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的盛唐:武后-天子衮冕包裹起来的老妇人临风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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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武则天左顾右盼之际,一个人闯进了她的视野——从六品芝麻官傅游艺。

    侍御史傅游艺率领九百名庶民在洛阳宫前吁请太后登基,这只是一个前奏。接待的官员没有拦住他们,而是让其直接进入宫门上演了一场赴阙上表的大戏。

    表彰里称“天无二日,土无二主”,请武则天代唐自立,降睿宗为皇嗣,不然决不回家。

    以公开的方式,请求改朝换代,这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而且由侍御史傅游艺一手包办。请愿的人群,大多是普通的老百姓,以这样的民众签名运动发端,大概不会有人再提出反对意见了吧?

    武则天的心里乐开了花,可她没有答应。

    才来这么几百号人,气势不够,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武则天虽然没有答应那些上访群众的要求,但却破例提拔傅游艺为正五品门下省给事中。同月十三日傅游艺又被赐姓武氏,再晋级为正四品下阶的鸾台侍郎,同时带同平章事而拜相。

    不到一年,傅游艺由一个从六品的低级别官员,进入到帝国的政府班子成为宰相。傅游艺所穿的官服由青色而至绿色、朱色,直至紫色,让朝中之人羡慕不已。升迁之快,完全超越了大唐帝国的官员任用条例,从此落下一外号“四时仕宦”。

    就在侍御史傅游艺率领九百名庶民在洛阳宫前吁请太后登基的第二天,第二次大规模的上书请愿就出现了。这次请愿的是社会各界群众。

    上书请愿的队伍不断扩张,大批政府官员也加入到请愿的队伍中。

    这还不算完,听说一些人还在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有的人背着铺盖卷,拎着水壶,脖子上套着大饼,准备打一场持久战。狂热的人群聚集在宫外高声请愿,那架势像是武则天一天不当皇帝,他们就一天不回家。

    武则天在昏沉的睡意中由上官婉儿搀扶着,再次登上则天门楼,接见游行民众。

    在游行队伍中,有商人、僧侣、官吏和普通百姓,他们打着彩旗,载歌载舞,站在远处观望的人更是难以计数,很多人似乎正从街市两侧的遮棚下跑出来,加入游行队伍。武则天见状不禁悠然动容,泪如雨下。

    可是,武则天的这一美妙心境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当她发现自己的侄子武承嗣站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时,就好像生吞了一只死苍蝇。几个月前,僧侣们向她进献《大云经》时,朝中就有人怀疑是薛怀义所指使。

    如今,武承嗣招摇过市,看上去显得那么造作与突兀。武则天兀自叹道:“武承嗣看来日后难成大器!”

    当天晚上,武承嗣又带领二十多位各界请愿代表来到贞元殿,将数本奏折呈交给武则天,奏折上有六万余人的签名。这些签名者除了文武百官之外,还有帝室宗亲、四方百姓和边夷酋长。稍后,皇子李旦的表章也送到武后手中,他恳请母亲即刻登基,并赐自己武姓。

    到了午夜时分,武则天才想到殿外那些跪请的文武百官们,对他们说:“既然众愿难违,登基一事我可以考虑。”武则天一言既出,群臣莫不涕泪交流,叩首称谢,一时间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等到官员们相继退去之后,武则天将武承嗣单独留了下来。武承嗣原本指望姑妈能够给他连日来的率先垂范予以褒奖,却没想到换来武则天一通责备。

    武则天的意思是:身为皇室内戚,堂堂礼部尚书,居然在请愿者中抛头露面,简直是丢尽了武家人的颜面。

    六十七岁的武则天处于兴奋之中,像是年轻了许多,她本来是很少饮酒和观看歌舞的,现在则经常陶醉于歌舞美酒之中。她在等,等应该说话的人开口说话。

    朝臣们再也坐不住了,难道官员们的思想觉悟还比不上一般老百姓?圣人的书是白念了,朝廷赏的饭也是白吃了。

    如今,已经证实太后武则天就是弥勒菩萨降世,我们应该集体请愿,请太后尽快登上帝位,施行更多的仁政。

    赞成这项请愿的人,请签下自己的名字。那些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就由别人代笔,很快就有好几千署名。

