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世家-绝地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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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小客栈里搭着简陋的小台,说书人正讲着最近的江湖逸事。

    “……那林玄筝知道难逃一死,在天下英雄面前纵身往悬崖下一跳,谁知道,微生易初竟然也跟着跳了下去!这微生易初是何许人?少年英雄、名将之子、江湖中人人拥戴的武林盟主!他这一死,只怕江湖又起风浪……”说书的讲到这里,听众席上鸦雀无声。

    “你这说书的,书却读得太少!”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锦衣公子,桌上摆着一壶酒、半碟花生,他懒洋洋地说:“谁说微生易初会死?”

    此人眼波中秋光潋滟,虽然歪歪斜斜地半趴着,仍有掩不住的一段天然风流:“跳崖可是件大有前途的好事儿!虽然危险了点儿,但只要你放心大胆跳,昏过去再醒来时,就会遇到绝世美女、挖到武功秘籍、捡到藏宝地图……书里不都这么写?说不定还有头发胡子花白的高人苦等几十年,就等收个关门弟子,传你一身功力!”

    看客们先是一愣,接着都哈哈大笑。

    那公子伸了个懒腰,优雅地站起来,将几枚铜板丢给小二:“赏给你的!”

    小二忙不迭地接了,突然想了起来!这不就是有名的花花公子——苇流光吗?

    夜色渐渐浓了,涂在寒风里,像淬毒的匕首刮骨。

    客栈的灯光渐渐也暗了下去,几个酒客的讨论声也被喝酒划拳声取代,没有人再关心命案和坠崖的事。

    二

    林玄筝醒来时,耳边是溪流的淙淙声。

    四周阳光模糊,他想要动一动却根本无法使力,心中一忧一急,胸口的窒息再度席卷而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恢复知觉,林玄筝睁开眼,却只看见黑暗,半晌,慢慢看到溪水里缀着几颗星子,碎玉一般被流水冲走。

    林玄筝吃力地环顾四周,只见微生易初正盘膝调息,白衣残破污损,看上去也受伤不轻。

    崖底夜色苍莽,林玄筝眼底情绪如漩涡流转,虚弱唤道:“阿澜。”

    微生易初睁开眼,神色中一闪而过的火光很快被冷月覆盖,俯身去点燃一堆干柴。

    在这个动作中,林玄筝只见他背后衣衫残破渗血——不难想象用轻功攀岩下山时,微生易初用自己的后背为垫,为他挡去了大部分的冲击。

    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火苗舔着微凉的夜色。

    林玄筝苦笑道:“我犯下十四条人命的杀孽,不容于世。你何必冒死救我?我不配做你的兄弟。”

    “我们的确没必要做十年的兄弟。”微生易初头也不抬道。

    林玄筝的脸色蓦然苍白。

    “你和我,只要相交一夕,就会成为知己,要那十年漫漫长路做什么?”微生易初继续把话说完。

    有什么东西猝然被扔进火堆里,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林玄筝许久没有说话。半晌觉得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热着,伸手一摸,原来是泪。

    “心热如火,眼冷似灰,你做人做得太苦。我的伤早就好了,你却一直没有好。看来——伤在心,比伤在身要深得多。”

    蓝色火焰猛然蹿高,像是扯了一块繁星的夜幕做炭,触目滚烫。

    林玄筝抬起头,只见微生易初举着火把站了起来:“无论你做了什么事,你可以设计我,但你不该以自己的命来做赌注——万一我救不了你,你就是杀我兄弟的仇人,我与你不共戴天!”

    人拉了上来。只见女子的衣裳上全是血,

    林玄筝的喉咙里涌起一股血腥味,只见微生易初负手转过身去:“走。”

    如今两个人都极度疲惫,但微生易初说走,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林玄筝扶着身旁的树,咬牙站了起来。

    崖底的道路艰难,火把的光线忽明忽暗。

    星月朦胧笼罩的空谷中,似乎有一些若隐若现的黝黑影子沉沉压在四周,夹杂着几点鬼火一样的莹绿冷光。

    寒星欺霜,枯草被夜风扯得哗啦啦响。林玄筝费力朝前方看去,寂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嗷——”的低吼。“来了!”微生易初立刻将火把塞到林玄筝手上。林玄筝接过火把的冰凉的手不禁微微一颤,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竟然睡在狼群包围之中!

