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耳:中国历史中的告密往事-雄风下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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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汉帝国,雄风一世。大汉子民也是光明磊落,不虚伪不狡诈,但却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告密时代。这显然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果我们透过现象,看到这个是非争议颇多的武帝,就会发现,这个帝国之所以有那么多告密幽灵,全是统治者的功劳。

    韩信之死

    从告密现象这一角度而言,秦帝国并不是一个成功的帝国。相比后来的唐武后、明太祖、康雍时代,秦帝国写进法律的告密因为无人呼应而成了小儿科。秦灭后,刘邦建立汉朝,已经几乎被六国百姓扼制的告密文化才算苏醒过来。开国功臣韩信则成了第一个受害者。

    韩信是个军事天才,但他在识人处世上的智慧几乎等于白痴。从小就家境贫寒又早年丧了双亲的他时常遭到同乡地痞的欺辱,江苏淮阴在那个时代或许非常盛产流氓,韩信经常能遇到这样的人。不过,之所以这些流氓总欺负韩信,与韩信自己有很大关系。他从小就熟读兵书,学成后总觉得自己是大将之才,常挎一根木剑四处招摇,这种特立独行难免会让那群流氓产生好奇,先是认为与他身份不符,随之而来的就是侮辱。韩信就在这样的背景下,钻了一个流氓的裤裆,后人称之为跨下之辱。

    项羽与刘邦纷纷揭竿而起反秦后,韩信跟了项羽,项羽并没有认识到这是一个军事天才,只是让他担任了自己的粮库站长。韩信当然认为自己不是干这个的,于是跑到了刘邦那里。

    结果,刘邦也没有看上他。倒是刘邦手下的萧何在与他的谈论中发现此人是个天才。楚汉战争前期,许多人见刘邦总被项羽打败,所以都逃跑了。韩信也逃跑,但却被萧何追了回来,刘邦在萧何的建议下任韩信为将,韩信正式登上了楚汉战争的舞台。

    四年后,也就是公元前202年年末,已经被封为齐王的韩信率三十万大军在垓下(今安徽灵壁东南)将项羽的九万兵马团团包围,项羽仅带二十八人冲出重围,逃至乌江,又被韩信的部队追及,项羽在吟诵了几句诗歌后,挥剑自刎,楚汉战争以刘邦的胜利而告结束。

    楚汉战争的结束标志着天下已经归刘邦所有,但是,有一个国家不肯投降,这个国家就是鲁国,鲁国不承认刘邦是天下之主,还要为项羽奋战到底。刘邦派人告诉他们,项羽已经死掉,他们不信,最后,刘邦只好把项羽的人头拿给他们看,鲁国才放下武器,投降了刘邦。

    就在与鲁国的对峙期间,刘邦只带了几个随从,在韩信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冲进了齐王韩信的军营,把韩信的官印和兵符全都收剿。韩信一下就成了光杆司令。

    从这件事上可以给我们两个启示,第一、刘邦在得到天下后对功臣,特别是韩信的猜忌之心非常重;第二、韩信虽然能带兵打仗,却不善于治军,不然不会让刘邦那么轻松地进入军营,韩信在军队的管理上相当差劲。第二年,刘邦大封功臣,就把韩信封为楚王,理由是,那里是你的家乡,你对当地情况比较熟悉,但并没有给他任何兵。

    此时,韩信是个没有牙齿的老虎,只能听从刘邦的摆布。在楚王位上只呆了四个月,刘邦朝廷就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刘邦召见群臣,脸色灰青,漠然地对臣子们说:“有人告发楚王韩信要谋反,怎么办?”

    这个告密者到底是谁,司马迁没有给我们答案。但从种种迹象来看,的确有这样一个告密者,而不是刘邦的信口雌黄。韩信此时已经是个光杆司令,刘邦没有必要采用欺诈的手法再来惩治他。不过,这个告密者肯定熟透了刘邦的心理。韩信与刘邦其实并不合,早在楚汉战争期间,刘邦被项羽围困急切希望韩信来解救。但韩信却趁火打劫,让刘邦把自己刚攻占下来的齐地奖励给他,而且要封他为齐王。刘邦当时可是咬着牙让韩信做齐王的。告密者很可能从这一信息上吃透了刘邦对韩信并不那么友好。所以,即使韩信没有想造反,由于偏见,刘邦也会认为韩信会造反的。

    众人都认为告密属实,就商量对策。商量的结果是,不能去讨伐韩信,因为韩信是个打仗的天才,刘邦的臣子中没有这样的天才。

    有大臣建议说,既然不能强攻,只能智取:“古时天子常到各地巡游打猎,借此机会与各地的诸侯想会。南方有云梦泽(湖南益阳以南、湖北江陵以北之地),您可以说到云梦巡游,会见那一带的诸侯,韩信听说陛下到了云梦,按照礼仪,必来见陛下,陛下乘其不备,只用一个壮士就能生擒他。”

    刘邦认为,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便向天下发布通告,说要到云梦泽游玩。并专门遣使告诉韩信,让韩信前往云梦相见。

    韩信听到消息后,是很犹豫的。他不知是该去还是不该去。据史料记载说,韩信当时感觉到刘邦来者不善。他左思右想,自己到底有什么秘密被刘邦知道了,结果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自己的老乡,曾经追随项羽的大将钟离昧身上。

