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匪事-货郎荒村密探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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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北方,荒原上的草稞子里还隐藏着一片一片的残冰剩雪,那漫漫荒路上一个中年的货郎,个头适中,两眼有神,步履矫健。不是挑着货郎担,而是赶着一辆很精巧的毛驴车,就那么不紧不慢地在荒路上走着。车上面拉着四个大木箱,里面装着一些妇女所需的针、线、纽扣、香粉、雪花膏,还有烟袋嘴、烟袋杆、剃头刀、香烟、火柴、小糖果……他很享受着这三月的阳光,欣赏着这寥廓的原野。他就是那天傍晚陪伴在黄光佐身后的那个人,现在他把那一脸胡子修理得短了不少。

    拉车的是两头壮硕的毛驴,要是上坡,赶车人就跟着走,要是下坡,赶车人就坐到车上,到了平坦的道上,他就不客气了,坐到箱子上面,任毛驴自己去赶路。每到一个村子,他就晃动着拨浪鼓,扑棱棱扑棱棱地发出响声,传递着货郎进村的消息,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大人孩子,姑娘媳妇就会陆陆续续从家门里走出来,围住货郎的驴车,选择自己要买的东西。

    货郎是个相当随和的人,做到让每个人满意。货郎是从城里出来的,头一站是栾家窑,二站是少帅窝棚一直奔西南到乔家围子,然后往东南拐到吉家店,再到沈地房子奔张地房子,然后再往东去雷家围子、郝家围子,就一直奔龙王庙,现在他就慢悠悠地走进了龙王庙,这是个东西街路,道南道北两趟街的小村,四五十户人家,一色的土坯垒起的平房。

    普普通通的村屯为啥叫龙王庙呢?林甸这片土地最早建制是东集镇稽垦局。之后就招来大批垦户,到林甸这片蛮荒之地购地开荒,打井建屯。等到了林甸变为设治局时,村屯可达三四百,人口也上升到四五万。无人居住的蛮荒时期,没人注意这里的旱与涝,任其自然而为之。但有了村屯和居民,旱涝对种庄稼的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大事。林甸的地势与四周相比,呈盘碟之状,尤其是东高西低,依安、明水那边春夏秋,降水量若是超大,那边的水就会往林甸这边汇聚而来,民国初期,几次内涝和外来的洪水,就是从东面漫过萧细狗屯一直向西,从龙王庙南相距五六里距离的那一趟东西走向的洼地滔滔而来,滚滚而去,那水直奔黑鱼泡,黑鱼泡溢满之后,就开始漫延开来,一夜间就可吞没林甸东南上百村屯的大片良田。垦地大户虽有钱财和积蓄,但那损失也是割肉般的难受,他们就进城请示县署为防洪涝采取些措施。就在这个时候,那些愚钝的迷信神鬼的人决意要把龙王请来,以此来震慑水怪,以免来此地扰民,毁坏庄田。此提议还真有人响应,立即集资就在这个村屯的东面修建了一座小小庙宇,里面请来了龙王的牌位,从此每年农历二月初二都有人到这里烧香上供,祈祷风调雨顺,保佑这里五谷丰登。但后来一位明智的县知事还是安排专业人士进行勘测后,从李大犁屯东北开始一直向南,再转西南延伸到郭本才屯南面,修了一条全长一百二十多里的拦水大壕。再有洪水发生,顺着这趟大壕一直流淌到黑鱼泡,如果超过泡子的容量,水就漫延到泡子周围的洼地里。当时黑鱼泡以北以东都有大片大片的芦苇塘。

    龙王庙的村中虽然都是土坯垒起来的平房,但是,就犹如人的个头,有的挺拔,有的矮小。村子里就有一户房子不但房体周正,院落也特别整洁。这家姓张,户主叫张连奎,张连奎是1918年丛肇东小城子带着两个弟弟张连生、张连森到林甸购荒种地,弟兄三人在林甸周遭转了半个月,看到凡是好地都有了主人,就剩距离县城四五十里以外的大荒片没人选购。三人转了一圈,就在蓝家围子以东选了一块地,打井盖房,接来家眷,开始大面积开荒,种了二年,看出这里土地含碱过高,庄稼长不好,干了一年到头没收多少粮。张连奎就有些后悔,无奈就在他立窝棚以北的龙王庙子又买了一百垧,先立脚的地方也修了围子,人们叫那里张大围子。于是他有两处宅院。他时常两个围子来回跑。这年秋天,他坐着自家马车领着老婆孩子到龙王庙子准备招募短工收割庄稼。这天,他正在上房坐着喝茶,突然听到当街上拨浪鼓响,他就笑了,对家里的人说:你们出去看看,是不是你们的葛大爷来了,是他,就回来准备饭菜。有人立即出院去探听。