    虽然社会还没有达到百姓衣食无忧,物质与精神双丰收,但只要社会安定,生活至少能够舒服一些。至于当权者是姓李或姓武,老百姓根本不关心。尤其是中国的老百姓,自古以来,对城头变幻大王旗之事,早已习以为常。

    通常情况下,改朝换代之时,免不了要发生内乱及战祸。隋亡唐兴之时,无处不燃战火,无处不是战场。战祸之下最大的牺牲者,都是无辜的老百姓;战祸之下最大的受益者,是最后夺取帝国权柄之人。

    由于整肃异己,已经有无数人成为权力的祭品。尽管如此,可是对广大民众来说,并没有深切感受到处乱祸之灾,毕竟权力斗争只局限于贵族社会。甚至有人眼见华美高尚的贵族世界,居然兴起血腥的风暴,还会感到无比地快慰。

    对民众来说,这不过是一场“不流血的革命”,不过是早已掌握政治大权的太后,正式君临天下而已。

    武则天平时信仰的弥勒菩萨降世,更何况在《大云经》这部宝典里,已明示太后将成为女王。于是,民众自然产生一种梦幻般的期望,希望美好的世界快点到来!

    如果说前期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营造气氛,那么眼前的一幕犹如梦境。

    大云寺的梵钟声声入耳,武周的文字字字入心。到底是天降祥瑞,还是人工造景?强大的舆论攻势让人找不着方向。甚至还有李唐皇室的宗族和亲戚。

    前一天作为劝进者去“赴阙”,而第二次就转为“守阙”,即待在那儿不走。

    或许是在第一次劝进之后,官员们受到了强烈的震动,唯恐一旦落后,将保不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人数在一夜之间激增,与劝进带头人傅游艺受到重赏有很大关系。

    奉天承运,女主当国。所有人的情绪都像是被点燃的爆竹,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陷入疯狂。在这种集体的不安中,朝臣中有人进言:看见有凤凰从明堂飞入上阳宫,又飞回停在左台的梧桐树上,过了很久,才向东南飞去。

    有人说,他看见的不是凤凰,是朱雀!几百只朱雀,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还有人说,天空出现了五色祥云!如果不是人间出现了至德天子,上天怎么会有如此表现?

    武则天知道,时候已经差不多了。碧蓝的天空中,有凤凰飞舞;飘荡的浮云中,有红云似的朱雀点缀其间。素来喜欢祥兆的武则天,在听到这一消息后,高兴万分。

    对武则天来说,天空中是不是真有凤凰或朱雀的出现,已经不重要了。百官以无比庄重的语气上奏的心理和意向,已经让她非常满足了。

    朱雀、苍龙、白虎和玄武同为天上四灵,也是四方的守护神,朱雀守护南方。

    按照精神病理学家的分析,当多数人的身上产生强烈的、相同的不安及愿望时,可能发生集体的歇斯底里性的视幻觉。

    如果说文武百官看到的凤凰和朱雀其实是幻觉,让人难以置信。

    投入其中的官员只是想拥有如傅游艺一样的幸运。在他们的心中,对于改朝换代后的展望,多抱有一份不安的心理。有些人虽然忍气吞声,但是态度则较为积极。

    他们之中有的希望尽力保住李氏血脉,为大唐留住一线生机,如武(岑)长倩、格辅元。有的除此之外,更希望自己在武周朝努力做事,为李氏未来复辟打些基础,如李昭德、狄仁杰就是其例。

    有的更积极,他们表面上或忍气吞声,或装疯卖傻,其实正在暗中联系部署,以等待匡复反正的机会,成王李千里和宰相张柬之等即是显著之例。

    每个人都陷入疯狂,而疯狂是为了投入而投入。他们担心的是,如果自己不疯狂地投入其中,就有可能会因不合潮流而让自己变得更加焦躁难安。内心所承受的压力虽然也或多或少存在着差异,但同样使人心动荡不宁。

