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漫天,山寨里气氛热火朝天,一位胡子拉碴的大叔正一边吃着火锅一边敲着碗大声说:“我八岁的时候听说书的讲江湖,说那虚无缥缈的江湖,有七七四万九千个人遍布大江南北,有九九八十一匹汗血宝马日夜传递消息,一百一十七种兵器各显神威,还有三千美女红袖添香撰写江湖志,这些啊,都归武林盟主统辖。
“哈!更诱人的是,听说武林盟主一套剑法能舞出四万九千种招式,丑男舞起剑也不愁找不到女人。像我这样本来就帅的就更不用说了,只要一入江湖,要让多少少女感动到泪流满面啊……好烦恼。我天天都想去江湖瞧瞧,哪怕当不成武林盟主也没关系,至少要见武林盟主一面,和他交个朋友。可转眼武林盟主都换了几拨,我也从八岁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睁开眼睛一看,哟,梦醒了。
“呸!武林盟主那真是天上难找地上难寻啊!要不然他能这么吸引本少年的梦想吗?”大叔狠狠地把一碗烧酒灌进肚子里,又快又准地下手,一筷子把火锅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涮牛肉全部倒进自己的胃里。
没吃到最后两块牛肉的酱油欲哭无泪:“所以大叔你是专门来吃白食的吗……”
自从轩辕山东七寨的山贼们去了趟长安,参加武林大会,九死一生经历过真正的大风大浪,每个人都不一样了——他们比以前更欢乐,更能吃能睡能恋爱。冬天山寨里生意不好,不知道是谁提议,很快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山寨里举办了轰轰烈烈的促销活动,来光顾的客人都可以吃免费火锅。
于是像眼前这位大叔一样的客人每天都会来几个,他们吃完火锅喝醉酒,冰天雪地里睡一觉拍拍屁股走人。
山寨里囤积了夏天打来的猎物,秋天收获的粮食,吃穿不愁,所有人都在笑闹声中过冬。如果说有谁不一样,那就是山大王郝状状。
此刻她一个人坐着,百无聊赖把弄着一只木鸭子,酱油认得,那是以前林公子的娃娃玩的。
“老大,”酱油凑到她身边,指指人群热闹的方向,“那个吃白食的大叔已经是第三次来了。”
郝状状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瞟了人群一眼,拍拍身上的雪花,走到大叔跟前。大叔还在热血沸腾地说:“少年们,谁年轻时没崇拜过……”
“大叔,你贵姓?”郝状状的一句话,让大叔停止了说话,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是我们老大!”庆寿狗腿地连忙介绍。
“我……我姓郝,叫郝斧!住在山下,是个木匠。”大叔受宠若惊地自我介绍。
“叔,看在你姓郝,是我远亲;就住在山下,又是近邻。”郝状状把账本“啪”地一关,豪气干云地说,“给你打八八折!”
八八折听起来很划算啊,但这不是重点……啊,慢着!郝斧大叔正要说不用了不客气我只是来吃火锅的……只听郝状状说:“你要找武林盟主?没问题!谁年轻时没崇拜过个把不靠谱的家伙?现在是时候,轮到你不靠谱了!”
“……”咦?似乎有哪里不对?
“价格是这样的哈,‘宾主尽欢’套餐,交谈两个时辰,是一两半银子,‘豪华尊享’套餐,按摩捶背四两银子,‘天下无敌’特别套餐,端洗脚水、跳肚皮舞、做月子餐……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想多渣有多渣,只要二十两银子!”
谁能告诉我那个月子餐是怎么回事啊……
“大叔,你放心,我们山寨里的武林盟主,扔到他老婆面前也能以假乱真。像,绝对像!”
慢着,郝大王,听说现在的武林盟主微生易初是个未婚青年的……
于是,不管怎么样,整个冬天的第一单生意,就这么敲定了。
郝斧大叔没有现钱,于是立下字据,打六十把结实的斧头送给山贼们。现在一切都很圆满,唯一的问题是——
庆寿低声对郝状状说:“老大,你忘了?张六福几个月前就没了,我们山寨哪来的武林盟主啊?我表示压力很大……”
喝得半醉的郝状状狐疑地歪着头,这才想起这档子事情来。没错,张六福人没了,武林盟主去哪里找呢?
四目相对,郝状状“嘿嘿”两声,庆寿也“嘿嘿”干笑两声,然后一股凉意从脊背往上慢慢窜上来……
果然,只听郝状状满脸严肃,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语重心长地说:“从今天开始,武林盟主就由你来担任了!”
“……”不要啊,老大!
雪花簌簌掉落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温柔。山贼们还在猜拳喝酒,已经喝醉得脚步踉跄的郝状状提着半壶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己屋子里走。
朦胧的视线里似乎有个蓝衫人影站在雪地里,玉面胜雪,微笑如旧。
“你还好意思回来?呸!”
