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欢愉，有人在哭泣

    尤语 男 36岁 殡仪馆化妆师

    生命只是沧海之一栗，然而却承载了太多的情非得已。

    青春时，我狂热地喜欢诗歌。那时候，我能把海子、舒婷、北岛、顾城的诗倒背如流，也曾站在学校的楼顶上，把艾略特的《荒原》全部高声背诵一遍。我组织了一个叫“夜荷”的诗社，将整个县城的诗歌爱好者都聚集了起来，还油印了一本诗刊，每两个月出一期。那时候，我一出门，就会有女生在我后面尖叫：“尤社长！”

    轰轰烈烈的结果，便是高考试卷上的红叉遍地。我只勉强过了分数线，被分到地级市的一个中专学校的殡仪专业，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名殡仪馆的化妆师。第一次给尸体化妆，我被那个出车祸而死的家伙的惨状吓得半死，直接怪叫着从化妆间里逃了出去，狂奔两里地，最后发现自己竟然尿了裤子。一年后，我已经能从容面对各种死相，在我的妙手之下，每一个逝者的面容都变得安详、端庄，就像离开世界是一件让人幸福的事儿一样。殡仪馆的福利待遇很好，七七八八加起来，我的月薪已经超过一万了。看看和我一起毕业的好多人还在四处打拼找工作，连饭也吃不饱，我就更加感觉到自己工作的好了。再加上单位常常组织心理专家给我们开讲座，渐渐地，我也认为我的工作是“用自己的爱为死者送行”了。

    毕业没几年，我父母急着抱孙子，就四处给我张罗相亲。其实我长得还不赖，有点儿像演员杜淳，个头儿超过一米八，被称为帅哥绝对当之无愧。第一次和我相亲的，是一个小学老师，长得挺小巧玲珑的，包括眼睛。我悄悄跟我妈说：“你咋没给我带个放大镜啊？”我妈说：“你相亲要放大镜干啥？”我说：“找那妹子的眼睛啊！”

    那妹子倒是不矜持，假称会看手相，把我的手摸来摸去，说我一看就是搞艺术的。我心里一直盘算着之后怎么跟媒人拒绝这个妹子还不伤害别人，那妹子问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如实相告，并进行了详细解释，结果，妹子跟看见我是个死人一样地尖叫起来，立刻狂奔而去，好像跟她相亲的是个妖怪一样。以后无数次相亲，人家看见我本人都恨不得一见钟情，但听到我的职业后就立刻毫不犹豫地扬长而去。

    后来，我认识了茵茵。我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看到她的钱包丢了，没钱付款，于是做了一次活雷锋。没想到茵茵对我一见钟情，我们的感情像炙热的火一样熊熊燃烧，根本没法停下来。我只告诉茵茵，我是一个市级国家单位的工作人员。我和茵茵火速发展，一个星期后，在幽暗的电影院里，我和茵茵的手牵得越来越紧，我忍不住拥抱她，忍不住想吻她。在吻她之前，我又忍不住向她坦白了我的职业。谁料茵茵一下子尖叫起来，说：“你摸完死人又来摸我，也太恶心了吧？我要是跟你在一起，还不膈应死！我想想你摸过死人的手摸我的脸，摸我的……我就一点儿心情都没了。”

    一场美好的爱情，就这样输给了我的工作。

    很快我就年近30，三代单传的家里都急得不行了。老妈说，不行咱找个条件差点的女孩凑合凑合也行，反正只要能生孩子就行。被逼得不行了，我也狠狠心，想，就当完成父母的心愿，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就可以了。于是，家里人回老家给我领了个媳妇，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走路不利索，模样倒还清秀。小姑娘在家手脚特别麻利，人也很聪明伶俐，就是只要一跟我待在一个房间里，立刻就是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我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咱们没结婚，我不会碰你的。”她说：“不是，俺是怕你身上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跟着，俺阴气重，容易招惹这些。”

    我晕，我娶一媳妇儿，天天这么害怕我那还得了？别害得她到时不是操劳而逝，而是惊恐而死，得得得，我还是把人家给放了吧，不管过个什么日子，安全总是第一位的。

    就这样，我最后一个娶媳妇的梦想也被打破了。

    我也曾尝试过换工作。可是，到哪里找一个又轻松，每年的工资、奖金和各种福利、补助加起来近20万的工作，又不怕下岗呢？我曾经停薪留职了一段时间，去外面找了一个办公室的工作，一个月就3千块钱不说，人际关系还特别复杂，我这个整天跟逝者打交道的人，根本无法忍受。以前，我工作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说话，现在忽然猛不丁有人在背后叫我一声，我立刻吓出一声冷汗，还以为诈尸了呢。更可怕的是，同事们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以前的工作，他们很少跟我打交道，平时不跟我在一起吃饭，我用过饮水机后，他们都拿块纸巾垫着才接水，更不会跟我握手之类的。有一次，办公室有人结婚，我封了一个红包给他，他笑着说谢谢，却没有伸手接，我以为人家不好意思要，就硬塞到了他手里。结果那个同事很生气地大声说：“你是成心咒我是不是？”到后来，除了同事家的葬礼，所有的事儿我都不能参与，否则就是给人家讨不吉利。思来想去，我还是回到了殡仪馆。而且，我想好了，既然我遇到了这样的问题，那我的女同事肯定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不如，我就在她们中间找一个好了。

    抱着这样的心理，我留意起周围的女同事。这里女孩不多，年轻没结婚的女孩更少。挑来选去，我觉得燕儿还不错。她是农村出来的孩子，朴实、勤快，虽然其他方面条件一般，但当我媳妇足够了。再说了，我还有资格挑吗？

    我鼓足勇气向燕儿表白，没想到燕儿哈哈大笑，问我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同样从事着遭人嫌弃的工作，互相谈恋爱就不会有人嫌弃？”

    我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燕儿说：“因为已经有好几个同事向我表白过了。”

