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的盛唐:武后-宰相下狱,哪里还能活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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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则天逮捕裴炎是一件难以说服天下人心的大事,毕竟裴炎是帝国的首席宰相。更何况,武则天并没有拿到裴炎与李敬业私下勾通的确凿证据。难道裴炎主张以政治方法去解决扬州问题,避免流血,也是谋反吗?于是,朝堂上下出现了一场营救裴炎的风潮。

    在前线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后方为裴炎说情的奏章雪片似的飞到武则天案头。裴炎作为高宗的顾命老臣,朝中的很多高级干部都是他的门生故交。大哥犯事,小弟怎不以恩图报,都赶紧想办法把裴炎从监狱里救出来。

    裴炎收监之后,胡元范等人曾与武则天发生激烈的争辩。他们认为,裴炎是国家的股肱之臣,有功于国家,全心全意为君王效忠,这是天下尽人皆知的事。裴炎不仅不是叛国者,而且还是一个社稷之臣。社稷之臣不是一般的忠臣,他是指皇帝未成年之际,可以托六尺之孤临大节而不可夺的人物。

    胡元范等人的意见,遭到武则天的强力驳斥。朝臣中不断有人站出来为裴炎说话。于是,武则天摆出了坚定的态度。她说:“裴炎是一个谋反者,你们不知道罢了!”

    武则天这句话过于空洞,在谋反问题上,必须有实打实的证据。如果武则天已经全面掌握裴炎的“反端”,就必须把这些“反端”逐一亮出来,但她又无法做到。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说:“这件事,我知道,你们不知道!”

    武则天的这种说法和做法,让胡元范等人的态度越来越强硬。他们说:“裴炎是社稷忠臣,有功于国,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敢明其不反。如果裴炎是谋反者,那么我们这些人也都是谋反者。”言下之意,他们也主张以政治手腕来解决扬州问题。

    武则天的回答是:“朕知炎反,知卿等不反。”她把胡元范等人与裴炎区别开来以缩小打击面。

    除了公开的反对者以外,临朝称制还有一些暗藏的反对者,如刘祎之、韦思谦等。他们虽然没有公开发表反对临朝称制的言论,但实际上也是持反对意见的。那些伪装积极拥护临朝称制的人中也有私下和李敬业秘密来往的。如鱼承晔,他被武则天指使为审理裴炎案的两法官之一,表面上支持临朝称制,但其子鱼保家当时在李敬业军中教士兵制作兵车及弩,是叛乱集团中的军事工程师,鱼承晔采取的策略是阳奉阴违。

    裴炎从下狱的第一天,就表现出坚决不妥协的态度。有人劝他“逊词以免”,也就是让他改变自己原先的立场,由反对太后临朝称制,改为拥护太后临朝称制。

    在很多人看来,只要裴炎改变立场以后,就可以转危为安,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在他们看来,裴炎与武则天之间存在着和解的可能性。但裴炎并不这么认为,他也拒绝改变自己。不少人认为这事来得太突然,武则天只是一时气愤。等武则天哪天心情好些,只要裴炎当面向她认个错,一切都会烟云散尽。

    持这种观点的人不在少数,理由很简单。武则天初掌大权,裴炎作为首席宰相,在此之前两人合作愉快。纷乱的世道,每个人都需要朋友互相捧场,共克时艰。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裴炎说出了一句话粉碎了所有人的猜测,也把自己置于一条不归路。——“宰相下狱,哪里还能活着出去!”

