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作品系列-荒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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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斯塔夫罗钦信教,他不信他信教。

    假如他不信教,他不信他不信教。

    ——陀思妥耶夫斯基《群魔》[1]

    歌德说:“我的能力范围就是时间。”[2]这真是荒诞警句。荒诞人究竟是什么?就是不为永恒做任何事情,又不否定永恒的人。他并非对怀念一窍不通,但喜爱自己的勇气和推理胜过怀念。勇气教他学会义无反顾地生活,教他知足常乐,而推理教他认识自己的局限。虽然确信他的自由已到尽头,他的反抗没有前途,他的意识可能消亡,但他在自己生命的时间内继续冒险。这就是他的能力范围,就是他的行动,他审视自己的行动,而排除一切评判。对他而言,一种更加伟大的生活不能意味着另一种生活。否则就会不诚实了。这里我甚至不提被人称之为后世的那种可笑永恒。罗兰夫人[3]寄希望于后世。这种轻率咎由自取。后世倒乐意引用这个词,但忘了加以评判。后世对罗兰夫人漠然视之。

    问题不在于论述道德。我见过一些人,他们讲着三从四德,却干坏事;我每天观察到诚实不需要清规戒律。只有一种道德,荒诞人可以接受,就是须臾不离上帝的道德,因为是自律的。而荒诞人恰恰生活于上帝之外。至于其他的道德(我也指背德),荒诞人只发现世人一味为其辩护,他就没有什么好辩护的了。这里,我是从荒诞人无辜这一原则出发的。

    这种无辜是可畏的。“一切皆许可!”伊凡·卡拉玛佐夫惊呼。这未免荒诞,但以不可庸俗理解为条件。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注意到,重要的不是解脱和快乐的呐喊,而是出自苦楚的确认。对上帝赋予生活以意义的确定,在吸引力上,大大超过不受惩罚的恶势力。选择不会很困难。但无从选择,于是苦楚就开始了。荒诞不是解套的,而是束缚的,不是一切行为都是允许的。“一切皆许可”并不意味着任何东西都不维护了。荒诞只不过把行为的等值回归成行为的结果罢了。荒诞并不劝人犯罪,要不然就幼稚了,但把悔恨的无用性恢复了。同样,假如所有的经验都可有可无,那么义务的经验就同其他的经验一样合情合理了。人们就可以任着性子获取德行了。

    行为的后果使行为合乎情理或使行为一笔勾销,所有的道德都建立在这一理念上。一个满脑子荒诞的智者,只不过判断行为的结果必须平心静气地得到考量。他随时准备付出代价。换言之,对他而言,即便有可能应该负责任的,也没有应该负罪责的。至多,他同意说,利用过去的经验为其未来的行为打基础。时间养活时间,生活服务生活。他觉得,除清醒明察之外,什么都是不可预测的。从这种不可理喻的秩序中产生怎样的准则呢?唯一使他觉得有教益的真理却不是形式的,而是活跃和展开在世人中间的。所以,荒诞智者在推理之后可能寻求的不是伦理准则,而是一幅幅寓意图景和世人的生活气息。下文描述的几个形象即属此类。形象人物一边继续荒诞推理,一边表现荒诞智者的形态,并向他奉献热忱。

    一个范例不一定是必须遵循的范例(在荒诞世界里若有可能,更非如此),而寓意图像并非因此而成为典范,难道我还需要发挥这一理念吗?除非天职使然,人们原封不动地从卢梭那里吸取必须爬着行进,从尼采那里吸取赞成粗暴地对待母亲,未免显得可笑了吧。一位现代作家写道:“成为荒诞是理所当然的,但不应受骗上当。”[4]下文涉及的形态,只有考量其反面时才具有全部的意义。一名邮局临时工和一个征服者若有共同的意识,那他们就是平等的。在这方面,所有的经验都可有可无了。有的经验帮助人,有的经验则帮倒忙。人要是觉悟了,经验就帮得上忙。否则,无关紧要:一个人的失败不能怪环境,要怪他自己。

    我只选择一味消耗自己的人物或我意识到他们耗尽自己。但到此打住。眼前,我只想谈论一个世界,那里思想和生活被剥夺了前途。促使世人工作和活动的一切都在利用希望。因此,唯一不说谎的思想是一种不结果实的思想。在荒诞世界里,观念的价值或生命的价值是根据不结果实的程度来衡量的。

    唐璜主义

    若说只要爱就行了,事情未免太简单了。爱得越深,荒诞就越牢固。唐璜搞女人一个接一个,并非缺乏爱情。但要把他当作受到上天启示而追求完美爱情的人来表现便可笑了。正因为他以同等的冲动去爱一个个女人,并且每次都用全身去爱,他才需要重复这种天赋和深化这种性爱。由此,每个女人都希望给他带来其他女人从未给过他的东西。但每一次她们都错了,大错特错了,只能使他感到重复搞女人的必要。其中一个女人不禁喊道:“毕竟我给了你爱情啊!”他答道:“毕竟?不,又多了一次罢了。”[5]人们难道会对唐璜的嘲笑感到意外吗?为什么必须爱得少而又少才爱得深呢?