    我顿时感觉HOLD不住了。“那你的态度呢？”我问燕儿。燕儿说：“尤语，平心而论，你是我们单位长得最帅的，也是最有才华的。如果我们干的都是正常工作，我恨不得马上和你谈恋爱。但是，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你想，我们俩白天都在摆弄死人，到了晚上又互相摆弄。我会觉得晦气，觉得我们自己也是死人。我一定要找一个不嫌弃我工作的和活人打交道的男人，这样，我才能感觉自己活着。哪怕他是个要饭的。”

    自此之后，我就彻底打消了找人结婚的念头。我想，我永远也找不到一个不嫌弃死人的女孩。除非，她也是个死人。

    幸福与体型有什么关系

    柴胖子 男 31岁 彩票店店主

    我们梦想着很多美好的事物，但却没有能力拥有。

    城中村的夜晚灯光灿烂，一直喧闹到午夜时分，才会安静下来。而那家彩票店的门，也会悄然关上。每当有人从门口经过的时候，总会听到里面震天的呼噜声，几乎可以用响彻云霄来形容。

    如果是白天，人们可以看见一个几乎是圆形的人，高高地坐在彩票机前面，不停地收钱、出彩票。他的五官几乎已经被肉淹没了，他在看你一眼的时候，都要艰难地扬起下巴，让眼珠从厚厚的眼皮中挤出来，寻找目标，让你恨不得走过去，帮他把眼皮翻开。他坐在那里的时候，人们完全看不到骨骼的形状，只看见圆滚滚的一个肉球。

    买彩票的人们总是叫他：柴胖子。他呵呵地笑着答应着，转过头的时候，脸上的肉来回甩着，让你忍不住躲闪，以防备它们飞到你的身上，把你掀个仰面朝天。

    柴胖子是这个城中村的土著。谁也看不出他的年龄多大，事实上，他才30出头，是个标准的80后。在村子中间，他有一栋七层的小楼，租给了一家幼儿园，每年的租金好几十万。他开着一个彩票吧，每月也有不少进账。可以说，他的物质生活是非常富裕的。

    只是，他总是形单影只，没有女朋友，更没有老婆。

    有时候，租住在城中村的女屌丝们会互相开玩笑：“你嫁给柴胖子算了，这辈子也不用奋斗了，多滋润。”

    被开玩笑的一方就会说：“你骂谁呢？你要是祝我一辈子跟一堆肥肉睡觉，我就祝你一辈子只能吃猪食。”

    还有些腐女轻声说：“嫁给他，跟和一个女的结婚有什么区别？睡到半夜一摸，摸到一个比自己还要大几倍的胸，那是什么感觉？再说了，人家都说特别胖的男的，都没有性能力。守着个胖子，跟守活寡可没啥区别。”

    这些八卦女们跑去跟村子里的老人聊天，问到了很多关于柴胖子的事情。他小的时候，其实很正常，一点儿也不胖。有一年他生病，需要用激素，那个天杀的主治大夫，开处方的时候多写了一个零。病好了，柴胖子也像皮球一样被充了起来。刚开始他父母并不知道原因，还以为自己把孩子养胖了，后来眼看他长成了一个皮球，才慌了。父母满世界带着他去看病，但无论使用什么方法，他都已经瘦不下来了。

    初中毕业后，柴胖子就再也不想去上学了。因为他行动不便，而且连厕所的小门都挤不进去，受尽了嘲笑。他想找个工作，可无论什么单位，看到他的外形就会马上客气地说，对不起，已经招满了。那段时间，柴胖子相当郁闷。疼爱他的父母一看，干脆给他开了一家彩票销售点，让他当个自由自在的小老板。

    歌德说，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柴胖子也有春天。他喜欢上了旁边米线店的女店员。姑娘是甘肃农村来的，虽然脸上有“红二团”，但也算青春逼人、小巧玲珑。柴胖子不吃他妈做的各种营养大餐，一日三餐都吃米线，然后找借口跟姑娘聊天。姑娘本着顾客是上帝的态度跟他聊几句，他就心花怒放，得寸进尺，给姑娘买了一束玫瑰花。姑娘惊讶地问：“你干吗要送我花？”柴胖子扭扭捏捏：“我想请你看电影。”姑娘眼睛睁得更大了：“电影院的座位你坐得下去？”

    胖子种种暗示，可惜小姑娘都不接招。柴胖子急了，直接对姑娘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姑娘直接来了一句：“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妈？”

    这姑娘太捣蛋了。

    胖子说：“你能做我女朋友吗？你要是嫁给我，就不用做服务员，可以直接做女老板了。我们可以开一家更大的米线店，你再也不会缺钱花。”

    姑娘说：“说真的，我也想有钱花。但我怕你一不小心摔一跤，把我压死。人要是死了，还要钱做什么？”

    胖子死缠烂打，每天去米线店送姑娘东西。姑娘直接辞职走人了，还留下一句话，饿死总比被压死好。

    柴胖子的初恋就这样夭折了。柴胖子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他决定减肥，不惜一切代价瘦成正常人。可是，无论他怎么节食，饿得头昏眼花看见桌子都想啃一口，也没有掉一两肉。节食不行改运动吧，可他从彩票店走到村口，就已经气喘吁吁了。最后，他坚决让父母带着自己去医院，因为听说把胃切掉一半，饭量自然减少，长此以往就瘦了。

    可是，做了许多检查，大夫们会诊之后，宣布了一个让他无比沮丧的事情，那就是：无论用什么方法，他都瘦不下来，更别说达到正常人的体重。命中注定，他永远是个胖子。

    柴胖子彻底绝望了。他每天坐在彩票店里，痴痴呆呆地望着外面，好像得了相思病一样。

    但也有例外。租住在城中村的一个女孩看上了他，直接到彩票店找到他，说：“胖子，我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虽然这姑娘脸蛋不好看，上面还缀满了雀斑，身材也是水桶家的亲戚，但好歹也是新新鲜鲜的大姑娘啊。再说了，柴胖子都那样了，还能挑剔别人吗？只要有姑娘愿意嫁给他，那他简直就要把人家当七仙女给供着了。除了愿意，柴胖子还能说什么呢？