    项羽死后,钟离昧并没有陪去地府陪项羽,而是逃到楚地,听说好朋友韩信在做楚地的王,就跑来找韩信寻求保护。韩信想都不想,答应下来。刘邦曾发布通缉令通缉过钟离昧,但因为没有告密者,所以毫无消息。

    韩信认为,问题可能就在钟离昧身上,大概是有人告密,说我私藏国家罪犯。韩信于是跟钟离昧商量,希望他能老实点,跟自己去见刘邦。

    钟离昧苦笑,却又很郑重地提醒韩信:“你若将我逮捕交给刘邦,以此向刘邦献媚,那么,我今天死,你也将随后而亡。”

    韩信当时很窘迫,他有点后悔当时收留钟离昧了,既然钟离昧不肯老实与他合作,那么只有杀了他。据说钟离昧自杀前,说韩信:“你真不是一个仁厚之人!”

    这话如果放在二人的关系上,的确如此;但若从国家利益的角度来讲,韩信的确是个忠贞之臣。

    不过,韩信想错了。当他提着钟离昧的首级见到刘邦,还没有做一句解释,刘邦就一声断喝,武士把韩信捆了起来。然后,就启程回临时国都洛阳。

    上车时,韩信不知是哪里来的书生气,喟然长叹:“果然像人们说的那样:‘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当然应该被烹了。”

    刘邦可不想让人误会自己是这样一个人,他争辩道:“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抓你,是因为有人告密,说你要谋反。”

    韩信无话可说,总之,现存的史料并没有记载,韩信当时有过争辩。到洛阳后,刘邦思来想去,认为韩信虽然要谋反,但功大于过,所以就把他贬为淮阴侯,让他去淮阴好好反省去。韩信无缘故地被贬,当然牢骚满腹,常常称病不朝。刘邦也不是不理解韩信心中的不服,这位皇帝也是没有办法,所以对韩信的软对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告密者又告发了韩信。

    韩信这个人似乎命运很不好,小时候无依无靠,好不容易被刘邦封为大将,只领兵四年就被剥夺军权,然后是被人告发谋反。这次又是被人告发谋反。不过这一次,告密者留下了姓名,这个人叫栾说。栾说的哥哥是韩信的舍人,也就是家臣。很可能是在处理一些事情上不符合韩信的心意,韩信就把此人囚禁起来,同时还声称要对其进行严厉的制裁。

    栾说在看望哥哥的过程中,哥哥的处境让他感到了无助。据史料给我们的信息,我们可以得知,就是在栾说与哥哥见面的时候,这位韩信最信任的家臣把韩信要谋反的消息告诉了栾说,栾说毫不迟疑,为了能解救哥哥,立即向朝廷告密,说韩信要与阳夏侯陈豨谋反。

    陈豨是汉朝的开国功臣,当时被任命为巨鹿守。公元前197年,陈豨任代国的丞相。汉朝规定,诸侯王的丞相都由中央政府派遣。不久,他自称代王,联合韩王信、燕王绾举赵代之兵反叛,刘邦亲率大军北上征讨,吕后及萧何守卫国都长安。

    有一天,吕后慌忙召来相国萧何,把栾说的告密说了一通,最后认定,韩信肯定是要和陈豨商量过谋反的事情。

    听了吕后的话,萧何也觉事态严重。经过密谋,两人决定:由萧何去见韩信,诈说叛军已经被刘邦平定,陈豨已死,诸侯与群臣皆入朝祝贺,也请韩信入朝致贺。

    萧何去见韩信,把来意一说,韩信果然跟着萧何到了长乐宫。

    结果可想而知,韩信进宫见不到皇帝,只见到了一大批武士,把他捆绑起来。吕后连问都不问,就将他杀掉了。

    韩信临死前,并没有说自己是否要谋反,司马迁认为韩信的确与陈豨探讨过谋反事宜:“陈豨拜为巨鹿守,辞于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叛,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汉十年,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阴使人至所,曰:‘第举兵,吾从此助公。’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

    韩信被杀后,刘邦回到洛阳,听了这个消息后,又喜又叹。至于韩信是否真的要谋反,刘邦没有问。于是,“韩信谋反被杀”就成了历史上的重大谜案之一。那两个告密者也成了历史讳言之人。

    许多人对韩信之死表示惋惜,有人认为他在齐王任上时,靠实力就能与刘邦项羽鼎足三分。如果在那个时候不造反,楚王时的光杆司令和淮阴侯时的无兵无卒,玩“造反”实在是玩火自焚。

    不得不说,开国功臣大都不得善忠,如果不是一个规律,也是一个普遍现象。汉朝初年,刘邦辛苦奔波,全是为了各地造反的诸侯王。韩信虽然没有造反的实证,但却有造反的实力,这不能不让刘邦有所忌讳。况且,韩信当初要挟刘邦的事,总不能让刘邦痛快,所以,韩信后来之死是必然的,但却不是必须的。因为有告密者。

    如果说第一个人的告密是刘邦搞鬼的话,那么,第二个告密者可是有名有姓,有据可查的。刘邦当时正在前线拼命,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找个告密者告发韩信。