    躲在偏殿的睿宗李旦知道,太后武则天把气氛渲染到这个程度,他这个做皇帝的儿子如果再不登场,也就未免太不识时务了。李旦对皇帝宝座其实并没有多少留恋,他将沉重的帝冕从头顶轻松地卸除。

    那是让许多人梦寐以求殊死拼抢的帝冕,它的辉煌和庄严无与伦比。

    可是李旦和他的那几个兄弟却不这么认为。很多时候,皇位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身外的累赘,或者只是一种虚幻的饰物。

    现在李旦又要将它恭敬地转赠给自己的母后,这一切不是自己的驯服,而是不可逆转的天意,是理所应当。

    李旦三次向太后武则天发出退位申请,前两次武则天都没有应允。

    李旦知道,这不过是让位者与受位者必须完成的拉锯游戏。李旦不会忘记,在谈论凤凰和朱雀的时候,武则天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犹如豆蔻少女的红晕,那也是李旦以前很少在母亲脸上发现的脂粉之态。

    权力对世人来说都是催情剂和不老药,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武则天与李旦的母子对话还是围绕凤凰谈凤凰,某朝吏上奏说有只凤凰突然从明堂飞起,朝上阳宫屋顶上飞去,之后又在左肃政台边的梧桐树上盘桓片刻,最终往东南方向飞去了。

    武则天说:“你那里有人看见那只凤凰吗?”

    李旦的回答是,自己的寝宫离这里太远了,宫人们可能不容易看见那只凤凰。既然那么多人向母后上奏此事,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亲眼看见了凤凰。

    第二次武则天与李旦谈朱雀,武则天说昨天罢朝时许多朝臣看见含风殿顶上栖满了朱雀,大约有近万只朱雀,像一片红霞倏而飘走了。那么多朝臣都看见了朱雀,李旦也信以为真。

    武则天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欣悦的光芒,她向李旦挑明:朱雀、苍龙、白虎、玄武同为天上四灵,如今凤凰刚刚飞去,朱雀又下凡于宫中,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大戏,这一切的一切无不预示着百年罕见的大喜之兆。

    李旦早已没了主张,母后武则天说什么便是什么。凤凰和朱雀的故事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其中暗藏的玄机却是革命性的现实图景。皇太后武则天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而皇帝李旦所要做的,就是主动去顺应天命。

    李旦本就不想当这个挂名天子,没有举行正式的即位大典,也不准许他参与朝政。从他做皇帝那天起,就过着被软禁的生活,居于别殿。文武大臣每日只朝觐太后武则天,不去见他这个皇帝。一个皇帝对于政事,不能进行任何形式的干预。

    身为李唐王朝的皇帝,睿宗李旦居然要放弃李姓,改姓武。身边的近臣也如此劝他,况且傅游艺的奏文中已经明明白白写着:“请赐皇上武姓……”如果自己继续固执于李姓,也许会遭人诬陷,那么,武则天最为信任的武承嗣、武三思等人,自然也就有了攻击睿宗的好借口。

    武则天仅存的两个儿子,一个长禁房州,一个幽囚宫内。

    而李旦能够在诸皇子中走到今天这一步,与他柔顺的性格不无关系。李旦已经在幽暗的偏殿居住了六年。他知道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在母后的剧本里,他只是一个穿着皇帝新装的木偶,而操纵他的人是武则天。该出场时,设计好的台词不可任意篡改,设计好的表情不可过于夸张。

    在一些国家重大礼仪活动中睿宗李旦会偶尔露一下脸,于是大臣们每次见到李旦都感觉到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新鲜的脸。没有人在乎一个破落皇帝的喜怒哀乐,没有人关心在他微笑谦和的背后,又背负着怎样的一副精神枷锁。