    张连奎家是五间正房,中间开门,他和老婆住东屋,东屋北炕住着他的闺女,西屋分别住着他的大儿子和媳妇,另两个儿子在城里读书。张连奎不但熟悉这个货郎子,两人还是刎颈之交。他初来大荒的时候,两辆大铁车八匹马全陷在一处乱泥塘里,正巧这个货郎子从这路过,一看,要不赶快帮他把车马弄出来,这个来开荒的家庭就绝路了。他赶快到附近村屯雇了两辆车八个人,到这把张家十口人两辆车八匹马救出乱泥塘,这件事让张家人对货郎子感念不尽,于是货郎子和张连奎喝了鸡血酒结拜为兄弟。

    在当街卖了一阵子货,男男女女都买足了东西,心满意足地走了,葛九章正要赶着驴车再往前走,走出院子倒背着手的张连奎笑着叫他:九章大哥快进来先喝碗茶吧。被称为九章的货郎子,大名叫葛九章,是县知事派出来常年在县境内四百多个村屯走动,了解土匪动向的线人,以前是挑着四层一套的两个大薄木箱子摇着货郎鼓走村串户,现在他说:腿脚不能吃硬了,官家就暗中给他买了两头驴一辆小车,拉着四个木箱走村串户。

    葛九章把驴车安置好,进屋很得体地恭敬地冲张连奎说:老弟,又给你添麻烦啦!

    你咋和我还客气呢。张连奎微笑着回答着,就把茶泡上了。那时候这地方只是有钱人才讲究喝茶。张连奎的这茶叶是一个有钱的亲戚送给他的,在柜子里放了有好几个月。平时他喝茶舍不得多放,伸出指头在茶筒里捏出一小捏,小心地放在壶里,也就是借借味,在乡间亲戚好友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不俗。对葛九章那就不一样了,倾着茶桶往出倒。葛九章说:不要太多,要清茶。葛九章平时在外面到处走,接触的是社会上的五行八作,什么人都有。他对任何人对他的招待场面的优劣,从不挑剔,他是个实在人,也是讲究干净的人,进了屋,洗了手,脱鞋上炕。这地方讲究炕桌,俩人盘上腿,坐在桌子两侧,喝着茶,抽着烟。烟自然是张连奎自家种的烟,自己种烟就有辣的和不辣的,旱烟开黄花,那叶子经露水浸润了,香蒿焐了,就有一股清香的辣,这种烟叫蛤蟆头烟;不辣的叫叶子烟,叶子烟开粉花,也是和旱烟一样地炮制,那烟劲儿,就显得清香绵软,那烟抽起来柔和得让人有一种通透舒适感。烟自然都是这么制作的。烟好抽,茶好喝,两个人唠得也投机。先说庄稼,再说这日子,三说两说,张连奎问他:一路上还顺利吧?

    葛九章抿了一口茶说:顺利。

    张连奎往前一探身子小声说:你呀,在这儿住一宿,明天就往北去,别往南走啦。

    为啥?九章惊疑地看着他问。

    往南不就是万增店吗?那地方这几天住上吃走食的人啦。张连奎说的是江湖话。

    是啊,这地方再往南走十多里路就是万增店,万增店是省城齐齐哈尔一个大商家的名号。商号的老掌柜的手里有了钱,就想多置办房产土地。置办了又没人经管,只是每年派来人把地放到租地户,到年底再来收租子。这地方穷人多,土匪常来在这里站脚。葛九章问:他们是啥时候住进来的?

    大前天,是“全胜”和“火龙”两个绺子,一共一百多人。

    他们要干啥?