    唐璜忧伤吗?不见得。我几乎不必查考编年史。唐璜的嘲笑,得意扬扬的放肆,他跳过来蹦过去,偏爱做戏,这些都是一目了然的,快快活活的。一切健康的人都倾向于繁衍。唐璜也是如此。再说,忧伤者有两种忧伤的理由,要么他们无知识,要么他们抱希望。而唐璜有知识,却不抱希望。他使人想到一些艺术家,他们认知自己的局限,从不越雷池一步,在他们的精神有所寄托的短暂间歇,拿着大师的架势,怡然自得。这正是天才之所在:智力识其边界。而唐璜直至躯体死亡边界,仍不知忧伤。一旦得知忧伤,便失声大笑,便对一切都宽恕了。从前,在他,希望之日便是忧伤之时。现今,他从眼前的女人嘴上,重新发现的滋味是独一无二的学问所具有的那种苦涩和慰藉。苦涩?不尽然吧,这种必要的不完美,反倒使得幸福明显可感了。

    试图在唐璜身上看出饱读圣书的传教人物,那就大上其当了。因为他认为,除非希望有下世的生活,世事无不皆空。他身体力行,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故弄玄虚。悔恨把欲望消磨在享乐中,这种无能的老套子跟他无缘。对浮士德倒很合适,此公笃信上帝,足以把自己出卖给魔鬼。对唐璜而言,事情比较简单了。莫利纳笔下的“骗子”[6]面对地狱的威胁总是回答:“求你给我一个长一点儿的期限吧!”去世之后的事微不足道,善于活着的人,日子才长哩!浮士德诉求人间财富:不幸的人只要伸手就行了。不善于使自己的灵魂快乐,这已经是出卖自己的灵魂了。唐璜则相反,他要求满足。倘若他离开一个女人,绝不是对她不再有性欲了。一个漂亮的女人总是引人产生性欲的。而他是否对另一个女人产生性欲,那不是一码事儿。

    今世的生活令他心满意足,没有比失去这样的生活更糟糕的了。唐璜这疯子是个大智者。靠希望生活的世人与世格格不入,在这个世上,善良让位于慷慨,柔情让位于雄性的沉默,亲和让位于孤胆的英勇。世人众口一词:“他曾是个弱者,理想主义者或圣人。”必须铲除凌辱人的伟大。

    唐璜的言论以及那些用来对付一切女人的套话引起众怒(抑或会意的笑贬低了他欣赏的东西)。但对于追求欢乐数量的人来说,惟有效果才是重要的。传令已经暗度陈仓,何必使之复杂化?女人,男人,没有人理睬传令,只听得见发出口令的声音。所谓传令就是准则、协议和礼节。口令既出,至关重要的是去执行。唐璜早有准备,却为何会给自己提出个道德问题?他不像米洛兹笔下的马纳拉[7],渴望立地成佛而自罚入狱。对他而言,地狱是世人挑动起来的东西。面对神明的愤怒,他只有一个回应,那就是做人的荣誉。他对神差说:“我名誉在外,我履行诺言,因为我是骑士。”但要是把他当作背德者,那也是大谬不然的。在这方面,他像大家一样,有其同情或厌恶的规矩。只有始终参照他的平庸象征,即象征平常的勾引者和拈花惹草的男人,才可充分理解唐璜。他是个平平常常的勾引者[8]。区别在于他是有意识的,因为他是荒诞人。一个成为明察的勾引者不会因此而改变。勾引是他的常态。只有在小说里才改变常态或变得好起来。然而可以说,什么也没改变,同时一切又都变样了。唐璜付诸行动的,是一种数量伦理,与圣人追求质量相反。不相信事物的深层意义,是荒诞人的固有特色。那一张张热情或惊喜的面庞,他一一细看,一一储藏,一一焚毁。时间追踪他前进。荒诞人是与时间形影不离的人。唐璜并不想“收藏”女人。他穷尽其数量,跟女人们一起耗尽生命的机遇。收藏,就是能够靠过去而生存。但他拒绝离情别恨,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希望。他是不善于看相的。