    这句话明白无误地告诉天下人,我这个宰相拒绝再与武则天合作,哪怕明天就去死。从历史的经验看,宰相下狱的概率和他拥有的实际权力是成正比的。一个宰相的权力越大,越难以驾驭,那么他被踢出局的概率就越高。

    贞观朝宰相二十九人,下狱者三人,他们是侯君集、张亮、刘泪,结果三人全部被杀。高宗朝宰相四十七人,下狱者也是三人,他们是长孙无忌、韩瑗、柳奭,结果也全部被杀。

    如果是一般的过错,宰相是不可能下狱的,下狱就必定是宰相与皇帝之间发生了重大的政治利害冲突。裴炎与武则天的冲突正是一场难以消解的冲突,虽然武则天现在还不是皇帝。

    在复杂的局势面前,武则天的态度十分强硬。一方面,她将胡元范、刘景先也予以逮捕;另一方面,她在九月丁亥日,颁布制书:以骞味道检校内史同凤阁鸾台三品,李景谌同凤鸾台平章事。

    骞味道原任左肃政大夫,李景谌原任凤阁舍人(中书舍人)。裴炎被收监以后,骞味道被指派为审理裴炎的两名法官之一。李景谌则是在营救裴炎活动中一位力持异议,站在武则天立场上的人。他为了迎合武则天,极力论证裴炎必反,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政治好处。

    文武百官中有很多人,包括统兵在外防备突厥的单于道安抚大使、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在内,相继站出来证明裴炎不反,可是武则天都没有接纳。事态至此已成明朗之势,武则天决心以“莫须有”的方式来坐实裴炎之罪。那些站出来为裴炎开脱罪名的朝臣被捕下狱;而那些诬陷其谋反的则给以封官拜相,武则天甚至不惜破例,拜一个五品的凤阁舍人为相,创下开国以来最低职事官拜相的记录。

    这难免让我们想起永徽年间,李义府为了改变政治命运,叩阁上书之后,由中书舍人升为中书侍郎,曾被人称为“超拜”。李义府刚开始并没有当上宰相,而这一次,李景谌却由凤阁舍人当上了宰相。

    这是武则天极为拿手的一招,其特点就是利用手中的政治指挥棒来操纵时局。

    每逢遇到棘手问题的时候,她就鲜明地表明态度:我喜欢的是什么?讨厌的是什么?你们可以走哪条道?不可以走哪条道?反对临朝称制的宰相,我把他抓了起来;拥护临朝称制,但地位稍低的官员,我把他们提升为宰相。

    但是,这一次武则天的手段似乎失灵了。又有一份营救裴炎的密表从灵武传来,呈表之人是单于道安抚大使程务挺。

    裴炎并不是什么大唐烈士,他只是一个玩弄政治的政客,准确地说,他只在乎属于自己的那份政治利益。

    当年他帮助武则天把中宗拉下马,目的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他的最高目标就是成为朝臣中的带头大哥,他已经实现了这一目标。他所要做的,就是继续保持自己的权力优势。

    中宗被废后,他辅佐睿宗,也是为了能够找一个软柿子捏,自己可以继续专政。

    裴炎也不过是官场上的投机分子,从小读弘文馆,饱读儒学经典,但他又区别于许敬宗、李义府那样的厚黑分子。人在官场,可以为自己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但不可以无耻。

    在官场上厮混多年,裴炎没有利用职权为自己谋过私利,算是一个十足的清官。就连他的那些亲戚,他也从来没有帮过忙。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可以不忠于某个皇帝,也不能算是一个忠臣,但他绝对不是逆贼。他能换了不听话的皇帝,但却从没想过要背叛李唐,改朝换代。

    武则天早已看透了裴炎这个人,她要继续走下去,就要寻找新的政治盟友,而裴炎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内战如火如荼,武则天没有做出第二选择,将裴炎清理出权力系统才是她的唯一决定。

    武则天命左肃政大夫骞味道(原御史台)、侍御史鱼承晔收集裴炎的罪证,罪名就从“疑有异图”开始入手,也就是收集裴炎谋反的罪证。

    裴炎不是让太后还政李唐吗?而李敬业也要匡复李唐,他们是内外联系,意图谋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其实李敬业叛乱与裴炎并没有必然联系。可是一旦罪名确立,一切又都顺理成章。官居显位的宰相裴炎就这样一夜之间成了阶下之囚,骞味道、鱼承晔二人奉太后武则天之命,对裴炎进行了严刑审讯。