    “从这个方向突围。”微生易初指了指南面,手中一翻,六尺长枪已赫然在手,白银锋镝染着冷锐霜华。

    “为何——”林玄筝握紧火把,“南边的狼群数量最多。”

    “不错,那是包围最严实的方向,也正是头狼的所在地——我们必须打倒这个对手!”微生易初不容置疑地沉声,“从其他方向突围,哪怕能冲出一个缺口,也很快会被狼群从后包抄。狼比我们熟悉山谷的地势,那时我们更逃不掉。”

    人生面临困境乃至绝境时,最可怕的不是放弃,而是侥幸。丢弃一切幻想,去直面那个最强大的困难和敌人,才能真正突围。

    头狼仿佛感觉到两个人朝它这边看来了,冷厉的眼光穿透黑夜阻隔,强壮的身躯丝毫不动,在夜空下站成了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凶狠、坚韧、充满耐力。

    而微生易初持枪站在对面,止静如山峰,杀气则如同山谷涌出的月光,在他手掌之中。

    月下一声狼嗥!

    头狼领着狼群冲了过来,冬天猎物稀少,这些久饿的狼像黑色的闪电从四面八方奔来!在这一瞬间,微生易初也出枪了。几具狼尸霎时滚落在山石间,但与此同时,头狼已经欺近了微生易初的身前!

    枪适宜远距离的攻击,一旦被敌人逼近身旁,威力就失去了十之八九。

    “阿澜!”林玄筝失声,举起火把扑过来,头狼的毛被火焰舔到,发出焦煳的气味,在狼最惧怕的火面前,它没有丝毫退缩,绿眼更加冷酷凶狠,袭向它最痛恨的火源!

    肩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林玄筝眼前一黑,火把掉落在地上。

    “林大哥!”耳边朦胧传来一声厉喝,林玄筝在晕眩间攀住微生易初的手臂,只见长枪回护而至,抢在头狼咬住他的咽喉之前,一枪刺向狼眼。

    头狼目光凶狠焚火,它仿佛意识到自己将被坚硬的锋镝穿颅而过,却没有丝毫退缩忍让,仍然张开血盆大口扑咬向微生易初的胸膛!

    长枪从头狼的脑颅刺过——不知为何,枪却偏了一点儿,没有扎向它的眼睛,只是擦着它的左耳撩起一块带血的皮毛!与此同时,微生易初向后仰避,胸膛也被狼牙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头狼“嗷”的一声跳开几尺远,其他几只狼被林玄筝用火把挡开。火光中,只见头狼血流满面,一只腿也流着血,“呼哧呼哧”地喘气,却不再进攻了。

    冷月凌空,人与狼无声地对峙。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狼突然发出一声长嗥,空谷仿佛被这巨大的狼嗥惊醒,回音在山石间流窜,大地沉沉纷乱起来,狼群也随之发出啸声,铺天盖地的狼嗥中,只见头狼纵身一跃,朝它们来的方向奔去,其他的狼也掉转头,投身到远方的黑暗……终于消失不见。

    林玄筝与微生易初对视一眼,刚才血腥的殊死搏斗仿佛只是一场噩梦。只是地上,分明还有鲜血横流。

    “你那时……本来可以置头狼于死地的吧……”林玄筝虚弱地问。

    “头狼是王者,性情凶残却有尊严,只要落败,就不会再缠斗不清。”微生易初也全身是伤,喘了几口气,突然伸出手掌,朗声大笑:“林大哥,我们多久没有并肩对敌了?”