    他因而就自私吗?恐怕以他的方式利己吧。但还是要有个说法。有些人,生而为活;有些人,生而为爱。唐璜至少乐意说穿。但他选择了长话短说,他可以做到。因为人们这里所说的爱情是用对永恒的幻想装饰起来的。研究激情的所有专家都如此告诉我们,永恒的爱情只有强扭的。没有斗争就没有激情。这样的一种爱情只在死亡这个最后的矛盾中得以结束。必须要么当维特[9],要么什么也不是。鉴于此,有好几种自杀方法,其中之一是完全奉献和遗忘自身。唐璜跟别人一样,深知这可以动人心弦,又像极少数人深知重要的并不在于此。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次伟大的爱情使人们扭头不顾全部个人生活,这些人可能充实起来,但肯定使他们选中的人们贫乏下去。一位母亲,一个激情洋溢的女人,必然心肠生冷,因为这颗心已与世隔离。而感情专一,从一而终,面孔一张,一切随之被吞噬了。是另一种爱动摇了唐璜,作为解放者的爱,随身带来人间各式各样的面孔。之所以战战兢兢,因为自知是过眼云烟。唐璜选择了“什么也不是”。

    对他而言,重要的是洞若观火。我们把一些人与我们相联系的东西称之为爱,是参照一种集体的看法,由书本和传说负责提供来源。但,我只认知,所谓爱,是指欲望、柔情和聪慧的混合物,把我与某个人紧密相连。这种混合物因人而异。我没有权利用同样的名称去涵盖所有的体验。大可不必以同样的举动去进行体验。荒诞人在这里又增加了他不能划而为一的东西。就这样,他发现了一种新的存在方式,这种方式,至少像解放接近他的人们那样,解放了他自己。惟有明知露水情是独特的爱,才是慷慨大度的爱。对唐璜而言,是一起起死亡和一个个再生造就了他的生命花束。这是他提供的方式,也是他赖以生存的方式。判断是否可以称作自私,我悉听众便。

    这里,我想起所有那些绝对希望唐璜受到惩罚的人们。不仅在来世受到惩罚,而且就在今世受到惩罚。我还想起所有那些关于老年唐璜的故事、传说和嘲笑。其实唐璜早有准备。对一个醒悟的人来说,衰老及其预示的事儿不会出乎意料。他之所以有悟,恰恰不是向自己隐瞒衰老的可怖。在雅典,有一座神庙,供奉老年。人们把儿童带到那里去。对唐璜来说,人家越嘲笑他,他的形象就越亮眼。由此,他拒绝浪漫派赋予他的形象。结果,百般受折磨、可怜兮兮的唐璜,谁也不想嘲笑他了。他受到怜悯,上天会拯救他吗?不会的。在唐璜隐约见到的天地里,可笑也是被理解的。他认为受惩罚是正常的。那是游戏规则。他接受了全部的游戏规则,这正是他的慷慨之处。但他清楚自己在理上,谈不上什么惩罚。一种命运并非就是一种惩罚。

    这便是他的罪孽,而追求永恒的世人称之为对他的惩罚,犹可理解。他掌握了一种不含幻想的科学,把世人所宣扬的一切给否定了。性爱与占有,征服与耗尽,正是他的认识方式。《圣经》把“认识”称为性爱行为,圣书偏爱的这个词语含有深义。假如他不把世人放在眼里,他就是世人最凶恶的敌人。一位编年史家转述道,真有其人的“骗子”是被方济各修会的修道士们谋杀的,他们决意“了结唐璜的放纵和对宗教的不虔诚,因为唐璜的高贵出身确保了他不受惩罚”。之后,他们宣告,上天用雷把他劈死了。没有人证明过这种奇怪的结局。也没有人做过相反的证明。然而,不必考量是否符合实情,我就可以说这是符合逻辑的。这里我仅仅记住“出身”一词,不妨借题发挥一下:出生入世活着就确保他的无辜。他只在死后才背罪名,而现今他的罪过却成了传奇。

    石头骑士这座冰冷的塑像,意味着动员人们去惩罚敢于思想的有血性有勇气的人,除此之外,还能意味什么?永恒理性、秩序、普遍道德的全部权力,乃至易怒的上帝全部的奇怪权威,都集于其一身。这块没有灵魂的巨石仅仅象征被唐璜永远否定的势力。骑士的使命到此为止。霹雳和雷公可以回到人为的天上,从哪儿召来回到哪儿去吧。真正悲剧的上演与他们毫不相干。不,唐璜并非死在石头骑士的手下。我乐意相信传说中的对抗,相信健全人疯狂的笑声,此人向不存在的上帝挑战。我尤其相信,唐璜在安娜家等待的那个晚上,骑士根本没有来;半夜过后,不信宗教的唐璜必定嗅出那帮振振有词的人们极大的苦衷。我更乐意接受有关他一生的记叙,最后以进入修道院隐姓埋名而告终。并非故事有建设性就能被视为真实可靠。向上帝恳求怎样的庇护?无非表现被荒诞全盘侵蚀的一生合乎逻辑的终结,被转向欢乐而短命的一生战战兢兢的结局。这里,享乐以苦行而告终。必须明白享乐和苦行可能成为同样毫无意义的两副面孔。还指望什么更可怖的形象:一个身不由己的人的形象,此人由于没有及时死亡,做完戏以便收场,面对他不敬重的上帝,侍奉上帝就像为生活尽心一般,跪在虚无面前,双臂伸向天空,心里却清楚,上天既无口才亦无深度。

