹妹。

    只是,等了两百年的芊澜公主呵,你现在,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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