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她并不赞同。
“不,我认为这部分确有其事。他很可能确实想立一份新遗嘱。只是他乐于强调一下这件事。”
“夫人,”波洛说,“你知道,我不是官方的人,因此我问的问题或许和英国的执法官员有所不同。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觉得他确实想立一份新遗嘱,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直觉,而不是观察与推测,你个人的想法。女人,总会第一时间产生些想法,感谢上帝。”
希尔达微微一笑。
“我丝毫不介意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我丈夫的姐姐詹妮弗,嫁给了一个西班牙人——胡安·埃斯特拉瓦多斯。他们的女儿,皮拉尔,第一次到这儿来。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而且,她是这个家唯一的第三代人。她能来老李先生非常高兴,他对她宠爱到了极点。在我看来,他想在新遗嘱里给她留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在那个旧遗嘱里,他可能只给了她一笔小数目,甚至可能一点儿都没有。”
“你认识你丈夫的姐姐吗?”
“不认识,我从没见过她。我记得她的西班牙丈夫死得很惨,而且就在婚后不久。詹妮弗一年前也死了,皮拉尔成了个孤儿。正因如此,李先生才让她来英国,和他一起住。”
“家里的其他成员欢迎皮拉尔的到来吗?”
希尔达平静地说:“我想他们都很喜欢她。家里有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她呢,看上去喜欢住在这儿吗?”
希尔达慢悠悠地说:“我不知道,对于一个在南部,我指西班牙,长大的女孩来说,这里一定是个阴冷古怪的地方。”
约翰逊说:“现在这个情况,即便生活在西班牙也不会太令人愉快。好了,李夫人,我们想听你复述一下今天下午的那场谈话。”
波洛低声道:“抱歉,我把话题带偏了。”
希尔达·李说:“我公公打完电话之后转过头,看着我们笑,说我们看起来都很阴沉。接着他说他累了,今天想早点休息,任何人晚上都不要来找他。他说他想为圣诞节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差不多就是这样。”
“然后……”她的眉头因努力回忆而紧锁,“我想他说了些关于要一个大家庭才能欢度圣诞之类的话,接着就谈到了钱。他说这个家以后需要更多的开支来维持。他告诉乔治和玛格达莱尼日后必须节省,说她应该自己做衣服。我认为这真是个老掉牙的观点,因此一点儿也不奇怪这会惹恼她。他还说他的妻子针线活儿做得很好。”
波洛温和地问:“关于她,他就说了这些吗?”
希尔达脸红了。
“他稍稍提了一下她的头脑。我丈夫深爱着他的母亲,这使他非常难过。就在这时,李先生突然冲着我们所有人吼了起来,他自顾自地发着火。我能理解,当然,他的感受——”
波洛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
“他有什么感受?”
她将平静的目光投向他。
“他很失望,当然了,”她说,“因为他没有孙子,我的意思是没有男孩,李家后继无人了。我能看出这一苦恼已经在他心上沉积很久了,突然间,他再也忍耐不住了,因此就把怒气发泄到了儿子身上,说他们是一群容易感伤的老女人这一类的话。当时我很替他难过,因为我能体会到,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后来呢?”
“后来,”希尔达慢慢地说,“我们就都走了。”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她点点头。
“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我和我丈夫在一起,在音乐室里,他在给我弹琴。”
“后来呢?”
“我们听见楼上传来桌椅倒地、瓷器被打破的声音,发生了一场可怕的打斗。接着就响起他的喉咙被割开时发出的恐怖尖叫……”
波洛说:“那尖叫声确实非常可怕,是不是?”他顿了一下,“像地狱里的灵魂发出的?”
希尔达·李说:“比那更糟!”
“什么意思,夫人?”
“那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发出的……不像是人类的声音,而像野兽……”
波洛严肃地说:“那么,这就是你对他的评价了,夫人?”
她突然悲痛地举起一只手捂住嘴,视线低垂,注视着脚下的地板。
14
皮拉尔警惕地走进房间,就像一只担心落入陷阱的动物。她的眼睛迅速地转来转去,看上去倒不怎么害怕,只是疑虑重重。
约翰逊上校站起来给她拿了把椅子,然后说:“我想你听得懂英语吧,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
皮拉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说:“当然了,我母亲是英国人,实际上我也非常英国化。”
一丝笑意爬上约翰逊上校的嘴边,他看着她那乌黑发亮的头发、骄傲的黑眼睛,以及弯弯的红唇。很英国化!这个词放在皮拉尔·埃斯特拉瓦多斯身上真是太不合适了。
他说:“李先生是你的外公,他让你从西班牙过来,而你几天前刚到,对吗?”