    林玄筝一震,月光淋漓畅快如洗,身体疲惫到极点,却又有种前所未有的痛快。

    “可惜,此刻没有烈酒,不然你我兄弟痛饮一坛!”微生易初的手几乎遮住了整个月亮。林玄筝伸出手来,在旷远的山谷中,两掌重重一击!两个人的手紧紧握住,掌心之间,都是血汗。

    “寂寞满炉灰,飘零阶上雪,自从你不告而别,我没有醒酒茶,就没有再痛快喝过酒了。”微生易初白衣飘飘如一江春水,仿佛再厚的坚冰,也能在人的胸襟里融化。

    “我到小酒馆里买醉,常不记得带银子,多少次是你来付欠账,把我背回家。”微生易初想起往事,朗朗大笑。

    “你倒是让我觉得,被困死在这山谷里,一点儿也不可怕。”林玄筝微微一笑,“我们出不了这山谷吧?”

    “除非有奇迹出现。”微生易初很没气质地就地一躺,俨然就是曾经酒馆里落拓不羁的买醉少年,什么威震四方的武林盟主,什么风度潇洒的江湖梦中情人,都是浮云了……

    “我本来不相信奇迹。”林玄筝抬头看去,远方,光明依偎着破晓的群山,渐渐燃了。

    黑夜竟已过去。

    “但有你在,我信。”

    三

    留魂山上。

    山顶云蒸雾绕,悬崖上倒垂着一座楼,远远看去就像一个黑色的悬棺。苇流光把几口箱子卸下来,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还没放弃?”

    “你不也是吗?”苇流光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卓大门主。”

    苍穹无垠广阔,山峰之上两道人影渺小如尘。在大自然的造化面前,所有的武功技巧都不值一提。

    地上的箱子里装着几捆绳子。

    “绳子有用?”卓清越敛眉。

    “没用。”

    “……”

    “但,没有这些绳子做掩护,箱子运不出长安城。”苇流光理所当然地说,“如果我明目张胆收购这玩意儿,不仅会引起江湖有心人的注意,而且,只怕连皇上老儿也怀疑我要谋反。”

    苇流光将绳子拨开,里面竟是几十支簇新的箭矢!他一把将箭矢全抽出来,扬臂,投掷——空中一阵炫目的箭雨,纷纷飞向空无的悬崖下!

    卓清越脸色一凛,顿时明白。

    弓箭落在崖壁各处的石缝中,只要沿途有上百支箭,微生易初就可能射箭入山石,借力这些支撑点,使出轻功上山。

    悬崖边风渐渐大了,掺杂了些零星的雪花。

    “下雪了?”苇流光摸到眉毛上的一丝凉意,抬头看灰蒙蒙的天,却见卓清越转身就走。

    “怎么?这就要走?”

    “他们没死,会借力上来。他们死了,等没用。”

    苇流光翻白眼:“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直接?至少要请我去名门喝杯茶啊,你们的君山银针很不错……啊喂!”

    四

    “没错。”尹幼玉的眼神更加冰冷,“随后,肖询在同一家药店,买了就是白衣破损的微生易初了。这个人极没形象地在烤东西,本来就脏破的衣衫又沾了炭灰,活像丐帮的九袋长老。

    “林大哥,开饭了!”

    “……”林玄筝表情古怪,像是要被人硬塞一块石头进嘴里。

    火上架着一个大龟壳做的“锅”,没有这个龟壳,他们这些天就会饿死,但有了这个龟壳,却有更多的烦恼……

    林玄筝嘴角有些抽搐:“我不饿。”

    “看你的表情就是违心的。”微生易初用力扇了几下火,“来吧,今天改善伙食,没有‘稀饭’。”

    林玄筝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几眼。

    光听两个人的对话,可能会觉得林玄筝这个人很挑食。这实在有点儿冤枉。崖底生长着一种胖虫子,体态比蚕稍微小一点儿儿,打洞不深,饿得前心贴后背的微生易初偶然一次见到了它们,就知道接下来的生计问题可以解决了。