    我仿佛看见唐璜置身于山丘僻壤某个西班牙修道院的陋室中。假如他凝视什么,决不是烟消云散的爱情幽灵,而或许是通过灼热的枪炮窗孔,眺望西班牙某处静悄悄的平原,绚丽而空旷无人的土地,在那块土地上,他认出了自己。是的,应当止于这伤感而光辉的形象上。终结的终结是被翘首以待的,却永不被期望的,终结的终结是不足为训的。

    戏剧

    哈姆雷特说:“演戏,就是设陷阱,我将在陷阱中抓住国王的意识。”[10]好个“抓住”。因为意识要么疾走,要么收步。必须凌空抓住,即意识在投向自己匆匆一瞥那个千载难逢的时刻。常人不喜欢迟缓。相反,什么都在催他。但同时,他只对自己感兴趣,尤其对他可能有的作为感兴趣。由此产生对戏剧对演出的爱好,戏里有那么多的命运向他推举,他接受其诗意却不需忍受其苦楚。常人至少从中认出未觉悟的人,并继续匆匆奔向不知怎样的希望。荒诞人始于常人结束的地方,那里荒诞智者停止观赏表演,却决意加入演戏。深入所有剧中人的生活,多方体验,等于亲自把种种生活搬上舞台。不是说演员普遍听从这种召唤,也不是说他们是荒诞人,而是说他们的命运是一种荒诞命运,可能诱惑和吸引一个聪慧的心灵。为使下文不至于误导,以上所述是必要的。

    演员生涯如同过眼烟云。众所周知,在所有的荣耀中,演员的荣耀是最为昙花一现的。至少在常谈中可以这么说。其实一切荣耀都是昙花一现。从天狗星的角度来看,歌德的作品一万年后将化为尘埃,他的姓氏将被遗忘。也许有几个考古学家会寻找我们时代的“证据”。这种理念总是有教益的。此种深思熟虑的理念把我们的浮躁化为彻底的高尚,就是人们从无动于衷中发现的那种高尚。尤其把我们的忧虑引向最可靠的东西,即眼前的东西。在所有的荣耀中,最不骗人的是眼见为实的荣耀。

    因此,演员选择了不可计数的荣耀,即自己给自己盖棺定论,自己感受自己的荣耀。万物总有一天消亡,正是演员从中取得最好的结论。演员要么成功,要么失败。而作家即使被埋没,也抱着希望。他设想他的作品将为他的过去做见证。演员最多将给我们留下一帧照片,属于他的任何东西,包括举动和沉默,短促的呼吸或爱情的气息,都到不了我们眼前。对演员而言,不出名就是不演出,而不演出,等于与他本可以使之登台和复活的各种人物一起死亡一百次。

    想到建筑在最昙花一现的作品上所产生的过眼烟云的荣耀,有什么可惊讶的呢?演员花三个小时做一做伊阿古或阿尔塞斯特,费德尔或格罗塞斯特[11]。在短短的时间里,演员使上述人物在五十平方公尺的舞台上诞生和死亡。荒诞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充分,如此长久。这些奇妙的人生,这些独一无二又完整无缺的命运,在几小时内展开和结束,还期望什么更具启示性的捷径?从舞台下来,希吉斯蒙[12]什么也不是了。两小时后便有人看见他在城里吃晚饭。或许这时候倒是人生如梦了。但继希吉斯蒙之后,又出来另一个人物。苦于拿不定主意的主人公代替了复仇之后大喊大叫的人物。演员就这样经历了多少世纪,领悟了多少智者,模仿了他可能成为的人物和他切身体验的人物,再来与另一个荒诞人物会合,后者便是旅行者。他一如旅行者,取尽了某些东西之后,又不停地奔波。他是时间的旅行者,更有甚者,是受灵魂追逐的旅行者。一旦数量的裨益找得到食粮,那必定是在这个奇特的舞台上找到的。至于演员在多大程度上得益于剧中人物,那就难说了。但关键不在于此。要紧的仅仅是演员在什么程度上替身于那些不可代替的人生。确实,有时候他随身附着那些人物,而他们时不时越出他们出生其间的时间和空间。他们陪伴着演员,弄得演员不太容易与曾经有过的样子分离。有时候演员拿起杯子,就会重复哈姆雷特举杯的动作。是的,他所注入生命的人物与他的距离不是那么大的。于是,月复一月或日复一日,他充分表明如此丰盈的现实,以至于在一个人渴望成为的和现实存在的之间不存在界限了。在多大程度上表演的存在成为现实存在,这是他所证明的,为此他始终用心演得更出色。因为这就是他的艺术哇,绝对装得像的艺术,尽可能深地进入不属于他的某些生活中去。尽其努力,他的天职便豁然开朗:全心全意致力于成为“什么也不是”或成为“好几个人”。留给他创造人物的局限越窄,他的才能就越必不可少。他要在今天的面目下过三小时就死亡。他不得不在三小时内体验和表现整个非同寻常的命运。这叫做死而复生。过三小时,他将把走不通的路走到底,而观众席上的人却要走一辈子。