    裴炎受刑不过,招出一桩事实:九月间,他曾企图趁太后出游龙门之际领兵突袭,拘禁太后,逼其让权,还政于天子。后因大雨,武则天取消龙门之行,未能实施。

    裴炎的介入,使叛乱集团的活动又添加了新的内容。这预示着当权士族的核心部分已经剥离出另一支力量,那就是协助叛乱分子的部分。

    第二天,武则天在紫宸殿接受完百官朝拜之后,便下令将裴炎收押。

    在裴炎和朝臣们惊惧的目光中,武则天将那封密书掏了出来。她向大臣们郑重地说:“这不过是一个拆字格,青字拆开来是‘十二月’,鹅字旁边是‘我’字,而‘鸟’是会飞的东西,有不受约束的意思。裴炎的这封信是在向叛军示意,其在十二月间为内应。”

    这一解释使群臣恍然大悟,裴炎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也没有再为自己做最后的辩解。

    他俯伏在地,默无一言。不管他过去和武则天有过多少默契于心的政治交易,也不管裴炎此时的内心还深藏着多少个人政治目的和利益诉求。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涉及君臣纲常、社稷安危的原则性问题上,裴炎的态度很明确。

    与其充当武则天颠覆李唐的帮凶,变成一个人神共愤的乱臣贼子,或者在这个老妇人的石榴裙下摇尾乞怜,蝇营狗苟地活过下半辈子,还不如引颈就戮,痛快一死。

    在裴炎看来,这么做最起码能保住一个李唐忠臣的名节,还有脸面到地下去见高宗。

    直到武则天给裴炎定罪的时候,她都没有指出裴炎与叛乱集团有何交往,而是给他加上一项内容空洞的谋反罪名。连武则天自己都无可否认的事实,那就是如果自己将来能够篡夺李唐江山,那么其中有裴炎的一份功劳。

    2

    二月废立以后,程务挺在洛阳待了一段时期。这一年七月,李敬业等人的活动还处于隐秘阶段,武则天以为时局已经渐渐稳定下来,就叫程务挺返回灵武。

    这次回灵武,武则天还专门给程务挺升了半级,以前他是以右武卫将军资格作单于道安抚大使的,而现在他以左武卫大将军的身份做了单于道安抚大使。

    这时的程务挺正在前线与突厥交战,他手里握有重兵。

    自从裴行俭含愤退出军政界后,程务挺就成为大唐帝国升迁最快的军事将领。程务挺能够走到今天,与他立下的卓越战功密不可分,抗击突厥,扫平叛乱,都能见到他无处不在的身影。

    嗣圣元年(公元684年)二月,程务挺曾经率领羽林军勒兵入宫,为武则天废黜中宗立下头功。从这方面看,程务挺应该算是武则天的人。可是当武则天要对裴炎动手时,程务挺却陷入矛盾之中:武则天是决定自己命运的人,而裴炎则有恩于自己。

    当初他是在裴炎排挤掉裴行俭后才获得晋升机会,因此他对裴炎一直心存感激。

    程务挺在军中很有威信,尤其在边疆名声很大,让突厥人闻风丧胆,一遇程务挺军便不战而逃。或许是自恃功高,太后武则天多少会卖给他一些面子。

    可这时候他的感觉出了问题,就算你是军功赫赫的武将,那又如何?地球离开谁都会转,裴行俭不是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吗?那么在他死后,换了你程务挺,不是一样让唐军成为突厥人的梦魇吗?

    历史的经验告诉武则天,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不可以替代的,更没有什么人是值得一辈子去信任的。武则天不信任程务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个女人在朝堂之上行走太过危险,她早已开始修炼防狼术了。每一个置身于这个圈子的人都像是一头权力虎狼,随时会置他人于死地。

    程务挺的手下偏将裴绍业正是武则天安插的一个线人,裴绍业的任务就是——死盯程务挺,盯死程务挺。

    武则天需要利用群臣之间的相互倾轧,以获取更大的政治利益空间。武则天拿起程务挺为裴炎求情的密函抖了抖,分量不重,但是足以要人命。她看都不看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程务挺要反!