    所以说,韩信如果真的要造反,那么是告密者毁了他;如果他没有想过造反,那么,是刘邦利用告密者毁了他。

    告密者在汉朝初年,所能担当的角色恐怕也只限于此。至少刘邦在那段时间忙于剿杀诸侯和与匈奴的对峙,国内百废待兴,他不可能将秦朝的告密制立即继承过来。不过,秦朝的告密制度显然是给了他种种启示,聪明的人往往都能利用告密者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不可认为,刘邦是个光明磊落的皇帝,只是因为汉初的政体是郡县封国并存,集权制度还没有被强化到必须要帝王一个人来处理国家大事,所以,刘邦在治理国家的大范围内还不需要告密者。

    当专制制度发展到一定程度时,自然就有皇帝喜欢告密者了。

    告密滔滔

    我们知道,秦汉的政体是宰相负责制,宰相作为政府的首脑,处理所有朝廷政事,皇帝只有监督权,而没有干预权。虽然实质上并没有做到这一点,但至少这是一个程序,即使在今天,也值得我们去怀念。但到了汉武帝时期,这种政体就受到的了挑战。

    汉武帝雄心勃勃,权力欲望极大,又因为要与匈奴开战,所以,他渐渐地把本该是宰相的权力转移到了自己手中。终武帝一朝,宰相十三位,其名声与地位远远不如秦国的李斯和汉初的几位丞相。如果说,权力产生腐败,绝对的权力产生绝对的腐败;那么,集权催生告密,绝对的集权催生绝对的告密。

    在与匈奴的战争后,汉帝国的国库为之一空,汉武帝必须要进行一场创新的聚敛财富手法,才能使战争和自己的享乐生活继续下去。于是,元狩四年(前119年),他颁布了“算缗(min)”和“告缗”令。

    所谓“算缗”,就是对商人和手工业者征收财产税,规定商人财产每二千钱抽税一算(120钱),手工业者每四千钱抽税一算,非吏比者、三老、北边骑士的每辆车抽税一算,商人的车每辆征收二算,五丈以上的船每条征税一算。同时为了避免这些人逃掉商人的身份,武帝还特意为他们另力一户口册——称为“市籍”。

    在“市籍”中的每个人都要主动向政府自报个人财产,如有隐瞒不报或自报不实的,鼓励知情者揭发检举,这就是“告缗”。

    如果不再向下看,我们很为武帝的这一举措拍手称快。商人牟利与农夫不同,其所得与所付出在任何时代都不成正比,这样的人必须要有交纳高税的义务。但是,人性是贪婪的,每个人都希望得到的多,付出的少,税越低越好。汉武帝时代的商人不会因为自己少交纳了税而感到伤了自尊,也不会觉得自己没有尽权利而感到害羞。

    武帝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鼓励告发,并且奖励告密者。凡揭发属实,被告者的财产则全部没收,并罚戍边一年,没收的资产分一半给告发人,以作奖励。

    但是在执行中,困难还是有的。比如有官员与商人勾结,帮助商人逃税。武帝在处理了这样的几位官员后,于前117年,特意任命杨可主持“告缗”。也就是说,专门成立了一个由杨可负责的机构,这个机构如同今天的信访办,接纳的人就是那些告密者。而工作内容主要是针对告发逃税的商人。三年后,杨可的工作业绩突飞猛进,武帝再申告缗令。一时间,全民上下,尤其是那些受苦受累的农夫得到了向富人报复的机会,他们三五成群,或是单枪匹马,从帝国的各个角落来到京城,进行告密。

    据说,杨可这个部门如同今天饭菜特别可口的特色饭店,来吃饭的人都要提前领号,很久之后才能接见自己。“告缗”的结果,让汉武帝非常满意,朝廷得到了以亿计的财物,田宅无数,商人中产之家只好宣布破产。

    不过,一种制度的目的如果不纯粹,那么,在其执行手段时,就会被人利用。在如火如荼的经济告密的背后,往往搀杂了许多人私人的目的。比如,有人就通过朝廷鼓励的“告缗”,把平时的怨家给轻松地解决了。当告密如同秦国时已经成为国家法律,那么,遵纪守法就成了百姓的义务。即使无密可告,因为有激励因素在里面,许多人也会找出秘密来上告。

    作为专制最高权力者汉武帝,告缗运动不仅让他得到了可供自己支配的巨大财富,也通过告密加强了自己的无上权威。毋庸置疑,这种搜刮民财、盘剥民财尤其鼓励告密的做法,其毁坏国民人格和心智的恶劣影响深远。武帝鼓励告密,事实上就是鼓励全民特务政治,鼓励人性的堕落,鼓励以邻为壑,鼓励贪婪和邪恶。而这一切的实现,都是因为他手中没有任何人可以质问和约束的权力。

    告密滔滔之下,许多人为了自保,只能做出在今天看来是不符合常理的事。也就是说,告密往往催生虚伪与狡诈。

    卜式是一个经营畜牧业发家的商人。开始创业时,他只有羊百余头,十几年间,增殖十倍,置买田宅,成为豪富。当“告缗”开始在全国铺开时,卜式眼见许多同行都倒了大霉,他认为与其被人告密,不如自己主动站出来,以守为攻。于是,他咬着牙慨然上书,自愿捐出家财的一半,用作边防之用。很多商人都是低调隐瞒自己的财产,而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这让汉武帝很是诧异,就派人去问他:“你是想当官?”回答:“我年轻时牧羊,不习惯当官,不愿。”又问:“家里是否有冤,要上访?”回答:“我与人无争,没有冤。”又问:“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什么如此?”回答:“天子诛匈奴,我认为贤者应该在边关冒死奋战,有财的人应该捐献财产,如此而匈奴可灭也。”

