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麦笑笑，说：“肯定是您推荐的，不然，邢市长知道我是谁呀。”
胡秘书长竟然真以为是自己给林小麦提供了机会一样，客气地说：“我一直就是这样，愿意给年轻人创造一些机会。你去琢磨一下，起草一个建议，要抓紧，争取下周一下午下班前拿出初稿。”
林小麦一听见邢市长点名让自己写，心里又一热。邢市长把一切做得不露痕迹。可她难以克制自己，眼里沁满泪水，担心胡秘书长看出来，就使劲揉眼睛。
林小麦早已经写好，只不过不能拿出来太早，还要等着胡秘书长来启发思维。
林小麦说自己能不能在家写，心静。胡秘书长又交代几句。他本来对这个问题没有思考，又想在林小麦面前表现作为领导的卓越，语言就很夸张：“亮化工程是昆山市的一件大事，是落实十六大和省委六届五次全会精神的一次创举，也是体现市政府进一步转变政府职能、强化服务意识的重要载体。邢市长对这项工作十分重视，这件事不仅关系到邢市长，也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一定要把这项工作做好。”
林小麦奋笔疾书，恨不能把胡秘书长喘气的声音都记录下来。走出胡秘书长办公室，她偷偷看看本子上默写的波德莱尔的《人和海》，还有两句没写完：
自由的人，你会常将大海怀恋
海是你的镜子：你向波涛滚滚、
辽阔无垠之中注视你的灵魂。
你的精神是同样痛苦的深渊。
你爱沉浸在自己的影子里面
你用眼睛和手抱它，而你的心，
听这桀骜不驯的悲叹的涛音，
有时借此将自己的烦嚣排遣。
你们俩都很阴沉而小心翼翼：
人啊，有谁探过你内心的深奥，
海啊，有谁知道你潜在的富饶，
你们是那样谨守你们的秘密。
而在同时，不知已有多少世纪，
你们无情无悔，互相斗狠争强，
你们竟如此喜爱残杀和死亡
哦，永远的斗士，哦，仇深的兄弟！
胡秘书长如果知道他慷慨陈词的时候，林小麦在默写别人的诗歌，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林小麦要求在家写这篇稿子，既为自己争取了时间，更重要的又能掩饰自己已经完稿的事实。她决定利用这两天时间追查一下那个陌生的号码。
这个号码最近不止一次打过来，却不说话，林小麦知道，这个人肯定是魏宏。他初来乍到，她甚至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联系方式，做得有点不近人情。她通过声讯台的一个熟人找到电话地址，在城乡结合部一条狭窄的公路边，她看见有一家鸿运灯具店，店面很小，也就十几平米，但是收拾很干净。进去后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很瘦，穿着白底蓝花的短袖上衣，头发很随意地梳在脑后，脸色很白净。一会，一个八九岁模样的男孩从外边跑进来，闹着要吃鱼片，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打发男孩走了才问林小麦要买什么？林小麦说，我想找一个人，魏宏。
女人说：他一会回来，你是他老乡吗？
林小麦听这口音不是本地人，有些疑心。魏宏当初说他找了一个农村人，可是这个女人不像从村里长大，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魏宏当初骗了她。她问女人：“你不是本地人吗？”
“不是，我是北京通县人。”
“北京多好，怎么上这里来了？”林小麦一边看那些灯具，一边说。
“魏宏要来嘛，我就跟着来了。”女人声音很柔和，笑起来很羞涩的。
“生意怎么样？”林小麦问。
“一般。我想干服装，可是魏宏不愿意。”女人说。
“为什么？”林小麦在进入一条消失的隧道，她知道，可是，她没有办法停下探究自己生命历程的脚步。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怕黑，谈恋爱的时候他答应过我，有一天要开个灯具店。都是年轻时的孩子话，他可是太犟，就非开不可。”女人红了脸，只是笑。林小麦心里一酸，自己把这个谎言背了九年。正说着，魏宏回来了，脸晒得通红，看见林小麦也没有什么表情，对女人说：“这是我的同学林小麦。”然后又对林小麦说：“这是我老婆。”
那女人立刻热情张罗起来，找杯子给林小麦倒水，林小麦说，我不渴，从这里路过，过来看看。坐了一会，林小麦要告辞回去，女人主动提出让魏宏送送，林小麦没有拒绝，俩人默默无言走了很长一段路程。
林小麦说：“你当初骗了我。”
魏宏说：“她当时怀了孕。”
林小麦说：“你其实很爱她。”
魏宏说：“你比她白，比她胖。”
林小麦听见这话扑哧笑了。年轻真是无知呀，自己当初爱的人，对待女人的标准竟是这么浅薄。
“你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林小麦不耐烦地说。
“可是……我做梦总梦见你，梦见你一次我就想打电话。”魏宏红着脸说。
“以后梦见我不要打电话了。打别的地方。”林小麦乜斜着眼睛说。
魏宏以为林小麦要告诉他其他的联系方式，情绪有些激动。问，”打哪里？”
“打自己脸！”林小麦恶狠狠地说完，扭头就走了。她以为她和这个男人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
三天之后，林小麦把早已经写完的《关于在全市大力实施亮化工程的意见和建议》，送给了胡秘书长。胡秘书长翻了翻，说：“先放这里吧，我先看看。”
一连几天，胡秘书长对这篇稿子不哼不哈，让林小麦心里很疑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对贾科长说：“胡秘书长说邢市长稿子要得很急，可是现在已经过了几天，他还没有回话，什么意思呢？”
贾科长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说：“你署谁的名字？”
林小麦一下恍然大悟，对呀，邢市长这么看中的文章，怎么能没有胡秘书长的名字。她从微机上调出稿子，署上胡孟非、林小麦，想了想，索性把贾宫正的名字也署上了，然后提了一份重新送给胡秘书长。
林小麦说：“胡秘书长，我又进行了一些修改，您再看看。”然后故意把署有胡秘书长名字的最后一页打开，放在胡秘书长面前。
胡秘书长假装什么也没明白，说：“这几天忙，还没来得及看，行，我抓紧给邢市长。”胡秘书长当天就报给邢市长，第二天，邢市长批示：建议很好，要抓紧落实。孟非秘书长牵头，负责协调有关职能部门，城建科具体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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