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只崭新的42码男式皮鞋，皮面柔软黑亮，鞋底坚实美观，从商标上的洋文字母上，赵二娃断定是高档名牌货，只可惜是一只，拿回家没用，扔了又舍不得，就撂到三轮车上带回村了。
走到村口，碰上了同村的青年王栓。
这王栓平时爱吹牛，当地管吹牛叫喷大话，所以人们给王栓起了个绰号，叫“喷壶”。他见赵二娃车上放着一只新皮鞋，上前拦住说：“哟喝，二娃哥卖菜发财了？买这么高级的皮鞋！那一只哩？”
“哪是买的，捡的。”赵二娃把捡鞋的经过讲了一遍。
王栓拿起皮鞋，里里外外瞅了一遍，嘴里啧啧称赞道：“这是一只高档皮鞋，买一双起码得两百元。”
他眨巴眨巴眼睛，说：“二娃哥，这只鞋你卖不卖！”
“卖给谁？谁花钱买一只皮鞋？”
“我能给你卖出去。”
“你又瞎喷！”王栓拍拍胸脯子说：“卖不出去，我赔你一双新皮鞋；卖出去了，钱咱俩二一添作五对半分，中不中？”
赵二娃说：“中，你拿去卖吧，能卖十块钱，我就服你有本事！”
第二天上午，王栓用手巾将皮鞋包起来，到十里铺镇上赶集去了。
十里铺是个小镇，只有东西向一条街。王栓来到街西头，靠街边蹲了下来，把手巾铺在地上，将那只皮鞋摆在手巾上，用粉笔在地上写了一行字：皮鞋——20元一只。然后掏出一支香烟点着，边吸烟边卖鞋。
街上过往的行人看看地上的粉笔字和手巾上那只皮鞋，都觉得这人怪，皮鞋哪有论只卖哩！也有人觉得这皮鞋质量不错，想着一双才40元，不贵，一问就这一只，就转身走了。
快中午的时候，从西边过来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只见他穿戴讲究，戴着近视眼镜，像个文化人。
此人走到王栓身边，发现地上有字，就弯下身子细瞅，弄清是卖鞋的，便拿起那只皮鞋翻来覆去地看，看够了，问道：“这鞋不错，我能穿，怎么只有一只呢？”
那人一问，王栓便来了精神，把他吹牛的功夫用上了：“要说这只皮鞋的来历，话可就长了。我有个大舅，是一个公司对外联络处处长的秘书，今年春上，他随商贸观光团去斯里兰卡，特意给我寄回一双高档优质皮鞋。皮鞋寄回来以后，我弟弟抓到手里就不放，硬说这双皮鞋是舅舅给他寄的，可明明写的我的名字，怎么是给他寄的？我不依，他不放，俺俩就夺起来，夺着夺着又打起来了。俺爹一看俺俩为一双皮鞋大动干戈，一跺脚骂道：‘混账东西！不就为一双皮鞋吗？你兄弟俩每人一只！’就这样，弟弟一只我一只。哼！我干脆卖掉它，他别想再穿！”
那人说：“鞋确实不错，可就一只，你卖给谁？”
王栓说：“碰运气吧，说不定碰上一位一条腿的残疾人哩。”
那人把鞋放回原处，很失望地离去了。
王栓见那人朝东街走去，就赶紧收起摊子抄背街往东头跑。跑到街东头，又找街边一块空地蹲了下来，这回没往地上写字，也没用手巾，从兜里掏出一张旧报纸铺在地上，将那只皮鞋放在报纸上，掏出一支香烟点着，一边吸烟，一边斜着眼往西望。
这会儿，那位戴近视眼镜的人悠闲地东张西望着正朝这边走来。
待他快走到跟前时，王栓大声吆喝道：“卖皮鞋哩，高档优质外国造，物美价廉哪位要？”
近视眼镜一听卖皮鞋的，情不自禁地向王栓走来。刚才在街西头看皮鞋时，他没注意左脚右脚，所以，一拿起这只皮鞋，他就断定跟刚才那只是一双。
他装作没见过那只鞋的样子问道：“小伙子，你怎么卖一只鞋呀？”
王栓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要提起这只鞋，我肚子都气炸了！俺大舅从上海给我寄回来一双皮鞋，俺哥见这皮鞋不一般，本地根本买不到，就想要，我不给，他就打我。”
王栓说着捋起衣服袖子：“你瞅俺哥多狠，把我的胳膊都打伤了。最后，还是俺爹出了个主意，俺兄弟俩一人一只。放着没用，随便换几个钱算了。”
近视眼镜觉得这小伙子说话的声音跟他哥差不多，讲的情况基本一致，他心里踏实了，就问：“这只皮鞋你要多少钱？”
王栓说：“30元。”
近视眼镜心中暗暗高兴：一双鞋50元钱，太便宜了。但他不露声色，故意问：“能再便宜点不？”
“不能便宜了。”王栓说，“这鞋要是一双，200元我也不卖！这一只30元，跟白捡的差不多。”
近视眼镜心里还挂念着街西头那只皮鞋哩，所以他不敢多停，赶紧掏出30元钱递给王栓，说：“这只鞋我要了！”说完，拿起皮鞋就往街西头跑去。
王栓收起钱，赶紧离开了十里铺镇。
一回村，王栓就找到赵二娃，将30元钱二一添作五，每人15元分了。
赵二娃高兴地拍着王栓的肩头说：“难怪别人都叫你喷壶，你小子有本事！”
三天以后，赵二娃进城卖菜回来，又在村口碰上了王栓，他老远就喊：“王栓，你站住！”
王栓嬉皮笑脸地问：“啥事，是不是又捡到一只皮鞋？”
赵二娃严肃地说：“你少跟我扯淡！我问你，那只皮鞋卖给谁了？”
“卖给一位近视眼先生了。”
“别装蒜！那是俺姨夫，来过好几次，你真不认识？”
“你咋知道我把那只皮鞋卖给他了？”
赵二娃说：“我今天去卖菜，碰见俺姨夫了，他让我打听一下，附近几个村里有没有兄弟俩因为争一双皮鞋打架的，他想找另一只鞋。”
王栓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实话告诉你吧，我认识他，他没认出我，谁让他两眼不济事，又爱占便宜……”
赵二娃越听越有气：“你红口白牙给人家瞎吹，你真是他妈的喷壶！早知道你去骗人，就不叫你去卖那鞋了！”
王栓一本正经地说：“二娃哥，要说骗人，现在干啥不骗人？现在为什么骗子多？就因为爱占便宜的人太多了。骗人是犯法的，可如今骗子比被骗的人活得自在，你说是不是？”
赵二娃说：“你别扯太远了，我问你，俺姨夫再问起皮鞋的事，我咋说？”
王栓摆摆手说：“你什么也别说！给他老人家留下悬念，让他花30元钱买个‘聪明’吧！”说完，哼着小曲儿离去了。
（孙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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