    卜式的回答并没有漏洞,至少被派去的人是这样认为,回来报告给了汉武帝。汉武帝正想欣慰,丞相公孙弘却看出了门道,公孙丞相认为卜式矫情立异,动机不纯。武帝想了想也就把这件事放在一边了,过不了不久,卜式居然又捐出二十万钱,武帝第二次看到卜式的名字时,终于欣慰地笑了,他对卜式特别嘉奖,“不想当官”的卜式居然官运亨通,赐爵关内侯,进位御史大夫。任是谁都能看出,卜式是在“立异以为高”、“逆情以干预”,但是,就是这样虚伪甚至狡诈的人居然封侯,这实在是那个时代的一个悲哀。

    “告缗”运动最终因为大批商人的破产而无密可告而结束,不过,汉武帝这个人注定要和“告密”有染。

    “巫蛊”之祸的连环告密

    公元前92年,已经67岁的汉武帝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个高个男子举着一柄长剑,慢慢地走到他面前,然后举起剑来,正要砍下去,他大呼一声,醒了,朦胧中发现一个男子从门口逃了出去。

    汉武帝立即派人去追带剑男子。两个侍卫队长领着侍卫搜了大半天,鬼影也没有。但这位老人不相信自己是在做梦,把侍卫们斩首,又下令先搜皇宫,接着是后苑,最后连京城老百姓家里都被他的士兵搜了个遍。结果是:没有他想要的那个人。

    汉武帝渐渐相信那的确不是一个人,很可能是鬼怪妖魔。武帝时期,因为他的提倡,神仙术盛行,伴随而来的“巫蛊”术。所谓“巫蛊”,就是将桐木雕刻成木偶作为自己的仇人的象征挖个坑埋了,大意是我祝你早日入土。然后,每天都要对着所埋木偶之地念念有词。这些“词”大都是中国本土道教的一些顺口溜。

    汉武帝决定向鬼怪妖魔开战,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宠臣江充。江充是赵国邯郸人,当初,他的妹妹嫁给了赵太子刘丹,他也因此而成了太子府的常客。不过,此人的所作所为颇不让刘丹满意,有一天,就把他赶出了太子府。此人一气之下,也不管妹妹日后的幸福了,跑到了长安告发刘丹在地方上违反法纪,武帝大怒,把刘丹捉进牢里,不久,刘丹死了,而江充却升了。到了公元前92年时,他已经是西汉最大的特务机构的头子了(直指绣衣使者)。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告密。

    江充在接到任务后,一时之间还找不到突破口,但有人告密说,监牢里有线索。所谓线索,就是一个叫朱安世的强盗想要告密,内容是,大臣公孙敬声用巫术害皇上。

    公孙敬声官居太仆,其父公孙贺之妻就是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的姐姐。公元前103年,公孙贺被升为丞相。父子两人都居高位,自然就骄横无比。公孙敬声有一次居然动了军饷多达两千万。案发后,公孙贺为了救儿子,请抓捕震动京城的强盗朱安世以赎子之罪。汉武帝允许,公孙敬声也的确有能耐,通过各种各样的告密,终于捉到了朱安世,但在被扔进大牢时,这个强盗对公孙敬声道:“公孙家从此可矣。”

    公孙敬声当时还没有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告密时代,朱安世平时口口声声光明磊落,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这个人是个污蔑者,更是一个靠污蔑来达到告密的混蛋。

    江充在监狱里听了朱安世的告密内容,多年的告密经验使他感觉朱安世在撒谎。但他不想拆穿他,而是把告密内容又重新润色了一遍,以达到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在润色完后,他把告密信呈送给了汉武帝。告密信的内容是:公孙敬声与皇后卫子夫的女儿阳石公主私通;两个人之所以私通是想在汉武帝经常经过的甘泉宫驰道埋偶人,祝诅皇上的言语恶毒之极。

    汉武帝对江充是充分信任的,所以,立即对公孙贺父子展开调查,两父子在江充的酷刑之下,不久就死于狱中,其整个家族都被处死。几个月后,卫皇后的女儿诸邑公主和阳石公主都因为巫蛊罪行处死。

    卫子夫着急了,因为汉武帝明显是在对自己的骨肉开刀,很可能下一步刀锋就要转向她本人了。就在此时,汉武帝又做了一个梦:他见许多人拿着大棒,向他脑袋乱舞。他大惊,忽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急忙把江充找来,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江充想了一想,就试探地说道:巫蛊?

    汉武帝愣着:“公孙父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江充道:“恐怕还有别人。”

    汉武帝思考良久,说道:“去给我查!”