    于是,可怜的虫子们被从冬眠的美梦中挖出来,来不及抗议就被装进龟壳锅里,煮成虫子粥。

    比虫子好不到哪里去的是林玄筝,每顿吃虫子稀饭都想吐,定力不深的时候就真的吐出来了……微生易初反复强调,浪费粮食是不对的,而他自己也确实毫无压力地保持一日三餐的规律饮食。

    冬天草全枯萎了,除了这种虫子,他们找不到其他任何食物。

    微生易初这个人很奇怪,锦衣玉食他很会享受,粗布麻衣他也毫不介怀,无论条件怎么变化,他都一如既往地潇洒。

    被稀饭折磨得有气无力的林玄筝勉强挪过来,朝锅里看了一眼,一怔。

    蛋。

    他没有看花眼,微生易初不知从哪里摸来了几个蛋。

    “这……这是什么蛋?”林玄筝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微生易初很认真地抬头,“在树丛里摸的,比鸟蛋大一点儿,总不会是猫蛋吧。”

    “猫好像不生蛋。”

    “……”

    那不知名的蛋已经烤好了,冒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微生易初先拿了一只,敲开黑乎乎的蛋壳,毫不客气地放进自己嘴里吃完了,才扔了另一只给林玄筝:“吃吧。”

    林玄筝也学着他的样子敲了壳——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吃到人类的食物啊。

    微生易初双臂环胸接着烤蛋,自己却不再动那些蛋了。

    林玄筝吃到一半时,发现微生易初没有动。

    微生易初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我想吃,不会客气的。”

    “蛋一般是没有毒的,也不必先试吃。”林玄筝看了他一眼,“还有,我听到你的肚子咕咕叫了。”

    “……”

    五只蛋里的最后一只,被分成了两半。

    林玄筝突然想到小时候,他刚到微生世家,第一次吃饭,满桌川菜辣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微生易初问他:“你是不是从没吃过辣得这么过瘾的菜,高兴得想哭?”话虽这么说,第二天,桌上却突然多出了好几种江南小吃,梅花糕、西湖醋鱼、葱包烩……他想起千里之外的家乡,不由得眼眶湿了,这次微生易初问:“不是吧?刚吃到江南菜就噎着了?”

    “人吃饱了,”微生易初突然有点儿狐疑地摸摸自己的眼皮,“是不是会看见幻觉?”

    “什么?”林玄筝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看那边。”微生易初将龟壳“锅”放下,跃向前方。衰草窸窣作响,几支箭掉在离他们不远的乱石丛中。抬头往上看,山石的缝隙处还有几支,似乎是被山风吹下来的。

    “有人在助我们。”微生易初眼底一亮,将散落和插在山石上的箭搜集起来,一共六支。只见他抬臂使上内力,六支箭如同青色的闪电楔入山石,箭羽还在微微摇晃,如同渺渺天梯!

    “如果沿途有百支箭可以借力,我们或许能上去。”

    山高千尺,岩石嶙峋陡峭,单是从崖底往上看,也惊心动魄。

    “阿澜。”林玄筝突然说,“其实,困在这崖底,也不错。”

    “有蛋吃当然不错,”微生易初拍拍他的肩膀,“想想吃虫子粥的滋味,你还觉得不错?”

    “……”

    山谷间的溪流淌动着碎冰,仿佛一整个冬天流动在大地的血管里。林玄筝眉心微拧:“无论如何,你的兄弟林玄筝已经死了。”

    杀戮八大门派、十四条人命,天下江湖再容不得林玄筝。

    微生易初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微生易初扬眉,“天下从此再无林玄筝,只有名门门主无筝先生。”

    “你——”林玄筝一愣,“都知道了?”

    话一出口,已经多余。名门弟子所学庞杂,身手不凡,这么多的武功秘笈与心法,全天下只有微生世家才有。只有博览群书、过目不忘的林玄筝才能带出微生世家。

    况且,十年兄弟,岂是一张面具能遮住的熟悉?

    微生易初一手遥指苍穹,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向下方,“峭壁石缝间应该还有散落的箭。你可愿随我,与天一赌?”

