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百口难辩,被从严从快从重地法办了。
在洪泽湖劳改农场,我被改造了八年。漫长的八年啊。我学会了很多,不仅是干农活,还有其他技艺,包括数星星,也包括坚韧、吃苦、隐忍和习惯。
一九九七年八月,我刑满释放。
我没有回家,经一个叫老颜的“劳友”的介绍,在长江口捞尸。这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工作。我们靠租借来的小舢板,出没在大风大浪里。长江口不仅是涛涛万里长江的出水口,也是许多亡魂的出口,他们以各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有的是轻生,有的是失足,有的是被谋害。我们的工作,就是把这些尸体捞起来,冷冻,把拍成的照片发布在崇明岛临海的一个小镇上,等死者亲属来认领。我们会根据死者的年龄及身份,开出不同的价码。
有一天,我和几个工友围坐在火炉边吃烟,门口突然响起喧哗声。接着门被一脚踢开,老颜兴奋地喊我:“老陈,出来!”
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一跃而起,跑出去。
果然,我看到一个穿制服的人。起初我以为是公安,再一看,是税务干部。我松一口气,捞尸要上税了,看来,我们的职业,要得到社会的承认了。但是,来人让我大吃一惊,这不是葛大强吗?是啊,他当年读的正是无锡税务学校啊,莫非他在崇明岛工作?又恰在我们施工的这个区域?不是世界太小,而是机缘巧合吧。
葛大强显然也认出了我。他夸张地叫道:“小陈……老师?”
“葛大强!”
短暂的寒暄中,我发现老颜直跟我使眼色。我会意不了老颜的意思,把葛大强让到了屋里。葛大强脸色很快变了。他从腋下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照片,说:“我老婆,失踪一个多月了,看你们贴出的尸体照片,有些像。”
葛大强是来认尸的。我恍然理解了老颜的眼色——不能因为熟人而少要捞尸费啊。
且慢,葛大强老婆失踪?他老婆是谁?小娟?应该是吧。小娟失踪啦?
我接过葛大强的照片,更让我吃惊的是,照片上不是小娟,而是阿妹。
“你……没和小娟?”我脑子里迅速出现往日的景象……许多的景象,交替重叠的景象,如此复杂而清晰。
葛大强咧咧嘴,似乎想笑。葛大强的表情太复杂了。而我,也似乎明白了八年前的强奸事件:“强奸”阿妹的,正是葛大强。确切地说,那不是强奸,而是两厢情愿。之所以演变成一桩强奸案,完全是因为小娟无意中发现了他们。而当时的葛大强,还是一个没有报到的大学生,阿妹为了保护他,把我栽赃了。
但是,小娟为什么指证我呢?她难道真的没有看清?
我心中早已熄灭的小火苗,又迅速窜起来,并熊熊燃烧。
“陈大哥,”葛大强换一种称呼叫我,“我能去看看尸体吗?”
我一把揪过葛大强。
葛大强就像一根草棒一样轻飘无力。看样子,我就是把他扔到海里,他也不会反抗。
我没有把他扔到海里,也没有揍他。
我放开他了。八年啦,我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我和老颜带他走到海边一座装鱼的冷库,打开一个铁柜。其实我知道,这个女尸不是阿妹。他的阿妹,也许真的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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