    江充开始查,先是在宫廷中四处挖,然后是京城百姓家,一旦挖到木头之类的貌似人形的东西就把该地的主人找出来,严刑逼供。由于江充的查案,告密者纷纷而来,他们要么是检举某人家里有木头之类的东西,要么是检举某人可能家里有木头之类的东西。江充对告密者的告密内容绝不怀疑,只要有人告密,他都要去实地进行检验。这一年是公元前91年,京城内外因遭巫蛊之祸无端被杀的达数万人之多,人人自危,人心慌慌。

    在查了几个月后,告密者虽然与日增多,被告密的人也数不胜数,但江充仍旧一无所获。他建议汉武帝去甘泉宫养病,因为有告密者告密说,皇宫之中才是犯罪现场。之所以让汉武帝走,一来,许多人想要说情无处说,二来,不必担心影响武帝的休息。

    汉武帝果然听话,在他走后,江充就派人到始终对他抱有偏见的太子刘据的东宫中挖掘。刘据非常不喜欢特务江充,在他看来,这个人除了拍父皇的马屁,就是喜欢告密。实在是一奸诈小人。江充自然也感受到太子对他的敌意,想到武帝百年之后,太子登基,自己怎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他趁着这次大查探之际,想把太子拖下水。他来到东宫,对太子说,有人密告,您这里有不可告人的东西。我奉皇帝命,特来查探。

    刘据只能让他查,让人感到惊讶的是,在挖了几天后,江充真的就挖出了如下东西:桐木人无数个、帛书一卷(上面写了谁也看不明白的咒语,但江充一下就看明白了,得出结论:是诅咒皇上早死的咒语。)

    他挖到这些东西后,就跟太子说:“你看,巫术那一套东西你这都有了,我要去甘泉宫报告皇上。”

    太子刘据浑身冒汗,他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未卜先知,在自己的地盘,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居然有人会知道。

    江充满意地走后,太子刘据的一位家臣对他说道:“这显然是诬陷,太子可还记得公孙贺父子事件?”

    太子道:“当然,就是有人告密,所以才被江充那厮给扳倒的。”

    家臣还有更深层的看法:“公孙丞相一死,您的两位妹妹也被处死。这是您家族的不幸。他们之所以死,是因为挖出了证据。而现在太子您的情况也是如此,皇上年迈被江充所欺却不知。一旦江充把事情报告给皇上,太子您的厄运就来了。”

    刘据听后,觉得很有道理,问他该怎办。家臣胆大,索性道:“可以冒用朝廷的符节收捕江充以及其党,然后马上处死,再向皇上解释。”

    刘据连连摇头,因为擅自冒用朝廷的符节是谋反,但他的家臣却道:“现在皇上说是在甘泉宫养病,但生死谁知道?而江充却以皇上的名义如此作恶,太子殿下难道忘了当初秦时太子扶苏被诬杀的事情吗?”

    刘据思考良久,又去请示了自己的母亲卫皇后,最终,决定谋反,前91年7月9日,刘据先派自己的门客充当使者收捕江充等人。当门客当众宣布圣旨时,江充的同伙韩说跳了起来,说圣旨是假的。门客当场就将其杀死,其他人只好乖乖就范。但还是有个人趁乱跑了出去,快马加鞭奔甘泉宫。江充不服,刘据并不想让他服,让人杀掉了他。同时调出武库的武器,调动长乐宫卫队,发布告说江充造反已被诛杀。

    武帝在甘泉宫得知此事后,立即下诏令当时的丞相刘屈氂调动军队捉拿刘据。又下诏,令京城诸县的将士都归丞相调遣,并把自己印有玉玺的诏书让人交给刘屈氂,上面写道:“捕斩反者,自有赏罚!当用牛车为橹,毋接短兵,多杀伤士众!坚闭城门,毋令反者得出,至要至嘱。”

    刘屈氂果然忠心,带领军队就与太子刘据的东宫士兵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开战。经过四天的血战,太子一方死伤惨重,无辜的百姓也死伤不少。刘据急忙逃出长安城。汉武帝回到长安城后,下令对太子一方的余党大清洗。长安城一时间成了地狱。对于儿子刘据,汉武帝更是痛下杀手,下令不论死活,只要捉住自己儿子的,就有封赏。

    当时,谁都不敢为太子说话,只有一个叫令狐茂的壮着胆子给汉武帝上书:“臣闻父者如天,母者犹地,而儿子好比是天地之间的万物。所以天平地安,万物才茂盛。父慈母爱,儿子才会孝顺。而今皇太子为汉家社稷的正式继承人,将承受万世的基业,担负祖宗们的重托,而且他又是皇上的嫡长子。江充,只不过是一介布衣,穷乡僻壤出来的无赖,陛下使他显贵,给他高官大权,而他竟迫害太子,栽赃陷害。而且这些邪佞之人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太子进则不能见到皇上,退则被那些乱臣贼子所围攻,他蒙受了冤屈却无法奏告,所以郁积愤怒之情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这才杀了江充。他心怀恐惧,所以子盗父兵,用以救难自保罢了。臣窃以为太子并无谋反之心。《诗经》上有一首《小雅·青蝇》是这样写的:绿头苍蝇真正讨厌,把它赶出篱笆外面。和善明理的正派人,决不听信挑拨离间。从前江充陷害赵国太子刘丹,天下人有目共睹。现在江充又谗言挑拨皇上和太子的关系,激怒皇上。皇上偶尔疏忽,过度责备太子刘据以致派大兵围攻,由三公亲自指挥作战。智者不敢言,辩者不敢说,臣感到无限痛惜。愿陛下放宽心怀,慰平怒气。对亲人不要过于苛求,不必担心太子的错误,应迅速解除这么多守兵,别让太子在外面长时间的流亡,以致再误入奸人的诡计。臣一片忠心,谨在建章宫阙外待罪,昧死上闻。”