    她的推理很简单:程务挺既是裴炎的好友,又是扬州叛乱集团的核心人物唐之奇和杜求仁的好朋友。如果程务挺的军队哗变,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武则天没有做更多的铺垫,她命左鹰扬将军裴绍业火速赶往军中。现在对武则天而言,只要涉及叛乱事件,真相是否属实已经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了。她必须向天下臣民发出血的警示。

    程务挺做梦也不会想到,朝廷的使者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并且来的是自己的偏将,他以为武则天派裴绍业来协助自己工作,毫无防备。裴绍业一到军中,就召集开会,传达从东都洛阳带来的最高指示。会议由程务挺亲自主持,他简单说了两句,就把话语权交给了裴绍业。

    裴绍业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读出这份密令:程务挺勾结乱党,有异图,立斩!

    在诸将还没反应过来时,刀已经砍断程务挺的脖子,然后抄没家产。

    由于裴绍业本是程务挺麾下将领,这次事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军权便顺利实现交接。

    程务挺死了,最高兴的莫过于突厥人。程务挺是他们在战场上的克星,如今将星陨落,他们终于可以彻底放松,喝酒喝到醉,睡觉睡到醒。

    这是一个值得他们去尊重的对手,突厥人很厚道,还特地为程务挺建了祠堂,里面就供奉着程务挺一尊神——战神。

    不要说别人,就是身边近侍上官婉儿对武则天不事查询就斩杀程务挺也感到疑惑不解。

    在后来一次谈话中,武则天对她说:“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我不问青红皂白就诛杀了程务挺,其实他是否参与谋反并不重要,程务挺或许是做了杀鸡儆猴的祭品。我只想借机告之天下,无论他是谁,都必须效忠本朝,不能有二心。我想告诉天下文武百官,没有我不敢杀的人,不要以为如今洛阳宫只剩下孤儿寡母,什么人都可以犯上作乱。”

    程务挺不仅与裴炎关系密切,而且与叛乱集团中两个重要成员唐之奇与杜求仁也有着很好的私人关系。

    程务挺的密表让武则天大为吃惊。武则天还记得,曾经有人提醒过她,李敬业、裴炎、程务挺三个人是串通一气的,但这个人并没有提供什么确凿的证据。而且,此人向武则天进言的时间是在裴炎与李敬业被杀之后。但程务挺与裴炎、李敬业等串通的可能性极大。

    形势是相当严峻的,北起灵武,南至扬州,近在洛阳城内,都有大批公开或隐秘的临朝称制反对者。太后武则天能否从这种困境中走出去呢?

    这时候,武则天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便是西京留守刘仁轨。

    在许敬宗退休后,刘仁轨已经成为朝中最有影响力的宰相,风头一时无二。但随着太子李弘的病故,章怀太子被废,刘仁轨受到了来自裴炎为首的文官宰相集团的排挤和打压,在政治斗争的夹缝中求生存。

    尤其是高宗皇帝病重、政府班子东迁洛阳之后,刘仁轨一个人留在长安,渐渐远离中央权力的核心地带。高宗皇帝去世后,武则天劝说刘仁轨重新出山,刘仁轨还试图劝说武则天能够收手,以吕后为鉴,不得擅自干政。

    而裴炎这时候为了自己的权欲,配合武则天废黜中宗,临朝听政,结果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裴炎做梦也不会想到,武则天会借刘仁轨这把刀,要了自己的性命。

    二月废立后,刘仁轨首先站出来,批判了临朝称制。武则天对其采取了近乎迁就的安抚态度,对他恭维了一番,表示对他的器重,刘仁轨从此沉默下来。

    现在,当朝臣中的很多人站出来营救裴炎,重新展开对临朝称制的批判时,这位曾经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临朝称制的人,态度却在这时候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刘仁轨所处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武则天用来讨逆的兵力,主要是关中府兵。如果刘仁轨不支持武则天临朝称制,关内府兵的调度,就不那么容易。于是,武则天做出决定:派出郎将姜嗣宗去西京与刘仁轨商量这件事。