    欣喜若狂的柴胖子把这个喜讯告诉了家里人，父母也喜上眉梢，全家人张罗着赶紧给柴胖子把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就在一家人欢欢喜喜准备喜事儿的时候，一天中午，跟着柴胖子父母一起去酒店订酒席的姑娘忽然狂吐不已。柴胖子的父母自此知道了一个如晴天霹雳般的事实，那就是，这姑娘主动要求嫁给柴胖子，绝不是对胖子情有独钟。这姑娘是人家的小三儿，有了孩子又不能结婚，姑娘想生下这个孩子，于是就想到嫁给柴胖子，生完孩子，给孩子一个户口名分，再跟他离婚。

    经过这么一折腾，柴胖子彻底心灰意冷了。他明白了一件事情：没有姑娘会爱上他。除非他能接受一顶绿帽子，或者一个抱着其他五花八门目的来的女人，才能娶上媳妇。可是，要一个和自己貌合神离，甚至对自己厌恶不已的媳妇干什么呢？那还不如自己逍遥自在地过一辈子。

    柴胖子向家人宣布，今生永远独身，永不结婚。

    反正柴胖子还有哥哥弟弟，家里的香火是断不了。父母也觉得与其要一个居心叵测的媳妇，还不如不要，于是也就默许了。

    柴胖子就这样一直一个人过着，不管世界怎么改变，不管身边来来去去多少女孩，他都遗世独立，永远把一个孤独的、胖胖的身影留给城中村。

    什么样的一生，不是一生呢？

    婚姻，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郝一楠 男 33岁 农民

    “当困难来访时，有些人跟着一飞冲天，也有些人因之倒地不起。”——列夫·托尔斯泰

    郝一楠太普通了，用一句诗意的话来说，他在人群中，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中，无声无息、默默无闻，永远也不会有谁注意到他。

    他在河南三门峡的一个村子里长到快30岁，没有谁过多地注意过他。只知道他是郝家三个儿子中的一个，个头儿不高，说话很少，人们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只叫他郝家小三。

    和所有的农村孩子一样，初中一毕业，郝一楠就再也没摸过一天书。他先跟着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了几年农活，攒了一些钱后，便跟着本家哥哥，走街串巷赶集会，摆着一个流动的两元店，赚的钱不多，但也足够家里的开销了。就凭着这些钱，他给两个哥哥都娶了嫂子。本来说好的，等嫂子们过门后，两个哥哥和他一起努力攒钱，给他娶媳妇儿。可没想到，两个哥哥成家后，谁也没有遵守诺言，他们不仅不拿一分钱给郝一楠，反而在郝一楠父母过世之后，和他争家里的老房子和几头牛。最后，郝一楠比可怜的牛郎还要悲惨，因为牛郎最后还分了一头牛，而他啥也没有，只好在村口自己垒了一间土坯房，孤孤单单地生活。

    屋漏偏逢连夜雨。农村一夜之间就冒出了许多超市，郝一楠的两元店也不太赚钱了。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这时候，他已经年近30，在他们村子里，和他一样大的人，孩子都上小学了。而他却依然形单影只。谁家会把姑娘嫁给一个年龄这么大，口袋比脸还干净的人呢？

    郝一楠也很渴望婚姻，每当他看到别的男人抱着孩子，跟孩子嬉戏，就会觉得特别羡慕。可是，谁会跟他呢？

    不过，野百合也有春天的哦。

    一天，村子里一个大妈找到了郝一楠，跟他提一门亲事。这是个有点缺陷的姑娘，左手发育不良，但长相身材还过得去，智力也没有任何问题。郝一楠见了姑娘，看到她文文静静，说话干脆利落，顿生好感。俗话说贫不择妻，何况这姑娘除了左手的残缺，其他方面真没什么可挑剔的。再说了，维纳斯还断臂呢，就因为这点缺陷，她却更美了。

    姑娘的父母对郝一楠很满意。他以前的故事，十里八乡也有耳闻。虽然哥哥们那样对待他，但他也没有埋怨，更没有和哥哥们争抢家产，这说明他是个通情达理又豁达开朗的男子汉。二老说他们不要彩礼，还会给许多嫁妆，只要郝一楠对姑娘好。他们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郝一楠重新盖三间房子，因为他现在住的那间破土坯房实在是看不过眼。

    郝一楠一百个愿意。他对姑娘说：“你等着我，一年之后，我就回来盖新房，娶你过门。”依依不舍地离开姑娘，郝一楠跑到了省城，很快就在劳务市场找到了一个活儿——做泥水匠，在建筑工地上砌墙，每天可以赚到三百块钱。

    在建筑工地上，郝一楠是最勤快的人，只要能赚到钱，他可以一直加班。最多的时候，他一天赚了五百块钱。每天晚上，郝一楠想想照此下去，自己很快就能盖起大瓦房，娶到姑娘做老婆，也会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美好生活就在前面招手，他心里就乐开了花。

    年底，快到结算工钱的时候了。忽然一夜之间，建筑商跑了。这简直是晴天霹雳，郝一楠蒙了。

    工友们义愤填膺，大家出去游行，到处寻找建筑商，给市长写信，所有的方法都使过了，政府也承诺一定会追究到底，可现实的问题是，他们没有拿到一分钱，年怎么过？

    尤其是郝一楠。他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当她燃亮火柴的时候，面前出现了烤鸭、面包、温暖的壁炉，可当火柴熄灭的时候，一切都没有了。郝一楠的大房子、媳妇儿、白胖儿子，一夜之间，都被建筑商弄没了。