    汉武帝却并不为所动,“追捕太子,无论死活,捕获者封侯”的命令依旧不变。

    太子刘据最后依旧死于告密者,他从长安城中跑出来后,跑进了一个穷乡僻壤泉鸠里,跟着他逃跑的是他的两个儿子。三人在一穷苦人家住了下来,但很快,他就觉得生活清苦,所以就去投奔了一个朋友。他给这个朋友写了封信,朋友很欢迎他。但是,这封信却被一些人看到了,他们觉得太子三人不像是善类,就告密到地方官那里。结果,新安县令李寿迅速带兵赶往闻泉鸠里,把小小的几间民房围得水泄不通。

    刘据一看逃生无望,就返回到里间,关上房门,上吊自杀。房屋的主人冲了出去,挥舞着擀面杖似的武器想要杀开一条血路,被乱刀砍死在地。太子刘据的两个儿子见父亲关上内房房门不出来,还以为他要逃跑,为了保护父亲逃跑,他们也冲了出去与官兵搏斗,被乱刀砍死。

    李寿冲进房子,发现的确是当今太子,已经死掉了。他立即高兴地派人去京城里上表奏功。汉武帝得知儿子死了,虽然有点伤心,但说话算话,还是封李寿为邗侯。李寿以为这下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了,想不到老百姓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背后骂他,诅咒他生孩子没屁眼。李寿被封了侯,倒真成了被人人耍的猴了。

    这次告密事件,可能是群体告密。大家都认为来了陌生人,而陌生人向来是颇不受当地人欢迎的。李寿所以能被封侯,当然全是告密者的功劳。

    此后,武帝依旧对儿子的亲属与同党进行屠杀,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的“巫蛊案”,此案持续数年,长安城里几乎到了血流成河的境地。

    因为连环的告密,而导致的这场“巫蛊案”不仅是汉朝历史上的一个大血污,更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大污垢。

    汉武帝与秦始皇相比,有很多共同处。比如在告密问题上,他们都鼓励并加以扶持。而且就是因为告密,使中国历史上有了坑儒和“巫蛊案”这两大著名事件。

    汉武帝时代绝对是中国历史上最大告密时代之一。

    成也告密,败也告密

    对我们而言,杨恽的名字其实比较陌生,但他的外祖父却是大名鼎鼎,他就是司马迁。杨恽后被腰斩是因人告密,但这位汉代历史上比较著名的人物却是因告密而发迹的。

    杨恽的父亲,也就司马迁的女婿杨敞是汉昭帝时的丞相。杨恽出身名门,聪慧明敏,自然“以才能称,好交英俊诸儒,名显朝廷”,被皇帝招到朝廷为官。

    不过在此之前,杨家并不显赫。杨敞当时只是被汉武帝任命为顾命之臣霍光的一个小幕僚,霍光虽然器重他,但杨敞天生胆小。在元凤年间,同为汉武帝任命为顾命大臣的上官桀很看不惯霍光的大权独揽,密谋杀掉霍光。要知道,当时霍光权势盛天,想要造他的反,必须要有严密的计划和十足的把握才行。但是,上官桀的密谋几乎成了光天化日的运作,其要造反的消息居然被负责收取稻田租税的稻田使者燕苍探知,燕苍深知自己身微言轻,汉武帝之后,朝廷对告密者不是很重视。于是,燕苍找到了时任大司农(财政部部长)的杨敞,希望让他出面来进行告密。

    杨敞天生胆小,他考虑一旦告密不成,如果无此事,上官桀想要搞死他简直和捏死一只蚂蚁相当。所以他坚决不做告密者。燕苍也不请求他,因为他现在是一个怀揣着稀世珍宝的人,肯定有人做他的买卖。他又找到谏大夫杜延年,杜延年听了这个消息后,险些没跳起来,这是老天开眼,该当他富贵。二人立即向霍光告密。结果,查证属实,两人通过告密升了官。不知道燕苍是否把自己曾找过杨敞的事跟霍光说过,我以为是没有讲。因为不久后,杨敞就替换了丞相王欣。如果霍光知道他有密不告,一定不会给他这种待遇。

    前74年,被霍广扶持了12年的汉昭帝驾崩。霍光依旧大权在握,他和富平侯张安世立了昌邑王为帝,可昌邑王不懂得珍惜,日夜荒淫。霍光与张安世密谋,准备废王更立。两人象征性地把这个密谋告诉了丞相杨敞,据史书记载:“敞惊惧,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当他汗流不止,就要惊惧而晕时,他的夫人及时出面了,不愧为司马迁的女儿,几句话就把杨敞说得呼吸恢复平静,他的夫人认为,你同意,霍光也是废,你不同意,还是废,倒不如顺水推舟。

    这两件事就足以见得,杨敞不但胆小,而且听得告密之事如同见到鬼一样。可他的儿子却跟老子完全不是一个路数。杨恽是绞尽脑汁去探听别人的秘密,然后上告。历史记载他这个人是有这样一句话:“恽伐其行治,又性刻害,好发人阴伏,同位有忤已圪,必欲害之,以其能高人。”就是说,杨恽天生喜欢挖人隐私,越是别人的秘密,他就越想知道。用心理学来解释,杨恽很可能有心理疾病,跟偷窥狂、露阴癖有一比。

    但霍光在世时,杨恽似乎没有多少密可告。公元前68年,霍光去世,当时的宣帝在许多人的怂恿下,对权倾朝野的霍家进行“去皮见骨”似的打击,霍光的儿子霍禹和家族成员最终无法忍受家道的日益衰落,密谋谋反。前66年,杨恽第一个知道了霍家人要造反的消息,第一个向宣帝告了密。其实我们不难理解,杨恽本就是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霍光死后,皇帝逐步削弱霍家势力,杨恽很可能就猜到,一向不甘人下的霍家肯定会有所动作。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长时间的窥探后,终于有了他想要的结果。霍家被皇帝削平后,杨恽以告密有功,升为中郎将,封平通侯。