    姜嗣宗与刘仁轨见面后谈话内容只有一个:裴炎到底是不是谋反者?刘仁轨必须在这个问题上表明自己的态度。

    如果刘仁轨与大多数朝臣一致,也持裴炎并非谋反的态度,那么,临朝称制就很难再继续坚持下去。如果他持相反的态度,临朝称制就有了存在下去的理由。

    也不知道裴炎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最后他居然自作聪明地补充了一句:“我早就看出这个人想造反,太后英明!”裴炎固然该死,但像姜嗣宗这样的小人更让刘仁轨感到恶心。

    姜嗣宗将裴炎之事说得天花乱坠,就表达了一个观点:裴炎的表现异于平常,有反状!

    刘仁轨眯着的眼睛突然暴射出精光,他盯着姜嗣宗,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难道早就知道裴炎有意谋反?”

    姜嗣宗认为,不光自己看出裴炎有谋反的迹象,朝中很多人都看出了裴炎的反常表现。两人一番试探,姜嗣宗起程返回东都。临行前,刘仁轨对他说:“有一封密表希望通过他转呈太后。”姜嗣宗接受了这个委托。他返回东都后,向太后呈上了这封密表。

    在这份密表里,刘仁轨叙述了与姜嗣宗的那段对话。不过刘仁轨在后面又添加了一句话:“姜嗣宗早就知道裴炎要谋反,却没有告知太后。”看了刘仁轨的奏表,武则天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她问姜嗣宗:“爱卿,你知道刘仁轨在这份密表里说了些什么?他说你早知道裴炎谋反,却知情不报!”

    姜嗣宗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两个人架起,拖了出去。

    姜嗣宗知反不告,这句话的前提是,裴炎是谋反者。裴炎如果不是谋反者,姜嗣宗知反不告的罪名又怎能成立?刘仁轨的态度极其明朗,他支持临朝称制,与半年前那个刘仁轨判若两人。

    就姜嗣宗而言,刘仁轨的做法可谓阴险之至。作为使者,他肯定对太后武则天与裴炎之间斗争的曲折知之甚详。他在刘仁轨面前夸夸其谈,然而他没有料到,这种忘乎所以竟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

    刘仁轨借着姜嗣宗的脑袋达到了两个目的:一是打击了裴炎集团,二是向太后表明自己的忠心。武则天在得悉刘仁轨的态度之后,才下定决心,将裴炎处决。

    姜嗣宗这趟长安之行真没白跑,既要了裴炎的命,也要了自己的命。屠刀举起,清洗时代全面来临。

    带头挑事的凤阁侍郎胡元范首当其冲,第一个响应的宰相级重臣侍中刘景先也不能放过,两人双双被捕下狱。另一名宰相郭侍举被罢,贬为太子左庶子。郭侍举是高宗病重之际,武后亲手提拔上来的四位低品级宰相之一,同期拜相的郭正一因拂逆武后之意在中宗正式掌政的前一天被罢,做了不到一年的宰相。郭侍举比他多做了半年的宰相。

    一口气拿下三位宰相,可见武则天这次是铁了心要将裴炎置于死地。

    所有的清理工作都是铺垫,无论是借别人的刀还是磨自己的刀,都是为最后一击做好铺垫。裴炎显然没有充分了解武则天的性格特质,也忽视了早在高宗时期就已“威权太重”的她究竟意欲何为。

    作为一个彻底追逐权力的人,武则天绝不能容忍亲子或臣民向她的权威发起挑战。

    3

    光宅元年(公元684年)秋某日,裴炎被绑缚都亭驿前街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家财籍没,亲戚全部流放到蛮荒之地。

    当那些抄家的官员一脚踹开帝国的首席宰相、顾命大臣裴炎的府门,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难道这就是当朝二号首长的府邸?他们怀疑踹错了门。因为除了一些生活日用品,可谓一贫如洗。