    演员模仿过眼云烟的东西只在表面上有所作为和精益求精。戏剧的约定俗成,是心灵仅仅通过举动和形体或通过表现灵魂和肉体的声音来表达和使人理解。这门艺术的规则是一切都要夸张,一切都要有血有肉地表达。假如在舞台上,必须像真爱那样去爱,必须运用不可替代的心声,必须像真的凝望那样凝望,那我们的言语就有代码了。沉默必须此地无声胜有声。爱情使调门高昂,静止不动本身变得很有看头。形体统治舞台。“戏剧性的”不是谁想做就做得出来的,这个词被错误地小看了,其实涵盖着一整套美学和一整套寓意。人生的一半是在欲语还休、扭头不看和沉默寡言中度过。演员在这一点上是不速之客。他为被束缚的灵魂消除魔法,于是激情终于纷纷亮相。激情通过各种手势说话,但只通过喊叫维持生命。这样,演员塑造所演的人物,加以展示。他或描绘人物或雕塑人物,把自己塑进想像出来的人物形状,把自己的血液注入人物幽灵。我说的,当然是大戏,就是使演员有机会完成其有形体的命运的戏剧。请看莎士比亚:一开场,人体着魔,驱动舞蹈。疯魔意味深长。没有疯魔,一切就会分崩离析。若没有逐放考德莉娅和判罚爱德加的粗暴举动,李尔王决不会赴被疯狂挑动的约会。所以这出悲剧在失去理智的标志下铺展是恰当的。灵魂被交给魔鬼,并与魔鬼共舞。至少有四个疯子,一个因为职业而发疯,一个因为意志而发疯,另外两个因为折磨而发疯:四具乱七八糟的躯体,四副在同一状况下难以言状的面孔。

    人体的结构系统本身是不够的。脸谱和厚底靴,在主要成分上缩小和突出面孔的化妆,既夸张又简化的服装。总之,把这个领域的一切都牺牲给表象,仅仅为满足眼睛。人体通过荒诞奇迹,使人认知。我只在自己扮演伊阿古时才理解伊阿古,否则永远搞不大明白。光听伊阿古说词还不行,只在见到他那一刻才领会他。演员从荒诞人物学会单调,取得独一无二的身段,勾人心弦,既奇特又亲切,他把这种身段贯穿在所有他演的人物身上。这又说明伟大的戏剧作品有助于格调的统一。我这里想起莫里哀笔下的阿尔塞斯特。一切都是那样简单,那样明显,那样粗俗。阿尔塞斯特对抗菲林特,塞利麦纳对抗艾科昂特,整个主题围绕一种荒诞结果,是被推向终点的性格所引起的。诗句本身,“蹩脚诗句”,喃喃吐出,以示人物性格的单调。这是演员自相矛盾之所在:既单一又多样,那么多灵魂集单独演员于一身。但这是荒诞本身的矛盾,演员个体硬要达到一切经历一切,这种企图是徒劳的,这种固执是没有意义的。一向自我矛盾的东西却在他身上取得统一。就在他身上,肉体与精神会合,紧紧拥抱,这里因失败而厌倦的精神转身朝向最忠实的盟友。哈姆雷特说:“祝福他们吧,他们的鲜血和判断非常奇怪地混合在一起,他们不再是命运随意点拨笛孔的笛子了。”

    教会怎么不会谴责演员如此这般的操作?对戏剧艺术,教会斥责灵魂异端的急增、情感的堕落、精神触犯众怒的过分诉求,因为精神拒绝经历单种命运,从而迫不及待地投入放任自流。教会禁止演员们喜爱现时和普洛透斯式[13]的胜利,因为都是对其教诲的全盘否定。永恒不是一场游戏。一种精神若疯狂到喜爱戏剧胜于永恒,就已丧失拯救了。在“到处演出”和“永远演出”之间没有妥协。故而这种如此被人瞧不起的职业倒可能引起过分的精神冲突。尼采说:“重要的不是永恒的生命,而是永远的活力。”确实,整个悲剧就在这种选择中了。

    阿德里埃娜·勒古弗勒[14]在临终的床上很想忏悔和领受圣体,但拒绝贬废她的职业。从而她失去了忏悔的好处。这不是为维护她深深的激情而冒犯上帝又是什么呢?这个垂死的女人含泪拒绝否定她称之为她的艺术的东西,表现出一种伟大,是她在舞台灯光前从未达到的。这是她最美的角色,也是最难坚持的[15]。在上天和一种微不足道的忠诚之间选择,喜爱自己胜于永恒或坠入上帝的深渊,是很久以来的悲剧,她必须在这种悲剧中占有一席之地。