    他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议政了,上次和母亲交流,还是为自己的老师刘祎之请命。

    不请则已,他的求情反而促使武则天在最短时间内就将刘祎之处死了。从那时起,李旦才搞清楚,自己这个皇帝的角色是个苦情戏。跑龙套的能有台词,就已经是格外开恩。

    李旦不是哑巴,但是他嘴巴闭上了。李旦不是瞎子,但是他看不见自己和李唐的未来。

    武则天的长子李弘去世时,睿宗还是十四岁的相王李旦,接着是二哥李贤的惨剧,然后是三哥李哲自取灭亡……从他多愁善感的少年期到青年期,接连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

    当李旦看到母后武则天的庞大势力,和政治圈中的无情碾压,不由得惊惶万状。他和三位哥哥的性格不同,他的个性较为温厚笃实,缺少年轻人该有的霸气和野心。他虽然刚满二十九岁,却处处隐忍自省,仿佛一名垂垂老者,将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归诸天命。

    睿宗李旦的唯一嗜好是读书,尤其喜欢读那些雅爱训诂之书。虽然他并不擅长楷、草、隶等各体书法,但还是将大部分时间用来练习书法艺术。

    对于李旦而言,他所能做的,就是忠实地执行皇太后武则天的每一项要求,少做少说,或者尽量不做不说。

    当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宫外上表请愿之时,李旦只能长长地叹气,悠悠地踱步。

    自己的帝王生涯到此就要告一段落了,李旦不知道自己是该白日放歌,还是该长夜痛哭?好像这一切和自己有关,又和自己无关。

    2

    载初元年(公元690年),睿宗李旦连续两次谦让,都被武则天断然拒绝。直到第三次,武则天才勉强接受了李旦的禅让。

    当李旦用一种沉重而缓慢的语气宣读退位诏书时,文武百官并没有听出一个落拓帝王内心的悲愤与沉痛。相反,宣诏时的李旦仿佛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愉悦。

    既然朝堂内外早已是凤凰朱雀满天飞,那么他这个挂名皇帝也是做不长久的。和他那些死去的、贬离京城的宗室兄弟们相比,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对李旦来说,他所求的,不过是体面地活下去。

    武则天从凤榻上缓缓站起来,以一种故作雍容优雅的姿态接过了李旦双手捧过的诏书。

    那一刻,武则天的内心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与雀跃,毕竟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武则天甚至表现出一副极不情愿的神情,她说:“这一切非我所愿,奈何万民请愿,皇上下诏,帝国已经走到了天意之择的十字路口,倘若自己再坚辞必受天谴。谨此服从圣谕,为天下万民拜受天命。”

    母子交接权柄的那一瞬间,现场的每个人仿佛听见了一种神秘的重物落地时所产生的宏大声响,嚣尘飞扬。在李旦和官员们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在这一刻也骤然松弛,让人有一种虚脱后的疲倦。

    一个女人做了皇帝,不管这个结果透着多少荒谬,既然存在,就是一种合理。

    帝国的权力世界在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鲜血淋漓之后,终于迎来了令人迷醉的安详时刻,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都有了身轻若燕的感觉。

    李旦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当了这么长时间的挂名皇帝,从来没有以个人的名义发过诏书。如今通过自己的手颁发的第一份诏书,居然成了自己的最后一封诏书。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份诏书竟然是颁给母后的禅位诏书。

    一切皆有可能,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后,李旦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讽刺。世人都知道他李旦只是一个奇怪的影子皇帝。而影子从来是见不得光的,见不得光的帝王还能算是九五之尊吗?

    紫宸殿上,那面低垂了六年的紫帐在这一刻豁然被扯开。就像是故作神秘的魔术师在灯光乍亮的一瞬间,正准备向舞台下的观众展现一个匪夷所思的世界。

    从这一刻开始,武则天终于完全而直接地掌握了整个帝国运行的权柄。

    为了彰显天命,武则天随即改元天授,公元690年,一年当中继永昌、载初之后的第三个年号。国号定为周,上尊号圣神皇帝,降睿宗为皇嗣,赐姓为武,更名为轮,变成了皇嗣武轮。

    天授元年(公元690年)九月九日艳阳天。武则天,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闪亮登场。