皮拉尔点点头。
“是的。从西班牙出来的这一路,我……噢……经历了好多冒险。
有一次天上掉下来一颗炸弹,司机被炸死了,脑袋都不见了,全是血。而我不会开车,所以不得不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不喜欢走路,我的脚又酸又痛,痛极了。”
约翰逊上校笑了,他说:“不管怎样,你还是到了。你母亲经常对你说起外公的事吗?”
皮拉尔快乐地点点头。
“噢,是的,她说他是一个老恶魔。”
赫尔克里·波洛笑了,他说:“你到了这儿之后怎么看,这位小姐?”
皮拉尔说:“他明显已经非常非常老了,只能坐在椅子里,而且他的脸皱成一团。但我依旧很喜欢他。我想他还年轻的时候一定非常英俊,非常英俊,像你一样。”皮拉尔冲着萨格登警司说。带着纯粹的愉快的目光停留在他英俊的脸上,而那张脸此时已因为她的夸奖而变成砖红色了。
约翰逊上校忍住笑,他还很少看到这位缺乏感情的警司如此失态。
“不过当然啦,”皮拉尔惋惜地继续道,“他不可能像你这么魁梧。”
赫尔克里·波洛叹了口气。
“这么说你喜欢……大个子的男人,是吗,小姐[11]?”他问道。
皮拉尔热烈地表示赞同。
“噢,是的。我喜欢男人高大、魁梧,还有肩膀要宽,非常非常强壮。”
约翰逊上校严肃地问:“你到这儿以后经常和外公在一起吗?”
皮拉尔说:“噢,是的,我常去陪他坐着。他告诉我一些事——他说他曾是一个非常恶毒的男人,还跟我讲他在南非干的事。”
“他有没有告诉过你,在他房间的保险箱里有些钻石?”
“是的,他还拿给我看过。可它们不像钻石——更像鹅卵石——很丑,真的很丑。”
萨格登警司简短地追问:“他拿给你看过,是吗?”
“对。”
“他没给你几颗吗?”
皮拉尔摇摇头。
“不,他没有。我想也许有一天他会的,如果我对他好一些,经常去陪他坐着。因为老先生们都喜欢年轻女孩。”
约翰逊上校说:“你知道那些钻石被偷了吗?”
皮拉尔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被偷了?”
“是的,你知道可能会是谁拿的吗?”
皮拉尔点点头。
“噢,是的。”她说,“一定是霍伯里。”
“霍伯里?你是说那个贴身男仆?”
“对。”
“你为什么觉得是他呢?”
“因为他就长着一张贼脸。他的眼睛总是那样,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他走路很轻,爱在门外偷听。他就像一只猫,而所有的猫都是小偷。”
“哦,”约翰逊上校说,“我们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据我了解,今天下午,你们一家人曾聚在你外公的房间里,然后说了一些——呃——气话。”
皮拉尔笑着点点头。
“是的,”她说,“那真是太好玩了。外祖父把他们——噢!气成那样!”
“呃,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对,我喜欢看人们生气,非常喜欢。可是英国人生起气来和西班牙人不一样。在西班牙,他们会掏出刀子,又叫又骂。而英国人什么都不会做,只是脸涨得通红,嘴巴闭得紧紧的。”
“你还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吗?”
皮拉尔看起来有些不能确定。
“我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外公说他们都不怎么样,都没孩子。他还说我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强。他喜欢我,特别喜欢。”
“他说了什么关于钱或者遗嘱的事吗?”
“遗嘱?不,我不这么认为。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然后发生了什么?”
“大家都走了,除了希尔达,那个胖一点的,戴维的妻子,她留下了。”
“噢,是吗,她留下了?”
“是的。戴维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笑。浑身颤抖,噢!脸色惨白,看上去好像生病了似的。”
“然来呢?”
“然后我去找斯蒂芬了,我们跟着留声机里的音乐跳舞。”
“斯蒂芬·法尔?”
“对,他从南非来——是外公合伙人的儿子。他也很帅,棕色皮肤,大个子,还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约翰逊问道:“案发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问我在哪儿?”
“对。”
“我先和莉迪亚一起去了客厅,然后回房间化妆去了,因为待会儿我还要和斯蒂芬跳舞。就在这时,我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每个人都向那儿跑去,于是我也跑了过去。他们正试着把外公的房门撞开,最后是哈里和斯蒂芬一起弄开的,他们俩都是很强壮的男人。”
“是吗?”