    那个时代的演员们自知已被革出教门。加入演戏的行业,就是选择地狱。教会在他们身上识别出最凶恶的敌人。有几个文学家发火了:“什么,拒绝给莫里哀最后的援助!”然而,那是顺乎情理的,尤其对莫里哀而言,他死在舞台上,在粉墨化妆下结束了专供消遣的整个一生。有人提到他时,说什么天才对一切都会原谅的。不对,天才对什么都不原谅,因为天才拒绝原谅。

    由此可见,演员知道什么惩罚会落到他的头上。生活本身为他保留了最后惩罚,以此为代价的隐约威胁能有何等意义?他事先体察和全盘接受的正是最后惩罚。对演员如同对荒诞人来说,过早的死亡是不可援救的。他涉猎许多面孔和世纪,其总和是任何东西都补偿不了的。但不管怎么说,事关死亡啊。因为演员必定到处出现,而时间也拽着他不放,并跟着他起作用。

    只要一点儿想像力,就足以觉出演员的命运意味着什么。正是在时间中他塑造和列举一个个人物,也还是在时间中他学习驾驭他的人物。他越体验不同的人物,就越与他的人物分离。时间一到就必须死在舞台,死在上流社会。他体验的东西历历在目。他看得明明白白。他感受到了一生冒险所产生的令人心碎和不可替代的东西。他心知肚明,现在可以死了。老演员们是有退休所的。

    征服[16]

    征服者说:“不对,不要以为我喜欢行动就得放弃思想。相反,我完全能够确立我所相信的东西。因为我信得有力,见得肯定和清楚。不要轻信有些人说的:‘这个么,我太明白了,就是表达不出来。’他们之所以说不出来,就是因为他们不明白或由于懒惰而浅尝辄止。”

    我的见解不多。人一辈子下来发觉只为了确保一种真理而度过不少年头。单独一种真理,如果是显而易见的,就足以引导一种人生存在。至于我,对于个体,我确有一些话要说。我们应当毫不客气地说出来,必要时,带着适度的轻蔑。

    一个沉默多于说话的人是一个更有价值的人。有许多事情我不会说出来,但我坚信,所有判断个体的人,为判断的依据立论,他们的经验比我们少得多。智力,扣人心弦的智力,也许预感到了应该证实的东西。然而时代及其废墟和鲜血以显而易见的事实成全了我们。古代的民族,甚至比较近代的,直至我们这个机器时代的民族,有可能衡量社会和个体的德行,有可能探求哪个为哪个服务。这首先可能是依据人心根深蒂固的差错,这种阴差阳错导致人来到世上要么侍候于人,要么被人侍候。其次可能因为社会和个体都还没有展现各自的全部技能。

    我见过一些雅士,对产生于弗朗德勒血腥战争的荷兰画家的杰作叹为观止,为西里西亚神秘主义者在可怕的三十年战争中发出的祷词不胜感动。永恒的价值在他们惊讶的眼中飘游于现世的动乱之上。但时过境迁,今天的画家失去了泰然自若。即使他们本质上具备创造者所必需的心灵,我想说,一颗冷漠的心,也毫无用处了,因为大家,连圣人在内,都给动员起来了。这也许是我感触最深的。每种形式的战事失败,每种特色,隐喻也罢,祈祷也罢,被钢铁粉碎也罢,都使永恒损失一部分。我既然意识到不能与我的时间分离,便决定与时间结为一体。我之所以对个体那么重视,只因我觉得个体微不足道和备受凌辱。我知道胜利的事业并不存在,于是对失败的事业感兴趣:失败的事业需要一颗完整的心灵,同等对待失败和暂时的胜利。对自感与人世命运同舟共济的人来说,文明的一次次冲击是有些令人焦虑的。我把这种焦虑当作我自己的焦虑,同时也想赌一把。在历史和永恒之间,我选择历史,因为我喜欢事事确实可靠。我至少对历史有把握,如何否定得了负荷于我的力量?

    总会有一个时刻,必须在静观和行动之间作出抉择,所谓造就一个人成为一个男子汉。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是很可怕的。对一颗骄傲的心来说,中间抉择是没有的。要么上帝或时间,要么十字架或刀[17]。这个世界有一种超越人世骚动的高层次意义,抑或除了人世骚动,任何东西都不是真的。应当与时间共存亡,抑或为一种更伟大的人生而摆脱时间。我知道人们可以将就,可以生活在世界中相信永恒。这叫承受。但我讨厌这个词,要么什么都要,要么什么都不要。我若选择行动,别以为静观对我像一片陌生的土地。但静观确实不能把什么都给我,而我失去永恒时,就想与时间结盟了。我不愿把怀念与辛酸记在我的账上一了百了,我只想看个清楚。对你们这么说吧,明天你们将应征入伍,对你们和对我,都是一种解放。个体什么也做不成,却什么都可以做。在这种奇妙的预备役期间,你们明白我为什么既激励个体又贬压个体。其实,是世界将其贬压,是我将其解放。我把个体的全部权利都给个体了。