    郝一楠心灰意冷，但又无计可施。

    夜晚，他无助地徘徊在城市的街头，泪流满面。可能是天无绝人之路吧，郝一楠看见了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上面写着：“发财机会，一夜之间保你赚够30万。”

    郝一楠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那个电话，他生怕拨得晚了，别人会把这个发财机会抢走。他想，如果这事是真的，他就可以回家盖房子娶老婆，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他拨通了电话，联系上了对方，按照对方的指示来到一个医院，进行了全套体检。两天之后，那边给他打电话了，说：“你一切合格，我们见面吧。”

    在郊外的一个农家小院子里，郝一楠见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用大口罩蒙着脸，郝一楠根本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医生”对郝一楠说，他们所说的机会，就是卖肾。

    郝一楠吓得要落荒而逃，“医生”告诉他，只摘掉一颗肾，是不会影响健康的，还拿出许多书籍、杂志和报纸让他看。郝一楠确实看到了上面的那些文章，都说一颗肾脏绝对够用。“医生”说：“不要犹豫了，做完手术，马上就把钱给你。”

    没有不健康的后顾之忧，郝一楠想想那么多的钞票，心一横，就豁出去了。和幸福生活比起来，一颗肾又算什么呢？

    当郝一楠从昏迷中醒来，他带着一些致富的欣喜，带着一份感到幸福生活即将降临的快乐，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自己躺在小院子的土炕上，手臂上插着吊针，枕头旁边，放着3沓现金——3万元。

    郝一楠挣扎着走出院子，发现周围没有任何人。他用手机拨打那个电话，得到的却是一个冷漠女声机械的回答：“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再也没有拨通过那个电话。

    郝一楠来到了派出所报案，民警立了案，但是也告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破案，他们会努力，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流窜作案，要想抓住非常困难，让他耐心地回家等待。

    拿着3万块钱，郝一楠回到了老家。欢欢喜喜等他回来盖房娶自己过门的姑娘看到郝一楠很开心，可家人看到郝一楠那蜡黄蜡黄的脸，心里犯起了嘀咕。

    无奈之下，郝一楠只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一切。一时间，姑娘家炸了锅，姑娘的父母死也不同意他们的婚事。郝一楠问为什么，姑娘的父母说：“以前你穷是穷点，可还算个健康人，下下苦力也不至于饿肚子。但现在你成了个废人，又穷又废，你让她跟你吃啥喝啥，只剩下受罪了。”

    就这样，郝一楠只好住回自己那间又破又矮的土坯房里，拖着越来越虚弱的身子，准备了此残生。十里八乡，就算是残疾到不能动的姑娘，也没有谁愿意嫁给他了。

    假如妈妈不让我嫁人

    苗苗 女 37岁 CEO

    “母爱是一种巨大的火焰。但是这火焰能把人烧死。”——罗曼·罗兰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这是我从小就听、就唱的歌儿，但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感觉过。我没感觉到妈妈怎么爱我。

    妈妈永远都冷着一张脸对我，她从来没对我笑过，从来不叫我宝贝，也从来不像别的小朋友的妈妈，跟在后面喂饭，千般哄万般劝。她从来都是把饭给我盛好，到时间就把碗收走，不管我有没有吃完，所以我每次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把饭吃完，然后去洗碗、倒垃圾、冲澡，再乖乖自己去睡觉。稍有不如意，她就会歇斯底里地大叫，威胁我要把我扔掉再也不管。

    童年的时候，我最害怕的事就是被妈妈扔掉，所以我特别听话，好好读书，什么都不让她操心，费尽一切心计讨好她。我心里对她，有一种恐惧，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恨，恨她为什么不爱我。

    妈妈很漂亮，我常常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叔叔出现，妈妈也会特别开心，给我买我经常都吃不到的棒棒糖，脸上也会有甜甜的笑容，那会儿，我觉得妈妈就像天使一样。可是过一阵子，叔叔不见了，妈妈的脸就会重新变得冰冷，有时候还会为一些琐碎的事情打我。

    我俩矛盾的爆发是在我15岁那一年。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那些到我们家的叔叔，是妈妈的男朋友。她很想结婚，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男人很喜欢她，却没有人肯娶她回家。我15岁那年，有个张叔叔经常到我们家来。他是一个商场的经理，经常给妈妈和我拿来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和好吃的。每当他来的时候，我们家就充满了欢声笑语。有一次，平时不怎么跟我交流的妈妈说，张叔叔向她求婚了，还把张叔叔送她的那枚大钻戒给我看。看到妈妈很开心，并且显露出平时没有的温柔和甜蜜，我感觉心里暖暖的。

    可我没想到，从此以后，我跟妈妈之间再也没有过那么亲密的时刻。

    那是个夏天，暑假的下午，我在午睡，张叔叔来了。他说：“苗苗，叔叔的商场新到了一批漂亮的连衣裙，叔叔马上给你拿了一条过来，快看看合适不合适。”我睡眼惺忪地到了洗手间，套上连衣裙，走了出来。张叔叔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说：“苗苗，你真是太好看了。”我有点害怕，赶快往屋子里退去，张叔叔却扑上来抱住了我。我吓坏了，拼命挣扎，张叔叔却把嘴巴凑了上来。

    这时，门忽然开了，妈妈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张叔叔赶紧放开我，说：“你听我解释。你家孩子真的大了，她，她勾引的我……”

    妈妈走到张叔叔面前，抬手给了他一耳光，歇斯底里地喊：“滚！”

    张叔叔讪讪地走了。妈妈又走到我面前，抬手给了我一耳光，骂道：“不要脸！”

    我捂住了脸，哭着说：“是他耍流氓，不是他说的那样。”

    妈妈又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你嫌不够丢人是吗？”

    我不敢再说话。

    从那以后，妈妈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我拼命地埋头苦读，终于考上了远在上海的大学，离开了妈妈身边，终于解脱了。