    山谷的风带着席卷一切的征服力呼啸而至,霸道得几乎要剖开人的心胸,将万里长空、千堆雪云都倾倒进去,将死灰的悲痛洗涤稀释。

    追随微生易初的脚步,血永远不会冷。

    林玄筝点头伸出手,一股大力顿时将他带上陡峭的绝壁,没有迟疑,没有质疑,那是同生共死的信任。

    前面,也许就是走出绝境的路。

    五

    悬崖上,雪花零零星星。

    微生易初靠在一道大石裂缝里休息。沿途虽然有箭借力,但越往山上越冷,原本在山谷之中还感受不到,现在离悬崖越来越近,才觉得手脚几乎都冻成了冰。

    云雾缭绕看不清上面还有多远,微生易初掂量着自己的体力,正在取舍之间,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头顶。

    只听“嘎吱”两声,那东西掉进他怀里——翅膀还没长全,爪子却已经锋利,“嘶”地将他原本破烂的衣服抓破了一道新口子,用尖喙啄他的胸膛。竟是一只小鹰!

    微生易初腾出一只手来,将小鹰握住,防止它掉下万丈深渊。

    “怎么了?”他背上的林玄筝弱声地问。

    “一只小鹰。”微生易初抬头望去,突然眼中明亮,“上面有一个鸟巢!”鸟巢的确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大,遮天蔽日如同一朵巨硕的乌云。

    “天黑了,夜间会更冷,我们可以到那里稍作休息!”微生易初喜道。林玄筝强打起精神来,吃力地说:“听说山间有一种巨鹰,祖辈几百年都在同一个地方筑巢繁衍,所以巢巨大无比。看来是被我们遇上了。”

    微生易初点点头,将怀中仅剩的三支箭取出一支,朝上掷去,箭正好插在他和鹰巢中间!

    他背着林玄筝提气向上一跃,翩若惊鸿,足点箭矢,一手抓住鹰巢边沿,翻身上去!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但其实惊险至极。

    他已经使出了全力——但是,这从悬崖地往上的过程里,哪一步不惊险,哪一步不需要使出全力?

    也许,人习惯了每一步都全力以赴,才会得到命运的眷顾。

    微生易初放下林玄筝,举目四顾,这鸟巢简似乎是由树枝构筑而成,中间几根树枝都有手臂粗,坚硬舒适,两个人坐在里面只是略微有些拥挤而已。那只小鹰从他怀里跳出来,扑到地上,扇动着翅膀朝他们示威,嘴里发出“嘎吱”的威胁声。

    “大鹰好像不在。”微生易初环顾空空的鸟巢。

    “若是它们回来,就麻烦了。”林玄筝缩成一团,被鸟巢内的温暖包围,冻得青紫的嘴唇终于泛起一丝血色。

    那只小鹰还在“嘎吱”努力示威抗议,眼露凶光,对两个庞然大物丝毫不畏惧。

    勇敢,有时候是历练,有时候,只是天性!微生易初哈哈一笑,见鸟巢里还有些碎肉末,便拎起来扔到它面前:“吃吧。”

    小鹰别过头去,看也不看。

    “你不吃,我吃了。”微生易初作势将肉扔到自己嘴里,那小鹰果然跳脚,“嘎吱”大叫!

    这次,微生易初再把肉扔给它,它立刻扑上去用翅膀护住肉,一顿用力撕咬。

    鸟巢虽然比外面的悬崖温暖许多,还是有些冷风灌进来。小鹰的毛没有长全,瑟瑟发抖,微生易初朝它伸出手:“过来。”

    那只小鹰骄傲地一昂头,不理睬他。这时,一片雪花钻进鸟巢,正好掉落在小鹰的头上,它浑身一抖,“嘎吱嘎吱”叫着。终于,它朝微生易初那边移动了一点儿,又移动了一点儿……

    微生易初怀里窝着那只小鹰,在风雪中入睡。天地间,这一点儿栖身之地,一人一鹰,竟也温暖。

    半夜时,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风声。

    不是风雪的声音,因为风雪远没有这么凌厉!