    地上没有,地下找,掘地三尺也没翻出多少值钱的东西。官兵们面面相觑。千辛万苦,他们还是扒出来重要物证——粮食,不足一石的粮食,相当于今天的五六十斤。这在当时的高级官员中,是极为罕见的。

    裴炎算不上好人,枉死在他手里的大小官员也有不少。其中最知名的有因他陷害被废的章怀太子、郁郁而终的裴行俭、东突厥降将阿史那伏念等。

    曾经的朝廷重臣、顾命大臣也就过着这样的日子,家里除了几十斤口粮,就不再有其他东西了。不为钱,不为亲人谋福利,那么他当官究竟图的是什么?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可裴炎给我们的感觉又不是如此。身为帝国的第一宰相,如此清廉,是不可能做出背叛之事的,连这样的忠臣,都要落得如此下场,怎不令人感伤?

    裴炎死得并不寂寞,有被拉出来垫背的,也有走出去送行的。那些因他被流放的亲友们对他并无怨言,在裴炎临刑前,他们还是组团来为其送行。有的亲友还以他为荣,为营救他做着最后的努力。

    裴炎侄子太仆寺丞裴先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也就相当于现在的高中生。他呈上密封的奏章,要求面见太后武则天。

    武则天问:“你伯父谋反,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裴先说:“我这是为陛下着想,哪里敢诉冤屈!陛下是李氏的媳妇,先帝逝世后就独揽朝政,不断更换皇帝,疏远排斥李氏皇族,培植尊崇武氏亲属。我伯父忠于国家,反被横加罪名,杀戮株连子孙。陛下所作所为如此,我实在惋惜!陛下应及早让皇帝复位,自己引退,安居深宫,这样宗族可以保全。否则,天下一变,便不可再挽救了!”

    少年人的一番激愤之词引得武则天勃然大怒,两旁的侍卫扑上来将裴先摁倒在地。一个年轻后生,也胆敢跑到我面前来咆哮,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裴先虽是一个少年人,可他却比那些奸猾狡诈的成年人更有勇气。他声嘶力竭地连续喊道:“现在太后如果能够听从我的意见,一切还来得及。”

    武则天命令在朝堂上打他一百棍子,让他长点记性,然后取消户籍,长期流放。这个年轻人后来从流放之地又跑了回来,被发觉后,又被流放到北庭。他在那里娶了个降胡之女,并积累了大量资产,豢养了大批门客。虽然远在他乡,过着奢华的富家子弟生活,可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朝廷的动静,思念着故土。

    不管裴炎曾经做过多少违心之事,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刹那,发出了炫目的光芒。

    望着来刑场上为自己送行的裴氏宗族的亲戚朋友,他老泪纵横,留下最后一句话:“各位老少爷们,你们能做官,都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我裴炎没有帮上半点忙。如今你们却要因为我而戴罪流放边疆,实在让人悲痛!”

    在亲人的深情目光注视之下,刀过人头落,喷涌而出的鲜血在秋日的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光环,一代权相就此殒命。裴炎之死在洛阳城百姓的眼里披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神秘色彩。萧瑟的秋风掠过神都洛阳密集的房舍和街市上的落叶,掠过都亭地面上那一片殷红的血痕,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虽然说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可上天不会因为你是帝王将相,他是贩夫走卒,就偏袒眷顾你而另眼相看他,一朵灿烂怒放的鲜花终究难逃零落成泥的命运。裴炎才智无人匹敌,天生的一代良相。武则天不无遗憾地对身边的女侍上官婉儿说:“其实满朝文武大臣中我最看重的还是裴炎,但是他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既然他选择了与我作对,我也只能这么送他上路了。”

    现在情势已经渐趋明朗化,武则天将不顾朝堂内外的批评与反对,要长期临朝称制。

    就连新嗣皇帝睿宗李旦也站出来表态,请母后继续掌权,如果有不拥戴、异议或反对者,肯定会遭受无情的整肃。既然连李氏皇族的权力代言人都这么说了,群臣也就暂时缄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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