    我非常努力，在学校频频拿奖，毕业后被一家全球五百强企业录取，在上海外滩上班，买了房子和车子，生活得有滋有味。我还谈了一个男朋友，萨林，香港人，他很优秀，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一家生物公司的老总。他向我求婚，说要带我去大溪地度蜜月。

    我给妈妈打了电话，对她说，我要结婚了。她很冷漠地“哦”了一声。

    我以为她不会管我，没想到，3天后，她就来到了上海。

    萨林请她在国金中心吃饭，她很开心，特意穿上了金丝绒的旗袍，盘起了头发，看上去还有几分楚楚动人呢。说真的，她才50出头，本来就漂亮，加上保养得好，所以一点儿也不显老。

    一顿饭，因为萨林的善于辞令，吃得非常愉快。快结束的时候，我去了一下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萨林却不见了。只剩下我妈靠着落地玻璃窗，脸上是一丝很愉快的微笑。

    “萨林呢？”我问。

    她说：“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叫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我说了你的坏话。”她笑着，笑容很恐怖。

    我急忙给萨林打电话。萨林说：“你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们完了。”我问：“为什么？”萨林说：“一个连母亲的男朋友都会勾引的女人，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我失控地大喊：“那不是真的！”

    萨林冷笑了一下，说：“你觉得一个母亲会害自己的女儿吗？凭什么？”

    我和萨林的婚事就这样吹了。

    而妈妈决定住在上海，和我一起生活。我求她回去，她说：“我没处可去了，我养女儿，难道不是为了养老吗？”

    我疯了一般打电话给婶娘，倾诉这一切。婶娘却说：“苗苗，你妈不容易。当初，你爸爸离开她，就是因为她生了你。因为你是个女孩，而那时候已经不允许生二胎了。你爸爸重新找了个老婆生儿子，抛弃了你们。凭你妈的长相，她就算拖着你，什么样的男人嫁不到啊，可她总是担心别人对你不好。可是，她跟个寡妇一样过了一辈子，心里也不好受啊。她今天这个样子，虽然有些过分，可你一定要体谅她啊。”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好留下我妈，让她住在这里。

    她平时还好，就是只要我要结婚，她就会各种捣乱，各种不愿意，各种拆散，又不肯回去。好像她和我住在一起，就是为了不让我结婚。

    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不结婚。因为，是我欠她的。不管她曾经多么不喜欢我，现在怎么坏我的事儿，可她毕竟是我妈妈，是她给了我生命，是她在我亲生父亲抛弃了我的时候，还依然和我相依为命，把我养大，供我上学。

    就让我用一辈子的孤独来还她吧。

    你的一生到底属于谁

    雪芬 女 58岁

    磨刀石把锋利赠给宝剑，自己却越来越小。

    如果你见到雪芬年轻时的照片，你就会觉得，什么林青霞、章子怡都弱爆了。雪芬是真正的美女，有着那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就算是黑白照，也遮掩不住她浑身散发的少女的芬芳，像诱人的花香一样扑面而来。

    那时候，她是镇子周围方圆几十里最漂亮的姑娘，如果她在街上走过，街上的人立刻都会放下手里的东西呆呆地看着她，就像古文里描述的罗敷一样。她家的墙头上，经常会趴着一些被荷尔蒙刺激得智商变成零的混小子，偷看她洗衣服、扫地什么的。她一个星期收到的情书，比一条街一年收到的信件总和还多。连邻镇的镇长儿子都托人来说媒了，说如果雪芬答应了，就直接把她调到县城里的公安局工作，还安排她的两个弟弟妹妹上大学。雪芬家很困难，她的父母身体都不好，弟弟妹妹加起来八个，家里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穷得揭不开锅。要真攀上了镇长儿子，也算雪芬和她家人的福分了。可谁也入不了雪芬的眼。

    在镇子的西边，有个驻地部队。有一回，雪芬到供销社去买东西，遇到几个地痞流氓，英雄救美的情节上演了。救雪芬的是一位解放军战士，完事儿后，又把雪芬送到了她家门口。解放军是江南人，生得清秀，又读过一些书，温文尔雅，两人简直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两人就这样一见钟情，他们商议好，等解放军复员了，两人就一起回到江南，经营解放军家里的茶楼。美好的生活，就像一幅完美的画卷，在雪芬眼里徐徐展开。

    也许是因为幸福太浓烈了吧，老天要给他们稀释一下。就在一个桃花盛开的午后，雪芬和解放军战士在桃花树下痴痴对望，雪芬的父亲忽然跌倒在地上。这一跌，竟跌掉了雪芬一生的幸福。

    父亲得的是脑溢血，抢救过来之后半身不遂，每天只能流着哈喇子坐在院子的角落里晒太阳。雪芬的弟弟妹妹都在上学，妈妈身体不好，只能由雪芬来照顾父亲。解放军陪雪芬照顾她父亲照顾了一个月后，转业的新单位不停地打电话催他，雪芬只好与他含泪而别。解放军战士说：“雪芬，我会一直等着你，请你记得，我们家的茶楼里，还缺一个老板娘。”

    雪芬一照顾父亲就是5年。前3年，解放军战士，不，应该是复员军人，每个星期都来一封信。第3年满的时候，复员军人写信说：“雪芬，你是我见过最美最善良的姑娘，这一生我都将只爱你一个人，可是，我没有办法这样无尽地等待下去。我家三代单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必须结婚生孩子。但是如果你说你能来，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就让家人推掉这门婚事。”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从雪芬家到他家的距离。雪芬根本就无法脱身。因为，在父亲脑溢血的第3年，母亲也瘫痪在床。雪芬要照顾两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还要在门口摆个茶叶蛋的摊子，赚钱养活弟弟妹妹。如果她离开，父亲和母亲会离开人世，弟弟妹妹都将成为孤儿！雪芬把所有复原军人的信都撕碎了，扔到了镇子外面的河里。曾经的不论甜蜜或伤痛，她都深深地埋葬了。只因为，这个家里不能没有她。