    征服者们知道行动本身是无用的。只有一种有用的行动,那就是重造世人和大地。我永远重造不了世人。但应当装得“煞有介事”。斗争的道路使我遇见肉体。哪怕受凌辱的肉体,也是我唯一可确定的东西。我只能靠眼见为实的东西生活。造物是我的故土。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又荒诞又无意义的努力。这就是为什么我站在斗争的一边。时代对此已做好准备,我说过了。迄今为止,征服者的伟大还是地缘性的,是以征服的领土大小来衡量的。征服一词改变了含义,不再指凯旋将军了,这不是无足轻重的。伟大改变了营垒,置身于抗议和无前途之牺牲的行列了。倒不是喜欢失败。胜利还会受人企盼。但只有一种胜利,那就是永恒的胜利,是我永远不可企及的胜利。这就是我磕磕碰碰和死抓不放的地方。一次革命总是以对抗诸神而告成,即始于普罗米修斯的革命:普氏在现代征服者中独占鳌头。这是人对抗其命运的诉求。穷人的诉求只是借端而已。但我只能在人的历史行为中抓住这个精神,惟其如此,我与其会合。别以为我老于此道:面对本质矛盾,我维持我的人性矛盾,把我的明察置于否定这个矛盾的东西之中。我在贬压人的东西面前激励人,于是我的自由、我的反抗和我的激情汇合在紧张、明智和过分的重复中。

    是的,人是他自身的目的,而且是唯一的目的。假如人想成为什么,也是在人生中进行。现在我毕竟明白了。征服者有时谈论战胜和克服。但他们想说的意义总是“克服自我”。你们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凡是人总会有时候自感与神并驾齐驱。至少人们是这么说的吧。然而,这来自人在一闪念之间,感到人的精神伟大得令人不胜惊讶。征服者只不过是世人中间的一部分,他们感觉到了自身的力量,足以肯定永远生活在高层次上,并充分意识到这种伟大。这是个算术问题,或多或少是如此吧。征服者可能成为最伟大的,但当人决意如此时,他们不能超过人本身。所以他们永远离不开人的熔炉,即便投入革命灵魂的最炽燃处。

    他们在那里发现残伤的造物,但也遇见他们所喜爱所欣赏的唯一价值,即人及其沉默。这既是他们的贫乏,也是他们的财富。他们只有一种奢侈,就是过分享用人际关系。怎么会不明白在这种脆弱的天地里,一切有人性的东西都有较为脍炙人口的意义?紧绷的面孔,受威胁的博爱,人与人之间如此强烈又如此羞怯的友谊,这些都是真正的财富,因为都是转瞬即逝的。正是在这些财富中间,精神最充分感受其权力和局限,就是说精神的效力。有些人谈及天才,但天才,此词用得轻率了,我更喜欢智力。应当说智力可以是卓然的。智力照亮荒漠、控制荒漠。智力认知自身的奴性,并把它表现出来。智力与躯壳同时死亡。但,认知者,自由也。

    我们并非不知道,所有的教会都反对我们。一颗心,弦绷得紧紧的,回避着永恒,而一切教会,神明的或政治的,都追求永恒。对教会而言,幸运和勇气,报酬或正义,都是次要的目的。教会提出某种学说教条,我们就必须认同遵守。而我与理念或永恒风马牛不相及。于我适合的真谛,是触手可及的,与我须臾不可分离。所以你们不能在我身上建立任何依据:征服者的任何东西都待不长久,甚至其教条也长久不了。

    不管怎样,这一切的终点是死亡。我们一清二楚。我们也知道死亡结束一切,所以遍布欧洲并困扰我们中间一些人的公墓都是形骸丑陋的。人们只美化所爱的东西,死亡令我们反感,使我们厌倦。死亡也需人去征服。帕多瓦被鼠疫掏成空城,又受威尼斯人的包围,最后一名卡拉拉[18]受困其间,他在空荡无人的宫殿厅堂里边跑边喊:他呼唤魔鬼,请求一死。这是克服死亡的一种方式。把死神自以为满载荣誉的地方搞得如此面目可憎,仍不失为西方固有的一种勇气标志。在反抗者的天地里,死亡激发不公,是极端的滥用激情。

    其他一些人也是不妥协的,他们选择了永恒,揭露了人间的幻想。他们的公墓在花丛鸟鸣中微笑。这很适合征服者,向他展示他所摒弃的东西的清晰形象。相反,征服者选择了黑铁围栏或无名壕沟。永恒者中最优秀的有时也不禁毛骨悚然,对智者们既充满敬意又不胜怜悯,因为后者可以带着自身死亡的这种形象生活。然而,这些智者从中获得自身的力量和自身存在的证明。我们的命运就在我们面前,正是我们的命运受到我们的挑战。出于自尊,更出于对我们无意义的状况的觉醒。有时,我们也怜悯我们自己。这是我们觉得唯一可以接受的同情,也许是你们不理解并觉得无魄力的一种情感。但这是我们当中最大胆的人方有这种感受。我们不过把清醒者称为有魄力的人罢了,我们不需要与洞察力分离的力量。

