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往事-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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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人意料的事情总会给人带来无穷的惊喜,葛大强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无锡税务学校。虽然只是一所专科学校,对于葛大强来说,仿佛天上掉下馅饼,而且是一块大大的馅饼,让他喜极而泣。

    葛大强立即变成一只快乐的鸽子,飞到小娟家,把这一喜讯告诉给小娟。

    接下来,葛大强几乎天天都来小娟家,而且显得特别兴奋。他们在一起说话,说些各自学校的趣闻,还多次提到一个日期。那是无锡税务专科学校报到的日子。葛大强还关心另一个日期,我知道,那是小娟太仓师范学校新生报到的日子。这两个日期在两个年轻人口中反复提及,百说不厌,也显得光彩照人。跟着沾光的有很多人。也包括我和阿妹。葛大强绝对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虽然他没有明说感谢我,但,从他对我友好的态度中,能够充分感受得到。毕竟,当初我的建议,起了关键性作用。

    小娟家的小院里,经常响起快乐的笑声。笑声也常常在河边我门口的凉棚下响起。小娟、葛大强、阿妹,还有我。我门口的凉棚,成了我们相聚的地方,也是笑声的策源地。现在看来,当初搭建这个凉棚,真是英明的决策,在许多人努力下,草棚成为炎夏里一个清凉之地。小娟对草棚贡献最多,是她一个人把晒干的草蒲,从南湖挑回来的。当时小娟还在气头上(她是气阿妹还是气我,我早已淡忘),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等我发现门口有两捆干草蒲时,小娟已经回到她房间了。由此可见小娟的固执。三娘在草棚搭建之初,更是有远见地在每一根柱子边,点一眼丝瓜。为此还遭到三剁头的奚落:“都什么季节啦,能结丝瓜吗?”现在,丝瓜不但结了,拖拖挂挂到处都是,浓密、绿色的丝瓜秧,还更好地遮挡了阳光。

    八月的凉棚下,阿妹在这里大呼小叫,一会说热死了,一会说气死了,一会说渴死了,一会说饿死了。总之,只要她在凉棚下,总是要死几死的。她鸟鸣般的话语,肥硕而多动的身躯,什么时候都是草棚下的中心,别人只能围着她来转了。

    草棚下有一块石板搭的台子,我们会拖几只板凳,围坐着打牌。

    葛大强是我们草棚下的新客人,他在没接到无锡税校的录取通知前,没到过小娟家来(至少我没有看到他来过)。现在他不但天天来,还是凉棚下仅次于阿妹的活跃分子。我们玩牌的水平都不怎么样,阿妹居然是水平最高的。葛大强当然不服气,经常和阿妹争执不休,话撵话也很有意思,甚至常有身体接触。我乐得看他们争执,也会注意小娟的表情变化。每当葛大强出老千,让阿妹抓到把柄时,阿妹就要上去抢葛大强的牌,以便戳穿他的把戏。葛大强仿佛要保持他的贞操一样,死死护住牌。阿妹不依不饶,手、腿、胳膊一起上,有时连嘴也用上了,在他身上任何地方都可以下嘴。葛大强在她强大的攻势下,只好束手就擒,乖乖缴械投降。在他们搏斗的过程中,阿妹身体各部位,会有意无意地和葛大强的身体接触,有时甚至把乳房挤在葛大强的肩膀上。每当这时候,小娟就会把牌扔到桌上,气咻咻地大声说:“不打了不打了!”

    但是,胡刍八侃一通之后,还是继续打牌——小娟和葛大强的情话还没到敞开心怀的时候,其他的话又实在的不经说。我和阿妹像两股道上的人,说不到一起。所以,打牌是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唯一纽带。

    有一天,我午睡后赖在床上看书,阿妹还没有来(她四点半下班),小娟和葛大强已经在门口草棚下说一会话了,我听到小娟小声而恶毒地对葛大强说:“你不玩鬼(出老千)会死啊!”葛大强讪笑几声,表示认可小娟的指责。但是葛大强实在是没记性,等再度打牌时,他仍然忍不住会出老千。当然,他的鬼把戏还是没有逃脱阿妹的火眼金睛,照例是遭到阿妹的肉体和快嘴的围追堵截。葛大强最惨的一次,是情急之下,把偷来的牌藏在裤腰里,被阿妹一把伸进去掏了出来。

