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通过，就相当于正式录取了。小娟不用再上学。在别的孩子忙于中考冲刺时，她可以悠闲地在家看电视，可以快乐地行走在村街上，还经常听到她房间里传出哼唱声。小娟的快乐益于言表，那身刻板的校服不再穿了，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简朴的裙装。
三剁头不但给我装了纱门纱窗，还在我小屋门口，搭一个草棚。草棚看是简单，不过是四根木柱，加上横竖几根竹竿，棚顶呢，也是胡乱扔上去的香蒲和杂草，但，三剁头几乎忙了一天，棚顶还是没有完工——蒲草太少，漏雨倒是不怕。本来就没指望遮风挡雨，漏下白花花的大太阳，就失去草棚的功能了。
小娟跑过来，在草棚下站站，对她爸爸的手艺极不满意。
阿妹也来了。阿妹进来就惊叫：“漏太阳啊。晒死了。小娟！”
阿妹夸张地叫小娟，似乎漏太阳是小娟的不对。
“我有办法，南湖边有许多香蒲，我去砍几捆回来。”小娟说。
“我也去。”我对南湖的印象太好，何况和小娟一起去南湖，也是重温一下故地。
“我也去。”阿妹说。
我和阿妹已经熟悉了。那天我辅导小娟面试，阿妹一直在楼底客厅里，直到我从楼上下来，她还没走。三娘跟我客套，谢我（那是应该的）。阿妹也谢我。阿妹谢我，就有些多余了。阿妹不但谢我，还多说一句：“咱小娟要是考上，也有陈老师功劳啊。”第二天，阿妹就带一只西瓜来，切成片，端了两块给我。这次应该轮到我谢她了。可她把瓜放在我桌上就跑了。我追出去，看到她飞花乱坠的裙子啪打在小腿上，跟水台边的三娘咯咯地笑（也许还做鬼脸了吧），似乎完成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这次她要跟我们一起去南湖，我倒是觉得挺好。小娟大了，不是六年前的小娟了，我和小娟两人去南湖，不如和阿妹三人更妥当。小娟也说：“好啊。说去就去。”
“太晚了，快五点了，天黑回不来。”我说，“明天一早吧。”
“明天我要上班啊。”阿妹的口气，更有些迫不及待。
小娟说：“傍晚才凉快啊。”
小娟说的有道理，何况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小娟在家找工具，镰刀只找到两把，绳子扁担是现成的。我和阿妹各拿一把镰刀，小娟扛着扁担，出发了。小娟和阿妹叽叽喳喳，走在前边。我紧紧跟着，看着前边两个女孩，她们一胖一瘦，性格各异，年龄只相差四五岁吧。我也快乐着，觉得躲到双泾的选择极其正确，能住在乡间，能有两位姑娘伴着，不去操心工作，不去算计同事，不去应酬朋友，心情愉悦而放松，真是太好了。两位姑娘像约好一样，不愿在路上跟我说什么，只顾说些她们自己能懂的常熟方言，有时还用肩膀互撞一下，窃窃地笑。就这样，我们相距两三步，快快乐乐地来到了南湖。
南湖没有变，湖水浩如烟海，茫茫无际，漫长的河边草滩上，绿草茵茵，许多水塘遍布其间。池塘里，一簇簇草蒲、芦苇葱葱绿绿。傍晚的太阳，照在草滩上，跳跃着各色光芒，有许多鸟，在草滩上散步，或像湖心飞去。
我们没有欣赏大自然的美景，抓紧时间干活。
小娟干这些活是驾轻就熟。她脱了鞋，走进浅浅的池塘，用镰刀揽着草蒲，一棵一棵割在手里，再扔到岸上。我再把草蒲拢成捆。
阿妹绕到池塘另一侧，大声嘟囔着：“怎么下水呀，怎么下水呀。”
她又绕回来，看小娟割得起劲，再绕到对面。
阿妹突然惊叫一声：“呀，陈老师！”
我赶快跑过去。
小娟也问：“怎么啦？”
阿妹说：“陈老师快看呀，小蒜！”
原来不过是一窝小蒜。阿妹的表情过于夸张了。
我要去归拢小娟扔上来的草蒲。阿妹扯我一把，又大叫道：“看，那儿还有一窝！”
也不管我同不同意，拉了我就走。我只能跟着她。
“这么多呀，”阿妹兴奋异常，“我们挖些吧。小娟，你先割啊，我和陈老师挖些小蒜啦，晚上做小蒜鸡蛋饼给你吃。”
“不爱管你们！”小娟说。
就这样，我和阿妹在草滩上，挖了许多野蒜，小娟泥，也割了不少草蒲。阿妹还采好几朵小小的紫花黄花，让我插到她头发上。当我和阿妹每人拿着两大把小蒜跑回池塘时，看到小娟已经捆好了两捆草蒲。小娟没看到我们似的，只顾干活，她满脸是汗，后背也让汗水湿透了，小腿上有一点血迹，可能是被草划的。
我突然发现我犯一个大错误，我不应该离开池塘，去和阿妹挑什么野蒜。小娟明显是生气了，她一声不吭，脸上带着气。小娟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女孩，一点也不会掩饰自己。是啊，本来说好一起割草蒲的，变成她一个人干了，而且是为我搭凉棚用的，她当然生气了。我要去帮她，已经插不上手了。她捆好两大捆，我都抱不过来的两大捆。小娟把扁担插进草蒲捆里，弓下腰，钻进扁担下。小娟试了几试没直起腰来。草蒲太重了。小娟站起来，扶着扁担，鼓着嘴，生气。
“我试试来。”我把手里的小蒜放地止。
小娟退后一步。
确实太重了，我拼尽力气，试图把担子挑起来，两大捆草蒲却只是晃晃。
仅试这两下，我就直喘粗气了。阿妹看我憋红了脸，哈哈大笑。她的笑过于夸张，脸都笑变了型，肥硕的胸脯更是放肆地颤动，以至于实真。有什么好笑的。我想，至于嘛。我看到小娟依旧铁青着脸。小娟生气了，阿妹难道浑然不觉？
“小娟你笑死我了小娟……”阿妹还是笑，“你捆这么大两捆，牛都驮不动啊……”
小娟一把抢过扁担，胳膊抖两下，扁担就脱离了草蒲，与此同时，草蒲捆也重重地倒在地上。小娟解开绳子，抱着草蒲，摊在草滩上。我明白了，小娟是要把草蒲晒在这里，等晒干了再运回家。这个活不难，我也帮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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