    再次说明,上述种种形象所提出的寓意,不牵涉判断,是一些素描。仅仅表现一种生活作风。情人、演员或冒险家扮演荒诞,但要是他们乐意,同样可以扮演贞洁者、公务员或共和国总统。只要知情和毫不掩饰就行了。在意大利的博物馆里,有时看见一些彩绘小屏幕,那是教士从前在囚犯们面前遮挡绞刑架的。各种形式的跳跃,匆忙跳入神性或永恒,沉溺于常人或理念的幻想,所有这些屏幕都在遮挡荒诞。但有一些无屏幕的公务员,我要讲的正是他们。

    我选择了最极端的。在这个程度上,荒诞赋予他们一种王权。确实他们是无国之王。但他们比有国之君具有优势,因为他们知道各种各样的王国都是虚幻的。他们知道自身的全部伟大就在于此;一提起他们,就说隐藏的不幸,或幻灭的灰烬,那是徒劳无益的。被剥夺希望,并不就是绝望。人间的火焰完全抵得上天国的芳香。这里,我不能、谁也不能审判他们。其实他们并不力图成为优秀者,而试图成为征服者。假如明智一词用于知足者,即对自己没有的东西不胡思乱想的人,那么公务员们是些明智的人。他们之中有人知道得比谁都清楚,那就是征服者,是的,但出于精神;而唐璜,则出于认知;演员,是的,但出于聪明:“当有人将其珍贵的绵羊温情臻于完善时,此人在地上和天上都决不配享有得天独厚,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只不过是头可笑的带角绵羊,仅此而已。还得承担不会因虚荣而完蛋,也不会用法官架势而引起公愤。”

    不管怎样,必须为荒诞推理恢复最热忱的面目。想像力可以增加许多其他面目的人,他们被钉在时间上,受困于流放中,却也善于根据没有未来,没有溺爱的天地尺度来生活。于是,这个没有上帝的荒诞世界就充满了思想清晰和不抱希望的族群。而我还没有讲到最荒诞的人物,即创作家。

    注释:

    [1]参见《群魔》第二部第六章《有所用心的一夜》,法文版。

    [2]此语出处不详。但歌德在其《格言与思考》中写道:“时间本身也是一种自然现象。”引言很可能是加缪从别处转录的。

    [3]罗兰夫人(1754—1793),法国政治家。法国大革命时期吉伦特派主要领导人之一。失败后被捕入狱,1793年11月8日被革命法庭处死。

    [4]参见拉歇尔·贝斯帕洛夫:《途径与十字路口》,1938年,法文版,第33页。

    [5]引自普希金的《唐璜》。

    [6]莫利纳(1583—1648),西班牙剧作家,“骗子”是其性格喜剧《塞维尔的骗子》中的主角,属唐璜形象首次出现于戏剧。

    [7]米洛兹(1877—1939),法国诗人、作家,原籍立陶宛。其剧《米盖尔·马纳拉》(1913)塑造了一个孤独而烦忧的唐璜形象。

    [8]充分意义上的平常,连带他的缺点。哪怕一种健康的态度,也包含缺点。

    [9]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主人公。

    [10]国王系指理查·格罗塞斯特公爵,英国国王,莎士比亚多部剧作中的人物,如同《理查三世》中的主人公。

    [11]这四个人物分别为莎士比亚的《奥赛罗》、莫里哀的《恨世者》、拉辛的《费德尔》和莎士比亚的《理查三世》中的主人公。

    [12]卡尔德隆的剧作《人生如梦》中的人物。

    [13]希腊神话中变幻无常的海神,又称“海中老人”。

    [14]法国著名演员(1692—1730)。教会对阿德里埃娜·勒古弗勒的尸体无耻的凌辱引起伏尔泰极大的愤怒。参见伏尔泰的诗《勒古弗勒小姐之死》和他的小说《老实人》第二十二节。

    [15]隐喻她担任了被教会鞭尸的角色。

    [16]这一节的来源如下:拉歇尔·贝斯帕洛夫曾发表论著《途径与十字路口》,评论马尔罗的《征服者》、《王家大道》和《人类状况》三部作品。一向敬重马尔罗的加缪读后,浮想联翩,写下评述上列作品的思考散论。此文开头的引言出自马尔罗的《征服者》。

    [17]参见《圣经·新约全书》:《路加福音》第二十二章第36—38节。又见卡夫卡的象征记叙《剑》。

    [18]中世纪意大利的名门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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