    后人对平通侯杨恽的确有些想要向他脸上吐几口痰的冲动,首先,告别人的隐私就不是什么好事,其次,如史学家王鸣盛所说:“敞以给事霍光幕府,为光所厚爱,致位宰相。而敞之子恽,即以告霍氏反封侯,亦可谓倾危之士矣。”王鸣盛就认为,杨恽这个人虽然是个挽救汉朝政权的人,但从道德上讲,的确不怎么样,即使你的恩人的确正准备触犯国法,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来告密,而且你还是首告者。

    无论在道德和法制上怎么评价杨恽,他是听不到了。在成为平通侯后,杨恽的好日子是过得如火如涂。但他始终没有把“发人阴事”的嗜好忘掉,整个宣帝朝廷,一旦有人的隐私被人暴光,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喜欢“发人阴事”的杨恽。杨恽也不客气,对众人的“认定”不做任何辩解。

    但是,常走夜路,总会遇上鬼的。杨恽不是不明白,即使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只要有人胆子大,黑夜中装成鬼站出来吓他一下,就够他惊魂半天的了。

    这个“鬼”就是太仆戴长乐,此人是汉宣帝的亲信。也擅长告密,但最擅长的是说大话和记仇。有一次,他受宣帝的委派去祭祀宗庙,回来后就对下属吹牛:“皇帝当面召见我,我做皇上祭祀的助手,连秺侯金日磾都亲自为我赶车。”金日磾也是汉武帝指定的顾命大臣,昭帝、宣帝都非常尊重他,可谓位尊权重,戴长乐这样吹牛法,实在是脑子有问题。

    果然,不久后,皇帝就把他召进宫,把他的吹牛原本一字不落地读给他听,然后训斥一番,把他关进了监狱。戴长乐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他甚至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打了他的小报告。杨恽!

    刻板印象害了杨恽,现在无法找到证据证明是否真的是杨恽,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戴长乐认定就是杨恽。戴长乐决定向杨恽报复,主要手法就是告密。在监狱那样恶劣的环境下,戴长乐不避辛苦,艰难地写下了一封告发杨恽的信件,呈给了宣帝。

    据告发信所写,杨恽曾经跟富平侯张延寿谈过话,说的是高昌侯的车狂奔抵触北掖门,可能有事要发生。为什么呢,因为杨恽举了个例子,说,先帝(昭帝)未死前,有马狂奔触殿门,马死,随后,昭帝就驾崩了。那么,这次发生什么事呢。杨恽没有说,只说了一句话“今复如此,天时,非人力也。”

    真是毒辣无比!戴长乐可谓深得告密三昧,在上者如果不鼓励告密,是不能轻易告密的,如果要告,就必须一击而中要害。戴长乐的告密信可谓是中了要害。他是在告诉宣帝,杨恽是在诅咒您早登极乐呢。

    戴长乐是做了十足的准备要把杨恽告翻的,所以,在这个主要问题告出后,他又举了杨恽的一件事,“杨恽曾看过古代帝王的画像,他却不看皇上您和尧舜的,而只是盯着桀纣的画像说什么‘天子经过这里的时候,应该问问他们有什么过失,应该从中吸取教训才是’的话。”然后是自己的阐释,“这不是明显在骂皇帝您是昏君吗?”

    汉宣帝看了这封告密信后,大吃一惊。他认为戴长乐那样口无遮拦已经属于大逆了,想不到杨恽这个小子居然还有更“不道”的阴事。经过查证,杨恽绝不抵赖,供认不讳。宣帝把他废为平民,戴长乐并没有因为告密而得到奖赏,只是把他从监狱里拎出来,逐出了朝廷。

    事实上,东汉的皇帝都不鼓励告密,如果不是威胁到他皇位的事情,一般对告密者的处罚都很人性。第五位皇帝章帝时,洛阳太学(国立大学)有两个书生叫孔僖与崔骃的,上完课后在自习的时候,谈论起了汉武帝,二人先是谈论了刘彻最初登极时,崇信儒家学派,五六年间,被称有文帝与景帝的政绩;但是后来却放纵自己,遂抛弃了从前的善行。而且引发战争,劳民伤财。两人越说越气愤,声音也就大了起来。恰好被邻房的同窗梁郁听到了,梁郁立即向皇上告密,说两人诽谤先帝,讥讽时下政治。

    案件立即被皇帝确定,要求官员对孔僖与崔骃进行调查,崔骃先被传讯审问,此人与同学辩论倒是滔滔不绝,但在朝廷官员面前,却慌了手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传讯孔僖时,孔僖却丝毫不慌,很镇定地答辩道:“诽谤的本意是指并没有这件事,而有人作了虚伪的诬陷。至于孝武皇帝(刘彻),他的美恶得失,都明白地记载于史书之中,如同日月在天,人人都见得到。我们二人不过是把史书上的记载,用口头再说一遍而已,并没有虚构。皇帝这个角色,无论做好事或做坏事,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人们根据这些来评论,无法用诛杀来遏止。”章帝看到臣子记载的孔僖答辩后,就下诏:“不要受理这件控案”。同时,又把孔僖任命为兰台令史(图书管理官)。