    来草棚下凑热闹的,还有小白。这条丑陋的小狗,原来是条母狗,已经怀孕很久了,大肚子几乎垂到地上。它的身手不像从前那么敏捷,但依然顽皮,对谁都摇尾巴,还会无端冲着小河叫几声,大约是表示它的存在吧。

    最让人惊异的是,有一天,我们在草棚下打牌,毫无预兆的,它跑到我床上生了一窝小狗崽子,实在吓了我一跳。我们不敢近前,在门外远远地观察它。小白仿佛做错了事,搂着它的孩子,眼睛看着我们,挺温顺的。小狗崽子太小了,窝在一起,我们数不清。我们也不知道如何对待它们。直到三娘回来了,才把它们一家请出我的小屋。可惜我床上的草席和单被,都被它弄上了血迹,三娘费了好多工夫才洗干净。

    连续几天,小白和它的小狗崽子(七只),都是我们谈论的主要话题。就是正在打牌了,也会突然说起它。我们都觉得,平时不惹人注意的小白,原来十分的伟大。

    但是,伟大的小白,有一天失踪了。就像它突然把小狗崽子生在我床上一样,它的失踪也同样突然。是三娘发现小白失踪的。三娘晚班回家后,跑到草棚下,问我们:“看到小白啦?”我们才想起来,中午到现在,都没有看到它的身影。三娘抱怨我们太粗心了,小狗崽子饿得哼哼叫了,还不去找小白。

    可小白上哪里去找呢。我们期望着小白能在天黑前回家。我们眼看着天黑下来了,小白还是不见踪影。看着挣扎爬动、嗷嗷待哺的小狗崽子,小娟心疼的都要掉泪了。小娟从楼上拿来一个手电,对葛大强发火道:“去找呀!”还没等葛大强动身,她自己就拿着手电出门了。我突然想起小白常去的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废弃的桥洞,有人会把死猫死鸡扔在那里,小白也是贪嘴的家伙,有一次我看到它在那一带出没。会不会在那里呢?阿妹也心疼小狗崽子,她对我说:“小陈,小白平时对你最好,你散步它都跟着你,你想想看,它能去哪里。”我说:“我们分头找吧。”

    我抄一条近道,摸着黑,向废弃的桥洞走去。我一边走,一边唤:“小白,小白。”废弃的桥洞当然在河边。我的所谓近道,就是沿着河边走。天黑,蚊子多,河边生长的一些杂树会划在我身上,脚下也常常磕磕绊绊,有几次差点摔倒。但是我还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直接滚进了河里。慌忙中,我拽住一根树枝,才爬上岸来,衣服都湿透了。我有些害怕,如果水深,如果没有树枝,我说不定会淹死的,说不定会和小白一样失踪——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小白不会活着了。

    我更加谨慎地行走。出了村子了,前边就是废弃的桥洞了。我冲着桥洞的方向再次呼唤小白。我只闻到一些怪异的臭味。小白不在废弃的垃圾堆一带。

    为了吸取教训,同时也为了寻找小白,我没有从原路返回。我沿着村街回去。村街上有一两家开门营业的杂货店,一些窗口透出的灯光也会断断续续地照在村街上,我警惕地注视着村街亮堂的地方和黑暗的地方,都不见小白的身影。

    小娟家的院子就在前边了。如果小白回家,院子里不会如此安静的。我失望之极,腿脚沉重,这才感觉身上、胳膊上多处火辣辣的疼痛,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也极不舒服。

    走进院子,看到小娟家客厅的灯光比平日亮了许多。急于确认小白信息的我,什么都没想,拉开纱门进去了。

    屋里有许多人,小娟、三娘、三剁头、小娟的两个叔叔,还有我表姑妈。阿妹趴在三娘的缝纫机上轻轻饮泣。我觉得气氛不对,小娟的两个叔叔对我怒目而视。小娟看我一眼,垂下目光,一向老实巴交的三剁头,手里握紧一根擀面杖。我表姑妈最先说话了,她在短暂的沉默后,冲到我面前,抬手给我一记耳光。六十多岁的表姑妈,打耳光的技巧特别娴熟,巴掌结实地落在我脸上,与此同时,表姑妈尖利地骂道:“畜牲!”

    我完全惊呆了。

    小娟的一个叔叔问还在耸肩哭泣的阿妹:“是这个畜牲吗?”

    阿妹抬起泪眼看我,又迅速埋头痛哭了。

    “是吗?”小娟另一个叔叔说,不知是问阿妹,还是问我。

    “是……”阿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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