    “全胜”硬要娶那个屯子山东人吴老大家的姑娘吴秀莲,谁想到老吴家知道了这个信儿,当面答应了,半夜里他们全家逃出来躲到丛家窑去啦。小绺子头目“宽城子”和“三江”知道后,决定为全胜去打丛家窑,去的那天也巧,老丛家炮手喝多了,人就大意漏了岗,让宽城子就进了院。做梦也没想到老丛家的丛五爷那工夫醒啦,虽说是夜里隔着窗户纸对外面看不清,他能听到动静,他听见外面脚步杂乱,进来这么多人,他就觉着不对劲,就端着老土炮一脚踹开房门,冲着大门口就开火啦,你说咋样,不光宽城子,就是那几个跟他进院的都被这一炮打进地狱啦,剩下那个“三江”和几个随从,吓得拉了一裤子屎,弄了满身伤,丢盔卸甲地跑回来啦。

    葛九章钦佩地说:这个老丛家真行,打得好。

    张连奎一笑说:你不知道吧,丛家窑那个屯子可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

    你知不知道,毕家围子警所有个张亚东?

    知道呀,我们早就熟悉。

    这个人的爹可是个厉害的老爷子。

    怎么个厉害?

    他家的老爷子叫张重元,是沈阳张大帅在大连后勤往回押运蔬菜海鲜的炮手,老人武功好,枪打得准,不知道他图的啥,跑到这大荒片上买地开荒,开始他儿子张亚东闹情绪,非要回沈阳,后来是他老爹花钱给他买了个警察当,他每天就到毕家围子上班,家里就他老爹和三个伙计。

    葛九章一笑抿了一口茶说:这我都知道。

    张连奎也笑了说:我要说的这个事,你也许不知道。

    葛九章说:你说。

    张连奎说:去年春天,老天魁的儿子天邦,带他的绺子从明水窦家窑回黑岗子,夜里路过丛家窑,走累了想打尖歇歇马,他不敢惊动丛家窑的人,因为他上一年打过这个窑,撂下十多个死倒,一根毛也没抢到。这回他敲开丛家窑东北角一个小院。这个小院开门的就是这个张老爷子。老爷子问:你们要干啥?

    天邦手下的一个炮手挺横地说:在你这住一晚上。

    老爷子很平淡地说:没地方。

    这个炮手不知深浅上前要抓老爷子的衣领,那一瞬间没看清老爷子是怎么出的手,这个炮手的胳膊脱臼动不了了,旁边的有几个小胡子就冲老爷子扑过来,就那么一眨眼间,就看老爷子一晃身子像刮起一个旋风,那手在他们身上一划拉,都疼得蹲下不能动了。天邦吓坏了,大喊:谁他妈也别乱动。两手一抱拳说:老爷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冒犯。然后,冲外面的群匪说:赶快走。

    他的话音刚落,老爷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让他们赶快走,过半个时辰你再走。

    这工夫丛家窑炮台上的炮手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砰砰”就打了两枪。

    天邦赶紧冲门口的小匪说:你们快走。晚了就撂啦!外面的土匪赶紧冲南而去,没一会儿,丛家窑过来几个人问:老爷子刚才是不是有人踩门槛子,老爷子摇摇头说:一帮赶脚的,一走一过,没啥事。

    来人看见老爷子对面坐个陌生人,就问:他是谁?

    老爷子说:一个朋友,来看我。

    傍天亮,老爷子招待天邦吃了饭,放他走了。

    葛九章感叹地说:这老爷子是厉害。

    张连奎叹了口气说:天邦手下的这些小绺子总不消停,他手下有个四秃子,也想在他面前讨个好,领四个人去了雷家围子砸窑,想弄点钱进贡,做梦都没想到,让雷振英把他们全收拾了。现在这些响窑厉害呀。这些土匪只能半路上劫人、劫财,不敢去砸窑啦。这个全胜不甘心,还要去丛家窑,后来传出信儿说,老吴家领着闺女又躲进城里啦……

    张连奎说着给葛九章的杯子里又添上茶水,把脖子伸过去小声说:你知道吗?这几个绺子都是天邦儿子青狼的帮凶。这几年青狼网罗了不少这些混作乱抢的小绺子,这些绺子又都不讲究。这几天传出信儿,青狼鼓动他们打县城去抢老吴家的闺女。你说他们是不是要作大了。

    葛九章眯着眼睛抿了一口茶,点点头。厨房里,四爷的儿媳在炒菜,喷香的葱花味、煎鸡蛋味从厨房飘过来了。四爷的老伴放上了炕桌,摆上了筷子和碗,这一晚老哥俩喝了一斤从城里东烧锅买回的六十度的高粱酒,又唠扯了不少大荒上的奇闻逸事,下半夜葛九章就告辞四爷,悄没声地赶着驴车起身回城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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