    人性史学家柏杨在看了这个故事后,说:“孔僖与崔骃应是中国冤狱史最幸运的两个知识分子,因为他们遇到用理性可以说服的君王。”“用理性可以说服的君王”恐怕只有在东汉才有,后来就灭绝了。梁郁这个告密者后来的结局不知如何,但在这件事上,他没有捞到任何便宜。即使捞到,很可能也只是如戴长乐一样,从监狱内到监狱外而已。

    杨恽被废退以后,并没有闲着,而是“居家治商业,以财自娱”。按理而言,被废退的臣子应该低调一点才好,杨恽却不这样,他用经商赚来的钱大肆招徕才学之士,俨然把自己的家变成了一个集会点。

    他的好朋友安定太守孙会宗有一次来找他,发现无密可告的杨恽的确是闲不住。他告诫这个朋友,应该采纳前人的经验,大臣被废退后,必须胆小怕事,装成一副可怜相,让人觉得你很低调才好。

    杨恽不这样认为,他肚子里有怨气,他认为皇帝只凭自己的几句话就把自己废了,的确不符合规矩。当孙会宗走后,杨恽心血来潮,拿纸拿笔,写下了中国文学史上比较有名气的《报孙会宗书》,他先是在信中夸耀自己的显赫世家,然后在废为平民后的生活,最后,他狂傲地说,古代有个叫段干木的不肯做官,我要效仿他。

    这篇文章还没有传出去,他的侄子读到了,对他说,“您过去有功于朝廷,现在只要低个头认个错,皇帝会重新启用你的。”叔叔大怒:“胡说!这种皇帝,我还为他卖命做甚!”这当然还属于大逆不道之言,在专制时代,为皇帝卖命是权利!但他的这种话并没有被人告发,直到他的《报孙会宗书》被人读了去,又接着而来的是五凤四年(公元前54年)出现了日食。

    日食在今人眼中,只是一种天文现象。在古代,却是一件关乎性命的预兆。一旦出现日食,就只能有两种人要死,第一种是皇帝,第二种是大臣。与其死皇帝,不如死大臣。宣帝正在思考不知该死哪个大臣的时候,有一个养马的小官叫拜成的前来告密。他说,日食警告的是杨恽,因为他不但未有悔过之心,而骄奢淫欲,私自经商,又写过一篇文章,很有怨恨之意。

    宣帝立即叫人拿来那篇文章读,读到“夫人情所不能止者,圣人弗禁,故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刚时伏腊,斗酒自劳。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呼乌乌。其诗早:‘由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箕。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是日也,拂衣而喜,奋袖低昂,顿足起舞,诚淫荒度。不知其不可也”时,宣帝大怒,下令逮捕杨恽。

    宣帝为什么会大怒,《容斋随笔》的作者洪迈给出了答案:“予熟味其词,独有‘君父至尊亲,送其终也,有时而既。’盖宣帝恶其‘君丧送终’之喻耳。”

    杨恽觉得,我已经被贬官三年,就仿佛是我给我死去的老子守了三十六个月孝一样。按礼制,我已经尽孝道了。也就是说,以后我老子再来我梦中找我骂我不孝,我就会骂他。因为我所尽的已经尽到,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对我说三道四。你皇帝老儿也一样,我被你贬了三年,已经对你尽了忠道。那么,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井水河水,你别来找我,我肯定不会去找你。我们之间君臣的关系已经彻底结束了。

    宣帝看到这样的话,自然不会发怒,如果他仔细想想,杨恽说得的确有道理,虽然有点强词夺理。但让宣帝受不了的是,杨恽居然把他和死掉的父亲相提并论,这无疑还是那个“有马狂奔触殿门”之语的翻版。宣帝自然就要大怒了。

    杨恽由告密发家,又以告密身败。可谓成也告密,败也告密。但我们不得而知那个喂马的小子拜成为什么要告密。也许,有时候,这种在皇帝身边告密的人只是希望给皇帝排忧解难,才把别人性命给搭进去的,而随着别人性命的丧失,告密者则摇身一变,被加官进爵。拜成后被宣帝封为郎,从此结束了与畜牲在一起的岁月。

    由此可以看出,为什么像杨恽这样的人特别喜欢告密了。因为告密是一条终南捷径,许多人用毕生精力才能到达的顶峰,在专制时代,你只需要告密就能登上去了。

    为什么告密事件屡见不鲜?柏杨先生的论断是:“不是中国人特别喜爱打小报告,而是制度如此。有什么制度,就有什么样的行动反应,当社会风气以告密为荣,认为告密是效忠时,我们又如何唾得完?又如何特别唾某一人二人!”

    杨恽当然还创造了中国历史上的一个记录,那就是文字狱。著名的散文家黄裳先生在《笔祸史谈丛·后记》中说了这样一句话:“历史上以文字杀人较早的一例,一般都认为应数杨恽之狱。”他的认为当然有根据,民国年间所编的《辞源》“文字狱”条目下就有这样一个注:“以文字贾祸之谓,如汉杨恽以《报孙会宗书》腰斩……”宋人罗大经也说:“杨(恽)子细以‘南山种豆子’之句杀其身,此诗祸之始也。”

    从此后,这个告密者创造的记录开始笼罩着中国专制时代的所有文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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