    选择在重阳节称帝,武则天是在有意识地淡化自己的女性角色。在此之前,她已经上尊号圣神皇帝。全国范围内的造神运动,让世人对她的认识有了一种雌雄莫辨的神秘色彩。

    这一年,武则天六十七岁。天子衮冕包裹起来的老妇人临风而立,透着无与伦比的神圣与威严。峨眉一扫,天下归心。

    身着天子衮冕服饰的武则天亲御则天门,钟鼓长鸣万众欢呼之间,洛阳城四周百里之地都感受到了吉祥的氤氲紫气。一代女皇以弥勒菩萨之态横空出世,巍巍大唐反手之间就成了昨日颓垣。

    周朝之天重新庇护千里黄土和亿兆黎民,所有对现实无望的人们都沉浸于改朝换代所带来的喜悦之中。

    六十七岁的女皇站在则天门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她的眼睛里溢满了感激的泪水,感谢父母给予她生命,让她体会到蓬勃的生命能量;感谢六十年前那个让人无从把握的预言,护佑着她一直走到今天。

    眼前的一切是梦,也不是梦,则天门下的文武百官和更远处静观大典的洛阳市民拜伏于女皇的脚下。这真是一个良辰吉日,天空像是被纯净的水洗过般蔚蓝透明,昂首东望,一轮红日正喷薄东升,那面被称为大赤的皇旗在帝国的猎猎风中抖动起舞。

    这面皇旗的设计略显夸张,旗面上涂抹着鲜艳如血的红色,没有精美的缨络花饰,只是在旗杆上方雕有一枚流光溢彩的龙头,这是一面完全仿照古周之礼竖立的皇旗。

    那些仰视大赤之旗的人们在内心并没有追远怀古,他们心事重重,遥想着帝国的不测命运和自己的未卜前程。

    洛阳城的官员、百姓看见了旗帜掩映下的武则天。

    女皇已经正式使用圣神皇帝的称号,来自异域的神秘粉霜遮住了那张有着几分苍老的面容,她的眼神在旗帜和华盖下顾盼生辉。一些心属李唐的旧臣不无沮丧地想,这个老妇人难道真的是弥勒菩萨永远不死吗?

    不老的女皇以社稷之土洒向神宫前的圣坛,以此定洛阳为大周首都,七百里以外的长安尊为陪都。

    元旦这天万象神宫笼罩在一片节日的香火之中。大享之礼延续了一天一夜。祭祀天神、祭祀日神、祭祀月神、祭祀风神、祭祀雨神、祭祀土神、祭祀河神、祭祀五岳之神,祭祀天地之间所有的神。

    历经大风大浪的武则天在面对眼前的宏大场面时,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

    虽然武则天经历的大场面很多,但那些场面都是为别人搭建的舞台。而今天,这眼前的一切是专门为自己铺陈。她每登上一级台阶,都会在内心暗示自己,天命,是天命,一切都是天命。

    人们后来习惯于称女皇为则天皇帝。

    周王朝定都洛阳。为了赶超西都长安的繁荣,武则天又从周边地区迁徒了大量人口入神都,使洛阳很快就成为继长安之后又一个人口过百万的国际大都会。

    西都长安的李唐太庙也更名为享德庙,庙里依然供奉高祖、太宗、高宗三位大仙。而在武周所建的太庙中,李唐三圣也同样享受供奉,不过从主祭变成了配祭。

    武则天只承认是从他们那里接手江山,至于太祖李虎等李唐先祖们就不能再享受冷猪肉了,武则天还要祭祀武氏的祖先们。

    武周朝臣在写奏章的时候,经常会用“天下者,神尧(高祖)、文武(太宗)之天下”等句子,这也是武则天点头同意的官方说法。

    九月十三日,武则天下令按天子之礼在神都洛阳立武氏七庙,以父亲武士彟为太祖孝明高皇帝,由上数五代武氏祖先为帝,又尊西周的周文王为始祖文皇帝,以武氏族谱上的始祖、周平王幼子姬武为容祖康皇帝。

