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存疑虑,但是,他与妃嫔的事,与我无关,我不想知道。
完颜亮阴冷道:“她多次害你,其实朕都知道。朕之所以将计就计,无非是想得到你的心,可惜,这招并不高明。朕晋封她为昭仪,却再也不会宠幸她,让她尝够被弃冷宫的孤独、绝望滋味。”
是这样的?
晋封了,让她风光地回到昔日的寝殿,让她以为再次得到圣宠,让她满怀希望,实际上却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一夜又一夜地等待,直到绝望,直到崩溃,直到在寂寞的深宫老死。
这应该是世上最残忍的惩罚。
其实,我与唐括昭仪的遭遇差不多,住在华丽的牢笼,日夜煎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熬到心死、魂灭。唯一不同的是,她盼望得到圣宠,而我,根本不想、不要。
他这么做,是为了我而惩罚唐括昭仪?
心中冷笑。
完颜亮扮过我的身,抬起我的脸,凝视我,眸光深沉。
半晌,他抱起我,直入寝殿。
完颜亮隔三差五地来,每次都留宿在此,毫无例外地折腾我,如此,过了一个月。
有时半夜醒来,盯着躺在身侧的男子,看着这张毫无防备的脸庞,很想亲手掐死他。只要他死了,我被五马分尸也无妨。然而,在他睡着后,小六或小七就会守在寝殿的暗处,防止我偷袭、杀死他,因此,我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每当望着空旷而冷寂的殿堂,就会想,此生此世就困在这里了吗?每当望着广袤无垠的长空,总会想,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每当望着夜幕上璀璨的星辰,常常想,会有人来救我吗?
不希望有人来救我,我一人深陷在此就足够了。
鸾宫只有六人,鸾湖湖畔却有无数的护卫和禁卫,从鸾宫楼上观望,密密麻麻,而且白日、夜晚轮流巡守,森严得异乎寻常。
如此看来,完颜亮的部署非常精密,即使有人想救我,也无从营救。
观察了一个月,所得的结论是:凭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逃出去。纵然我能够制服小六、小七,纵然我顺利地坐船到湖畔,我也无法逃过那些护卫、禁卫的眼睛,更打不过他们。
这年夏秋,我逃过三次。第一次,小六被我打晕,我正要跳入湖中,小七及时赶到,抱住我。第二次,我跳入湖中,被小六、小七救上来。第三次,我算准了宫人送来蔬果的时辰,分别击晕小六、小七,躲在船中,船行驶到湖畔,我乔装成内侍上岸,却被护卫识破。
三次逃跑,完颜亮都知道,除了暴怒还是暴怒。
第三次是在九月,他的怒火最盛,差点儿扼死我。我晕了,他吓坏了,立即传太医来。
极度的震怒之后是极度的喜悦,他欣喜若狂,因为我怀了他的骨肉。
欲哭无泪,上苍为什么这么作弄我?为什么让我怀上他的孩子?一年多来都没有怀孕,为什么这次就怀上了?
他搂着我,笑容如阳光灿烂,赏了所有人。
当即,他命这个太医半月来一趟鸾宫,为我诊脉,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便是诛九族的死罪。
宫人都退出去,只剩下他和我。
“阿眸,这是我们的孩子。”完颜亮轻轻摸着我平坦的肚子,龙心大悦,笑得合不拢嘴,“无论男女,朕都喜欢。若是男孩,便是大金最尊贵、朕最器重的皇子;若是女孩,便是大金最美丽、朕最疼惜的公主。”
“你觉得孩子能平安出世吗?”我故意这么问。
“有太医照看胎儿,还有宫人近身服侍,能有什么问题?”他温柔地安抚,“无须担心,朕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受到丝毫伤害。”
“太医不是说我气血不足、郁结于心吗?不是说郁气攻心不利胎儿成长吗?”
“太医会好好调理你的身子,很快就会调理好的。”
“是吗?”
“阿眸,你不开心?”
“我乏了,睡了,不想有人打扰。”我下了逐客令。
完颜亮面色一变,眸光冷沉,看我半晌才道:“你好好歇着。”
为了我腹中的孩子能平安出世,为了让我心境舒畅,他不得已迁就我的脾气,做出让步。
掌心覆在小腹上,仿佛感受得到腹中的小小胎儿正在孕育成长,我问自己,生下孩子,还是将孩子扼杀在腹中?
想了三日,犹豫了三日,终究不忍心,到底是一条生命。自从跟着师父学医后,我的梦想便是行医救人,怎能杀死自己的孩子?不为完颜亮生下孩子,而是为了这个小小的生命,既然他与我有缘,我就不能遗弃他,更不能杀他。
完颜亮时常来看我,见我想生下孩子,终于放心。
他对我很好,每次面对我都笑容满面,浑然忘了以往的恩怨、仇恨;即使我冷面相向、冷言相对,他也不在意,顶多转过身,默然不语。冷淡一阵子,他又笑呵呵的,从不与我怄气、吵架。
我知道,他这么迁就我,全是因为腹中的孩子。
远离了后宫,再也没有人害我、伤我,我有我的恩宠,她们有她们的圣眷,互不相干。
华美的鸾宫,是一座豪华而死寂的坟墓,埋葬了所有的喜乐。
十月,皇太后至中都,居寿康宫。
这个皇太后,就是完颜亮的嫡母,也就是在上京想置我于死地的徒单太后。
虽然鸾宫如同与世隔绝的孤岛,但这是宫中大事,也无可避免地传过来。早在九月,完颜亮亲自出城迎接徒单太后和金太祖、金太宗的梓宫,在臣民面前表现出一副孝子的模样。然而,他亲口对我说,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徒单太后入住寿康宫,徒单皇后在瑶池殿设宴为她接风,据说所有妃嫔都到了,只差我一人。
我也不愿再看见那些与我无关的人。
这日,完颜亮致奠梓宫于东郊,鸾宫忽然冒出一个人,一个我完全想象不到的人。
吃过晚膳,我发现,小六、小七、明哥和羽哥都晕了,不省人事。我大惑不解,立刻为她们把脉,她们昏迷应该是饭菜中被人下了迷药,但我为什么没事?
对了,我的膳食和她们的膳食不一样,因此我没有事。
是什么人要迷晕她们?当真奇怪。
有脚步声。
我望过去,站在橘红灯影下的男子是谁?
身着一袭侍从袍服,豪俊的脸膛好像抹了什么,比以往更黑了,让人不易发现他的身份。
他静静地凝视我,微颤的眸光在迷离的光影中摇曳。
大哥……
我缓缓起身,想走过去,却移不开双足。完颜雍箭步奔来,握住我的手,“三妹……”
这一声“三妹”,浸透了多少痛悔与怜惜、多少深情与爱意?
他的瞳孔黑如子夜,仍如往常那般纯净;他的眼睫纤长如翅,他的鼻梁高耸如山,他的双唇柔软如瓣,他的脸庞仍如往昔那般粗豪而俊,令人无法不心颤。
他目不转睛地看我,我亦如痴如醉地看他。
这一刻,永远凝固。
时光不要流逝,也不要前进,就在这一刻,无人打扰我们。
只有他与我,心心相印,魂魄相依。
缓缓的,他拥我入怀。
我靠在他的肩头,闭上双眼,眉骨酸涩,心中悲酸而又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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