郝状状一挥手,仰面将那半壶酒喝了一口——
冷风一吹,眼前的幻影消失了。
郝状状心头也冷了下来,知道是自己喝醉,关于那个人影的记忆从黑暗里渗出来,像融化的雪水渗在最初的月夜。
她突然发了怒,朝着空空的雪地里喊道:“你再说一遍?说你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们所有人?你来山寨从始至终就是你精心布的棋局的一环,好让你去不眨眼地一口气杀十几个人?”
她猛然挥拳朝空气中打去——
只有风声。
风声刮过耳畔,如刀。郝状状的脸被这刀一样的冷风割伤,眼泪终于结结实实地流了下来。
她心底仍有那么一丝侥幸,希望这一切是假的……怎么可能有人伪装得那么天衣无缝,骗取了那么多人的信任?怎么有能假得如此真,真得让人以生命铁血相交托?
风雪中舞动着无数的拳头,把所有的记忆都重重打得斜飞了出去,散了,冷了,碎成永不凝固的雪花。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郝状状一把将酒壶扔得远远的,仅剩的热酒流在雪地里。
她既想要上前去捡酒壶,又想再骂些什么,最后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你能装你会阴谋……做再多的坏事你做啊!呸,最多老子没交过你这个朋友!可你——”
郝状状将头整个抱在膝盖上痛哭:“可你为什么……会死?”
人死了,关于他的一切都黑暗寂静下来。
连回忆也被风雪模糊,很快就会氤氲成一片看不清的雾气,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你本来应该活着,被老子狠揍一顿;你本来应该活着,再来给老子画江湖人物的画像,画到吐血也不准睡觉;你还要活着在暴雨的时候提醒兄弟们走山危险,活着给新人选拔比赛做评委,让那些本来很矬的家伙每一个都觉得自己很牛很有前途……
你给了我们那么多时光。一句话,就全部勾销了。
“谁年轻时没崇拜过个把不靠谱的家伙??呸!少年,觉悟吧!没什么大不了……”郝斧大叔猜拳赢了,山贼们一起起哄,肆意的大笑声传得很远。
灯火阑珊处,郝状状踉踉跄跄地走进自己的草屋里,奇怪啊,屋里似乎有个客人。
一定又是幻觉吧?嘿,那是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山寨的人。
反正是醉了,她干脆朝梦里那天马行空的想象招手:“微生易初,又见面啦!”
“又见面了。”白衣人点头。
“你是来山寨里做客的?”郝状状摇摇晃晃哈哈大笑,“林公子呢?他的魂灵敢不敢来?他要是来,我一定揍得他后悔当一只鬼!”
对方一撩衣摆坐下来:“记得林大哥的人不多了,你是其中的一个,所以我来找你喝酒——谁知道,你已经喝醉了。”
“谁说我喝醉了?”郝状状歪着头,神情暗淡地说,“死去的人都会被人忘掉,你也一样,他也一样。”
“死?”微生易初挑挑眉,随即缓缓颔首,“过去的他,的确死了——人的某些选择,一旦做出,就是一次重生。”
清晨。
太阳还是像以往任何一天那样升起来的时候,郝状状发现自己看到了太阳底下绝不应该出现的新事。
如假包换的武林盟主微生易初,举着一把斧子,那是郝斧大叔亲自送上山来的六十把斧头中的一把:“这单生意是我做成的,有分成吧?”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纯爷们儿郝状状,含着一口牙膏……变成了石膏像。
太阳底下无新事,可人生的光芒可以比太阳更亮啊少年!
“特大消息,特大消息!”
“过了这村没有这店……”
“免费火锅任你品尝!这里是神奇的轩辕山东七寨!你能找到很多江湖上的大人物,做很多梦想中的大事情。比如,你只要花三两银子,就可以胖揍衡山派掌门路无行一顿,绝不带还手的;你只要花十两银子,就可以参观武林盟主兼武林第一美男微生易初的美色,想近距离参观的,小费加倍……”
庆寿带着山贼们正在卖力地吆喝,酱油晃悠上前去,手里抓着一支秃头的大毛笔,把那张广告纸上的最后一句重重划掉,改成“微生易初亲手砍柴做的火锅,免费续汤,童叟无欺”。
“老大,你说蛇都冬眠了,我们也要吃了火锅好好睡觉不是?”
“嗯。”
“你说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
“春天来的时候吧。”
“春天来了我们去干吗呢?”
“春天来了当然是……”郝状状原本昏昏欲睡地抱着账簿,不经意扫到窗外,只见树木的雪枝上已经冒出了新芽,她哈哈一笑:“去闯江湖!”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