“突然,轰隆一下,门开了。我们都往里头看。噢,惨不忍睹,所有东西都被碰翻了,摊了一地,外公躺在一大摊血泊里,喉咙被这样割开了,”她以生动夸张的手势在自己的脖子上比画了一下,“一直到耳朵根。”
她停下来,显然对自己的叙述很满意。
约翰逊问:“那血没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她盯着他。
“不,为什么?人被杀的时候总会有很多血啊。那儿……噢!太多的血,到处都是!”
波洛说:“有人说了什么吗?”
皮拉尔说:“戴维说了些特别可笑的话。怎么说的来着?噢,对。上帝的磨,他就是这么说的,”她又重复了一遍,清楚地说出每一个词,“上帝——的——磨——这是什么意思?磨是用来做面粉的东西,不是吗?”
约翰逊上校说:“好了,我想目前没什么别的事了,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
皮拉尔乖乖地站起身来,飞快地冲他们每个人投以迷人的一笑。
“那么,我走了。”她出去了。
约翰逊上校说:“上帝的磨磨得很慢,但磨得很细[12]。戴维·李竟然说了这么一句!”
15
门又开了,约翰逊上校抬起头来,一时间他以为进来的是哈里·李,直到来者走进房间,他才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是斯蒂芬·法尔。
“请坐,法尔先生。”他说。
斯蒂芬坐下了,冷静机敏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他说:“恐怕我帮不了你们什么。不过,请你们随便向我发问,一切你们觉得可能有用的事。也许我最好先解释一下我是谁。我父亲,埃比尼泽·法尔,是西米恩·李以前在南非的合伙人。我说的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他顿了一下。
“我父亲跟我讲了很多西米恩·李的事,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和我父亲一起发了笔大财,西米恩·李带着一笔钱回了家,而我父亲干得也不错。我父亲总对我说,来这个国家一定要来拜访李先生。有一次我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他很可能不知道我是谁。可父亲对此一笑置之。他说:‘所有经历过我和西米恩所共同经历过的事的男人,都不会把对方忘掉的。’哦,我父亲几年前去世了。今年是我第一次来英格兰,我想最好听从父亲的建议,来拜访一下李先生。”
他淡淡地一笑,接着说下去。
“到这儿的时候我稍微有点儿紧张,但事实上我根本没必要紧张。李先生热情地接待了我,坚持让我留下来,和他的家人一起过圣诞节。我怕会打扰他们,可他根本不许我推辞。”
他又非常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他们都对我非常好——阿尔弗雷德·李先生和夫人,对我好得不能再好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感到非常难过。”
“你到这儿多长时间了,法尔先生?”
“我昨天到的。”
“你今天见过李先生吗?”
“是的,今天早上我和他聊了一会儿。他那会儿精神很好,非常渴望听到关于人和其他地方的事。”
“那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
“是的。”
“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他的保险箱里放着些未经切割的钻石?”
“没有。”
赶在他人开口之前,他又加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这是起盗窃杀人吗?”
“这个我们还不确定。”约翰逊说,“说到今晚发生的事情,能告诉我们你当时在干什么吗?”
“当然可以。女士们离开餐厅之后,我待在那儿又喝了杯葡萄酒。接着我意识到李家的人有家事要谈,而我在那儿妨碍了他们,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你去干什么了?”
斯蒂芬·法尔靠在他的椅背上,食指抚摸着下巴,回答的声音很呆板。
“我——呃——去了一个铺着镶花木地板的大房间,应该是舞厅之类的地方。那儿有一台留声机,还有舞曲唱片,我放上了一些唱片。”
波洛说:“也许,很可能,有什么人也到那儿去和你共舞?”
斯蒂芬·法尔的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答道:“确实很可能,是的。人总会心怀期待。”
说完他直率地咧开嘴笑了。
波洛说:“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非常漂亮。”
斯蒂芬应道:“她是我来英格兰后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来了吗?”
斯蒂芬摇摇头。
“我在那儿听到了喧闹声,于是来到大厅,飞快地跑上楼,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帮哈里·李砸开了门。”
“这就是你所能告诉我们的一切了?”
“恐怕就只有这些了。”
赫尔克里·波洛向前探出身子,柔声道:“但我认为,法尔先生,你应该还能告诉我们很多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
法尔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能告诉我们一些在此案中非常重要的事情——李先生是个怎样的人。你说你父亲经常对你说起他,那你父亲是怎么描述他的呢?”
斯蒂芬·法尔回答得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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