    后来，父亲不在了，母亲却年复一年地活了下来。因为生得美丽，依然有小伙子追求雪芬。雪芬想招一个上门女婿，可别人一看到她最小的妹妹才几岁，她家里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十几口子要养活，几乎都落荒而逃。也有不逃的，但却劝雪芬：“你照顾爹妈是义务，但对弟弟妹妹没有义务，完全可以不管。他们有的已经十几岁了，可以自谋生路了。再把最小的送人，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丧尽天良。”雪芬能送给对方的，只有这句话。她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幸福，葬送弟弟妹妹的一生。她决定，不管有多苦，有多累，都要拉扯大弟弟妹妹，一个都不让他们失学。徐芬确实做到了，弟弟妹妹一个也没有失学，而且个个成绩都特别好。等到大弟医学院本科毕业的时候，雪芬已经30多岁了。大弟的成绩拔尖，导师强烈建议大弟考博士。大弟哭着说：“姐，我想替你分担家里的负担，我是长子，我应该肩负这个责任。”可雪芬不愿意，她一耳光打在大弟的脸上，说：“没出息的东西。你就看着眼前这点吗？”就这样，雪芬硬是靠卖茶叶蛋，供出了两个大学生、四个硕士生、两个博士生。可此时，雪芬已经两鬓斑白，是个50岁的老太太了。

    弟弟妹妹们都有了很好的职业，父母都不在了，长姐比母，弟弟妹妹们把雪芬当成母亲来孝敬。大弟给雪芬买了房子，其他人每个月都会给雪芬生活费，她根本不愁生计，过着很体面的生活。弟弟妹妹们也操心着雪芬的终身大事，四处托人张罗。很快，一个国土局的老干部就和雪芬熟络了，继而两人相爱了。老干部准备迎娶雪芬，雪芬终于苦尽甘来，等来了自己的春天。

    可意外又一次发生。

    雪芬的大弟忽然昏迷不醒。大弟的儿子年纪还小，弟媳如果照顾大弟，就照顾不了孩子，照顾孩子，大弟就没人管了。正在准备嫁衣的雪芬，扔下手头所有的一切，不顾一切地赶到了上海照顾大弟。她衣不解带地侍候他，给他翻身、按摩、喂食，就像许多年前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一年多后，大弟终于痊愈了，又重新登上了工作岗位。雪芬这才想起来，家乡还有一个等待和自己结婚的男人。她赶回家中去找那个老干部，却看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挽着老干部的手从家里走了出来。老干部看见雪芬，惊讶万分，说：“雪芬，这都快两年了，你到底去哪里了？我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原来雪芬照顾大弟心切，走的时候连电话也没有带。万般无奈的老干部联系不上她，但生活又无人照顾，恰好别人另外介绍了一个老太太，老干部和她处了一阵子，觉得虽然和雪芬比起来相去甚远，但也马马虎虎能照顾自己的生活。老干部心有遗憾，但也就草草结婚了。

    不管老干部和雪芬有多么琴瑟相合，可是，人家木已成舟，她又能怎么办呢？

    心情万分灰暗的雪芬回到家里，又接到了三妹打来的电话。三妹说，她马上要生孩子了，老公的亲妈早不在了，没人侍候月子，让雪芬火速赶到。

    没有人问雪芬想不想结婚，想不想有自己的生活。每个弟弟妹妹，都觉得雪芬是自己的亲妈。

    雪芬自己也觉得，为弟弟妹妹们永无止境地付出，才是自己的生活。

    结婚？还是算了吧。谁知道侍候完月子，又有哪个弟弟妹妹需要她呢？

    没有房子的阿拉

    易生 男 52岁 门卫

    爱情和物质无关，可婚姻却与物质息息相关。

    易生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他家的老屋，就在张爱玲故居所在的那条街上。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他父亲赌光了家产，他们只好租房而居。

    那时候，父母带着他和几个弟弟妹妹，七八口人挤在一个20几平的房间里。易生一直记得，自己当时在门后面挂了一块板子，每次晚上睡觉的时候，要关上门，把板子放下来，然后铺上被褥才能睡觉。但谁要想进门、出门，就要叫醒他，他再收拾被褥，然后竖起木板，才能打开门。

    16岁那年，易生顶替父亲进了船厂，做了一名车间工人，住进了工厂宿舍。虽然是架着上下铺的六人间，可易生觉得，这简直是到了天堂。他终于可以伸长胳膊腿儿，美美地睡觉了。他终于可以在睡觉的时候，不会频繁地被人摇醒，收拾铺盖卷给别人让路了。如果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天堂，那易生觉得自己此时的生活，就是天堂。

    这样阳光般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易生26岁那年。

    那时候，他谈了一个女朋友——栀子。栀子和他一样，也是顶替进厂的，也是住在弄堂里，两个人可以说是惺惺相惜，好得如漆似胶。栀子是那种黏糊人、爱撒娇的姑娘，整天把易生缠得紧紧的，但易生的心里却异常甜蜜。他觉得自己怎么也爱不够这个小女人，真是捧在手心怕化了，顶在头上怕摔了。

    两情相悦，真的是最美好的事。

    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自己所爱的人，也恰好爱着自己。易生就一直沉浸在这样的幸福中。

    易生准备和栀子结婚，于是提着大包小包，到栀子家提亲，没想到，却吃了闭门羹。栀子的父母说：“侬个什么也没有的小赤佬，还想娶我们家女儿？你有没有洋房，有没有10万存款，有没有车子？我们的女儿，可是要做阔太太的。”

    栀子的妈妈说易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质问他说：“你和那么多工友挤在一间屋子里，如果结婚，是不是要和老婆在那么多人面前同房啊？”