    微生易初骤然睁眸,一道黑色的闪电斜袭而来,他横枪去挡,手臂立刻被尖爪撕裂出一道血痕!

    那大鹰一击得手,重新盘旋于风雪中,随时准备着第二次俯冲。

    “它要杀了我们!”林玄筝喝道。

    他话音未落,大鹰已经再次俯冲下来,微生易初压住林玄筝就地一滚,躲开大鹰的利爪,从肩到腰还是被尖喙撕开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他手中的长枪也同时刺出,即将抵达大鹰的胸膛时,却偏了一下,只刺中大鹰的翅膀。

    大鹰鸣叫一声,再次凌空而起!

    第三次俯冲而至!

    这次,比前两次更加凶狠,黑色的翅膀铺天盖地而至,疾风扫过,林玄筝眼底幽蓝如暗器一闪,突然身体一软,朝旁边滑去,转眼就要从鸟巢落下万丈深渊!

    “林大哥!”微生易初眼中精光暴现,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他,却听“嘎吱”一声惨叫,那小鹰已从林玄筝身旁掉落!

    大鹰身形一折,几点鲜血滴落,它毫不犹豫地俯冲下悬崖。空谷中传来几声微弱的鹰叫,很快被风雪吞没。

    黑暗之中,要救一只小小的鹰几乎是妄想。但母性促使受伤的大鹰毫不犹豫地冲下绝望的山谷,无人看见,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刻,林玄筝的手臂扫到了小鹰,趁大鹰想要相救时,他同时掷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正扎在大鹰的背上——

    林玄筝整个身子已有大半落在鸟巢外,面孔对着凛冽的风雪,眼底凝聚起属于胜利者的冷酷。随即,他晕了过去。

    “林大哥!”林玄筝醒来时,天已亮了,只见微生易初憔悴的眼里露出一丝惊喜。

    林玄筝眸子朦胧,有些茫然。

    “我的反应再晚一刻,只怕就拉不住你了。”微生易初伸出双臂,给他一个铁般强硬的拥抱。

    连林玄筝也因为这个拥抱有些动容。

    “那只大鹰没有再回来。”微生易初的神色里露出一些痛苦,“不知道它是否救了小鹰。”

    林玄筝眼底笑意深冷如潭:“应该已经救到了吧。”

    “没错。”尹幼玉的眼神更加冰冷,“随后,肖询

    “似乎我们离悬崖不远了。”林玄筝指着上方——夜里看不清晰,现在一缕晨光扫开风雪,悬崖上的倒挂的黑色楼阁已经隐约可见。

    六

    山崖之上,日出破云,崇山峻岭从寒冷的迷梦中醒来,薄雪未融的河流仿佛一只金色的眸子骤然张开。微生易初借助最后一支羽箭,抱着林玄筝跃上山崖,两个人随即都跌在地上喘息。

    “林大哥,我们上来了!”

    这场九死一生的赌局,他们赌赢了。林玄筝紧紧握着微生易初的手,掌心的汗水和温度告诉他,这活着,是真的。

    劫后余生的喜悦却没有延续太久。凛冽的晨风中,他们的脚虽然踏上了结实的土地,心却没有了在崖底的踏实,空旷得很。

    许久之后,林玄筝首先打破沉默:“你不想问我,回名门后的打算?”微生易初抬眉,凤眸里升起磊落朝阳:“你有你必须做的事。不需介意与我为敌。我这一生,还从未惧怕过任何敌人。”

    天地无垠辽阔,浮云万顷坦荡。

    林玄筝点头微笑:“我明白。”然后,他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去戴上面具,让冰冷纯粹的银色隔绝了所有的表情,连阳光投落在上面,也是无情的。

    “就此别过,保重。”他背对着微生易初说了最后一句,脸颊上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无声滑落。

    他知道,那绝境已经过去,绝对的诗也不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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