    武则天在为父亲武士彟修建的昊陵《攀龙台碑》中,无比坚定地认为,父亲早有帝王之相。如果没有李渊,那么这天下早就应该是武家的,父亲武士彟没有赶上好机会,只有先助李渊起事。

    与此同时,武则天又大封武氏子弟武承嗣、武三思等为王,姑姐皆为长公主,组成新的皇族宗室。李家现在已经不是皇族,武家才是新的皇族。

    翌月,武则天又下诏,免除天下所有武姓人氏的赋役,天下武姓是一家。武则天一方面宣称武周政权是继承高祖、太宗而来,一方面又以父亲为武周的开国皇帝。李家现在已经不是皇族,武家才是新的皇族。

    此时的李旦具有两种不同的身份,从政治上说,他是被篡夺者,武则天篡夺了他的帝位,但从血缘上看,他又是武则天的儿子。

    对于这样一个人物的处置,是颇费周折的。武则天的方法是,政治上,赋予他储君的地位,被称为皇嗣。这样做的前提条件是,李旦必须改姓武。

    武则天将李旦及其子女都赐姓为武,把李旦降为皇嗣,十二岁的原皇太子李成器降为皇孙,然后让李旦的几个孩子同日出阁,开府置官署。

    李隆基也于此时被封为楚王。李隆基生就一副帝王之相,仪范伟丽,有非常之表。

    武则天不仅幽闭男性孙子于宫中,事实上连已降封为县主的女孙也不能幸免。难兄难弟之外还有一群难姊难妹。这些小皇子和小公主年幼无知,不知国逢大变,嬉戏学习似乎一切如常。

    武则天很宠爱李隆基,经常让他到宫里来玩。七岁那年,小家伙威风凛凛地带了车骑随从到朝堂去见祖母,派头很足。车队刚开到半道,前面就被堵住了。堵车不是因为车辆多,而是有人故意找碴。

    随从到前面一打听,原来是王牌对王牌,李家车队正好撞上河内郡王武懿宗的车队。路途堵塞,老百姓就围上来了。这个武懿宗纯属没事找抽型,看见李家一个小孩子出门搞这么大的排场,忍不住就想当众羞辱一下。

    武懿宗在武家诸位兄弟中是最不受武则天待见的,此人长得难看不说,与人论辩也是笨嘴拙舌,人品也不入流。后来打契丹时,畏敌不前却大杀老百姓邀功请赏,留下“唯此二河,杀人最多”的歌谣。

    在成人世界里找不到自尊的武懿宗,希望从孩子身上找回一些做人的尊严。

    他站在街中央,手指着李隆基的随从,大声呵斥:“你们胆敢拦老子的车队,知道我是谁吗?”

    李隆基从轿里下来,在人群里站出来,毫无惧色道:“这是我家朝堂,与你何干?竟敢欺负我的随从!”

    武懿宗没想到一个七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番话,一时语塞,涨得脸红脖子粗,只好收起吓唬小孩子的狰狞面目,绕道而去。

    小小年纪的李隆基斥退河内郡王,武则天在听说这件事时,笑得前仰后合,对这个宝贝孙子也是另眼相看。

    睿宗李旦的正式称号是皇嗣,移居东宫,享受皇太子待遇,但并非皇太子。皇嗣是个很模糊的词,皇帝的子嗣,但却不一定是皇位接班人。

    武则天在打压李氏的同时,对武氏族人却是重用提拔。毕竟武则天已是六十七岁高龄的皇帝,从她登基的那一天起,接班人问题就摆上了日程。

    这里面除了被整治得早已没了脾气的李唐宗室,更少不了武氏宗亲。武则天的侄子武承嗣就是其中之一,他觊觎着太子之位,眼睛都在滴血。为了能够夺取大周朝的太子之位,武承嗣将做出怎样的巧妙布局?而以李旦为代表的李氏宗亲又将陷入怎样的危局之中?武则天的帝王生涯会遇到怎样的困难与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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