    易生根本就没想过房子的问题，他再三恳求栀子的妈妈，请她成全栀子和自己，他一定想办法找到房子结婚。

    易生回家，想求助父母，可是看到父母和弟弟妹妹仍然挤在那个破败不堪的小屋子里，他知道，他们对此无能为力。他问工厂的老师傅，结婚的房子如何解决，老师傅告诉他：“孩子，我在这里工作了一辈子，也没有自己的房子。你就慢慢熬吧。”

    无计可施，易生痛苦万分。他从来也没有想过，结婚要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一直以为，两个人相爱就足够了。他以为，他能给栀子洗脚、按摩，每天给她洗衣服、做饭，让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把她像个菩萨一样供着、疼爱着，就足够了。

    栀子告诉易生，不管父母怎么反对，她都要和他在一起。她跟定他了。

    可是，相爱是一回事，相守却是另一回事。

    当易生一筹莫展地告诉栀子的父母，他们可以在外面租房子时，栀子的父母直接就把他赶出了家门。栀子的爸爸说：“就算是南极的公企鹅，追求母企鹅的时候也会给送两块石头垒窝呢。你没有房子，你连个鸟都不如！”

    虽然栀子仍然和易生偷偷约会，但半年后，栀子走了。她的父母托人给她介绍了一个日本人，她辞掉了工作，远渡重洋，嫁到了海外。栀子给易生留了一封信，说：“易生，我对不起你。我本来也想像古书里写的那样，‘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可是，我无法做到，因为我要活下去，我也要让我的父母活下去。虽然我根本不想嫁给那个日本人，可是一想到我父母从此可以住上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可以衣食无忧地度过晚年，我的姐妹会因为我过得轻松愉快，我就觉得自己的痛苦是那么渺小。易生，怪，只能怪我们生在这样贫苦的家庭里。请忘了我，如果有缘来生再见吧。”

    易生痛苦地几欲死去，他每天晚上喝酒，烂醉如泥，谁也拦不住，就这样醉生梦死，差不多3个月。他真的不能相信，房子，就能让一个女人抛弃一切温情，一切甜蜜，一切海誓山盟。那以前，七仙女还下凡跟董永住牛棚呢？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像七仙女那样的姑娘了吗？

    工友劝他说：“人生其实就是这么现实，每个人都想过好日子，并没有错。如果现在有一个女人，能给你锦衣玉食，我不相信你能经得起诱惑。”

    易生想起他曾经睡在门后木板上的日子，又想起他刚刚进入集体宿舍时的幸福，似乎也想通了一些。

    有了梧桐树，才能招来金凤凰。易生想明白了，他只有赚到钱，有了房子，才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女人，否则，一辈子也别想。

    易生托人找了几份兼职，他没日没夜地打工，不抽烟不喝酒，把所有的钱都攒下来，希望早日买到一套房子，哪怕只有20平方米，那好歹也是属于自己的窝。因为勤劳肯干，易生很快攒了一笔钱。易生说：“我用10年的时间赚钱买房子，36岁，总能娶到老婆吧。”

    可惜的是，因为太过劳累，有一次，易生在车零件的时候打瞌睡了，他的左手被绞进了机器里。好在他师傅眼疾手快，拉下了电闸，才避免了他整个胳膊被卷进机器。但是，他的3根手指废了。

    他再也不能做工人，以前没有房子，现在连吃饭的饭碗都丢了。易生的妈妈来到工厂，求爷爷告奶奶，好说歹说，厂领导才答应不让他病退，给他安排了一个看门房的工作。反正开门、关门、询问又不需要手指头，易生总算有了立身之处。可是，他的房子梦，成了一个永远的梦。娶老婆，更是遥不可及，谁家姑娘会嫁给一个没有房子，年纪轻轻就看大门的残疾人呢？

    易生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地生活着。他下棋、打牌、吃饭、睡觉，过得浑浑噩噩。这辈子，结婚的事情，他想也不敢想了。

    后来，工厂里又分来了许多大学生，易生也不再年轻。有时候，那些年轻男孩会跑来跟易生下棋。易生问：“你们年纪轻轻，不去拍拖，跟我个老家伙混什么？”

    大学生说：“没有房子，拍拖，谁会理阿拉啊？”

    易生听到这里，只感觉好似如鲠在喉，难受万分。

    一代又一代的人，好似都重复着这样的命运。

    本来，房子只是一间冰冷的建筑，可是，它却承载和破灭了多少人的幸福。

    如果你自己都放弃了人生

    小林 男 55岁 无业

    你给岁月的，岁月都会还给你。

    提起小林，所有人都会摇头。他每天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脏兮兮的，靠每个月在街道领一点儿低保金过日子。如果你有酒给他喝，他就会兴奋万分，喝得有点飘飘然，然后挥舞着双手告诉你：“以前这一片儿全是我家的。”

    小林的祖上有点来头，据说是清宫里的大官儿，后来告老还乡，在城中心买了大片的地，盖了大宅院。据说他们家院子里，种花种草什么的，都得悠着点，因为一不小心，就能在地下挖出一坛金条什么的。也许是祖宅的风水好，到了小林爷爷这代，林家已经发展成叱咤江南的资本大户。家家户户的日用品都是他家生产的，不要说一条街，半个城都是他家的了。小林的父亲虽没有祖辈那么叱咤风云，但接着一个大摊子，一直维持着，也算是能人一个了。

    后来，虽然经历了许多运动，财产被没收了一些，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家没有没落，只是喘了口气而已。邓老先生在南海边划了一个圈的时候，小林才20出头，父亲已经年纪大了，便让小林上阵，自己督战。

    刚开始，小林也雄心勃勃，想要干一番大事业，重新振兴林家。他先是趁着改革的春风开了一家皮鞋厂，没想到，生意好得一塌糊涂，每天晚上工厂三班倒，货物供不应求。如此下去，小林的人生一定是锦绣一片，说不定，他能成为第二个李嘉诚呢。

    只是，那个风雨之夜让小林坠入了深渊。

    小林做生意要打通很多关系，那天他跟税务局的人吃完晚饭，人家提议去打牌。小林只好跟着去了。税务局的人教会了小林打麻将、“飘三叶”“挖坑”之类的花样，又提议玩点刺激的，小林下的注也越来越大，从一百、二百、三百，一直到一千、两千、三千……那天晚上，小林输掉了要买设备的两万元。当时的万元户就已经相当了得。小林不敢让父亲知道，父亲每次问他钱的去向，他都支支吾吾，胡乱搪塞过去。这边，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几天后，小林在街上遇到了一个那晚和他一起打牌的人，那人神秘地问小林，想不想把输掉的钱赢回来，他发现了一个赢钱的诀窍。小林惊喜地点点头。当晚，小林真的赢回了所有的钱，总算给了父亲一个交代。

    那时候，小林已经到了成家的年龄。父亲给他物色了一个姑娘，长得花容月貌，丰腴可人，非常乖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是个非常完美的女孩。小林也非常满意，父亲说，如果工厂一切进展顺利，就给他们年前完婚。姑娘非常羞涩，每次小林去她家的时候，她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有时候偶尔闪现一下，也只留下惊鸿一瞥，小林每次只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和一个摇曳多姿的臀部，回到家后，他就更加浮想联翩。所以，他也特别想把姑娘早点娶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每个男人的朴素心愿吧。

    对赌钱的事情小林心有余悸，但是，那晚赢钱时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他却总也忘不掉。辛辛苦苦好几个月，也未必能赚到几万块钱，而赌钱只需要胆大、牌技好，就可以在几分钟之内把那么多财富据为己有，真的太刺激了。

    那天未婚妻家有事，让小林晚上过去帮忙。走在路上，小林又遇见了那个帮他赢钱的人，问他愿不愿意再去玩牌。小林几乎没有一点抵抗，就立刻跟那个人走了。他想，他要在天黑之前赢上一大笔钱，再到姑娘家，姑娘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这样，他就能扬眉吐气了。因为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他是个公子哥儿，花的都是父母的钱。

    可惜的是，那天小林手气奇差，几乎每赌必输，一直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他几乎赌红了眼，占着牌桌不愿意下来。其他几个人要赶他下场子，有个大哥却说：“算了，小林，我借钱给你，赢了的话，你把赢的给我一半，输了的话，你把本钱还给我就行了。”就这样，小林赌了一夜，大哥不停地借钱给他，而他每次都觉得自己能赢回所有的钱。

    天亮的时候，小林借来的20万输光了，不仅如此，他还把厂房也赔了进去。他这才想起来，昨天姑娘家的邀约。

    很快，债主登门要账，父亲看到小林亲手打的条子，一口气没上来，立刻吐血身亡。没多久，母亲把家里的各种细软搜集起来，给了债主，没多久也气急攻心驾鹤西去。就算如此，债主也没事罢干休，要求他把输掉的工厂也交出来。

    看到一帮拿枪舞刀、凶神恶煞的大汉，小林不兑现，又能怎么办呢？

    亲人都已不在，又失去了大部分家产，小林的心，疼痛难忍，这时候，也许女人的温存最能抚平一切了。小林去找未婚妻，没想到吃了闭门羹。姑娘的父母不让他进门，并说：“以后这门亲事就算了！因为我们的女儿不能嫁给一个赌鬼！嫁给一个气死爹娘的败家子儿！”

    小林失魂落魄，喝得酩酊大醉，又一次来到了赌场。仿佛在不停地押宝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活人。

    从赌场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因为剩下的所有家产，都输光了。

    小林流浪在街头，又没有一技之长，只好去饭馆打工，开饭的时候吃一点残羹剩饭，晚上就睡在饭桌上。

    就算是最落魄的时候，小林也还是遇到了春天。虽然他一文不名，但年轻俊朗，又念过一些书，谈吐不俗，很快，旁边开理发店的张姑娘，就对他青眼相加。她不仅偷偷塞给他吃的，给他做了一床褥子，天冷的时候，还会让他去温暖的理发店里待着。最后，张姑娘终于钻进了小林的被窝，从此，小林就成了理发店的掌柜的。

    按理来说，张姑娘有手艺，小林当帮手，两个人勤勤恳恳地经营理发店，倒也能过上和和美美的小康生活。张姑娘做这行多年，还攒了一些钱，准备投资开间更大的理发店。可旁边开了一个游乐场，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赌博机。刚开始，小林只是好奇，拿点零钱去玩玩，乐乐了事，但慢慢地，他又感觉到了多年前的那种刺激，下的赌注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理发店门口来了两个凶神恶煞的人，张姑娘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辛辛苦苦打理了快10年的店成了别人的，存折里也已无分文。张姑娘哭到说不出话来，当晚就跑到桥上，一纵身跳了下去。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张姑娘已经含恨而终，收拾她遗物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张姑娘已经有了小林的骨肉。在这个世界上，她最美好的憧憬全部被小林打破了，除了离开这个世界，她还能怎样呢？

    得知张姑娘有了身孕之后，小林冲进理发店，拿剪刀剪掉了自己的一只大拇指。他跪在张姑娘的遗体前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赌了。

    可是，这还有什么用呢？

    没有了拇指的小林，到处找活干，可人们都知道他是那个逼死父母又让姑娘跳河的烂赌棍，谁还会雇用他？街道办事处的人看他可怜，给他在筒子楼的楼梯间找了个住处，从此，那里就成了他的家。没有人愿意跟他做朋友，更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小林有时打打零工，有时捡点破烂，就这样聊以度日。偶尔，阳光很好，他坐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想起那个活泼可爱的张姑娘。如果他能戒得了赌的话，她现在应该正陪伴在自己身边吧？可是，他看到街边有人聚众玩那种猜火柴棍的赌博小游戏，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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